“先生不要我了，谁都不要了！”
江瑶抹去眼泪，抽搭着鼻子，手使劲儿的卷着衣角。
范离在厨房烧火做饭，捂着嘴巴，无奈看着那一股股的浓烟冒出来，呛得整个房间满了。
站在宿舍门口，坚定不动的江瑶，看见窗户里，门缝里钻出来的烟，脸色都变了。
“坏了，先生遭难了！”
小小年纪的孩子，拎着半桶水，踹开厨房门，冲进去。
雷厉风行往里一泼。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先生满身是水，从冒烟的厨房里出来，冻得直哆嗦，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这下，江瑶慌了！
“先生，先生，您没事儿吧！快进屋子里换衣服！”
捎带着辩解一下，“那啥，我真没想到，您，您在里面！”
先生无奈的摇摇头，这女娃子，跟左施太过相似，虽然莽撞，但让人心里暖哄哄的。
“我就是看，房间里冒烟，我以为•••”
范离的眼睛依旧明亮，笑意盎然看着这姑娘，“以为我被火给烧死了？”
江瑶点点头，又飞速摇摇头，“不是，先生您不会死，一定不会死的！”
本来年纪大了，越发不爱搭理孩子幼稚的话，但江瑶的每一句话，让他感了兴趣，就像回到了自己十七八岁的年纪，为了多看左施一眼，谎话也能从他这个穷酸秀才的嘴里吐出来。
现在也是。
“为什么单单就我不会死？”
这话问的江瑶一怔，脸臊红了，但丫头不想直接表白，“那，那什么，我太奶奶，活到一百多岁，您才六七十岁，且活很久呢！”
自己的身子骨自己知道，大限也不远了。
“大家都走了，你怎么不走？”
江瑶脸红成苹果，但看先生的脸色苍白，她算不准，到底是这隆冬，被凉水炸的，还是先生生气了。
只能小心翼翼回答道，“我除了先生这里，再无去处！要是先生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当先生的丫鬟，一辈子服侍先生！”
范离看江瑶眼里的泪，自知这孩子应该是听见了她母亲那番把她卖掉抵债的话，就不再往下说什么让江瑶另谋出路这种话。
“那就去做饭，下午上课！”
江瑶愣在原地，看着先生转身，盖上被子，休息不愿让人打扰的模样，迅速红了眼睛。
吃上了热乎的饭菜，在课堂中，江瑶一本正经坐的笔直，小小的模样，特认真。
范离有种恍惚感。
左施还活着，用这个小女孩儿的躯体继续活在他的世界里。
师徒之情，范离从未逾越。
但，麻烦还是来了。
范离的远方亲戚几乎形成一个讨伐队，驾着马车浩浩荡荡的来学堂打砸。
“我说叔叔，你这么做你觉得合适么？咱们家族的孩子，你全部都退了回去，就留这么个小东西在学堂里？枉我们家族里一直把你当成主心骨，谁先到，你跟我们不一心！”
范离侄子也岁数不小，但为了自己的孙子，不惜指责范离。
那孩子被妈妈搂在怀里，一见到范离，就委屈的掉眼泪。
“母亲，他们都说江瑶是伯爷爷给我找的媳妇，为什么我回家，那江瑶不跟我回家？”
“呸！我为什么跟你回家，你们一群年轻力壮的人来逼问一个老人不觉得丢人，我还当你什么童养媳，你做梦了吧你！”
小小的江瑶本来就面瘦肌黄，加上手里拿着比她还高的扫帚，瞬间，显得更小了。
“你们要是谁再敢欺负先生，我跟你们拼了！”
一言不发的范离，倒背着手看这厉害的小姑娘，心里既欣慰又难过。
“我说叔啊，你不会跟外面传的一样，一把年纪了，还真惦记这个小姑娘吧，这也，太，太••••”
范离瞪他一眼，“休胡说！”
“那既然这样的话，伯伯啊，反正这小妮子的娘都说，这孩子归你了。你就把这小妮子嫁给我们家佩清当童养媳多好，这样一来，等你老了之后，这孩子也有归宿，我们家大业大，自然也不能亏了这孩子！”
“就是啊，您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家里还藏着个小丫头，好说不好看呐。更何况，这丫头，看起来挺凶的，时间长了，我们都怕这丫头对您老不利啊！”
一群人叽叽喳喳各持己见。
范离始终清淡如水的看着他们。
穿过他们的身后，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一脸无助的站在冯雪地里，小手冻的通红。
按照当时的礼教来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范离真的把她嫁给佩清，她也只能忍着。
“不要啊，范先生，千万不要！”
江瑶死死攥住小拳头，摇晃脑袋。
甚至，悄无声息的冲着范离下跪。
范离心里跟吞了火焰山一样，翻腾难受，火烧火燎。
但面皮上，还是那样淡定，以至于他那些亲戚还以为范离睡着了。
“伯伯，行不行，您倒是说句话啊，反正要是我的话，我绝对不会把这么小的丫头带在身边儿，这对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范离转身进了屋。
门紧闭，那些亲戚们还在门外等着范离的回信。
范离站在朝西的那扇窗户前，看着江瑶跪在地上的侧身，眼里的泪泛了泪花。
抹去眼泪，范离推开门，严肃看着众人。
“这门亲事，我许下了。但只有一个条件！”
“您说伯伯！”
侄子一脸笑意盎然，佩清也高兴的手舞足蹈。
“这女娃也得让她上学，上到二十岁，然后跟佩清成亲！”
其余的亲戚各种叽叽喳喳议论，一个女娃娃上这么长时间学干嘛，女子无才才是德么，真是老古板，烧糊涂了。
佩清一脸恳求的看着他父亲。
“好，我答应您伯伯，肯定让这丫头念书到二十岁，再跟我们佩清成亲！”
大家总算意见一致。
但江瑶却涨红了眼，咬牙攥拳，在暗暗发力。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先回去了伯伯，拎进年关，家里也忙着！”
范离没有看江瑶的脸，背对着那群人。
甚至，人走的一个都不剩，他都没听到江瑶说一句话。
“走了！都走了！”
待范离转身，看大雪将刚才杂乱的地面，重新铺上要一层洁白，心里暗戳戳难过了一把。
摆动无力的身子，冲进走进厨房。
看到厨房案板上已经码好了几个菜码，想象着刚才江瑶哭着，一刀刀切好这些菜，心撕裂了一般的疼。
捂着心口窝，躺在风箱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添柴火。
要是谁说范离失态过，按只有两个时候。
一是左施死的那一刻，二就是，江瑶走后这一刻。
“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范离撕心裂肺的声音传到林子外。
“哎爷爷，这是什么声音。不会真的闹鬼吧？”
“谁知道呢，咱们快点儿赶路，看这天气，明天的风雪要比现在大！”
一群人，心里各有所想。
江瑶做在轿子里，冷冷看着那雍容华贵的轿顶。
这要是让她亲妈知道，她小小年纪就坐上轿子，还不得巴结着要重新认回她这闺女。
搞笑，这世间的一切都很搞笑。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长久的留在范先生的身边，到头来才发现，这又是梦一场！
被家里扔出来，被范先生当成负担扔出来。
江瑶笑了笑，眼泪掉在手面上，飞快抹去。
掀开轿帘儿看了看，外面飘飞着大雪，冻的人直打哆嗦。
不知道那位老先生，能不能撑过这个寒冷的冬天去。
转眼，老先生这边儿病了，已经三天不吃不喝。
脸和嘴唇都苍白的不成样子，想起江瑶的时候，就想着活下去，兴许还能见那孩子一面，她不是说过，老太太活到一百多岁，也让他争取活到一百多岁么。
端起碗想喝口水，碗里空荡荡，连凉水都没了啊。
活着，一定要活着，作为娘家人，给江瑶撑腰。
起身往下迈了一条腿，身体没支撑住。
倒在地。
头磕的流了血。侧脸怼在地面上，感受今年冬天最冷的温度。
“怕是，不行了啊！左施，左施~~~”
左施的脸在范离面前一遍遍的出现，后来，左施那张精巧的小脸儿，换成江瑶那咬着牙一脸愤怒的小脸儿。
这孩子要是爱表达的话，一定会在心里咒骂我几百遍。
可惜呦，再也听不到了。
范离自嘲一声，呼吸缓慢。
两天以后，正在灶膛前烧火的江瑶听到范先生去世的消息，没拿好火棍子，掉在地上。
地上是引火用的火绒。
一瞬间，整个厨房着火了。
“坏了，着火了着火了！大家快点儿救火啊！”
大家都急了，来不及管去给什么范先生发丧。
“先救火，别的事儿往后延延！”佩清爷爷一脸严肃，有条不紊指挥救援。
管家婆子来拉江瑶，江瑶死活不肯动弹。
“你这犟妮子怎么就不走，你这是跟谁耍脾气呢，这可不是你家，别拿出你那穷人的自尊来！”
江瑶本来冰到极点的心更冷了。抬头冷冷问管家婆子，“你再说一遍？！”
管家婆子愣住，表情变得凶狠，“你别以为仗着小少爷喜欢你，就不知天高地厚，我可告诉你小妮子，这少爷长大喜欢谁还不一定，你就是这家里弄来的使唤丫头，别把自个儿看的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