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菁对车夫侍卫说道:“本宫想去前面潘家酒楼吃点东西。”
皇后的嘴巴突然馋了,侍卫们只能服侍着。好在潘家酒楼作为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平日里也经常招待皇亲贵族,知道该怎么服侍。而且皇后未曾册后之前,也是潘家酒楼的常客,当下熟门熟路将二楼三楼都给清空了,男侍卫们检查了一遍,然后留在二楼护卫;女护卫们跟着皇后上了三楼,在靠近窗户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伙计快手快脚送上四五个小菜,胡菁慢慢吃着,就看见边上的包厢门打开,有一个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看见那青年男子,几个侍卫宫女,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是没看见似的。
胡菁笑着说道:“这次我不付钱了。”
青年笑道:“那不成,皇后娘娘吃霸王餐的消息传出去,全长安的人心都要碎的。”青年说着,快手快脚就将一碟胡菁未曾动过的糟溜三白拉到自己面前,直接用两根手指当筷子,开吃!
胡菁怒道:“可是作为主人,你每次都来蹭我的吃!”
青年抬头笑道:“不要说我是主人,这酒楼你也有股份的。”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承源。
巴州地方虽然荒僻,但是经过几年开发,也渐渐繁荣起来。这些年的粮食价格,比长安地方要便宜得多,又因为水运便利,李承源也弄了一个“剑南烧春”的烧酒品牌,卖到长安来,比之前胡菁他们弄的那个烧酒,度数更高了一些。将门的人自然不愿意被人瓜分市场,好在李承源也很守规矩,只在一家酒楼销售——这就是潘家酒楼。
却不想这么几年过去,潘家酒楼弄成了长安城最高档的酒楼之一,剑南烧春也成了长安城的顶尖名酒。
只是没人知道,潘家酒楼是李承源的产业,当初为了在京师站稳脚跟,李承源哭着闹着,送给胡菁五个点的股份。
胡菁哼了一声。
李承源伸手,举起五个手指:“潘家酒楼五个点的股份,还给我吧,我不收你的钱了。”
胡菁诧异道:“我一顿饭这么值钱?”
李承源叹气:“因为你不但要在我这个酒楼里吃饭,还要将我当做树洞啊,树洞不好做,皇后的树洞更不好做。五个点算少了……得得得,我今天心情好,三个点吧……”
“树洞”这个词,是胡菁教会李承源的。不想李承源竟然立马就会用了。
自从皇帝驾崩的那个晚上开始,胡菁与李承源之间,就有了一种微妙的情感联系。有别于男女之间的那种暧昧,两人之间,更像是朋友或者知己,能将自己后背交给对方的朋友或者知己。
胡菁沉默了一下,说道:“长孙无极向他谏言说杀了我。”
李承源当然知道为什么。因为胡菁虽然不干涉政治,但是在朝野之中的影响力,却远远超过了李承天。
只是李承源没有想到李承天居然想要采用这么极端的手段。
李承源的眼皮子跳了一下,说道:“他……同意了?”
胡菁说:“他迟疑了一下,才说:不好。”
迟疑了一下。也就是说,李承天已经动了杀心。
幸运的是,李承天最终否决了长孙无极的建议。
李承源沉默了一下,说道:“你既然对政治不感兴趣,那么还是早点离开吧。”看见胡菁露出诧异的神色,当下苦笑说道:“这还不简单,你如果真的对政治感兴趣,就肯定会想方设法去迎合我大哥。现在才做了这么几天的皇后就闹到这个地步,可见你对我大哥,敷衍到了怎样的地步。”
胡菁看着李承源,说道:“你不劝说我去迎合你大哥?”
李承源苦笑道:“如果能劝动,那就不是胡菁了。”
胡菁忽然展颜一笑,说道:“如果我不做这个皇后了,去你的巴州怎样?”
李承源笑道:“那当然好。”没有任何迟疑。
胡菁眨眨眼睛,又笑道:“如果带上李岑呢?”
李承源笑道:“那样的话,我大哥会发疯的。”
胡菁苦笑说道:“矛盾就在这里,我放心不下岑儿。”
李承源迟疑了一下,终于说道:“那你就带上岑儿。我最晚最晚,这个月月底,要回巴州。”
李承源回京师,本来是参加庆贺大典的,结果遇到皇帝驾崩、新帝登基两件大事,就留了下来。算起来,已经超过两个月了。
胡菁看着李承源,正色问道:“你不担心,我会给你带来麻烦?”
李承源挠挠头,说道:“可是我不答应你,你会给我闹出更多的麻烦。”
胡菁嫣然一笑,说道:“知我者,李承源也。”
扔下筷子,站起身,说道:“结账……当年你坑了我,让我差点被人活捉,现在我终于有了一种报复回来的舒爽。”
李承源感叹:“女人心,果然只有针眼大,这么久远的事情,连我都忘记了,她居然还记得。”
胡菁回了皇宫,侍女彩蝶端了茶水上来。胡菁端起,略略沾了沾唇,突然放下,吩咐彩蝶说道:“这杯茶水,赏赐你喝了。”
彩蝶的脸色登时煞白。看见她的脸色,胡菁的脸色也渐渐转向苍白,说道:“这些日子,我也不曾亏待了你。”
彩蝶只是跪下,不说话。
胡菁长叹了一声,说道:“你会是暴病而死,你的家人,会得到抚恤。”
彩蝶嘴唇哆嗦,终于端起茶水,一口喝了。看着彩蝶在自己面前蜷缩成一团死去,胡菁冷着脸,吩咐另一个侍女:“去报告皇上,就说我心口疼,还呕了血。”
那侍女就急忙去了。才吩咐将彩蝶的尸体抬下去,就看见李岑迈着小短腿跑进来。胡菁叹了一口气,拉着李岑的手,问:“怎么不睡觉?”
李岑小小声说道:“二娘不来陪着我,我睡不着。”
胡菁笑了:“岑儿是小男子汉了,怎么能怕黑呢?”
李岑说:“我……生怕天一黑,你就会和我母妃一般,不见了。”
胡菁的眼泪就差点流了下来。
胡菁牵着李岑的小手去歇息,但是始终没有睡着。更漏很长很长,夜晚很长很长。
李承天始终没有来。
胡菁的心一点一点变冷,一些冷硬的东西,终于渐渐成型。
听见外面有急切的脚步声。贴身侍女进来禀报:“宫外消息,金城公主府邸,大批家奴侍卫出了公主府……”
胡菁坐起来,失声叫道:“金城公主,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快命人阻止她,一定要阻止她!”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皇宫已经落钥。即便是以皇后之尊,想要打开宫门,也是相当不易!
当胡菁赶往宫门要求开门的时候,李承天也赶了过来。他看着皇后,眼睛里全是温柔的笑意:“原先听说皇后身子欠佳,却不想是骗人的。”
胡菁看着李承天:“金城要闯祸,你快命令开门,我要去阻止他!”
李承天笑了,毫不在意地笑:“朕这就奇怪了,皇后在宫内,金城在宫外,隔着高高一道宫墙,怎么知道金城要闯祸?皇后……你莫非是被梦魇住了,所以说胡话?”
胡菁怒道:“你要想着,金城也是你妹妹!你不要再与我扯这个扯那个了,你这个时间赶到宫门附近,想来也知道事情!你赶紧将门打开……”
李承天笑着摇摇头,说道:“朕倒是很奇怪,宫墙上的侍卫全都是我重新安排的人手,你的人,是怎样将信息传进来的?你不将这个给说明白,朕只能当你是说梦话,断断不会开门的。”
胡菁看着李承天,眼睛里是一片淡淡的失望:“皇上,您知道您与先帝,区别在哪儿吗?先帝信奉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如果信不过我,那就将我手中的权力拿回去。”
李承天笑着摇头:“皇后,你这是说梦话了。先帝信得过你,先帝指定你掌管京师秘谍,指定你做朕的平妃,朕怎么会违背先帝的意愿,将你手中的权力拿回去?”
胡菁再不迟疑,伸手,已经接过了胡梨送上的梨花枪!
李承天后退了一步。四面静悄悄地再也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李承天忽然笑道:“皇后既然要开门,那就开门吧。不过皇后,下不为例。”
胡菁当下再不回头,立即就出了门。
胡菁一再提醒自己,快快快!
但是,依然迟了!
大批人马,已经将金城公主手上的几百家奴围在中间;兵戈声震耳欲聋,已经没人听见胡菁在叫什么。
胡菁知道,前面就是巷战场所。但是她却过不去!
胡菁伸手抓住一个士兵:“你的上司在哪儿?你的上司是谁?”
那士兵并不认得皇后,但是看着胡菁身上的衣服,知道胡菁不是寻常人,当下指着前面,还好心地告诉胡菁:“贵人,您退后站在远处吧,我们程将军正在执行军令……”
朦胧的火把下,胡菁终于认清了站在前面指挥的将军。像是捡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胡菁叫起来:“程定岳!”
人对自己的名字总是特别敏感的,程定岳终于回头,看见了胡菁,当下扭头叫道:“皇后,您先退后,等这事儿完结……”
胡菁忙叫道:“不要杀人!不要杀了金城公主!只要愿意投降,就饶他们一命!”
程定岳却听不清胡菁在叫什么,只是大声叫道:“金城公主深夜带人明火执仗试图攻击皇宫,是谋反!皇后退后,不要伤着自己!”
胡菁的心,一瞬间就沉落下去了!
程定岳的意思很明白。有人已经给金城公主的行为定性,那就是谋反。金城公主是天之骄女,用寻常手段,根本不能将公主置于死地。但是现在是金城公主自己作死!
程定岳这是善意的警告,警告自己不要牵扯到金城公主的事情中来,因为一旦牵扯到谋反,即便是皇后之尊,也不见得能保全!
胡菁叫道:“金城公主不是谋反……”
但是她并没有摆出皇后的仪仗,谁听得见她的话?
好在程定岳虽然听不见胡菁说话,也知道胡菁不要多杀伤的意思。当下厉声下令:“皇后有令,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这边兵戈声渐渐止息,胡菁终于看见了披头散发的金城公主。金城公主还不知自己要面临怎样的处境,哭着扑倒在胡菁面前的泥地上,叫道:“我还是想要救他!我想了两天,还是想要救他!”
胡菁怒道:“为了一个男人,你真的疯了!”
金城公主叫道:“你救不了他,那我去救,为了救他,豁出性命我也不在乎!”
胡菁叹息说道:“你救不了他,反而将自己的性命豁出去了!”
金城公主含泪说道:“姐姐,你不知道,你没有爱过,所以你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一个人,会让你疯狂,会让你心甘情愿倾尽所有,会让你心甘情愿忘记自己!对于辩机而言,我就是一切,对于我而言,辩机就是一切!现在……他们要将我的一切都拿走了,胡菁,你说,我能不疯狂吗?”
胡菁有些惘然,头脑中掠过很多人的形象,终于摇摇头,说道:“金城,我还是认为,你这样做,很不值得。”
却听见身后响起尖利的叫声:“皇后!”
胡菁回头,看见胡梨。当下问道:“发生什么事儿……吴王殿下?吴王殿下?!吴王殿下!”
头脑中无数声音在嗡嗡作响。胡菁觉得头晕目眩。胡菁很想就这样晕厥。
胡菁一直认为李承天不算太坏。胡菁一直想要逃避。但是直到今天,直到这个早晨,胡菁才发现,自己无法逃避,自己的逃避,带来的是什么。
就在程定岳带人在围剿金城公主的家奴的时候,大兴朝的另一位禁卫军统领长孙玄,拿着宰相的手令,带人杀进了吴王府。
杀进吴王府的理由,是吴王与金城公主密谋造反,金城公主的造反已经得到证实,而吴王的造反,则是有了金城公主的驸马出首揭发。
金城公主的驸马揭发说,吴王与金城公主合谋!
……胡菁终于知道,隐匿在阴影里的最凶狠的那个敌人,不是李承世,而是长孙无极。这位国舅爷,为了对付政敌或者潜在的政敌,已经无所不用其极。
李承源平素小心谨慎,并没有给长孙无极任何机会。但是长孙无极却依然抓住了金城公主闹事的机会,直接将金城公主这场闹事升级为谋反,而又不择手段将吴王拖下水,终于将吴王给逼杀!
杨淑妃,曾经的大隋公主殿下,用一把宝剑结束了自己。她逃过了大隋朝的灭国之乱,她逃过了当初的承天门之乱,她甚至还靠着自己的智慧逃过了先帝驾崩之夜的那场政变……但是她却死在自己儿子的府邸里,死在即将跟着儿子去南方享受安静日子的前夕。
李承源……也死了。死于一杯毒酒。李承源的侍从跪下哭诉:“墙头出现了无数弓箭,无数猛火油……有人在墙头上,吴王殿下与金城公主密谋造反,我们如果不帮着拿下吴王殿下,那就杀了我们全府……如果我们反抗,大军将会屠戮整个巴州……”
胡菁含泪笑道:“我以为,他不是束手就缚的人!”
心中却蓦然想起了两个月前,李承源曾经开玩笑的与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那时,他笑嘻嘻地说:“我向来将国家放在第一位,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那时,自己恶狠狠地说:“说人话!”
李承源就坐在花厅的椅子上,神态很平静,衣着也很整齐。只是他的脸色,苍白地不像话。胡菁真的很怀疑,这个人,会突然站起来,微笑着与自己说:“欢迎跟着我一起去巴州。”
但是这只是空想,这只是白日梦……李承源已经死了,他这么活脱的性子,绝对不可能保持一个姿势这么长时间。
胡菁很想伸手去触摸那已经完全苍白的嘴唇,那嘴唇里曾经吐出无数让胡菁抓狂爆炸的言语。但是她终究没有动,因为在她的身后,无数眼睛看着她。
莫须有的罪名,莫须有的罪名,就这样杀死了大兴朝的一个亲王。
胡菁恨自己,为什么在金城公主闹事的那个巷口,花费了这么长时间?自己早已注意到长孙无极,为什么不防备着长孙无极会突然之间向李承源动手?
李承源应该是大兴朝最人畜无害的一个皇子了啊,他唯一的错误,就是不该投生在杨淑妃的肚子里。
胡菁想起了李承天,李承天曾经面色苍白地与自己陈述二十多年前那个宫变的夜晚,他与李承源,怎么患难与共,兄弟二人怎样一起守住了自己的家门。可是没有想到,二十多年后,患难与共的哥哥,竟然向弟弟举起了屠刀。
胡菁很想就这样站在这里,站在这里,直接站到永恒的地老天荒。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有感触,不能再有悲凉,很多事情,需要她去做。
她是穿越者,允许失败,但是不允许软弱。
胡菁转身的时候看到了长孙玄。后者扶着门框站着,穿着盔甲,脸色有些苍白。
胡菁淡淡扫了长孙玄一眼,终于说道:“你……就是昨天夜里,逼杀一位亲王的禁卫军统领?”
那冰冷的目光让长孙玄打了一个哆嗦。他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但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一阵风一般,胡菁就从长孙玄的身边飘过去了。
穿越者唯一的错误,就是将人性想得太善良。从现在开始,胡菁不再善良,胡菁不允许自己再善良。
大朝会。
大兴朝的规矩,向来是半月一朝。但是因为前天晚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临时开一次大朝会,也是情理之中。
皇子与公主谋反,耸人听闻。虽然皇子已经畏罪自杀,但是大兴朝给死人的惩罚措施也不算少。至于公主……虽然皇后将公主带到了秘谍司审讯,但是宗人府也好,大理寺也好,还有刑部……大家都卯足了劲,想要将公主抢过来。
当然,不是抢过来供养着,而是抢过来审讯。
大家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迟来两个月的大清洗开始了……谁如果能掌握公主的审讯权,就能一步登天,成为皇帝的心腹!
至于会不会冤枉人……这很重要吗?就连两个月前有救驾之功的吴王殿下,都可能谋反,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可能?
前天晚上立下大功的宰相长孙无极上前做了整体汇报。前天晚上,他正在中书省轮值,接到房驸马的报告后当机立断,派遣了两路禁卫军,将叛乱扼杀在萌芽之中。当然有很多大臣对长孙无极的行为表示赞赏,但是更多的大臣却是沉默不语。
坐在皇位上的皇帝,也沉默不语。
程晋素看了一下四周。徐世绩瞪了他一眼,微微摇头。程晋素将自己伸出去的腿给缩了回去。牛一进看了一眼程晋素,终于也垂下了眼睑。虽然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众人与李承源之间的交情,还没有到这般地步。而且武将最忌讳被指勾结宗室。一个不善,将自己家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那就完了。
看着这几个人眼神交流,尉迟炯明微微露出冷笑。但是他终究也没有动,就冷眼看着那几个朝臣如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
在文臣这边拍了三四个马屁之后,却听见外面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长孙宰相做得果然很好,先帝尸骨微寒,就将先帝的儿子置于死地,很好!”
朝堂上群臣都是一惊。就看见大门之外,老魏峥扶着拐杖,颤巍巍进来:“我老头子已经不管事了,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下,长孙大人,谁让你这般跋扈?先帝儿子,你未加审讯,就直接杀死?你要国法何在,你将先帝置于何地!李承源前些天才立下救驾之功,你现在就将他杀了,你是要将当今皇上在青史上留下千古骂名?”
老魏峥将拐杖敲在地上,咚咚作响。长孙无极露出微笑,上前躬身。坐在帝位上的李承天,也不免急忙吩咐太监,给老大人端上软垫子。
老魏峥用拐杖将软垫子拨开:“皇上,不用这么客气。老臣既然没有被气死,那就暂时死不了。站着说一阵子话,不碍事儿的,皇上您放心。”
李承天讷讷不能说话:“皇弟与皇妹……朕……”
魏峥咚咚咚敲着地面:“不要给我找理由。别的且不说,吴王有没有救驾之功?吴王有救驾之功,被人攀咬,不将这事儿审查清楚,就动手先杀人?且不说吴王造反这事儿不知真假,就是真的,作为皇帝,你也应该给吴王一个特赦,酬谢其救驾之功!李承天,你让天下人心寒了!”
李承天说不出话来。
却听见长孙无极说道:“魏大人弄错了,皇上并没有要杀吴王的意思。且不说皇上,下官与禁卫军统领长孙玄,都没有要杀吴王的意思。虽然有房驸马的举证,而且证据确凿,但是吴王毕竟是国家功臣,因为皇上曾经特意吩咐,只命人带吴王进宫问话,并不曾动过兵戈。只是没有想到,吴王见事发,就自己饮鸩而亡,杨淑妃心伤儿子之死,也趁人不备,拔剑自刎。得到这个消息,皇上直到现在依然内疚自责,认为自己处事欠妥。”
魏峥翻着老眼看着长孙无极:“果然这样?”
长孙无极微微躬身:“魏大人可以前往吴王府邸,您去了就知道了,吴王府邸之中,丝毫未动。吴王府阖府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人,除非吴王与杨淑妃之外,其他人现在全都在大理寺,一人不少,全都未曾受伤,您可以去查验。”
魏峥的脸色渐渐转向缓和,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老臣我错怪皇上了。只是老臣想不明白,巴州地方现在也不算荒凉了,就凭着前些日子的救驾之功,也足以让吴王这辈子过上尊荣无比的日子了……他却依然走上这么一条不归路,莫非那个位置……真的那么好吗?”
众人不能回答。魏峥深深长叹,向皇帝告辞,颤巍巍就此离开。在大殿门口,却遇见了一个人。他眼睛已经昏花,耳朵却依然灵敏,当下听见那人对自己说道:“魏大人,您且稍待一下,为晚辈站在门口鼓鼓劲也好。”
魏峥这才认出面前的胡菁,略略有些惊讶,却说道:“后宫不得干政。”
胡菁微微笑道:“老大人,晚辈不是后宫的身份,晚辈是先帝指定的秘谍司统领。”
魏峥这才完全怔住了。见胡菁迈步进了朝廷,想了想,也跟了进去。
魏峥已经走人,朝廷之中,再也没有人对这件事存疑,此事就能落定。长孙无极松了一口气,却听见门口传来禀告声:“秘谍司胡菁胡大人求见……”
胡菁?秘谍司统领?朝廷上众人都愣住那里。
传说中皇帝陛下有一个秘谍司,人人都知道。但是秘谍司统领是谁,却是人人都不知道。今天传说中的秘谍司统领,居然要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秘谍司统领是胡菁?与皇后同音?
——不是与皇后同名同音,就是皇后自己本人!
地上掉了很多眼珠子,但是胡菁却恍若不见。
李承天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妙,却只能问道:“胡卿家来此何事?”
胡菁盈盈一笑,说道:“皇上举行朝会,讨论金城公主谋反一案,却忘了通知秘谍司,这事儿错了。微臣奉先帝遗诏,掌握秘谍司,总有些手段,是别的机构没有的。”
李承天看着胡菁的笑容,只觉得心中发冷:“你……发现了什么?”
胡菁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东西,一件一件递给边上的朝臣:“第一件,是金城公主的口供。金城公主殿下承认,她之所以打算谋反,那是因为有人挑唆。这个挑唆的人就是……”清冷的目光在群臣脸上扫过,群臣不由自主觉得心中有些发寒——胡菁终于一字一顿说道:“长孙无极大人!”
长孙无极上前一步,说道:“皇上,这是金城公主攀诬!”
胡菁微笑说道:“长孙大人稍安勿躁,本官掌管秘谍司也有时日了,知道这等案子,需要郑重。断断不会因为得到了一个口供,就直接派人去杀人的。”
长孙无极被胡菁这么一堵,竟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胡菁又将第二样东西转身递给边上另一位武将:“于是本官就派人前往公主府,根据公主所说,找到了长孙无极大人写给公主的亲笔书信。根据秘谍司判断,上面的笔迹,绝对是长孙大人的亲笔。美中不足的是,上面没有长孙大人的落款,也没有长孙大人小印。”
长孙无极跪下,说道:“皇上,这是构陷……”
却听见胡菁淡淡说道:“是的,虽然证据确凿,但是上面没有落款和小印,所以微臣也怀疑这是公主的构陷。于是微臣就派人前往长孙大人的府邸,昨天晚上一番搜寻,找到了这么一个匣子。长孙大人,这是你书房里存放徽墨的匣子吧,您可以认认?”
胡菁拍拍手,有人从大殿之外进来,捧着一个匣子。胡菁笑道:“这里面除了徽墨之外,还藏着几封书信。其中有谋夺人家田产的,有算计朝廷大臣的,最重要的,我还在其中找到了金城公主的来信,上面有金城公主的小印!各位大人可以看看,上面的内容,与这些年朝廷上发生过的几件事情,是否对的上?有熟悉前御史台云大人、户部詹大人、国子监黄大人笔迹的,也请过来看看,这几封信的笔迹,有没有造假?”
长孙无极的脸色煞白,说道:“旁的信也许不假,但是……老臣与金城公主何曾有过书信往来?”
胡菁却不理他,将几封信全都散发掉,又说道:“尽管如此,下官依然存疑。虽然书信都在,但是万一金城公主手下有神仙剑客一流的人物,将书信塞进长孙大人的匣子里去呢?因此就在今天早上,趁着长孙大人来参加朝会的机会,将长孙大人的管家找了来,与他谈了半个时辰的心。终于,在片刻之前,长孙大人的管家承认,长孙大人曾经给过金城公主一个承诺,如果金城公主发动谋反,他将竭力襄助,让金城公主绝对没有后顾之忧!”
胡菁这话落下,一众哗然!胡菁说出来的事情,的确是匪夷所思……但是,胡菁现在居然有人证!
当然了,关于“谈心”两个字,在场是没有人相信的。连小小县衙都有刑讯逼供的手段,堂堂秘谍司岂会没有?
长孙无极默默将自己的帽子褪下。
胡菁微笑说道:“这事情太让人出乎意料了。虽然管家主动说出了这一点,但是想来想去,这事儿非常不合理。长孙国舅爷已经是一国宰相,又是侯爵,皇帝陛下对他又是非常宠信,为何还要谋反?即便将别人推上了皇位,也不过就是现在的位置罢了,这完全不是一笔合算的生意,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想要谋反。”
胡菁这话说中了众人的心思。当下就有大臣说道:“正是正是,长孙大人怎么可能与这等谋反案件有关?”
胡菁淡淡笑道:“但是人证物证俱在。幸好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有下属告诉我说,长孙国舅爷可是有写日记的习惯?”
长孙无极脸色铁青,点点头。
胡菁就笑道:“我就派人将长孙大人的日记拿来了,长孙大人,您看这事不是您的日记?”
长孙无极怒道:“连书信都能伪造,伪造一本日记,又有什么不可能?”
胡菁淡淡笑道:“连两个月前舍命救了皇上的亲王都能参与谋反,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呢?”
胡菁将手中的日记递给边上另一个大臣:“请诸位确认一下,是否是长孙大人的笔迹?”
长孙无极每天要处理不少公务,在场的大多数大臣,都认得长孙无极的笔迹。当下就有人点头。胡菁说道:“请翻看倒数第十五篇、第十四篇日记。”
拿到日记的大臣,当下立即翻开相应位置,才看了几行字,就不由低呼出声:“原来如此!”
长孙无极怒道:“胡菁,你到底为老夫编造了一个怎样的理由?”
胡菁淡淡笑道:“这日记是你亲笔,我得到这本日记,前后也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是当着你的妻子的面从你书房里拿出来的,又哪里有时间做伪造?长孙大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还是认罪了罢!”
胡菁说自己得到这本日记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当然是真的。
从昨天早上知道这一切与长孙无极有关开始,胡菁就开始做准备。真的调动起来,她手下什么人都有,去长孙无极家中偷书信偷日记做模板,然后作伪,也不过半日功夫。再将伪造好的日记送回长孙无极家中,就在方才,才命人前去长孙无极家中,当着长孙无极妻子的面,将日记本给取了来。
李承天终于忍不住问道:“长孙舅父,到底是为何要挑唆我皇妹造反?”言语之中,竟然有几分相信了。
胡菁淡淡笑道:“理由很简单,长孙大人的一处田庄,与金城公主殿下的一处田庄还有吴王殿下的一处田庄毗邻,长孙大人深信风水之说,他信了江湖人士的言语,认为只要将三处田庄连起来,将祖先遗骨迁到金城公主殿下田庄边上的山上,就能让子子孙孙享受无穷无尽的富贵。但是金城公主殿下和吴王殿下都不是缺钱的主,想要向他们购买田庄,可能性约等于零。恰好金城公主殿下犯了大错,又因为辩机的事情心神不定,长孙大人就与金城公主殿下说,愿意帮她救辩机和尚,只要她愿意将田庄交易给自己。金城公主急病乱投医,当然是无所不可。然后长孙大人就与金城公主殿下说,他会在前天晚上放松刑部大牢的监管,放开京师的各个坊门还有城门,让金城公主殿下救了人之后就能远走高飞。”
长孙无极、金城公主、吴王三处田庄毗邻,这是很多大臣都知道的。金城公主那田庄边上的山峰,据说风水极好,众人也有听说。听着胡菁这样说话,有理有据,不少人就相信了。
李承天皱眉说道:“可是,命人将金城公主殿下拿下的,是长孙大人。”
胡菁冷笑说道:“如果任由金城公主将辩机和尚给救走,那也只是得到了金城公主殿下的一处田庄而已。金城公主与辩机和尚远走高飞,她的田庄却到了当朝宰相手中,朝廷上的大人们都是有眼睛的,知道这一情况怎能不怀疑?再说如果有万一,金城公主未曾逃脱,将宰相大人给供出来,那又该怎么办?这样一想,怎及得上给公主安排一个谋反的罪名,将吴王殿下污蔑为同谋,一网打尽来得省力?”
胡菁抬起眼睛,直视着李承天:“皇上,您知道宰相大人怎样给程定岳下令的吗?金城公主谋反,当场格杀无论!幸运的是,程定岳是有脑子的,他知道金城公主殿下是皇家血脉,即便犯罪也不能随意格杀在巷口,因此保住了金城公主一条命!但是吴王却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李承天从龙椅上站起来,失声叫道:“……朕不信!”
胡菁上前一步,眼睛依然盯着李承天:“皇上,您若是不能为吴王做主,还他一个公道,千古史书,都会将您当作是幕后主谋,恩将仇报、天性凉薄、残暴不仁、谋杀亲弟,各种罪名,都会落在皇上您的身上!”
胡菁的话里,隐隐已经带着威胁。李承天知道胡菁的意思。如果自己今天不处置长孙无极,胡菁就会将自己逼到绝路上!
李承天还想要做超越父皇的千古一帝!父皇身上有杀兄逼父的罪名,自己身上没有!
李承天颓然坐倒:“舅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就一块地而已……”
长孙无极看着李承天,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翻盘的希望。自己做的一切,李承天是知道的,但是自己与李承天谈话的那些内容,哪能公之于众?
群臣面前,即便是皇帝陛下,也只能断尾求生。
长孙无极用阴毒的眼睛盯着胡菁,说道:“皇后娘娘,你这是构陷!”
胡菁微微一笑,悠悠然说道:“送您一句话:始作俑者,其无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