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天上掉下来的这个女监正,将作监的人都是各种不服。但是穿越加重生者是干啥来的,专程打脸来着,专治各种不服。扔了几个化学配方下去,让他们各自研制,很快就将各种不服气的声音压了下去。
这些化学配方,都是胡菁从自己零碎的记忆里提取出来的。记忆已经不完全了,不过胡菁还有一个穿越伙伴叫李淳。两人商议着凑合凑合,要实验要验证必须有老大的功夫,现在正好,有免费的劳动力。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流淌过去。胡菁的巴州商会生意逐步有序扩展,尤其是棉布作坊已经遍布整个江南,江南的棉布随着大运河来到北方,又沿着丝绸之路,与丝绸与瓷器一道,为朝廷出口挣钱了;炒茶的生意也逐渐挤占茶砖生意的市场份额,青绿色的炒茶,也上了高原,去了欧洲……
这一阵子,胡菁给李承世写出了一套初中数理化教材——好吧,这事儿其实主要是李淳做的——但是胡菁说,李淳你既然淡泊名利,那么这署名的事儿就我来吧。于是就堂而皇之地将署名权给拿走了!
数理化这玩意,入门是很难,但是对于李承世这样的求知欲旺盛的人而言,一切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李承世记着那个下雨的晚上,胡菁对自己所说的那一番话!
只是学习数理化需要各种器械,好在现在胡菁管着将作监,将作监里有各种器械,李承世可以做各种实验。
现在,胡菁是三天五天去一趟将作监,李承世是每天呆在将作监。胡菁打算过上一阵子,就将整个将作监扔给李承世玩了。
这天休沐日,胡菁正在葡萄架下吃瓜果,却听见前面传来小丫鬟的禀告:“前面来了一个人,拿来了一匹夹缬印花锦做礼物,说是要找玉玲珑姐姐。”
胡说不由扑哧一笑,说道:“哪里来的穷酸,拿着一匹破布就想要来见玲珑姐姐?赶出去了,不见!”
正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自从胡菁变成了县主娘娘,来来往往的都是王侯公主,见到的礼物都是几百两银子起步,胡说姑娘的眼睛也有挪移到头顶上的趋势,当下毫不迟疑地下了驱逐令。
小丫鬟倒是有些迟疑,说道:“可是,胡说姐姐,那个人说,他是阳澄侯。”
阳澄侯?胡菁转头,看了玉玲珑一眼。
玉玲珑脸色有些苍白,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做声;片刻之后,终于咬牙说道:“我既然进了县主府,那就是县主府的人了。县主做主就是,不用看奴婢的意思。”
胡菁笑道:“说什么奴婢不奴婢的。这个阳澄侯……是你的兄弟,还是侄儿?”
玉玲珑咬牙说道:“当然是我的兄弟……几年不见,我不知道他竟然出息到这般地步了,拿着一匹破布就敢上县主府的门来!”
胡菁深深看了玉玲珑一眼,柔声说道:“如果你记挂着兄弟,那就去见见吧,别在意礼物不礼物的事儿,就三四年前我都还是一个流民,看到蒸饼都要眼睛发亮的,哪会嫌弃人送来的礼物不上台面?——如果你家兄弟经济困难,那就回来商量一下,能帮扶一把就帮扶一把,反正你小姐别的都缺,就是不缺钱。”
胡说笑嘻嘻说道:“玲珑姐姐,我刚才口无遮拦,你可别放心里。你家兄弟千里迢迢跑到京师里来,如果因为只送了一匹布就不相见,传扬出去,人家可是要说我们小姐不近人情了,他们可不会认为是胡说在胡说八道得罪了玲珑姐姐……”
玉玲珑咬牙说道:“那我就见一见。也打听一下母亲妹妹的消息。”
玉玲珑与阳澄侯兄妹见面,胡菁当然没有关注的兴趣。胡说却是吐了吐小舌头,说道:“小姐,我去偷听一下,那兄妹俩久别重逢,都说了些什么。”
胡菁笑道:“人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你这么关注,小心长针眼!”
胡说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笑道:“不可能,兄妹相见,没有任何少儿不宜的画面,不会长针眼的。”
一溜烟就去了。
胡菁当下依然懒懒地靠在贵妃榻上,吃着瓜子花生,翻着资料书籍,然后打了一个哈欠。
然后听见胡说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然后是气哼哼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得了得了,小姐,你还对人家委以重任呢,人家现在就打算另攀高枝去了!”
胡菁着实怔了一下,说道:“什么意思?”
胡说说道:“我轻手轻脚走到那小偏厅的边上,还没有靠近帘子,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好,我嫁给纪王殿下,我这就去与小姐说……县主,您看着,皇宫里混出来的人,就是信不过!”
胡说的声音着实大了一点,胡菁只能苦笑,看着站在胡说身后不远的人。
玉玲珑。身材窈窕,瘦弱如菊。
眼眸含泪,如带露之花,身躯微颤,如风中之叶。
胡菁笑着对胡说说道:“好好好,将嘴巴给闭上,刚才才说过自己口无遮拦容易得罪人,现在还不知收敛一点。”又对玉玲珑笑着说道:“你别放心里去。你兄弟为你亲事考虑,也是好事。你现在也已经二十多了吧,我也曾想过,要不要给你安排一桩婚事,只是诸事繁杂,就一直耽搁了。”
对胡说是责备口气,对玉玲珑却是好生安慰。只是其中的亲疏远近,只要是人都听得出来。
玉玲珑浑身颤抖,跪下,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落下,哭道:“奴婢……恳请县主……”
胡菁温言道:“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你既然来到我身边做事,我就将你当作姐妹,不要说什么奴婢不奴婢的。你既然打算回家待嫁,那我为你准备一份嫁妆。”
玉玲珑声气哽咽。
胡说哼了一声,不耐烦说道:“好了好了,小姐心善,都答应给你准备一份嫁妆了,小姐素来大方,肯定亏不了你的。算起来便宜你,你才服侍小姐几天?”
玉玲珑哭着跪倒在地上,哭道:“县主,奴婢是不愿意出嫁的,但是……奴婢的母亲和妹妹,都在兄长手上啊!”
胡菁僵住。玉玲珑哭倒在地上。
胡说怒了,说道:“别哭了,哭不顶事儿!到底怎么一回事,你就直接说吧,我们小姐是有大能耐的人,说不定能给你撑腰,还不赶紧说实话,抽抽搭搭烦死个人!”
玉玲珑终于抹去了眼泪,声音却依然断断续续:“我兄长……却用我母亲和妹妹来威胁我,说我如果不愿意出嫁,他就将我母亲赶出家门,将我妹妹嫁给纪王做小妾……我妹妹,才十六岁……”
胡菁与胡说这才明白。胡说当下高声吩咐:“拿起大棒子,将那破落户赶出去!居然敢欺负我们县主府邸的人,那还得了!”
玉玲珑听胡说这样一叫,倒是又有几分慌乱:“不成……胡说姐姐,不能这样做……我娘亲,还在阳澄侯府。”
胡菁看着语无伦次的玉玲珑,叹息说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叫那阳澄侯小偏厅里候着,我等下过去见他。胡说,你去稳住那个阳澄侯,玲珑,你擅长梳头,给我整一下仪表。”
玉玲珑给胡菁梳头换衣的功夫,胡菁终于将玉玲珑与阳澄侯府邸的事儿给弄清楚了。
果然是大宅门里常见的那点事儿。阳澄侯玉鼎一的原配夫人死了,就将玉玲珑的母亲阎氏扶了正。那阎氏原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也识文断字,只是兵荒马乱的时节落难了,才嫁给玉鼎一做了妾,生了两个女儿。却不想原配夫人的三个儿子不愿意,玉鼎一的家宅由此不宁。前些年,玉鼎一又病故,留下阎氏和玉玲珑玉如意两姐妹;从此三个女人在大宅门之中,就没法过人的日子了。
没多久,皇上选妃。阳澄侯也算是有爵位的,他的女儿,完全可以不进宫。但是玉玲珑的哥哥玉子江,看着妹妹容色姣好,于是就做起了皇亲国戚的美梦,不顾阎氏如何苦求,一定要将玉玲珑送进皇宫。玉玲珑当然也不愿意,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玉子江已经将玉玲珑的名字报了上去,她一介弱女子,难道还能反抗?
玉玲珑进了宫,从此不与外界通消息。阳澄侯府邸远在苏州,与京师隔着几千里路,也不知母亲妹妹情况。等到玉玲珑被发派出皇宫,成为胡菁身边的一个婢女,才想办法打听得阳澄侯府邸的消息。但是她一个弱女子,手上又没有胡菁一般的消息网络,又没有人可以拜托,又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胡菁苦笑说道:“当初你就该将母亲妹妹的事情告诉我的。”
她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上一辈子玉玲珑如何这么着急想要往上爬了。社会底层出来的女子,本身就充满不安全感,她急切地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是,她用错了方式。
玉玲珑低眉顺眼,说道:“县主您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事情愁烦,哪里敢轻易拿自己的家事给您增添烦恼。”
胡菁嗤笑了一声,道:“这算是什么烦恼!你既然来到我身边,那咱们就是姐妹的情分,还分什么自己别人?好吧,咱们出去,看看你那兄弟要放什么狗屁,然后将你娘亲给要回来!”
玉玲珑苦笑说道:“县主的身份,与我兄长的身份,也就相当而已,县主如果擅自干涉别人的家事,可是大错。”
胡菁笑了一下,说道:“谁说我干涉别人家事了?是玉子江自己愿意将继母与妹妹送到京师来的。”
玉玲珑有些不解。
玉子江已经四十多岁,一双三角眼,一个塌鼻梁,两撇小胡子,整副形貌,是无法描述的猥琐。
看见胡菁容光焕发,玉子江腆着笑脸凑上来,笑嘻嘻打躬作揖,说道:“拜见县主殿下。”
玉子江是侯爵,胡菁是县主身份。也就是说,玉子江的身份并不比胡菁低。但是这番谄媚面孔,说玉子江是胡菁的儿子,都有人相信。
胡菁皱了皱眉,说道:“也罢了。阳澄侯来此,到底有何贵干?”
胡菁身上威势发作,玉子江明明知道胡菁是听了妹妹的禀告知道自己来意的,说话竟然也有几分磕磕巴巴:“没有什么……”后面的话一时不知如何措辞。
胡菁微微一笑,说道:“既然没有什么,好吧,走好不送。”
胡菁就要起身送客,玉子江急了,慌忙叫道:“县主且慢……县主,在下其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胡菁皱了皱眉,说道:“我们虽然见了面,但是究其根本,却依然是素昧平生。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不消出口了。”
玉子江急切叫道:“可是……还望县主念在我妹妹服侍县主还算得力的份上,请县主给我妹妹一个前程!”
胡菁站定,似笑非笑看着玉子江,说道:“你妹妹?你妹妹到底是哪一位?”
玉子江急切叫道:“我妹妹玉玲珑,在县主身边已经服侍了大半年……”
胡菁微微一笑,春风拂面,说道:“原来你是玲珑姐姐的兄长,方才倒是慢待了。”
玉子江心神一松,堆出笑容,说道:“是我阳澄侯府亏待了妹妹。当初送妹妹进宫做了女官,本来以为妹妹会有更好的前程。却不想妹妹竟然是一个笨拙的,好在现在终于出了皇宫。如今妹妹已经二十一岁,却依然在县主身边做奴婢。如果再耗下去,这青春就消耗殆尽了……还望县主高抬贵手,放我妹妹回家,也好让我兄弟为妹妹找一门亲事,让她终身有依,略尽兄长的责任。”
刚开始说话的时候,玉子江说话还有些磕巴,但是后面的言语却是越来越顺溜,仿佛他说的就是真话,没有半分水分。
胡菁呵呵一笑,道:“年纪大了,是要出嫁,这也是人情之常。本来这事儿本县主做主就是,不过现在既然有做兄长的来做主,再好不过了。”当下就吩咐丫鬟:“去将玲珑的文书拿来。另外吩咐胡说,给玉玲珑准备一份嫁妆。”又笑着对玉子江说道:“只是玲珑姐姐是上面给我的人,如果随意放走,只恐上面问起来难以交代。还请阳澄侯留个手书,就说是你做主将妹妹带回去嫁人了。”
一切顺利,玉子江当然乐颠乐颠留下手书,又笑着问胡菁:“县主,方才去拿文书的那个大姐,怎么还没有回来。”
胡菁慢慢收好玉子江的手书,脸上蓦然变色,喝道:“你可知你妹妹是何等样人?她原先是皇帝陛下的才人!皇帝陛下命她来帮助我!这样的人,你居然想要将她嫁给别人?你这是自己要作死,还是想要陷害于我?来来来,我拿着这份手书,一起去皇上那儿,请皇上做主就是!”
玉子江脸上变色。他万万想不到胡菁说翻脸就翻脸!
说起来吧,才人也算是皇帝的女人。虽然说自己妹妹这个才人,过得挺悲催的,与皇帝陛下并没有夫妻之实,但是这并不妨碍玉玲珑曾经是皇帝女人这一事实!
事实上,这些年因为各种各样因由放出宫去的宫女很不少,有过名分的也有几个。其中也有将近一半嫁给了别人,皇帝陛下也没有计较。也正因为如此,玉子江的心思才活动起来。
但是皇帝不计较是一回事,胡菁捅到皇帝面前是另外一回事!
这种事情一捅出来,皇帝脸上不好看,这还是小事;宗人府不会放过自己,这才是大事!
胡菁喝道:“左右,将这厮给拿下!带到皇上面前去,与皇上分说,本县主断断没有别的心思,是这个玉子江,竟然上我门来,竟然用纪王殿下来逼迫本县主,要将玉玲珑带走!本县主倒是要看看,是你玉子江受得起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还是纪王殿下承担得起!”
胡菁这般一吩咐,边上伺候的几个人,当下就如虎狼一般一拥而上。胡菁冷笑喝道:“是你自己走呢,还是我的奴婢将你扭送上金殿?”
玉子江脸色苍白,叫道:“县主,且慢……有话好好说,是在下鲁莽……”
一个侯爵身份,在一个县主面前哭爹喊娘求饶?胡菁心里嗤笑,面色沉冷如水,挥手制止了打算上前拿人的奴婢。
事实上,阳澄侯到底算是有爵位的,胡菁就算是在理,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将玉子江抓起来扭送皇宫。她只是做个姿态而已。
但是她是曾经掌握过天下的人物。这辈子虽然只是一个县主,但是身上的上位者气势发作出来,再加上玉子江本身就是一个脑子不大拎得清的人物,竟然就被胡菁吓住了。
胡菁喝道:“胡说,将方才的谈话记录送上来,请这位阳澄侯签字画押!”
胡说答应着,就拿过一份笔墨来。玉子江哪里敢真正签字?当下迭声道歉。
他不比胡菁,胡菁虽然是一个新晋县主,却是简在帝心的,甚至还以女子之身担任朝廷职司;他虽然是功臣之后,但是在皇帝心中也就是一个零。
现在这事儿闹起来,皇帝陛下一生气,被捋掉爵位也很正常。
好在玉玲珑听见哥哥的哭求,急忙上前,也苦苦哀求。胡菁斜着眼睛看着玉子江,终于说道:“玉玲珑,你承诺说,从此之后尽心尽力为我做事,用这个来赎你哥哥今天的过错。但是你怎么保证尽心尽力为我做事了?”
玉玲珑秀眉一挺,咬牙说道:“县主如果不信,我这就对天发誓,如果有违背,那就天打五雷轰!”
胡菁翻翻眼睛,冷笑说道:“天打五雷轰?虽然说上天是最公正的,但是上天要管的事儿也太多了吧,说不定上天这会儿正在打盹呢?所以,少来这个虚的——要证明自己忠心,那就……请你的母亲妹妹,都迁居长安来吧。”
看见玉子江迟疑,眼睛又是一瞪,冷笑说道:“怎么,不肯?也成,我将你这份手书送到皇上面前去,让皇上做主就是!说不定皇上会看着你们父亲戎马一生的份上,会准了你的请求,到时候你将玉玲珑带回去,想要嫁给谁就嫁给谁!”
玉子江已经不知怎么办好了。
逼着玉子江签下城下之盟,胡菁才冷着脸将玉子江赶出家门。又告诉玉子江:“你收拾收拾,我明天就派人跟着你回阳澄县去,将玉玲珑的母亲妹妹接回长安!”
玉子江灰头土脸离去,玉玲珑又向胡菁道谢。
胡菁翻翻眼睛,看着玉玲珑,似笑非笑:“玲珑姐姐,不是我说你,你哥哥这样一个草包,分分钟也就解决了,用得着哭哭啼啼闹腾成这样?是想借本县主的力,你就直接说!”
胡菁原先没有与玉子江接触过,不知道玉子江是一个怎样的人。现在接触了一番,知道对方是一个纯粹的草包,哪里不知道自己被玉玲珑利用了?
玉玲珑现在也是胡菁身边的得力人手,胡菁当然也要帮玉玲珑解决一些烦心的事情。但是被玉玲珑牵着鼻子走了一圈,胡菁表示说,非常不爽。
玉玲珑脸上的笑容定住,片刻之后才盈盈跪倒,说道:“县主原谅。……妾虽然有些法子,但是只怕有后患……因此……”声音却是哽住了。
胡菁淡淡一笑,说道:“你在这儿跪上六个时辰,此事我就轻轻放过。等明天你自己安排人去将母亲妹妹接过来,自己安置吧。”
跪上六个时辰,基本已经到了玉玲珑的极限。敲打敲打是必须的,将玉玲珑的母亲妹妹接过来也是必须的。
这叫做恩威并施。
梨花带雨的玉玲珑,又忙磕头道谢。
这么大的事儿是瞒不过皇帝陛下的,皇帝陛下问起来的时候,胡菁轻飘飘几句话就将这件事给放过去了,并没有趁机闹腾,甚至还轻描淡写为李承江辩解了两句。
不是胡菁对李承江有感情,而是胡菁打算留着李承江来恶心李承天。
其结果是得到消息的李承江很是感谢胡菁,过年的时候甚至还派人送来了礼物。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玉玲珑的母亲和妹妹都来到了京师,胡菁将她们安顿在城外的农庄里,安安生生过日子。李承世醉心于将黄河水引下来的研究,跑到黄河下游去试验了几次,但是没有什么进展,胡菁很多次想要顺口提醒两句,但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她只能告诉他有大气压,有水压,有万有引力,有地心引力……诸如此类。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当然了,美好的日子里也有阴霾,比如说吴王殿下已经小半年没来信了——虽然胡菁每半个月就会托巴州商会带一封信回去,絮絮叨叨说些小事杂事,但是始终没有收到李承源的回信,胡菁不免有些恼怒,打算派个人回去狠狠骂吴王殿下一顿,不过事情一忙,转身就将这事儿给忘记了。
冬天已经来了,白雪已经覆盖了整个京师,足足有将近一尺的厚度。不过皇帝陛下财大气粗,早半个月就命人给贫困人家送了棉被、木炭与面粉,前天得了钦天监的预测,又命人前往棚户区,检查了一遍屋子,能加固的命令加固,没能力加固的,将贫民们就近迁移到各处。
算起来,这些都有着胡菁的功劳。
所以现在胡菁披着火红色的狐裘,围着雪白的兔毛围脖,脚上蹬着加厚加绒的鹿皮靴子,手上提着铜制小手炉,坐在廊檐梅树下面,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吃着蛋糕,悠然自得地欣赏着面前的雪景。
前面传来簌簌的脚步声,却是玉玲珑前来,禀告说道:“尉迟小姐来了。”
虽然是雪后,但是道路依然不易,胡菁不免吃惊,又是欢喜,胡说更是费力地将厨房里所有好吃的都端出来。
姐妹俩说了一阵闲话,胡菁两个手指拈起一个酥饼,笑道:“姐姐,我手上有几个做小吃的配方。其中有些已经给程花花姐姐在做了,但是手上还有几样,比如这个千层酥饼,还是可以做的。姐姐如果对这个生意感兴趣,我们不妨合伙。”
尉迟海棠诧异地看着胡菁,说道:“这些配方,都是可以传给子孙的,你确定要与我合伙?”
胡菁笑道:“姐姐你又不是没听说过,我这脑子里,最多的就是奇思妙想。因为多了,我也不觉的值钱。再说了,我的钱也已经够多了,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摆弄这些。既然放在我地方没用,不如拿来给姐姐,赚点嫁妆钱也好。”
尉迟海棠诧异地看着胡菁,脸色略略有些泛红,说:“妹妹消息倒也灵通。”
这一次,愣住的是胡菁:“什么……消息灵通?”
尉迟海棠闹了一个大红脸:“原来……你不知道!”
胡菁说:“我这几天忙着,外面的事情概不关心……原来是姐姐的喜事定下来了?恭喜恭喜。却不知姐夫是哪一家的才俊?”她看着尉迟海棠的脸色,立即猜到了七七八八。
尉迟海棠看着胡菁,脸上泛起潮红,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今天我就是为了这个事儿来的。说起来是皇恩浩荡。皇上圣旨,敕封我做太子侧妃,三个月后过门。”
胡菁正掂着一个红枣往嘴巴里送,听见尉迟海棠说话,手一抖,红枣就落在了地上。
失声叫道:“什么,太子侧妃?”
尉迟海棠点点头,眼睛里掠过一丝无奈,随即收敛:“是的,太子侧妃。……十多年前,皇上还未曾登基,我父亲也还未曾封侯之前,两人曾经有玩笑式的儿女婚约。所以我及笄之后父亲一直未曾为我定亲。原先以为皇上忘掉了,却不想皇上竟然还记得。”
胡菁看着尉迟海棠,有些迟疑,终于说道:“自古皇家事情多。姐姐加入皇家,杂事都会让你褪掉一层皮,要做好准备才好。”
尉迟海棠垂下眼睑,咬着嘴唇说道:“我知道。但是……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皇上将我赐婚给太子殿下,那就是表明了一种态度,想来……各种魑魅魍魉,都会收手。”
胡菁思忖了片刻,终于说道:“我最担心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姐姐打听过没有,太子殿下……他可是能共富贵的人?”
尉迟海棠说道:“这些……当然都打听过了。太子殿下昨天晚上来过我家了,与我说了很多事儿。他应该不是那种只能共患难的人。再说了,我父亲毕竟还是国之干城。”
胡菁没有问太子殿下与尉迟海棠说了些什么。想来与上一世跟自己的对话差不离。想想也是,当时李承天一番至情至性的话,几乎将自己也洗脑了。现在说李承天的坏话,显然不是时候。
尉迟海棠又笑道:“你只管放心,我好歹也是出身将门的人,定然不会吃了亏去。你放心了,皇宫也不像你想的那般可怕的。”
于是胡菁也笑了。
尉迟海棠又说道:“昨天我父亲也与我分析过了,如果没有意外,皇上是不会易储的。我进太子府,什么事儿都看着太子一点,总不会让事情闹到无法处置的地步。”
尉迟海棠的笑容,灿烂而充满阳光。胡菁倒是从未见过这样神采飞扬的尉迟海棠。
胡菁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很明显,她没有办法拒绝婚事,她只能说服自己,努力接受这桩婚事。但是胡菁依然能看到尉迟海棠那飞扬的神采下面,隐藏着的阴霾。
胡菁不能让尉迟海棠嫁入皇家。因为这并非尉迟海棠本愿。更重要的是,这一世,胡菁不愿意让李承天登上皇位,胡菁不能让尉迟海棠牺牲在宫廷权谋争斗里。
只是……不让李承天登上皇位很容易,不让尉迟海棠嫁入皇家……很难很难。
难于上青天。
但是连穿越重生这样的事儿都遇到过了,胡菁会怕困难吗?
于是——
胡菁安置在玉子江身边的眼线,向玉子江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玉子江就巴巴买了四个美貌的胡姬,送给了李承天——玉子江没钱,这笔钱,当然是胡菁借着玉玲珑的手送给他的——然而让胡菁崩溃的是,上辈子简单的手段,这辈子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弱智的李承天是穿上女人的衣服跳舞了,也与太傅吵架了,但是……皇帝陛下并没有大发雷霆!
皇帝陛下只是给李承天送了两个美貌姬妾,然后温和地告诉李承天,如果要玩游戏,还是汉家女儿好一点,没有什么体味,相貌更是美丽得多,那些高鼻深目的胡姬,谁知道是不是野人生出来的鬼!
李承天含着眼泪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皇帝陛下又安慰说,尉迟家姑娘的婚事进展顺利,朕再让钦天监看看日子,能不能提前……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胡菁几乎将一整套甜白釉茶具都给砸了。
而后——巴州商会下属的印书作坊,一个晚上悄悄印刷个几百张揭帖,趁着暗夜,贴上各个坊的坊门,至于人手,很简单,胡菁身边有一个高来高去的李淳,正适合做这等事儿。揭帖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向全京师的人告发说,尉迟海棠还是庶出,她配不上太子侧妃的身份!
尉迟海棠当然是尉迟炯明的妾室生的,只不过她一出生就被记在正室的名下。这事儿寻常人不知道,但是作为尉迟炯明的另一个女儿,胡菁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胡菁认为,虽然王侯之家的庶出女儿也能充当太子侧妃,但是这事儿的本身就是欺骗,欺骗啊!在这个重视嫡庶之别的时代,朝廷上下听闻尉迟海棠乃是庶出的事情肯定会大发雷霆,皇帝陛下治尉迟炯明一个欺君之罪也有可能。虽然挺对不起尉迟炯明,但是为了尉迟海棠,那也是没有办法……
然而,胡菁不知道的是,尉迟海棠就出生在皇帝陛下的军中,是先皇后亲自为尉迟海棠接生!
皇帝陛下听说了揭帖的事儿就是一笑而已,根本没当一回事!
阴谋不成走阳谋。胡菁努力给尉迟海棠分析太子府的形势,但是尉迟海棠却是非常乐观。事实上,尉迟海棠的分析很有道理,上一世的时候胡菁也是这样认为的,那时候的胡菁与现在都尉迟海棠,都高估了李承天的道德水平。
尉迟海棠的婚期越来越近。
胡菁是真的是束手无策了。软的不行来硬的,胡菁暗中联系了巴州道上的好汉,再等两天,如果真的实在没办法,那就让好汉们冒充贼人,先将尉迟海棠劫走再说。
动作是暴力了一点点,但是这种法子,却是干脆利落,丝毫不会拖泥带水。
没办法,穿越者就是这么任性。
胡菁擅长用暴力方法解决问题。
其实胡菁更愿意端着梨花枪冲进太子府邸或者尉迟府邸,直接用武力逼着主角们改变主意。但是问题是这种法子,在这儿根本行不通。
临近年关,各种琐事逐渐多了起来。胡菁对这些琐事不感兴趣,但是胡说却是年轻,最喜欢各种新奇物件,于是各种事儿都折腾起来。金城公主殿下最喜欢烟花,胡菁也不免多了一个任务,那就是安排工匠为金城公主殿下制作两个漂亮的大烟花。
因为商会诸般事务,胡菁回了一趟巴州。然而在巴州府邸却没有见到李承源,原来是有处地方山民因为争夺水源而打了几十年的架了,如今李承源好不容易约好了当地耆老,一起去解决问题;没有七八天,不能回来。
胡菁离开京师虽然不算偷偷摸摸,但是在巴州停留时间太长,皇帝陛下肯定会不高兴的,再加上京师也有一堆事情要忙,于是也只能放下。
唯一的收获就是在吴王府的后花园里见到了许氏。许氏已经苍老了。虽然是极厚的脂粉,也不能遮盖住许氏脸上的鱼尾纹,虽然是极白的脂粉,也不能掩盖她那发黄的脸色。那眼神里透着苍白的疲惫,让胡菁也感觉到有点心酸。
竟然有些像上一世自己在灵床前看到的形貌。
胡菁知道许氏比上一世更快苍老的原因,说起来也是自己小小扇动了一下翅膀的缘故。自从那年许氏虐待胡菁之后,吴王虽然不曾与许氏破脸,但是夫妻关系却是僵了。再加上自己与吴王之间,虽然未曾出口,但是彼此相印的情感。听说吴王已经形同鳏夫,极少走进许氏房间的门,而许氏也形同寡妇,极少走出自己院子的门。
胡菁虽然对许氏有些同情,但是却也没有多少放在心上。世上的事情,本来就有因果,许氏虐待胡菁的时候,就注定要承受这些因果。
然后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没有说话,胡菁的尴尬癌都要犯了。正打算出言告辞,却见许氏动了动嘴唇,发出了声音:“……胡菁,几年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
胡菁略怔了怔,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氏看着胡菁的表情,苦笑了一声,脸色竟然放开了,说道:“是的,这些年我也想过了。当初的事情,的确是我多疑,是我对不住你。如果……我当初心胸放宽大一些,将你留在巴州,有你这个定海神针在,我……何至于如此忧心忡忡?”
好吧,王妃殿下,咱们不熟。你这样说话,让我怎么搭话啊。
许氏微微苦笑,说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们毕竟不算太熟,我之前甚至还曾经对不起你。我这样说话,实在是有些交浅言深的味道。”
好吧,原来你也知道这样说话算是交浅言深。胡菁苦笑,只能说道:“王妃乃是性情中人。”
许氏说道:“性情中人?这个评价……我其实担当不起。……我之所以与县主殿下说起这些,是因为我命不久矣,所以想要托孤给殿下。”
命不久矣?胡菁忍不住眉头一挑,问道:“王妃,何出此言?”
许氏涩然说道:“我从小就有心悸的毛病,大夫一而再再而三叮嘱我,不能郁结于心,也不能大喜大悲。尽管我也注意养生,但是这些年心悸毛病发作得越加频繁了,估计……也不久了。”
胡菁听到这番话,半晌无语,片刻之后才说道:“王妃且将万事放开一些,保养身子,定然能与吴王白头偕老。”
上一辈子,许氏虽然死在吴王之后,却依然算是壮年。估计也与这个疾病有关。
许氏涩然笑道:“愿如你的吉言……然而,我依然想要问你一件事:如果我死了,你愿不愿意接替我这个位置,做吴王妃,帮他遮风挡雨,并且……顺路帮我教养一下子女?”
胡菁真正没有想到,许氏竟然问出了这么直白的问题!
当下不能回答。心中一万个念头在轰隆作响,但是嘴巴生涩,却发不出声音。
许氏等了很久,也等不到胡菁回应。于是默默叹息了一声,就端茶送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