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不用胡菁特意广告,茶楼之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好吧,胡菁笑得脸上开了花。
笑吟吟穿过人群,走向楼上。肃王殿下好歹也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这个面子果然够大,如果放在后世,自己还得付给肃王广告费呢,果然是占便宜了。
虽然说大多数人还是吃茶叶粥,但是胡菁炒制的绿茶,好歹还是寻到了几个知音……胡菁想,虽然陪着这个政治小白胡闹了一场,到底还是得了好处的。虽然自己与肃王讲了一通光线云彩啊啥的,也算是给肃王殿下传道受业解惑了,但是肃王很明显并没有听懂。作为补偿,要不,第三场,让他一让?
然后胡菁的肩膀,被人狠狠拍了一下。胡菁半身顿时酸麻,回头,正打算横眉怒目,却立马转成了低眉顺眼。
面前那个穿着短袄的大老粗,不是程魔王是谁?
不单单有程魔王,身后还有徐魔王,身侧还有牛魔王,牛魔王身后,还有一个超级大魔王。几个魔王有的装扮成商贾,有的装扮成护卫。
说实话,这群家伙的装扮本事的确不怎么样。有杀气腾腾的商贾么?有面无表情的商贾么?还有,商人身边跟着一个穿着短袄的老农,那是什么鬼?
一群便衣护卫,隐隐约约,将超级大魔王护卫在当中。一起被便衣护卫护着的,还有长孙无极。
胡菁的身子抖了三抖,无限感激现在黑火药炸弹什么的还没有普及,一群魔王这般微服出行,不至于带来朝廷崩塌的危险。当下也不行礼了,说道:“各位长辈,还请到楼上喝茶。”
皇帝陛下摇了摇手上的扇子,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们比赛的事儿还是放在楼下吧,大家看着热闹。”
李承世从门外进来,看见一群魔王,也不由脸色一变,急忙要上前拜见。好在边上的玉玲珑看见李承世的脸色,上前一步,挡在李承世跟前,一把将李承世搀着,柔声说道:“殿下,地上滑,小心一些。”
李承世顶着两个黑眼圈,平素里最重视仪表风度的青年,这番出现在众人面前,竟然有几分衣冠不整的落魄模样。定了定神,才醒悟过来,自己的父皇是便衣来的,实在不适合大礼参拜。当下上前,胡乱拱了拱手,神色有几分颓然,然后对胡菁说道:“这场比赛……就算孤输了吧。虽然孤也算找到一个让水往高处流的法子,却是实在无法让琉璃瓶子的水高出水平面。”
程大魔王笑道:“是极是极,我老程昨天听闻了这个故事之后,也命人试验了半天,上好的琉璃瓶子都砸掉了一个,也不能让这个琉璃瓶子里的水高出一些。莫不是安国县主你这小女娃子骗人?肃王殿下啊,你别忙着认输,先叫小女娃子表演出来再说!”
胡菁含笑说道:“各位长者要看好戏,也莫要着急,不如先喝着两杯茶水,用一点茶点,用好了,看戏心情也好。”
玉玲珑已经上前,给几个大佬安排好座位,又亲自端了茶水上来。边上的便衣护卫便上前,要先喝一口;玉玲珑已经先自己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又将桌面上的几样茶点,都捡起一样吃了。只是吃得有些急,又噎着了,皇帝陛下笑着摇摇头,就将手中的茶杯递给她。
玉玲珑喝了一口,脸颊上带着一丝红晕,向皇帝陛下低声道谢了。胡菁只看了两人一眼,就将目光转向李承世,正打算与李承世说话,却看见李承世的目光,紧紧落在玉玲珑身上,眼神似乎有些异样。胡菁与他说话,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说道:“反正我是认输了,你将你的试验,做给我看吧。”
胡菁放下脑海中的杂念,笑着说道:“如此简单。”吩咐众人在茶楼正中摆上一张高高的桌子,将水盆放在上面,好让众人看得清楚一些。
就看见胡说拿了一段点着的蜡烛过来,众人都是不解其意。
胡菁笑吟吟将蜡烛放在水盆之中,固定住了。蜡烛比水面还高出一截,自然是继续燃烧。胡菁伸手拿过琉璃瓶子,将琉璃瓶子罩在蜡烛上面。水面上冒出两个气泡,瓶子里面的水与外面的水,依然齐平。
李承世说道:“安国妹妹……此举到底何意?瓶子里的水位,并不曾比外面的水位高些。”
胡菁笑着说道:“你稍等片刻就知道了。”
却见蜡烛慢慢熄灭了。又等了片刻,半透明的琉璃瓶子里,依稀可见,瓶子的里水面,竟然果然慢慢往上涨!程魔王眼睛尖利,先是“啊”了一声,然后跳起来,近前观看。这下皇帝陛下也站不住了,也起来观看。
虽然只是比外面的水位稍稍高了一点,但是,里面的水位高就是里面的水位高!
此时众人都喧哗了,都往前挤。胡菁忙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我已经命人准备了足够的工具,等下搬上来,每张桌子一套,大家尽可以自己实验。”
此时茶楼的伙计排列队伍出来了,果然是每张桌子摆了一套实验工具。皇帝陛下忍不住笑道:“安国县主好大的手笔,这么多的琉璃瓶子,摔碎了可不是玩的。”
胡菁此时已经端着最好的一套实验工具,只见那琉璃瓶子已经几近透明了。程魔王先跳起来,叫道:“我先来试验!”
李承世的注意力却没有在实验上,他转头看着胡菁,很认真地问道:“这……又是什么物理?……请你告诉我。”
心高气傲的肃王殿下,语气很生硬,说话也有些结巴。
胡菁翻了翻白眼,低声笑道:“殿下乃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在殿下这个最聪明的人面前,我就不显摆了。”
李承世脸上的笑容僵硬在那儿。好在边上皇帝陛下也兴致勃勃开问了:“胡丫头,到底是什么道理?”
皇帝陛下开问,胡菁只能回答。眼看着李承世竖起耳朵,也就只能让他偷听了,真正是无可奈何之至。当下将空气与氧气的关系简单说了说,告诉:“燃烧是要消耗氧气的。这蜡烛烧着烧着,就将瓶子里的氧气给烧没了,所以瓶子里的气就少了,外面的水就要进来补上烧掉的的氧气。”
好吧,胡菁认为自己的解说已经深入浅出了,周围的一群人,皇帝宰相和猛将,都是一脸懵然。只有李承世,似乎有些明白的样子:“我曾听说,火场之中,曾经有人身上没有烧伤却死了,那是因为透不过气来……那是因为火将空气里的氧气给烧光了?”
好吧,李承世举的例子很不错,但是胡菁不打算理睬,眼睛盯着程魔王重复实验,似乎没听见。
李承世很难堪,好在长孙无极很给面子,点头表示赞同:“多半就是这样了。你方才说过,你也找到了让水流往高处的法子?却不知是什么法子?”
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李承世略略有些羞赧之意,说道:“我设计的器械其实很复杂,而且其实不是让水自己往上的,而是借助了水的冲力。这是我在一本杂书里看到的,当时看过也就放一边了,没有特意去记。昨天晚上百般试验没有结果,今天才将书翻找出来,找了一个木匠做了一个简单的样子。”
皇帝陛下冲着李承世招招手,笑道:“这是什么玩意,给我们瞧瞧。”
李承世朝着身后招了招手,就有仆役提着一个大箱子上前。将这个箱子打开,就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玩意,有些像前些日子胡菁进献的纺车,只是没有摇柄;外环上绑着一堆小小的圆形的竹筒。
皇帝陛下伸手拨弄了一下这个“纺车”,“纺车”就咕噜咕噜转动起来。笑着问道:“这怎么能让水流向高处?”
胡菁看着面前这个小玩意——这明明就是筒车!
胡菁依稀记得,当年自己与李淳曾经在原始的风景区看见过这种筒车,即便是三十七世纪,这种原始而简单的装置依然能吸引大批的眼球。
这种器械,只要建得够巨大,就能将水搬运到三四米的高处!更紧要的是,这完全不需要人力!
如果能够推广,农民能够省力还是次要的,大片的田地能得以灌溉也是次要的,最紧要的是,这个时代的灌溉技术,就会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长孙无极好奇地问道:“这玩意……是放在沟渠之中的么?”
胡菁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几位……长者,这个‘水往高处流’的比赛,是我输了。”
皇帝陛下诧异问道:“朕……我真还没有看出一个所以然呢,你怎么就认输了?”
胡菁微微苦笑,说道:“长者明鉴,就实用性而言,我的这个法子,只不过是博人一笑罢了。然而肃王殿下这个模型,只要扩大到几百倍,就能适用于原野之中,百姓灌溉,再也不用肩挑手提。肃王殿下做出来的,虽然不合乎我原先定下的题目要求,但是能从杂书堆里找出图纸,将这个模型做出来,就对于天下百姓而言,是何等的幸运!我……如何敢称胜了?”
好吧,胡菁这番话,虽然句句在理,但是究其本心而言,这话还是有些违心的成分。李承世做出来的筒车,实用性虽然强一些,但是胡菁关于“氧气”的论述,却是能直接影响后世的科学发展的。
程魔王睁大眼睛,一手就将那个模型给抓过去:“这个玩意放大个几十倍几百倍就能用在农田上?皇上,老臣家里有几百亩地,每年的灌溉都成问题,今天春耕都要开始了,还未曾下过一滴雨,要不您先将这个模型让给老臣,让老臣的家人先去赶赶工,弄出几个去灌溉?……喂,胡家小姑娘,这玩意搁在哪儿,怎么将水送到高处?”
好吧,这玩意明明是李承世拿出来的,程魔王却向胡菁请教。却也没有人与程魔王计较。
皇帝陛下狠狠瞪了程魔王一眼。程魔王脸皮很厚,皇帝陛下的目光再尖利,他也依然毫发无伤。
只是程魔王刚才嘴快了一点,叫出了“皇上”“老臣”两个字眼,边上有客人听见了,当下就有人叫出声来:“皇上……他们在说皇上?”
喧闹的大厅,用一种极其诡异的速度安静下来,四下里寂寥无声,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这群人身上。
长孙无极看了四周一眼,后退一步,双膝跪下,说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新春虽然未曾下雨,但是这却是真正的祥瑞啊!”
长孙无极声音朗朗,徐世绩也连忙跪下……然后,肃王跪下了,胡菁跪下了,全大厅的客人奴才,全都跪下来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的声音,震动了整座茶楼!
只害得那几个可怜的护卫,站在皇帝陛下身侧,全身戒备,不知有多少紧张!
皇帝陛下站起来,吩咐众人平身。程魔王急忙站起来,却不想皇帝陛下狠狠瞪了他一眼,叫道:“程老货,你给朕跪着!”
程魔王苦着脸继续跪下。
皇帝陛下笑眯眯摆了几句场面话,又亲自将茶楼里的几个老人给搀扶起来,这才转过头来询问李承世说道:“这玩意真的能用在田头灌水?”
李承世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道:“书上是这么说的。”
皇帝陛下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找到这个图纸,你的功劳,朕记住了!安国,这事儿你也算是有功劳,朕再赏赐你三百亩地……却不知你们为何赌赛?第三局却又比什么?”
胡菁与李承世对望了一眼。李承世的脸色有些苍白。胡菁略一迟疑,才说道:“皇上明鉴,我们不过是玩闹罢了,肃王殿下说自己读书多,我就出两个题目为难一下肃王殿下,如此而已。”
李承世这才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说道:“父皇……儿臣知道错了。”
李昱陛下呵呵一笑,知道这两人说话不尽不实,却也没有追究的兴趣,当下笑着说道:“前两局就算是平局了,第三局,你们又打算比赛什么?”
胡菁微笑着回答说道:“还未曾定下,这题目,还不如请皇上来定下,如何?”
李承世也忙表示赞同。说实话,他今天莫名其妙就得了一个大彩头,现在整个都还在云里雾里,晕腾腾着呢。
皇帝陛下哈哈一笑,说道:“朕可不知道什么题目你们能做到,什么题目你们做不到。朕先想一想,太简单可不行……”
几个人正在说话,却听见外面有声音响了起来:“皇上……臣要见皇上,臣要见皇上!”
声音嘶哑,显然是气急败坏。
几个人对望了一眼,程晋素就低声呵斥侍卫:“赶紧出去,拉远一点!”
长孙无极苦笑说道:“是孔老儿的声音。”
程晋素不说话了。皇帝的眉头略皱了皱,才说道:“将孔御史请上来。”
就看见一个老头儿上前来,跪倒在地上,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皇上,臣有谏言!如今开春已经二十多天,还未曾下雨,这是上天对皇上的警示;而皇上不但不下罪己诏,反而带着文臣武将,京师嬉游!白龙鱼服,要承担风险,这还不算;出外嬉游一天,要耽误多少国事?要知道这春耕季节是不等人啊,皇上!”
这老头儿声音恳切,带着哭腔;一个脑袋不要命地往地面上撞,额头瞬间就鲜血涔涔。
四周的空气登时变得僵硬了。
跟着皇帝出来的一群文臣武将,都是脸色煞白,却不敢反驳,因为这位孔御史孔大仁将他们也给骂了,而真的辩解起来,陪伴着皇帝陛下出行的人,都是有错的;周边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却是禁不住面面相觑,然后就有小声喧哗的声音!
众人都知道,如今京畿一片地方,开春之后还未曾下雨,春耕成了问题。如今各处都在求雨,而这位跪在地上磕头的大人,说话……似乎很有道理?
在老百姓们的心中,能跟皇上倔嘴的,能为了百姓说话的,都是清官。现在清官这样说话……是不是皇帝陛下错了?
一群文臣武将脸色铁青,他们知道,皇帝陛下一时兴起的举动,就将刀子亲手送到别人手里!
皇帝陛下被欺负了……正所谓主辱臣死,而他们,现在却无能为力!
皇帝陛下这个职位的确很不错,万人之上,谁也不能约束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做错了,你小心翼翼去劝说一下,皇帝陛下心情爽了,就会听从几句;心情不爽,翻脸就要杀人。
所以咱们封建皇朝的大臣们,终于找到了一件可以克制皇帝陛下的神兵利器,那就是老天爷。
天上掠过一颗扫把星,好吧,皇上您做错了,该写检讨书(罪己诏)了;天狗吃月亮了,好吧,皇上您做错了,该写检讨书了;旱灾涝灾了,好吧,皇上您做错了,该写检讨书了;火山地震了,好吧,皇上您做错了,该写检讨书了……
好吧,如果是昏君,大臣们用这些手段来约束一下皇帝,也是能理解的;但是李昱陛下,向来自认为自己算是明君啊!
虽然李昱陛下坐上龙椅的过程不怎么光彩,但是坐上龙椅之后,为天下事务兢兢业业,哪里敢有懈怠?但是天不如人愿,这些年老是发生这样那样灾荒,逼着李昱陛下一次又一次写检讨书!
这一次开春不下雨,李昱陛下认为,再等几天说不定就能下了,离朕写罪己诏还早着呢;但是那几家大族,却是看着皇帝陛下不爽了,每天轮换着派人上书,劝说皇帝陛下速速下罪己诏!再加上前几天皇帝陛下借着胡菁的事儿,狠狠收拾了两个大家族,顺手将钱庄的生意给顺了过来——于是,这仇恨就结大了!
所有的世家大族,都从皇帝陛下即位之后那些似有若无的举动里,看出了他想要限制世家大族发展的趋向。既然上天将刀子送到我们手中,那些世家大族,怎么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如今的天下,虽然说是李家的天下,但是同时也是世家的天下。秦汉之后,世家大族凭借比平民更为丰厚的教育资源,培养自家子弟,并由此把握朝廷的话语权;皇朝长一点也不过四百年的历史,然而所谓的世界名门,他们延续的历史已经长达上千年。治世之中,他们把持着朝政;乱世之中,他们推选出自己的代言人,逐鹿天下。
可以说,李家能够上位,背后也有世家名门的影子。然而世家想要掌握整个天下,皇家也要掌握整个天下,再漫长的蜜月期也有结束的时候,皇家不愿意做世家的傀儡,再加上世家的发展的确严重影响了平民百姓的生活,所以两者之间的明争暗斗,这些年来愈加激烈。
这些日子,这些世家培养出来的官员们,每天轮番上书,逼着皇帝陛下写检讨书,一口喘息的时间也不肯给;而皇帝陛下,连反驳两句的机会都没有!
皇帝陛下心中生了闷气,听闻了胡菁与李承世赌赛的事情,就出来散散心看看热闹。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出来散心看热闹,居然还给人逮了一个正着,这个姓孔的,居然抓住了机会,当着一群百姓的面,逼宫!
皇帝与一群微服的文臣武将们都没有声音,空荡荡的茶楼大厅里,只听见孔大仁的声音:“还请皇上速速回宫,速速下罪己诏求雨……皇上,春耕不等人啊,皇上,您是万民之主,您要为天下苍生着想啊皇上……”
李昱陛下的双手都气得发抖了——但是偏生,一句呵斥的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也许是那悲怆的震撼了面前那一群无知的百姓,坐在茶楼里的一个看热闹的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也是一声悲鸣:“皇上……请您听这位大人的……为天下苍生着想……”
而愚蠢这玩意是会传染的,有人带头跪下,后面一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就有人跟着,刷啦啦跪倒一片!
胡菁看着面前的一切,皇帝陛下那涨红的脸色,就像是一枚针一般,在她的心头上微微刺了一下。面前这位,是皇帝陛下,大兴朝这片土地的共主!这位皇帝陛下南征北战,是草原上几十个部落公认的“天可汗”。这位皇帝陛下,曾经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
然而,这位皇帝陛下,现在,竟然被人如此逼迫!
胡菁做过五年的执政皇后,当然知道世家之害。面前这位孔大仁,胡菁也有印象。对于这段日子,胡菁也有印象。上一世,皇帝陛下也曾经被世家如此逼迫,皇帝陛下了一个罪己诏,然后没下雨,皇帝陛下又被逼着下了一个罪己诏,还是没有下雨,皇帝陛下被逼着又下了第三个罪己诏,将自己说得万恶不赦……然后终于下雨了。
但是已经耽误了春耕的最佳时机。
当时胡菁正忙着火柴与印刷作坊的事儿,也没有关注天气变化;等到胡菁关注到天气的时候,已经迟了。当年的秋收大量减产,胡菁也只能通过李承天献上几个计策,聊作帮忙。
现在胡菁还依稀保留着当初的记忆。当初曾经多次出现阴云密布的场景,但是一直未曾下雨,负责观测天气的钦天监也吃了挂落。
皇帝陛下被名门世家钉在耻辱柱上,那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上一世的今年秋收将会减产一半!唯一值得幸运的是,朝廷的中书门下诸省运作还算给力,皇帝陛下通过胡菁也挣了几个闲钱,胡菁献上的计策也还算有用,因此不曾出现大规模的流民,如此而已。
而现在,记忆的闸门打开,胡菁想起前世见过的那片贫瘠的田野,想起了前世见过那些饥饿的面孔……胡菁心中的热血,就莫名其妙地沸腾起来。
当然了,还有一个更紧要的理由,这位孔大仁,居然敢在胡菁的地盘上闹事!作为穿越女和重生女,胡菁哪里能忍受别人骑在自己头顶上拉屎拉尿?
即便是无妄之灾,也不成!
于是胡菁上前,“啪”的一声,扇了那个孔大仁一个耳光!
一声脆响,震撼了整个现场。
所有的人都定住。那孔大仁正拼命表演,根本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扇自己的耳光!错愕地抬起头,面色竟然有几分狰狞:“你……敢打我?”
胡菁一记耳光脆响,也震撼了尚在懵然状态中的文臣武将们。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义愤填膺,但是谁也没有好的办法。看见胡菁打了孔大仁一个耳光,李承世吃惊地捂着自己的嘴巴,程晋素就想要拍手叫好,牛一进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长孙无极一怔之后,脸色越加青了,脑子急速运转,想着善后的策略;而徐世绩看着胡菁,又看看那面皮紫涨的孔大仁,嘴角勾起,神色却是松弛下来。
听见那一声脆响,有几个想要跟着跪倒的茶客,腿脚颤了一颤,终于站定了,不跪了,神色不定,看着这边。
胡菁微微冷笑,说道:“本宫是皇上钦封的县主,你却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官,打了也就打了,你还敢打回来不成?”
那孔大仁脸上的表情僵硬住。胡菁虽然是一个小姑娘,却是一个贵族。自己虽然是一个官员,在贵族面前,却是摆不上台面!
胡菁又是一声冷笑:“皇上执政十多年,可做过什么对不起百姓的错事,竟然劳动上天大怒,惩罚百姓?请列举出来吧,如果列举不出来,那你就是危言耸听,就是胁迫君父,打你一耳光也算是轻的!”
孔大仁捂着脸,嘶声叫道:“皇上有没有做过错事,皇上自己知道!否则这些年来,为何各种天灾未曾断过?”
胡菁冷笑了一声,说道:“所谓的天人感应?真正无稽之谈!天上不下雨,不过是天上的暖湿气流未曾遇到冷气流,水汽未曾凝固成水滴罢了,与皇上做事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若是皇上真的做错了事情,上天明见万里,当然会惩罚皇上,哪会去惩罚那么多的无辜百姓?若是因为皇上做错了事情就惩罚无辜百姓,那这个上天也算是是非不分昏庸无能,比你都要糊涂!”
孔大仁看了看胡菁,猛然之间又跪下,磕头,说道:“皇上,臣请诛杀此女!”
胡菁干脆利落一番话说下来,又清爽,又将孔大仁奚落了一番,皇上陛下正欢喜着,听到孔大仁说话,当下诧异问道:“不过是与你辩论一番罢了,用得着杀人么?”
孔大仁说道:“胡菁有罪,第一是谄媚之罪!臣正直言进谏,但是这个胡菁,却是为了讨好君王,随意辱骂甚至责打大臣!女子干政,本来就该诛杀!”
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还不算,那孔大仁继续说话:“第二,是妄言之罪!天地君亲师,乃是五伦;这天地至尊,在这个女子口中,却只剩下一个物理!连天地都可以藐视,何况其他?说出这等言辞之人,如果不加惩戒,将毁掉的,就是五伦纲常!”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嘴炮果然无敌,这顶帽子下来,就是胡菁有九条命也抵不住!
皇帝呵呵一笑,说道:“一个小女孩,情急之下胡乱言语,哪里有这么严重?孔爱卿,起来罢,今天微服出来的事儿算朕的不是,朕这就回宫去。”
胡菁的眼皮子跳了一下。她当然知道皇帝陛下的意思。皇帝陛下是为了保护胡菁,竟然委屈自己,竟然答应去写那个罪己诏了。虽然说,此事也是因胡菁帮皇帝陛下出头而起,但是皇帝陛下的态度,却让胡菁心潮起伏。
自从重生以来,胡菁很少有激动的时候。然而皇帝陛下表现出来的对胡菁的袒护态度,也因为记忆中的灾民惨状,却让胡菁决定,要疯一把!
于是胡菁微笑,如同一支白色的荷花,在莲池之中袅袅盛开:“所谓的天象,不过就是各种物理现象罢了。这些天天空之中一直都有云吧?有云,只要好好操作,未必不能降雨!”
胡菁一句话落下,四面又寂静了……然后,不管皇帝陛下在场不在场,都爆炸了!
程魔王对着胡菁竖起大拇指,说道:“胡家丫头,你牛!连老天爷的主意你都敢打,丫头,你还有啥事儿不敢做?我老程难得佩服一下别人,现在我老程决定佩服你了!”
牛一进看了看胡菁,似乎有话要说,却没有说话。徐世绩却是微笑着对皇帝陛下说道:“皇上,这胡家丫头真正无法无天了,这样的玩笑也敢开,您可不要将这丫头的话当真了。”
长孙无极看了看胡菁,也终于说道:“皇上,请严令此事不得外传。”
胡菁当然知道,徐世绩这般说话,其实是为了自己好。但是却想不到长孙无极也为自己说话。
与群臣的反应不同,皇帝陛下听到胡菁说话,第一反应是惊喜,第二反应才是不相信。看着胡菁的小脸蛋,终于摇摇头,说道:“降雨之事,终究还是要看老天爷的,胡菁,你莫要口无遮拦了。”
胡菁看着皇帝陛下,沉声说道:“皇上,微臣愿意试一试的。”
声音很清晰。四周的声音都沉寂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胡菁身上。
这个面色沉冷的少女,眼神坚毅,目光灼灼。她并不是热血冲昏了脑袋,也不是急切想要出风头。她只是冷静地说出了这句话,她想要试一试。
皇帝陛下的声音竟然有些发颤了,问道:“你果然能……试一试?”
胡菁点点头,说道:“我需要钦天监合作,告诉我哪一天有云彩,哪一天的云彩位置比较低。皇上,微臣之前说过,自然之事,都逃不开‘物理’两字,只要能弄清楚其中物理,因势利导,求雨也未必不可能。”
胡菁这话还刚刚落下,却听见边上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皇上,臣请诛杀胡菁!”
正是那个碍眼的孔大仁。皇帝陛下皱了皱眉,说道:“不过是小孩子想要为君王分忧,因此出言无状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听闻皇帝说“不算什么大事”,孔大仁却是将脖子一倔,亢声说道:“在皇上看来,这不过是小女孩随口一句话而已,实在用不着小题大做。但是皇上想过没有,求雨是何等大事,她竟然轻描淡写说是什么‘物理现象’,还说人可以操控天象!此等妖言惑众之徒,不诛杀不足以平民愤!”
偌大一个茶厅之中,瞬间针落可闻。
空气又干又冷。
徐世绩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胡丫头,你有几分把握?”
几分把握?胡菁摇摇头,说道:“如果没有云彩,那就一分把握也没有。如果有云彩,那么……也有几分把握吧。”
胡菁隐约记得,上一辈子,这些日子都是一直有云的。自己虽然蝴蝶了一下大兴朝,但是阴云的事儿,不至于被蝴蝶掉了吧。
“一两分把握你就敢在皇上面前说话!”现在说话的是程晋素,这下他终于急了,“皇上,年轻人口无遮拦,咱们还是当做这事儿没发生过吧……”
听闻程晋素说话,孔大仁依然不肯善罢甘休,亢声说道:“皇上,要杜绝后患,今天必定要惩治这个小姑娘!”
徐世绩皱眉说道:“孔御史,与这么一个小姑娘计较,端的有失身份。”
胡菁沉着脸道:“孔御史,我想要请教您一个问题。天地尊严果然不可侵犯,不能妄言?”
孔大仁怒道:“那是自然!”
胡菁微笑着:“既然如此,那么就是说,雷霆雨露,都是天地之恩——却不知下了暴雨之时,孔御史会不会找个地方避雨呢,还是继续在暴雨中享受天地之恩?如今春耕时分迟迟不下雨,这也是天地之恩吧,不知孔大仁家的佃户,是乖乖地享受着这天地之恩呢,还是想办法汲水灌溉以求播种?”
胡菁这一番话落地,四下里又是一番寂静无声。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脆笑,接着就有低低的笑声响了起来。孔大仁山羊胡子乱颤,只是说道:“这如何能相提并论,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胡菁眼睛看着孔大仁,声音如珠玉落地,掷地有声,斩钉截铁,毫不容怀疑:“孔御史,您是认为我不能将雨水给请下来,所以就认定我谄媚,认定我这是妄言,认定我这是幸进,认定这是劳民伤财?我愿意与孔大仁赌赛一场,如何?如果五天之内下了雨,大人就辞去国子监的职务;如果不能下雨,我就将这个县主还给皇上,如何?”
孔大仁愣了一下,还没有说话,边上就有一个暴雷一般的声音响起:“赌什么赌!有什么好赌赛的,孔老儿,人家都敬重你,你却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纠缠不休!传扬出去,没人说你忠诚直谏,只会说你与小姑娘纠缠,有失长者气度!胡丫头,咱们不与这老头儿计较了,反正你也没多少田地,孔家的田地数目比你多几十倍,真的没有雨水,也是他家先哭!”
说话的是程晋素,这老头儿终于着急了。
长孙无极看了看面前的人,终于沉声说道:“皇上,县主,孔御史,此事就算了吧。”
长孙无极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胡菁也不免对长孙无极多看了一眼。后者的眼睛,只有一片坦诚。
胡菁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程伯伯,长孙大人,多谢了。但是侄女依然想要试一试。”
孔大仁厉声叫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胡家小姑娘,我老夫头顶上的这个帽子,也不值什么钱。既然赌了,就赌大一点,赌上你我的性命,如何?”
孔大仁一句话落下,四面又是冷寂了!
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