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菁知道孔大仁的意思。这位孔御史是看着自己这边一群人都想要息事宁人,他就想要趁机多占一点口头便宜而已。
胡菁当然不愿意赌命的,因为赌命就会带来很多麻烦——虽然有几分把握,但是万一输了呢?虽然知道皇帝陛下不会真的要了自己的命,但是无论是隐姓埋名,还是亡命天涯,感觉都很不好!
当然了,其实也不用隐姓埋名或者亡命天涯,只要回到李承源的巴州,就可以安安生生继续过日子。但是胡菁来到长安,就是为了给李承源消除后患来的,怎么肯轻易回巴州?
但是,不赌?胡菁的性格,绝对不肯就这么做怂包!再说了,胡菁记得这段日子里会有很多的阴云,只要操作得当,求得大雨的概率会很高!更何况,即便求雨失败了,皇帝陛下也不会真要了自己的命!
于是,胡菁的声音,干净利落、刚劲有力:“成,就这么赌了!”
这句话一出,四下里……一片沉寂!
孔大仁看着胡菁,嘴唇竟然微微颤抖起来——很显然,他以为胡菁会做怂包!现在胡菁不肯做怂包,他又开始忐忑不安了,然而读书人的特点是死要面子,反悔的话,说不出口!
然而没有人理睬这位孔御史了,因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胡菁身上。程晋素跳起来叫道“你疯了”,而徐世绩深深吸气,眼睛凝视着胡菁,问道:“你就甘愿冒这样大的风险?”
胡菁知道徐世绩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对于长辈好意递过来的梯子,胡菁当然要顺着爬上去:“正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既然有办法,有万分之一的指望,为京畿路求得一些雨水,那么就是再大的风险,我也要冒了!”
这话声音朗朗,四下里的人都听见了……然后,程晋素就先鼓起掌来!
徐世绩对着皇帝陛下跪倒,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泽被四海,故而小小女子,也愿意为陛下冒险,为陛下效力!”
于是,长孙无极也跪下,牛魔王程魔王一起跪下,全大厅的人一起跪下,程魔王恭喜贺喜完毕之后,更是对着胡菁挥着拳头说道:“胡丫头,你只管放心,即便你失败了,有人要怼你,我老程的拳头也不会放过他!”
皇帝陛下不由一笑,骂道:“要你这老货表什么态!不过,赌命的话,也就说说罢了,朕还在呢,国家律法还在呢,你是朝廷大臣,又不是那些不懂律法的夯货!”
好吧,这话骂得有道理,那孔大仁是一声也不敢响。
皇帝陛下脸上怒意稍稍收敛,又说道:“还是照着原样赌赛吧,谁输了,朕都能少一份俸禄,你们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骂完了,皇帝陛下带着筒车的模型,带着自己的文臣武将,施施然离去;孔大仁吃了一顿挂落,也如丧家之犬一般落荒而逃;而一群茶客却是兴致高昂,于是谈论今天的奇观,谈论今天的皇帝陛下,谈论皇帝陛下布置下的这个题目,唾沫横飞,水花四溅。
胡菁已经筋疲力尽,当下将茶楼的事务一扔,就带着胡说回自己的府邸。然而才出门,就看见后面跟着一群人。那个胖胖的尾巴,叫李承世。竟然一路跟到了胡菁的府邸。胡菁当下不耐烦地回头,问道:“肃王殿下,您是天下最聪明的人,您应该知道,闺阁的屋子,是不能轻易进的!”
李承世站在门口,张了张嘴巴,讷讷地问道:“你既然答应了皇帝陛下,那定然是有几分把握。我想问问,这上天降雨的事儿,到底是怎样的物理?”
胡菁倒是有些愣神了:“你居然相信,我能将天上的雨水给请下来?”
李承世说:“瓶子中的水往上升,不是神力的作用,那是物理,喷一口水就出现彩虹,不是仙女的飘带,那也是物理。天上降雨,那肯定也不管海龙王的事儿,肯定也是物理。……请你告诉我。”心高气傲的肃王殿下,说话还是有些磕巴,但是好歹脸也不大红了,排比修辞也能用了,比起之前是一大进步。
但是胡菁没有心思理他,当下只说道:“好吧,那是物理,但是我现在忙着去找人试验,没空与你说。”
肃王殿下当下就僵在那儿——但是胡菁根本没有理睬他,径直就往里面去了。
好在玉玲珑就在边上,微笑说道:“殿下既然有空闲,不如先进府邸前厅暂且歇息?”
然而李承世的脸皮终究没有那么厚,终究没有进门。
既然要求雨,那就先要做好规划。胡菁拿起纸笔,又是好一阵忙碌;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放下笔,却见玉玲珑端着热腾腾的小米粥过来了,说道:“县主,您今天冷落了肃王殿下,似乎不妥。”
胡菁淡淡笑了笑,说道:“怎么说?”
玉玲珑低声说道:“肃王殿下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您不该这般冷落他。”
胡菁目光如电,落在玉玲珑身上。玉玲珑浑身一个激灵,脸色有些苍白。
胡菁微微冷笑,说道:“玉玲珑,你是希望我将肃王请进家门,然后让全京师的人议论纷纷,是也不是?”
周围的空气顿时又湿又冷。玉玲珑终于张了张嘴,叫道:“姑娘!”
胡菁淡淡说道:“你也不用叫我姑娘,你原先是才人的身份,我一个小小的县主,也承受不起你的服侍,等明天我去禀明圣上,你还是回皇宫里去吧。”
只听见噗通一声,玉玲珑就跪倒在地上了。
胡菁也不说话。
玉玲珑颤声说道:“奴婢知道,今天这事儿是奴婢自作主张了。但是……奴婢也是为姑娘考虑。”
胡菁淡淡说道:“为本姑娘考虑?”
玉玲珑颤声说道:“奴婢知道,姑娘不喜欢肃王殿下。但是奴婢认为,肃王殿下已经主动登门,而且也拿出诚意前来求教……”
胡菁眯起眼睛,说道:“你是认为,我不该不给肃王殿下面子?”
玉玲珑说道:“是!姑娘既然不愿意邀请肃王殿下进屋子,那么奴婢也就只能尽力弥补……”
胡菁微微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要多谢你了。”笑容收敛,喝道:“你以为,你自作主张,让肃王进门,就能让我改变主意?你以为,你一个丫鬟的身份,能干涉我的行动?你回皇宫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这样喜欢自作主张的丫鬟!”
玉玲珑抬起头,刚才一阵猛磕,她的额头上已经破了皮,血丝渗出来:“奴婢只是想,既然来到了姑娘身边,凡事就要为姑娘考虑。姑娘身在帝都,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正所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敌人多一个堵……肃王殿下现在简在帝心,他的前程不可预料,即便不能交好肃王殿下,也不能让肃王殿下成为仇敌……”
胡菁气得笑起来:“玉玲珑,你这是认为,肃王殿下前程远大?所以我必须忍气吞声讨好他?”
玉玲珑的目光很是坦然:“是的。我知道姑娘心高气傲。但是肃王殿下何尝不是心高气傲之人?他现在被姑娘嘲笑,依然忍气吞声,已经显出十分诚意。姑娘今天不但言语上奚落他,甚至连应该给予一个亲王的礼节都不肯给,十分不妥。所以奴婢故意主动邀请肃王殿下进门,也是稍做弥补之意。却不想因此触怒姑娘。”
胡菁冷笑说道:“你倒是很能干,我的事儿都要帮我做主了。”
玉玲珑惨然一笑,说道:“姑娘可曾知道,我本来是为皇上伺候笔墨的才人,为何却被赶出大明宫,成为县主您身边的一个小小侍女?”不等胡菁回答,仰起脸苦涩笑道:“因为……干政!因为在皇上处置政务的时候多了一句话。虽然皇上认为我的话是正确的,最终也采纳了我们的意见,但是他依然将我赶出了大明宫,赶到冷宫里呆着。直到姑娘受封县主,皇上才想起我,觉得应该给姑娘派个人手,才将我打发出了皇宫!——那时候我知道我不能多嘴,但是我不能看着皇上犯错误,不能看着天下百姓因为皇上的一个错误而受苦,于是就多嘴了!”
这番话却是让胡菁呆了一呆。片刻之后才说道:“你多了一句什么嘴?”
玉玲珑说道:“因为边关多次大捷,户部吃紧,有地方官吏上书说有富户愿意捐献。有朝廷官员就上书说,可以让地方官吏主持这件事,鼓励当地富户捐献,以解国库之艰。皇上同意了。”
胡菁微微点头,有些明白了。却依然问道:“你为何要阻止这件事?”
玉玲珑说道:“姑娘不知地方的种种行动手段。只要有一个名目,下面就能生出无数要钱手段来。皇上吩咐的,虽然是捐献,决不强求,但是到了地方,哪里会这么简单?为了在皇上面前出一个风头;地方官吏之间也有各种攀比。到时候富户们不肯捐献,定然有各种催逼的,家破人亡也不稀奇。还有甚者,富户不肯捐献,那就将主意打到贫户身上,让贫苦人家雪上加霜!如果捐献上来的钱都能进入国库也罢了,这等捐献没个定数,只要耍点手段,其中拦截一大半,又有何难?到时候朝廷落了一个恶名,天下怨声载道,而国库却依旧空空如也……所以,奴婢对皇上说,为政最紧要的是简单,简单了,官民两便。”
胡菁听玉玲珑娓娓道来,不由暗自心惊。她前世也主管过五年朝政,对这些也有所知,但是现在想起来,对官员节操的考虑,甚至还不如玉玲珑一个小小侍女!
——不但胡菁不如她,就连当今皇帝陛下也不如她。
胡菁不由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玉玲珑说道:“每日伺候笔墨,帮皇上读几篇奏章,看多了,自然也就想到了。”
胡菁看着玉玲珑,心神不由有些恍惚。对于玉玲珑,这个前世的背叛者,胡菁绝对没有好感。今天找了一个理由发作,也不过是存着将玉玲珑赶回去的心思。却没有想到,这个时间段的玉玲珑,竟然还是一个热血少女——为了天下百姓,竟然敢于向皇上谏言——要知道,这般干政,是要冒性命危险的!
虽然最终皇帝陛下没有要了玉玲珑的性命。
先后两世,胡菁还是第一次知道玉玲珑的这段经历!
胡菁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玉玲珑了。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胡菁与面前的玉玲珑,绝对可以成为朋友甚至知己。但是按照前世的记忆,胡菁却是打算将玉玲珑赶走,至少赶离自己身边,让她自生自灭去。
现在如果将玉玲珑赶回皇宫……可以想见玉玲珑的结局。
胡菁不能让一个敢于为民谏言的人,因为自己而死。可是将玉玲珑留在自己身边,胡菁却是担心着前世的背叛。
胡菁心神恍惚之际,却听见玉玲珑惨然笑道:“来到姑娘身边之后,我也曾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犯类似错误……我只是一个奴婢,尽到奴婢本分即可,千万不能触犯姑娘……我也知道姑娘对我多方提防,怀疑我来到姑娘身边,是有皇帝陛下的特殊旨意,正少一个将我赶走的借口……只是今天看见姑娘如此处事,却依然忍不住。姑娘您只管放心,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在姑娘跟前碍眼。”
胡菁心中各种思绪纷至沓来,心神有些恍惚,一时也没有听明白玉玲珑在说什么。眼皮子却蓦然一跳,看见玉玲珑站起身来,低着头,就冲着前面的桌角,狠狠撞过去!
胡菁大吃了已经,起身去追已经不及,疾声叫道:“拦着她!”
胡说离玉玲珑稍稍近一些,却也依旧来不及。虽然第一时间追上去,却也只抓住了玉玲珑一个衣领。玉玲珑的去势略缓了缓,但是冲力依旧十足,依然狠狠撞在桌子上——一声巨响,玉玲珑头上鲜血,染红了桌子,也染红了胡菁的眼睛!
玉玲珑前世曾经背叛了自己。但是那只是前世。今生的玉玲珑,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自己却想要凭借着玉玲珑上一世所犯的错误,给这一世的玉玲珑定罪!
……今生的玉玲珑尚未犯罪,自己如何能给她定罪?时空倒流所产生的逻辑谬误,让胡菁想要崩溃。
胡说那一抓终究起了作用。
第二天早上,玉玲珑悠悠醒来。胡菁坐在床沿,对玉玲珑说道:“姐姐,你这是多疑了。我虽然是刚愎的人,却也知道好歹,你既然是为我考虑,我……乱发了脾气之后,自然就好了,不会真的将你赶回皇宫中去。”
但是这话说得却是有几分亏心。
玉玲珑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我知道姑娘是不同寻常的女子。皇上将我打发来服侍姑娘,虽然地位低下,心中其实却也是十分欢喜的,所以看见姑娘要得罪肃王殿下,就不免着急,就不免要自作主张……现在看来,我还是错了。姑娘既然救了我,不打算让我死,那么等我伤好之后,就打发我去道观吧,去尼庵也成。”
胡菁苦笑说道:“好姐姐,你这胡说什么呢,我也是一个孤女,孤身一人留在这长安,虽然说也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宠信,虽然说也做了一个替皇家掌管钱庄的小官,为开天辟地所无。但是你也可以想象,我这样的处境,未免也要敏感一些,表现也肯定要强势一些。”
玉玲珑睁开眼睛,内中闪过一道光亮;随即又闭上了。迟疑了片刻,终于又说道:“姑娘,我还是那句话,能与肃王客气一些,还是与肃王客气一些好。”
胡菁想不到玉玲珑还是这番话,于是忍不住笑了:“你就这么看好肃王?”
玉玲珑认真地说道:“姑娘是吴王殿下的人。吴王殿下清净超脱,不理睬朝廷纷争,自然是好的。然而姑娘不肯给肃王面子,却是极有可能为吴王殿下招来一个仇敌。肃王殿下不能更进一步当然好,万一肃王殿下能更进一步,姑娘您也罢了,连累了吴王殿下,那就不好了。”
虽然有着前世的经验,胡菁还是忍不住认为玉玲珑分析很有道理,她已经充分考虑到了人性之恶。只是她依然没有想到,吴王殿下即便不得罪任何人,即便为新太子即位立下大功,他的身份就是他的原罪。
李承天即位之后容不下李承源,李承世即位之后可就能容下李承源?
不见得。
李承天即位之后,有长孙无极为李承天用莫须有的罪名诛杀兄弟。李承世即位之后,是否也会有一个“长孙无极”为李承世用莫须有的罪名诛杀兄弟?
多半会有。
只是现在也没有必要与玉玲珑说这一些。如何定位玉玲珑的身份,胡菁也没有想好。当下只能是点头说道:“好。”
玉玲珑听胡菁口气,知道她依然是敷衍。当下黯然闭上眼睛,说道:“让姑娘受惊受累了,还请姑娘歇息去吧,叫姑娘受累了。”
正在这时,胡说走进来禀告:“金城公主殿下又来了。”
胡菁叹了一口气,当下点头说道:“好,你且安心休息,咱们好好过日子。”吩咐小丫鬟好好照顾,走出门来。
心中却终于做了决定。
上一辈子,玉玲珑是背叛了自己。但是这一辈子,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玉玲珑不是一个天生的坏人……只要自己愿意与她交心,愿意给她温暖,那么,将来的事情未必不能改变。
且不说将来发生的事情,就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见得不能改变!
这是一个极其出色的女子,她不应该埋没在历史长河之中……让这个女子,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让这个女子,也能做出辉煌的业绩!
思想明白,心中顿时一片坦荡。换上明媚的笑容,前去迎接金城公主殿下。
金城公主殿下是听闻了这几天的热闹,前来听故事了。胡菁吩咐摆上好吃好喝,笑着说道:“我今天有很多事儿要忙,失陪了。你慢慢吃,别噎着,其实呢,我开的茶楼里有的是茶点。你以后如果要吃,那就直接去茶楼吃就是,那儿的花色更多一些。”
金城公主正咬着一大块云片糕,听着胡菁的话,吞也不是,咽也不是。
胡菁叹气说道:“你慢慢吃,吃多少都没关系,我绝对不收费的,你放心。”
金城公主终于怒了:“好吧,少给本宫阴阳怪气说话。本宫这趟来,就是收了人家的钱的,帮人家来问几句话。你那求雨的事儿,到底怎么回事?听人说,这是什么‘物理’?”
胡菁翻了翻眼睛,说道:“这事儿,一句话两句话怎么说得明白。再说了,我可是与人赌赛来着,也忙着做事,实在没空做人家的老师,你先慢慢吃茶点,我先去将作监忙去了。”
金城公主忙叫道:“等等我,我吃完这块云片糕,就与你一起去将作监!”
为了赶紧吃下这块云片糕,金城公主喝了一大口水。
然后……金城公主的脸色紫涨了,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胡菁看着金城公主的脸色,奇怪问道:“这……茶水不好?不对啊,虽然有点苦,但是茶叶清香,回味无穷啊。”
说着话,胡菁端起自己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金城公主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了,说道:“这炒茶……我却是吃不惯。”
胡菁摇头叹息:“殿下,您口味也太挑剔了,也太不能吃苦了。”
对于胡菁的判断,金城公主是欲哭无泪。再也没有兴趣与胡菁一道前往将作监,吩咐奴婢将所有的糕点打包起来,回府邸去也。
正所谓化悲痛为食欲。
慢慢吃,一定要将胡菁给吃穷了。
等上了马车,胡菁就问胡说:“怎么着?你在茶水里放了盐?”
胡说抿嘴笑:“放盐不好,公主殿下本身就喝盐水茶。没看见我用的是鸳鸯壶么?我烧水的时候,在水里放了一小块黄连。”
胡菁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公主殿下来此是一番好意,你竟然放了黄连!”
胡说笑了:“可是,小姐你与我不是配合无间吗?她不想吃,您就做示范逼着她吃。”
胡菁悠悠吐了一口气,说道:“她虽然是为肃王做说客来着,但是也没有恶意。我们是做的太过了。”
胡说不服气说道:“吃着我们家的零食,却来为肃王做说客,想要两面讨好,到我们家来骗吃骗喝,没门!”
胡菁伸手,将胡说那两颊鼓起的两团肉捋平,笑道:“不要再鼓起来了,鼓起来不好看。”
面上虽然说说笑笑,但是胡菁的心,却被一片云翳笼罩。
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模一样的外貌,一模一样的性格,也许站在细胞学的角度来说,这个金城公主,与上一世这个时间段的金城公主,是同一个人。
但是对于自己而言,这个金城公主,与上一世的金城公主,完全是两个人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紧要的词语不是利益,也不是亲情,而是缘分。也许是合适的人,但是没有出现在合适的时间,没有出现在合适的地方,没有出现在合适的时机里,就变得不再合适。
其实仔细想来,这一世的金城公主,跑过来试探自己对肃王的态度,为肃王做说客,其实也无可厚非。她与肃王是兄妹,肃王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她讨好一下李承世,也不过是一个女子,在宫廷之中的自保之道罢了。
……只是,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难以接受呢?
究其根本,就是上一世的思想感情在影响着自己。正因为上一世金城公主与自己是好朋友,所以就不能接受,所以就觉得金城公主这是一种背叛。
胡菁又想起了李承源的妻子许氏。上一世自己与许氏未曾见面,但是在关键时候却是多有合作,不能说是心有灵犀,但是做到了能够相互配合。然而这一世甫一见面,许氏就将自己当作了仇敌。
自己不能用上一世的眼光来评价这一世的人。但是上一世的记忆却像是黄河中央的砥柱,死死地压在自己的认知里。
胡菁悠悠叹息了一声,又展颜笑起来:“胡说,先忙完这一阵,咱们好好做一点吃食,咱们去拜访程花花大小姐去!咱们去拜访尉迟大小姐去!”
胡菁不相信一切都不同了……
总有一些是相同的,比如程花花的豪爽大方,比如尉迟海棠的温柔善良。
胡菁急切地想要与上一世建立更多的联系,找到更多的相同点,以证明上一世遭遇不是幻梦一场。
然而现在最着急的事情还是人工降雨。胡菁只有几分把握,当然要李淳帮忙。
对于人工降雨的事儿,李淳并不十分热忱。事实上,到了长安之后,对于胡菁所做的一切,李淳都不是非常热忱。这段时间,胡菁忙着在长安城里挣钱,李淳却忙着在紫阳山上修道。
胡菁很怀疑他会变成如同李大神棍一般的超级神棍。然而经历了穿越又重生这么诡异的事儿之后,胡菁也不能阻止李淳。
好在也不用胡菁向李淳求助,听闻了胡菁的事情,李淳自己就急急忙忙赶下山来了。甚至还带来了一个超级尾巴,那就是李天罡李大神棍。
“叫你与人家赌赛!”
“我后悔了啊,但是我话已经出口了。”
“程晋素他们都给你送了梯子!”
“我很想爬下来啊,但是很怕丢了师父的面子……”
“你居然还在唱什么苟利国家生死以!”
“虽然不是实话实说,但是师父您不觉的,那话在那场合特别应景吗?……”
“……你要将你师父气死吗?……不行,你去将《道德经》给我背下来,给我压压惊!”
“师父,我不信道的。”
好吧,师徒一边唧唧歪歪,一边忙碌。
虽然胡菁不将那个县主当一回事,但是如果被孔大仁打脸,那也很丢脸不是?
到了三十七世纪,人工降雨已经是极简单的事情了。人类甚至能在大海上制造云层,然后制造大风给推送到合适的位置上,让它下雨。然而现在,胡菁并无任何科技手段。
好在胡菁还有一个土办法。二十世纪的时候,苏联和法国都曾试验过在地面上加温,用人工方法造成气流上升的方法,将冷却剂给带上高空,也有一定的成效。长安附近有骊山,找一个迎风坡面,整治好隔离带,烧火就是。
只是冷却剂如何制造,还是一个问题。好在胡菁有一个万能的师兄。
中国的道士喜欢炼丹,师父是其中的佼佼者,而万能的师兄这些年更是深入钻研了中国古代的种种炼丹术。再加上胡菁隐约的记忆,胡菁不相信不能成功。
骊山的半山坡上,干燥的柴火已经堆积成山,上面还泼了一些油料;各种冷却剂都已经准备好,李淳指挥着人用最简单的土办法提炼出了一些碘化银,只是时间有限,提炼出来的碘化银数量也有限。
万事俱备,只欠阴云。
好在钦天监够给力,得到的气象预报居然基本准确。天空中逐渐出现了毛玻璃一般的云层,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浓密厚重,渐渐下沉。这些天这样的云已经出现过多次,只是每次都被风给刮散了。现在胡菁要做的,就是在云彩被刮散之前,就将雨水给请下来。
李承世搓着手,胖墩墩的脸上居然全都是汗珠,跟在胡菁身后,多次欲言又止。但是胡菁实在没有空理睬他,也没有心思理睬他。胡菁不搭理李承世,李承世就可怜兮兮地跟在胡菁身后。
奉命带兵过来帮忙的程定岳,不免摇头叹息。这位原先骄傲满满的天下第一聪明人,这些日子几番打击下来,已经被胡菁折腾地没脾气了。
李大神棍看了看天色,终于说道:“这云……应该差不多了。再过一会儿,又要散掉了。”
胡菁与李淳对望了一眼,李淳点了点头,胡菁就将手中的旗帜重重挥舞了下去。程定岳一声令下,无数火焰腾空而起。
然后——稀稀拉拉的雨点落下来的时候,李承世还不相信,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声音终于发颤了:“那是……雨?真的是雨?”
钦天监的官员,亲眼看着雨滴洒落,表现得比李承世更加癫狂:“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才点起两支香时间的火……就下雨了!这……是巧合,这肯定是巧合!”
“巧合不巧合咱不管,反正与孔老头那个赌赛,县主赢了!”程定岳呵呵一笑,指着边上的骏马:“还不赶紧跑回京师去向皇上报告?”
万担柴火冒出的火焰,依然映红着天空,热辣辣地灼烧着人的脸庞。火焰摇动,雨丝飘拂,一群士兵,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然都不敢相信,不知如何行动。
就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巨大的惊喜,使所有人的反应都迟钝了。
程定岳伸出手去,接了一颗小小的雨滴。他端着手掌,低下头去,伸出舌头,舔着掌心的那一点小小的湿润,终于叫起来:“是雨,是雨,是雨!”
是雨,是雨,是雨。
稀稀落落的雨点变成淅淅沥沥的雨线,在这天地的威压中,巨大的火焰也摇动起来,颤栗起来。士兵们欢呼着,有挥舞着柴棒跳跃的,有伸出手掌去接雨水的,有互相搂抱着大哭的……
雨线变粗了,淅淅沥沥的雨线消失了,面前只剩下无数的雨点,像石头一般的硬邦邦的雨点,从天上砸落下来,地上溅起了尘土——然而也只有一瞬。黄色的土地瞬间润湿了,变成褐色,面前那堆热腾腾的火焰冒出浓烟,笔直地冲向高空。面前的视线逐渐模糊,天地之间昏暗了,欢天喜地的士兵们,终于停止了庆祝,各自抱着脑袋,程定岳哈哈一笑,挥舞着手中的旗帜,一声令下,让士兵们回营帐避雨。
胡菁撑着一把伞,伸出手去接雨水,呵呵笑道:“这雨下到明天早上,应该尽够了……”
李淳笑道:“这云层厚度不够,不过钦天监说明天还有云,咱们再来一出就成了……肃王殿下?”
胡菁转过身子,就看见身后的李承世,头发已经被雨水泼打得一塌糊涂,脸色苍白,然而眼神之中,却放射着疯狂的光芒;他的嘴唇在颤抖,问道:“胡……县主妹妹,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胡菁略怔了怔,却也没有与李承世解说的兴趣,嗤笑了一声,道:“肃王殿下,您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且不说这人工降雨的事儿一两句话说明白,就是能说明白,胡菁现在也没有给人解说的兴致。
胡菁扭转身子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发颤的声音:“你得告诉我……否则……本王……我会睡不着的!……我……可以拜你为师!”
胡菁身子颤了一颤,再度回头,却看见身后的李承世,对自己长揖到地。
雨水将无数的碎发粘在他的脸上,虽然肥胖却一直都算是风仪无双的男子,此刻竟然有几分狼狈。但是他脸上的神色,却是非常认真,甚至有些虔诚:“安国妹妹……请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这不是神怪,你未曾祭天,也未曾点过香烛烧过纸钱,不曾摆过水陆道场……请您告诉我,这……是不是你所说的物理?这又是什么物理?它与彩虹的出现……是不是同一个物理?……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我可以拜你为师!”
雨水沿着李承世的头发流下,居然在李承世站着的脚底下,形成了一股小小的水流。胡菁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
这些日子,胡菁用了两个小实验一场大实验,成功勾出了李承世的好奇心。现在,这位自诩天下最聪明的青年男子,终于对胡菁长揖到地。
雨水冲击着,冲击着地面,冲击着李承世的鬓发,冲击着胡菁的心——
心高气傲志得意满眼高于顶的肃王殿下,居然……会为了两个不理解的现象,对着胡菁卑躬屈膝!
一瞬之间,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