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菁不敢相信，胡菁也不能相信，胡菁心神已经变成了山下那片被暴风雨打击着的田野上那浑浊的泥水——
那个野心勃勃想要争夺太子之位的男子。
那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最终发疯的男子。
那个为了求贤也算是礼贤下士的男子。
这个为了未解的知识……放下自己的一切面子的男子！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李承世？
李淳从最近的营帐离冲出来，对着大雨中的两人叫道：“先进营帐里再说！”
胡菁却不起身，大雨之中，看着面前那个几乎要疯狂了的男子。一瞬之间，脑子中雷鸣电闪，结合上辈子的经验，胡菁却似乎终于有些明白面前这个陌生的胖子。
野心勃勃的是李承世，狂妄自大的也是李承世，醉心于学问的也是李承世！
因为自幼在读书学问方面高人一等，因为有人有意的引导，于是认定自己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于是就想要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自认为自己坐上那个位置是全天下人的幸运——于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李承天与李承世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终于形成了李承世与李承天之间只能留一个的局面……
李承世一直认定自己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然而，最近这几日，三场比赛，却是当头给李承世敲了一榔头！
李承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自己不懂的学问——不是普通的不懂，而是一点儿也不懂！自诩为天下第一聪明人的李承世，终于感到了深深的羞耻……这种羞耻随着暴雨的到来终于爆发——李承世终于垂下了那颗“老子天下最聪明”的头颅！
胡菁看着面前的李承世，心竟然剧烈颤抖起来——
但是她的声音却是很平静：“这其中涉及的东西非常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李承世嘴唇哆嗦：“没有关系，我有耐心……”
胡菁沉声说道：“这涉及到我师门的机密，你必须拜我为师。”
李承世叫道：“孤王……我说过，我可以拜你为师！孤王……不计较年龄先后……达者为师！”
胡菁摇了摇头，说道：“可是，我师门的规矩，进我师门，必须与政治断了关系。殿下，您可能想好这个？”
雨声之中，胡菁的声音并不是很清晰。李承世怔了怔，重复问了一句：“不能与政治有关系……什么叫政治？”
胡菁看着李承世，声音沉稳绝不发颤：“简单来说，就是权力。”
四面是刷刷的雨声，但是两人之间，竟然是令人沉闷的寂静。
胡菁看了李承世一眼，转身，走进了最近的帐篷。
然后……一个巴掌，重重落在胡菁的肩膀上。
胡菁转头，看见李大神棍吹着胡子：“你用我去诈唬那瓜娃子？”
胡菁张望了周围一眼，这是李淳与李大神棍的帐篷，除了李大神棍与李淳之外，没有旁人。放下心来，眨巴眨巴大眼睛：“师父，这么大的雨声，您的耳朵……比狗还灵光？”
“耳朵灵光的是猫不是狗！……少给我打马虎眼，你扯了师父的虎皮去诈唬那瓜娃子，师父要与你算这笔账！”
李大神棍要兴师问罪，胡菁扁扁嘴巴很委屈：“……我只是说师门规矩，没说是师父您这边师门的规矩。”
“你还打算投靠几个师门？”李大神棍哼哼有声，“你的一身本事，不是本师父教导给你的还是别人？”回头看着李淳，哼了一声，问道：“是不是？”
胡菁与李淳对望了一眼，两人知道李大神棍的意思。
这几天两人展示了一身神鬼莫测的本事。好吧，虽然是为国为民做了好事，但是本事的来源就成了大问题。短时间之内没问题，但是时间长了，皇帝心中会没有猜忌？
尤其是胡菁，一个关在家中长大的庶女，能读几本书，识几个字就了不得了，这些不见于书本的知识学问，从哪里来？
李大神棍这番话，就是愿意为胡菁背起这个黑锅了。虽然能捡一个大功劳，却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让两人感动的是，李大神棍伸出手的时候，并没有提出任何价钱。
胡菁默不作声，跪下，诚诚恳恳，叫了一声师父。连带着李淳，也陪着胡菁跪了下来。
李大神棍摸着胡子笑道：“好吧，我老头子既然付出了这么大的价钱，你马上就跟我学道术吧……”
“师父，我不信道的。”
李大神棍当即吹了胡子。胡菁见势不妙，又立即叫道：“虽然不信道，但是我学，我一定学，学不会你别怪我……”
师徒三人笑闹成一团，帐篷外传来脚步声响，胡菁李淳，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垂手立在李大神棍两侧。
嗯，一个老神仙边上站着金童玉女，老的仙风道骨，男的很帅气，女的很漂亮，除了三人都湿淋淋之外，这个构图简直很完美。
李大神棍端正了姿态，沉声说道：“你要入我门学习，也可以，老道可以收你为徒，但是还是那句话，你不能沾染权力。”
李承世的脸色苍白，神色狰狞，片刻之后才咬牙说道：“李国师……孤……做不到，孤……如果不争，那就是一个死！到了今天这个局面……李承天不会放了我，我再也不能退让了！”
李承世的声音已经嘶哑，那声音简直就是吼出来的。也幸好四面都是雨声！
李淳微微苦笑着，看着胡菁摇了摇头。
胡菁一时怜悯，想要拉李承世一把，如今看着李承世那狼狈的样貌，心中略略有些后悔。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殿下，有一件事你始终不明白，那就是无论殿下表现如何出色，皇上都不会考虑废了太子，让您来继承皇位。”
李承世面色狰狞，嘶声问道：“为什么？”
那个胖墩墩的李承世，温文和煦的李承世，在这当口，却像是一只即将要发疯的恶狼。
李淳淡淡笑了笑，说道：“因为皇上自己得位不正。”
李承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僵硬住了……他依然追问：“为什么？”
胡菁淡淡说道：“皇上得位不正，他必须给千秋万代树一个榜样，必须让后人知道，那个位置，不是能用手段争夺的。”
李淳神色之间略带怜悯：“只要太子殿下表现不是太差劲，殿下就没法争夺。即便太子殿下犯了大错，皇上一定要废了他，皇上也不会选择殿下。因为选择了殿下，就会给后人一个错误的信号，实在是后患无穷。”
两人的话已经说明白到这个地步，李承世如果还听不明白，那他就是真的成为傻瓜了……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哆嗦着，却是说不出话来。
胡菁又说道：“这些年朝野上下，谁不称赞殿下是一个贤王？但是除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官，除了一些读书脑子读傻了的书生，三品以上的官员，谁敢现在就站在殿下的身后？”
李承世叫道：“不是这样的，至少舅父……”话音却是戛然而止，这位读书天才政治蠢材，终于想明白其中的关键了。
然而胡菁依然不肯放过他，微微冷笑，说道：“想明白了？那位舅父，是给你表过态，让你去争斗，但是公开场合，他给过你支援没有？既然他能在私下场合给你表态，那么他在私下场合，不能给别人表态？”
结合上一世的记忆，一切疑问，在这瞬间，都变得清晰明朗。鼓动李承世去夺嫡的最大推手，无疑就是长孙无极；上一世帮助李承世算计李承天的人，无疑也是长孙无极；将聪明绝顶的李承世培养成政治小白的幕后推手，多半也是长孙无极。
之所以这么做，多半也是出于权力的考量……这位野心勃勃的国舅大人，想要在皇帝陛下过世之后，能成为这个国家的隐形帝王。
李承世双手捂脸，呜咽出声。
李大神棍叹息了一声，说道：“无量寿佛，肃王殿下，现在知道也不算迟……”
李承世站起来，咬牙说道：“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却没有人告诉我！所有人都看着我闹笑话……所有人都看着我走向死路……”
一张肥嘟嘟的脸，已经完全变形了；然而李承世终于镇定下来，对着三人，微微苦笑说道：“方才失态，叫三位见笑了。”
李大神棍摸着胡子笑道：“也没有什么……”
话音还没有落下，就看见李承世微微躬身，说道：“告辞。”然后转身，施施然掀开帐篷的门。
走到外面的风雨里。
浑身湿淋淋的肥胖身子，从背影看去，竟然也有几分潇洒的样子。
三人面面相觑。李淳跟了出去，说道：“我跟着，别出事儿。”
胡菁忙叫道：“师兄，好歹穿上蓑衣！”
李大神棍瞪了胡菁一眼，骂道：“惹事精！这么些天，你就惹出这么多事儿来！安安生生过日子不成？你手上也有几百亩地还有一份俸禄还有一顶县主的帽子，这辈子也差不离了！再给我可劲儿折腾，我就将你逐出师门！……”
胡菁不敢还嘴，只能憋着喉咙，挤出两声很逼真的咳嗽。
李大神棍果然住了嘴，喝道：“赶紧回自己的营帐，多穿一件衣服！”
然而，还没有等胡菁前往自己的营帐，就听见外面有声音：“皇上召安国县主前往房家宅院见驾。”
房家宅院就在山脚下。这骊山脚下多山石，实在不是耕种的好地方。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皇帝陛下将这里的一片山地赐予了功臣，让功臣们建避暑山庄，于是，骊山脚下，豪华的山庄就林立起来。
只是也有穷的，或者说是没心思搞建设的，例如房家。皇帝陛下给了他百多亩地，房玄居然建了一个农庄，养了十多户农民，给他种地；只是这田地的出产还不一定能养活这几户农民，隔三差五就需要房家补贴。
地主做到房玄这份上，也是叫人醉了。
好吧，这些都是闲话。今天中午，皇帝陛下等不到下雨，心急了，就带着自己的车驾出了长安城，直奔骊山，想要亲眼目睹胡菁等人如何求雨。只是没有想到，还没有到骊山脚下，雨就落下来了；又走了几步，雨越下越大，于是皇帝陛下就就近去了房家的农庄歇息。
那前来传话的太监，简单将事情分说明白，脸上带着恭敬的神色，说道：“皇上方才看到雨小了一些，实在按捺不住，就想要请县主前往房家见驾。”
李大神棍见外面的雨势并不削减，心中还有些不乐意。当下皱眉说道：“这位公公，看着却是有些面生。”
那太监笑着自我介绍：“小人姓胡，是十二年前进宫的，之前一直呆在崔公公手下做事，今天崔公公身子不好，皇上就带了小人出来。”
李天罡笑着说道：“你师父，我倒也是认得。只是我这徒弟是最心爱的，你路上可不能让她辛苦了。”
胡公公干笑说道：“那怎么能。”
李天罡就让胡菁穿上蓑衣，吩咐程定岳派人护送着胡菁前往。胡菁知道皇帝肯定要询问求雨的事儿，于是吩咐手下收拾了一只匣子，将与求雨有关的物件都放了一些进去，最关键的是前些日子与李淳商议时候画下来的图纸。几句话收拾完毕，见程定岳派了一百人的队伍，当下笑着说道：“也不过就是五六里路程罢了，下了山就是大路，将士们劳动了几天，非常辛苦，还是要将士们多加歇息。派十人跟我去就可以了。”
程定岳笑道：“若不是我不能擅离职守，我陪着你去也成。然而你现在可是国器，若有个闪失，那就不得了。至少也要派五十人与你一道去。”
却听那老太监说道：“程将军，皇上此次出京，乃是轻车简从。您派太多人护卫胡县主，只恐不妥。再说，老奴也带了御林军前来，接应县主，断断不会有半分闪失。”
好吧，这话里已经隐隐带着不满了。程定岳当然知道，大臣可以得罪，因为大臣要脸面；内侍不能得罪，因为内侍不需要脸面，而且有更多的机会给你下绊子。于是只能笑道：“胡公公，多谢提醒。”当下吩咐亲信十人，护送胡菁前往。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山路狭窄，又有几分泥泞，一行人行走缓慢，护卫胡菁的人手，与那胡太监带来的人手，位置已经错开，在山路上排成了一字长蛇。
胡太监已经走到最前面去了，而胡菁却被一行人护在最中央。撑着伞的胡菁抬眼看着山下，却看见山下最近的那处农庄，所有的屋子都沉寂在雨夜里，不见半点灯火。
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暗笑自己多疑。面前这个太监，虽然自己不甚熟识，却明确知道，他不是上辈子那几个投靠了徐贤妃的叛徒。
面前就是一个农庄，一个寂静的农庄。胡太监站定，回头大声对胡菁说道：“县主殿下，我们先去这个农庄，换一下衣服鞋子，整理一下仪表……”
这句似乎很正常的话，却是让胡菁打了一个激灵——
眼皮子猛然一跳，她知道哪里不对了！
皇帝派了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太监前来传信，这是疑点之一。
这个太监还不许程定岳多派护卫，这是疑点之二。
现在这些人将自己一行人割开，这是疑点之三。
皇帝宣布召见，这个太监却责令胡菁先整顿衣冠浪费时间，这是疑点之四！
要知道这位皇帝陛下向来不拘小节！魔王们在大明宫打架都是常态！
“唰”的一声，胡菁丢掉了手中的匣子，腰间宝剑出鞘，叫了一声“小心”！
——然而，迟了！
胡菁带来的十个人——超过一半，已经受伤！
这也不是胡菁带来的人无能。
第一，是因为以有心算无心。程定岳派了十个人护卫胡菁，但是根本没有人将这护卫任务放在心上。毕竟这是骊山，这是天子脚下，根本没有盗贼，而且皇帝陛下已经到了骊山脚下的房家宅院里——哪里能出什么事儿？
他们认为，这个任务，顶多是防着胡县主殿下，不要摔着了磕着了碰着了。
第二，是因为在行走山路的时候，一行人位置已经被敌人错开。人家两个对付一个，而且是毫无防备的一个，还不是手到擒来？
也幸得程定岳安排给胡菁的人都是经历过松州之战的老兵，又得了胡菁一句话示警，反应快的就做好了准备，剩余人手，立马向胡菁靠近，又结成战阵，且战且退。
胡菁看着前面那处黑魆魆的屋子，叫道：“往山上撤退！”
然而敌众我寡，包围形势已经形成，哪里容得胡菁这些人手往哪边撤退？一群人且战且退，慢慢迫近了那几幢黑魆魆的房屋。
而到了此刻，除了胡菁之外，已经是几乎人人受伤。众人也曾厉声长啸，但是离大营路途已经遥远，又有嘈杂的风声雨声，呼救的声音又能传多远？
眼下众人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是现在就被杀死，第二是被逼进房屋之后瓮中捉鳖然后杀死！
逃生无望！
那胡太监哈哈大笑，说道：“安国县主，你们这就认命了吧！”
胡菁声音颤抖，但是她依然努力镇定：“我要知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那胡太监呵呵一笑，说道：“安国县主，你得罪的人多了，到底是谁要我们来杀你，你自己到地下慢慢想去吧！”
胡菁叫道：“是卢家？”
那胡太监哈哈大笑，说道：“我不告诉你，如之奈何？”
胡菁冷笑说道：“卢家前一阵才犯了事，哪里敢这样明目张胆杀人？还有谁与卢家合作？我少说也算是天子宠臣，谁敢与皇上对着干？莫非对方也是宠臣……而且比我更得皇上恩宠？”
那胡太监呵呵一笑，说道：“好，这事儿你慢慢想去，我大人大量告诉你一句，你的思路是正确的。”喝道：“别拖延了，赶紧动手！”
兵戈响动！千钧一发！
正当这时候，胡菁听见了一个声音：“你们杀人，我看见了。”
胡菁怔住，一群人都怔住。
四下里雨声刷刷，但是那声音却是异常清晰。
显然，说话的人是有些紧张害怕，声音竟然微微有些发颤。
但是，那人还是说话了。
明晃晃的火把举得更高了，众人循声望去，终于看见了站在远处屋檐下的人。
胖墩墩的身材，如同山岳。
脸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在火把下泛着白光。
那算不上英俊的青年脸上，脸上居然透着一种坚毅。
在场的人全都怔住……胡太监的声音终于微微发颤：“肃王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李承世又说了一遍：“我看见了。”
终于稳定下来了，李承世的声音不发颤了，他脸上竟然还浮起了似有若无的笑容：“我只有一个人，胡太监，你可以杀了我，不过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不是胡菁这种半路捡来的县主。那样的话，你必须做好父皇彻查的准备……不知你幕后的主子，做好准备了没有？”
刺客之所以采用刺杀的手段，那是因为不敢与皇家对着干。杀了一个胡菁，皇帝不见得会大动干戈。下面的人也不见得会拼命彻查，这群刺客，只要谨慎一些，多半能够逃之夭夭。
但是如果杀了皇帝的儿子呢？
龙有逆鳞！就是掘地三尺，皇帝陛下也一定要将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
杀了李承世，就是将自己这群人都逼入了死路！
然而……不杀李承世？后果一样可怕！
胡太监的身子微微颤抖，他竟然无法决断！
边上其他的刺客，俱都怔住——刺客虽然是受雇于人的刺杀机器，但是毕竟也还是人！杀掉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谁都不敢承担这样的后果！
胡菁站在屋檐下，看着远处侃侃而谈的青年，心中有热潮涌动。
面前的李承世，很熟悉却又很陌生。这些日子跟在自己身后的那张脸，很久之前自己就讨厌的那个人。那个人曾经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那个人曾经在绝望中变成一个疯子。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胡菁自认为了解了李承世。可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不要永远认为自己了解了谁，人性是一本复杂的书，即便用两辈子的时间去接触，去观察，去判断，你也不知道你是否已经将这本书给读完，你也不知道这本看起来貌似已经读完的书会不会突然续写出下一章。
就在一刻钟之前，胡菁都不敢想象，李承世居然敢在自己遇刺的时候站出来，与这群刺客侃侃而谈，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刺客，让刺客不敢动手。
这样的李承世……胡菁已经不能再用高高在上的眼光再去审视，胡菁更愿意用朋友的身份去接近他——当然，前提是，这位皇子殿下，对权力要有清醒的认识。
胡太监能够承担这样的大事，终究是一个有决断的人物，略一迟疑，便叫道：“大家利索一点！都杀了！”
胡菁脸色一白，叫道：“李承世，快跑！”但是李承世一个大胖子，如何跑得过这些刺客！
剑光如虹，眼见李承世已经无幸，却听见“当”的一声响，却是李承世身后，有人从李承世那庞大的身躯后边窜出，手中一个黝黑的盾牌，将利剑给挡住了。而几乎同时，刷刷的雨声中响起了几声惨叫——几个火把，被打翻在地上；摇曳的火光中，有几道人影，从屋脊之上，一跃而下！
胡菁听见了一个朗朗的笑声：“肃王殿下深夜出现在这荒山野岭，他身边怎么可能没有护卫？”
胡菁一喜，叫道：“师兄！”
一瞬之间，攻守之势已易。
原来方才李承世跑向荒山野岭，李淳跟了过来。随后李承世的四个贴身护卫也跟了来。一行六人正打算回营帐，却听见了风雨之中的兵戈声响。
当时胡菁几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李淳李承世身边的四个护卫都加入战团，也不一定能扭转形势。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承世兵行险招，他一人发声，吸引刺客的注意力；而李淳等五人，只留下一个人护卫李承世，其他几个人，悄悄潜行，趁着刺客人愣神之际，暴起杀了几个人，才扭转了形势。
胡太监眼见不成，当下疾声喝道：“撤！”
众人倒是想要追击，但是胡菁的十个护卫，已经死伤惨重。而胡菁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李承世不懂得任何武功。如果穷追猛打，只恐这边有失。当下就罢了。
此时距离房家宅子已经不多路，但是众人认为，那个胡太监说皇帝在房家宅子里的言语，不见得是真话，如果房家宅子里有刺客设下的陷阱，那就后悔莫及，还是返回山上营寨里安全。当下一行人就返回山上。
那群刺客丢下了两把刀剑，李淳命人捡起来。眼下也只能希望从这些兵刃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了。
才走出没几步路，突然之间前面有侍卫的声音响起：“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正是前面，护卫着李承世的那个侍卫的声音！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莫不成李承世出了什么事故不成？
幸运的是，众人很快就听见了李承世的声音，有些虚弱：“本王……腿软了，起不来了……”
好吧，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也没有人笑话。鼻子灵敏的胡菁，更是闻到了淡淡的尿骚味。
李承世很显然知道众人心中所想，当下苦笑着说道：“虽然李淳告诉我怎么说怎么做，但是本王的腿脚依然软了。”
胡菁看着被侍卫搀扶着的李承世，端正了身子，对着李承世，深深地鞠了一躬。
胡菁终于明白了，这是李承世。依然是那个眼高手低的李承世，依然是那个有过野心的李承世，依然是那个胆量与能力不相匹配的李承世。但是如果李承世的身边有合适的智囊，李承世也并非扶不起的阿斗。
更何况今天的事情，胡菁欠了李承世一个天大的人情。
火把摇曳，胡菁站直了身子，面上含笑：“殿下如果有空，明后日有空暇，我就将我所学的物理，慢慢教授给殿下如何？”
李承世苦笑了一下，说道：“虽然这日子已经没有多少趣味，但是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明日就与你来学习。”
胡菁听他说得悲凉，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抛却功名利禄，您眼前的困局，未必不可破。”
天空之上，一道亮光闪过，随即是一声沉闷的雷声，重重敲击在大地上！
李承世身子僵硬了一下，两眼之中，露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胡菁微笑：“殿下，您今天救了我一条命，那么，我就帮着殿下破了这个困局！”
珠玉落地，斩钉截铁。
皇帝陛下果然不在房玄的别院中，虽然他很想要找胡菁问清楚求雨的真相，但是皇帝大驾，出个皇宫都要向臣子们报备，要忍受多嘴臣子的唧唧歪歪，何况是出城这么大的事儿？
胡菁只能派人前往皇宫送信，好在手上有皇帝陛下的兵符，有权利叫守城士兵送一个吊篮下来。而守宫门的士兵也知道胡菁在皇帝心中的重要地位，而幸运的是，今天一场大雨皇帝陛下很兴奋，居然还在徐贤妃的屋子里与徐贤妃讨论新写的宫体诗，还未曾入眠。
于是天子震怒。一连串命令下去，等到早上胡菁一行人返回京师的时候，这事儿已经水落石出，不但水落石出，而且尘埃落定。
案子当然是那个孔大仁给做下的，孔大仁得知刺杀失败之后就连带着全家人一起举火自焚了。下雨天要将一个如此庞大的府邸烧成一片废墟该用多少菜油啊，但是孔大仁自杀的决心是如此强烈，一两个时辰时间，也不知他家从哪儿弄来这么多菜油——有一点可以明确，那就是孔家不卖菜油。更让人奇怪的是，胡说去了现场，亲眼看仵作解剖了几具尸体，尸体的口腔咽喉，竟然清清爽爽，没有任何油烟。
但是仵作的验伤单上，却明晃晃写上“大火烧死”。
好吧，胡说不是胡菁，小丫鬟片子，对着这样的验伤单，根本没有发言权。
这些都是闲话。刚刚从骊山赶回来，匆匆忙忙洗头洗脸换上衣服要前往皇宫见皇帝的胡菁，轻描淡写听胡说介绍完毕，才轻描淡写吩咐：“昨天收获了几把刺客的兵器，我截留了一把，你去命人查查看，到底是谁家作坊的手笔。”
现在炼钢还处在手工时代，一把好的兵器，都是铁匠们一锤子一锤子砸出来的，在行家眼中，能分辨出很多个人特征来。更何况很多冶炼大师，很喜欢在武器上留下个人记号。
所以是有可能找到作坊的，但是效率咱们就不考虑了。
胡菁刚刚走到大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霹雳一般的瓷器炸裂声响，一片奶白色的碎瓷片，就从大殿里面飞了出来，落在胡菁的脚底边上。
胡菁的脚步停了一下。
皇帝陛下愤怒的咆哮传了出来：“自杀？自杀了就万事皆休？就要朕不追究？呵呵，平日里与朕说要讲法律，讲究什么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现在轮到他们士大夫犯法了，一个自杀就完事儿了？就逼着朕不能追究？长孙无极，你与朕说说，天下的事儿，岂有这般道理！”
胡菁的眼皮子跳了一下。“长孙无极”四个字，连名带姓，不是称表字，不是称爱卿，显见里面的皇帝陛下，已经怒到了极点。
胡菁听见了一个沉稳的声音：“皇上息怒。虽然如此，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群臣所议，并非没有道理……”
皇帝怒道：“长孙无极，你这是给谁说话？”
负责给胡菁领路的小太监，神色尴尬，不知如何处理。胡菁上前一步，就看见大殿里面有着一地的碎瓷片，还有一地的碎纸片。长孙无极蹲下身子，将碎纸片一片一片捡起来，嘴巴上说话：“皇上明鉴。正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朝虽然尊崇道教，但是皇上若是凡事都以此为依赖，恐非社稷之福也。孔大仁的行为虽然是性急了一些，但是在群臣眼中也算是情有可原。如今孔大仁已经以性命相抵，群臣请皇上不要追究，也在情理之中。”
两人一番对话没头没脑，站在外面的胡菁却是听明白了。
胡菁却是明白了。
自己的县主和儿子差点遇刺，皇帝当然要追究。只是查到了那个孔大仁身上，那个孔大仁就干脆利落自杀了，然后群臣炸锅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虽然胡菁强调过，这求雨的事儿，利用的是所谓的“物理”，不是仙佛鬼怪之流；但是在众人眼中看来，胡菁这个道士弟子，居然能求雨，这不是装神弄鬼而后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吗？胡菁此人，就是一个谄臣、媚臣、弄臣！
皇帝陛下因此封赏胡菁一行人，那是脑子糊涂了。如果让胡菁这样善于装神弄鬼的家伙参与到朝政中来，那更是朝廷社稷的灾难。那姓孔的派人刺杀胡菁，虽然用错了方法，但是就其本心而言，是为了挽救皇帝陛下、挽救我大兴朝的江山社稷啊……呵呵。
现在人家都自杀了，皇帝陛下您如果再追究下去，那就是错上加错了啊……呵呵。
所以，皇帝这种生物，尤其是明君这种生物，也没有为所欲为的属性。即便皇帝相信自己做的都是正确的，即便皇帝知道臣子这种生物集体陷入无知状态，他也不能做自己想做的。
所以长孙无极要劝谏。
更紧要的一条，那就是胡菁猜测，长孙无极已经知道刺杀案件的真相。为了胡菁和李承世，将整个皇室摆到五姓七家的对立面，不划算。
好吧，皇帝陛下很可怜，再说了，这事儿与孔大仁还真没有多大的关系，孔大仁都已经赔上性命了，胡菁没有理由继续纠缠不休。
胡菁嘴角浮起一个微笑，提着裙子，迈步进去，款款跪下，说道：“皇上，长孙大人此言有理，好在臣女与肃王殿下也没有受到伤害，只是……”欲言又止。
皇帝略略一怔，看着胡菁，少女的眼神纯净而澄澈，真挚之间带着少许无奈，少许对自己的怜惜……于是，心中一暖，笑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直接说了吧。”
胡菁略定了定，说道：“皇上，有一个关键……昨天晚上，臣女丢了一个匣子。”
皇帝笑着摇摇头，说道：“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胡菁说道：“丢了求雨的关键图纸……还有一个火炮的图纸。臣女生怕火炮的设想是正确的……”
皇帝与长孙无极都听不明白。皇帝皱眉问道：“火炮是什么东西？什么正确不正确？”
胡菁咬着嘴唇，说道：“这些天臣女求雨的时候也曾想过，怎样更快地将制冷剂送上高空，后来有了一个设想，就是用圆形的铁筒，利用火药的推力。于是顺手就画了图纸，想要向皇上禀告，在将作监展开实验。”
皇帝与长孙无极还是听不明白。皇帝笑着安慰说道：“你既然记得，那就重新画一遍吧。无论你要试验什么，朕都准了。”
胡菁的声音在发颤：“臣女的思路应该是正确的……但是如果这个火炮，真的能做出来，那这个火炮，还有一个用途！”
皇帝略怔了怔，长孙无极已经想明白了，当下脸色有些发白。
胡菁说道：“这东西……如果能按照臣女的思路做出来，那么它不但可以用于求雨，它还有一个更大的用途……那就是战争！用火药将小炸药罐子给推送出去，让它在敌军之中开花……它的杀伤力，比现在的黑火药要强得多……因为比起人手投掷，射程会更远！即便不用来投掷小炸药罐子，用来投射其他东西……杀伤力也会很惊人！”
其实不用胡菁多说，皇帝的脸色也已经变了！
长孙无极的声音微微发颤，问道：“胡菁，这只是你的一个设想而已……不见得能做出来！”
胡菁的脸色也苍白，说道：“虽然不见得正确，但是我敢保证，原理是正确的。所以……皇上，我们昨天丢失的那个小匣子，一定要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