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菁翘着二郎腿坐着,李承天恶狠狠地将一个茶杯砸在地上。
胡菁瞟了地上一眼,说道:“好好的白瓷,你说砸了就砸了,外面群臣知道,又难免要劝谏皇上要爱惜物件。”
李承天喘着粗气,说道:“今天……你竟然敢如此逼迫朕!你……逼着朕,亲口下令,将自己的舅父下狱!”
胡菁淡淡一笑,说道:“皇上,长孙无极为了争夺田产而构陷宗室,人证物证俱在。皇上按照国家律法将舅父下狱,何来臣妾逼迫一说?”
李承天恶狠狠地盯着胡菁。胡菁站起来,说道:“三殿下被冤杀,您不生气,长孙大人下了大狱,您就如此发火……看样子,长孙无极背后的主谋,原来是皇帝陛下您。”
李承天怒道:“不是朕!长孙无极曾经说过,李承源的存在,对朕是一个威胁……但是朕没有想到要杀他!出了前天晚上那样的事情,朕也很痛心……但是,朕没有想过要杀了皇弟!……朕绝对没有!”只是说到后面,他有些慌乱。
胡菁微微叹息:“您也没有想过要杀了我,是吗?”
李承天怒道:“但是朕现在改变主意了,朕想要杀了你!”
胡菁悠悠长叹,说道:“皇上,您还记得吗?那一年,你来到我家,与我说起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政变……你对我说,你不想走多年前你父亲走过的那一条路,你不想兄弟阋墙,你忘不了那个绝望的晚上。就因为你说的那番话,我决定帮你。我与你约法三章,我走进了太子府。”
李承天脸上的怒容僵住。
胡菁说道:“但是我没有想到,十多年过去,我实现了我的诺言,你却忘了你的诺言。我努力想要改变你兄弟相残的处境,但是你的处境一旦改善,你就试图杀了自己的兄弟永绝后患。”
李承天有些慌乱地说道:“不是我!我没有杀二弟,也没有杀三弟……”
胡菁冷冷看着李承天。李承天潜意识就闭了嘴。胡菁说:“你没有杀三殿下,但是三殿下被人迫害致死的时候,你却不曾追责。你甚至默认了长孙无极泼在他身上的脏水。这样与你亲自下令杀他,又有什么区别?”
李承天不能说话。
胡菁说道:“我用杜撰的理由将长孙无极置于死地,你如此暴怒。长孙无极将你的兄弟置于死地,你不曾暴怒。”
李承天突然站起来,怒道:“是的,我不曾暴怒!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曾经与他私会,在潘家酒楼,不止一次的私会!我是男人,我容不下头顶上的绿帽……尤其是一国皇后给我戴上的绿帽!”
一股悲凉从心底升起,胡菁缓缓捋起袖子:“如果我曾失身给你,今天我就无法证明李承源的清白。你看着,这是守宫砂……徐贤妃临死之前,给我看了她的守宫砂。我一时心血来潮,就在自己的手臂上也点了一颗。我是一个眼高于顶的人,对李承源虽然也曾另眼相看,但是还没有到你说的那种程度。你的猜疑,不但是对我的污蔑,也是对李承源的污蔑,更是对你自己的污蔑。”
李承天的目光定住,他的嘴唇哆嗦:“你……与他之间,竟然没有什么……”
胡菁笑了,笑容里非常凄凉:“你宁可相信居心叵测的长孙无极,也不愿意相信一个曾经为你奉献十年青春的女子。你知道长孙无极为什么这么积极地要帮你谋杀李承源么?你知道长孙无极为什么这么积极地向你建议杀我吗?”
李承天哆嗦着说道:“那是为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朕的江山稳固?”
胡菁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扔给了李承天:“这是从长孙家中找到的日记,是真货,不是我伪造的版本。长孙无极认为,你脑子还是比较聪明的,不适合长孙家族的发展。李承世志大才疏,比你略好一些,于是他帮助李承世与你对着干。因为当初我在皇宫之中,面对徐贤妃的试探时候说错了话,所以长孙无极认定我偏向你,所以也想要对付我,免得我为你所用。当然了,即便是李承世,也不是长孙无极心中的最佳人选,他心中的最佳人选,是年幼的李承民。”
李承天不能相信。
胡菁说:“还记得刺杀我的那两个杀手吗?那两个杀手,不是刑部灭口,却是被长孙无极所杀。皇帝陛下也知道这事情另有蹊跷,李承世是被冤枉的,但是这事情已经查不下去了,他只能囫囵结案。却不想我竟然不肯,又闹腾了一场。”
胡菁说:“至于马耳朵里塞针那桩案子,我手上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蛛丝马迹也表明,与长孙无极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正因为这一连串的事儿,你与李承世的关系越发剑拔弩张,如果操作得当,让你们直接自相残杀,是很容易的事儿……到时候,根据立嫡的规矩,皇位会落到年幼的承民身上。”
胡菁说:“先帝的去世,是因为吃了丹药,进献丹药的道士,与长孙家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
李承天终于爆发出一声低低的狼嚎:“朕……不相信!”
胡菁说:“要对付我,那是因为我的能力太强,有我在你身边,不容易控制你。”
胡菁说:“要对付李承源,那也是因为李承源能力太强,在先帝去世的那个晚上,李承源表现出了对你的忠诚。有李承源在你身边,他不容易控制你。”
胡菁说:“还有一件你不知道我之前也不知道的事儿——你已经中毒了,如果不出意外,你不久之后就会得一种叫‘风眩’的疾病,头晕眼花,不能处理朝政。给你下毒的人,就是长孙无极。”
李承天厉声长嚎:“不!——舅父不会这样对朕,不会!”
胡菁冷淡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真相。如果不是看在你也是先帝儿子的份上,我也懒得与你解释这么多话。我一直还记得很多年前,紫阳观山脚下的那场刺杀。”
李承天不可置信地看着胡菁。
胡菁说道:“我相信你不会忘了那件事。那天你来看我,在漫天桃花里,曾经说了很多闲话。我告诉你,你的太子之位已经不可动摇,我想要功成身退。结果,你当天就去找玉玲珑,让玉玲珑来谋夺我手中的力量。当时我认为,你作为一国太子,应该成为光明磊落的典范,手上不应该有黑暗力量,因此就拒绝了。结果,你就派人来刺杀我,你认为,只要刺杀了我,就能以丈夫的名义,接收我的大部分力量?”
李承天嘴唇哆嗦,说道:“你……既然早就调查出来了,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还与我演戏,你还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这个伪君子,你是个伪君子!”
胡菁怜悯的目光看着李承源,“我说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掌握着秘谍司,很多秘密在我眼中不是秘密。我是一个伪君子,我也曾想过,我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你给弄死,但是先帝在世,我没有把握将他瞒过。其实我最想的是一走了之,我也不止一次与你说起过。”
“那你为什么不走?那你为什么不走?”李承天歇斯底里质问,“你一定要将我逼到这个地步,你一定要站在道德的最高点,来指责我是不是?你认为这样做很能显示你的道德优越感是不是?你如果早一点走,那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不,我如果走了,事情会更加糟糕。”胡菁的目光黯然下来,“只一个疏忽,郑棐就丢了性命。宫廷之中,还有我疼爱的岑儿……郑棐已经死了,我不能让岑儿牺牲在无聊的宫廷争斗里。我不能让你接二连三地给岑儿制造兄弟,我不能让岑儿走上你的老路。”
李承天浑身颤抖起来:“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在岑儿出生之后,我的嫔妃,再也没有怀孕过!”
胡菁点点头:“我给你下了药,不影响你的男人雄风,却能影响你的子孙质量。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这辈子是不会有儿子了,即便有,也是白痴残疾之流。”
李承天向胡菁扑过来。胡菁轻轻巧巧躲过。
站定,她告诉李承天:“先帝在世的时候,我不能杀你,因为我没有把握瞒过先帝的眼睛。但是现在,先帝已经不在了。我不能等你风眩之疾发作。”
李承天怒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想要扑过去杀了胡菁,但是手脚经验慢慢的僵硬,再也不听使唤。
胡菁微笑:“我手上有先帝遗诏,上面用朱砂写着,如果你出什么事情,我有权帮你摄政。有了先帝遗诏,再加上我的能力,群臣谁也不会反弹。再加上朝廷之中,我有一群义父,即便有反弹,也能很快镇压。”
李承天道:“你哪里有什么先帝遗诏……”突然想起玉玲珑,说道:“那圣旨没有被烧!”
胡菁微笑:“感谢玉玲珑。那把火是我自己放的,什么东西该烧,什么东西不该烧,我当然清楚得很。”
太和二十三年,太宗皇帝驾崩,长子李承天继承帝位,史称永辉帝。两月后,国舅长孙无极设计谋杀吴王,却被当朝皇后揭发出真相。永辉帝自幼与吴王友善,惊怒交加,既心伤兄弟无罪被害,又心伤舅父狠辣无情,当夜恶疾发作,从此手足不能动,口不能言,药石无效。皇后携太子垂帘听政。
永辉五年,吴王妃薨于巴州。皇后送吴王灵柩前往巴州,与吴王妃合葬。
陵墓巍峨。胡菁独自一人站在陵墓之前,手中是一张来自京师的奏报。皇后离开京师之后不久,皇帝就驾崩了。自己要立马赶回京师去,主持另一场葬礼。
雷声隐隐,暴风雨就要来了。胡菁有些恍惚,闭了眼,再睁开,却发觉周围的景物变了。
李承源的陵墓,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