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崔夫人不给胡菁上课,因为牛夫人闹着要见胡菁。
牛夫人,也就是牛进达的妻子,是小户人家出身。拉着胡菁的手,一个劲就说“你这孩子太瘦了,你这孩子得好好补补”,然后是一堆各式各样的食物。
胡菁是不挑食,但是现代美食养大的人,对唐朝的食物,真的没啥感觉,因此胃口也不算好。
牛夫人又说:“你这孩子胃口不行,正在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能这么着。得弄点开胃的药来,我这里有山楂丸子是极好的,你先吃两颗。”
胡菁却不过,就吃了两颗。酸酸甜甜的,倒是不难吃。
牛夫人的儿媳妇端了肉骨头炖小米肉过来,说:“安国妹妹,别的食物不要多吃,这小米粥是养肚子的,多吃一点没关系。”
胡菁努力吃了一小碗。
牛夫人的闺女端了炖牛筋过来,说道:“妹妹,咱们都是喜欢玩兵器耍的,得长点力气,这老牛是庄子里新近病死的,我将牛筋留下来了,咱们一起吃,吃了好耍两把。”
胡菁就吃了两口。
还是牛夫人那读过几天书的大闺女,听闻母亲在招待安国县主,特意回门来,看见这情景,跺脚道:“这么多吃的,你们要硬生生将妹妹给撑坏么?”才将胡菁给解救出来。
……然后,回到程府,胡菁就拉肚子了。
一个晚上跑了五六趟厕所,再也没有半分力气,好在肚子清空之后终于消停了,当下沉沉睡去。
睡梦中,又有许多拼杀的情景。
胡菁醒来的时候,睁眼就看见程定岳坐在自己床前,略怔了怔。
程定岳看见胡菁睁开眼睛,神色一喜,但是看着胡菁的眼神木木的,又是一惊,伸手在胡菁面前晃了两下,问道:“妹妹,认识我不?”
胡菁翻了一个白眼,说道:“我怎么不认识你,只是这应该是我的闺房吧,你怎么在我闺房里,快点给我出去!”
程定岳跳起来,道:“你都睡了一夜加一天了,我妹妹熬了一夜,都生生瘦了三斤,你义母昨天晚上熬到很晚,今天又有别的事情忙去了,花花和胡梨现在在外面煎药,我进来看你一眼,结果你就醒了,怎么,不行?”
胡菁翻翻眼睛,说:“成成成,我的好兄长你先出去,我要起来。”
程定岳忙说道:“你不要急着起来,我叫胡梨来。”
其实也不用程定岳叫,胡梨蹦蹦蹦跑进来了。胡梨是胡菁的丫鬟,松州人,家人都死在吐蕃人手里,自己孤身一人逃出来。尉迟炯明就收留了胡梨,服侍了胡菁几天。后来胡菁孤身离开松州,胡梨就为大军做浆洗的事情;年纪小小,竟然也学会了骑马,跟着尉迟炯明来到了京师。然后尉迟炯明就照旧让胡梨服侍胡菁。
当然,胡梨原先是有名字的,胡菁觉得,自己名字是狐精,那么丫鬟就叫狐狸吧,于是就给小姑娘换了一个名字。
程花花也进来,对程定岳说:“你到外面去看着药,别让药汁滚出来。”
程定岳忙不迭出去了。
胡梨忙着拿衣服,程花花却说:“先不要急着穿衣服,你先试着慢慢坐起来,头晕不晕?”
胡菁说:“没事了。”当下坐起来。
昨天晚上似乎又想到了一些过去的画面……在现代的时候,我曾经是一名神枪手?我曾经刺杀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结果被抓了……但是,后来,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依然还是一片糊涂,但是胡菁生生克制了自己。
不能再想下去了。当下微笑着对程花花与胡梨说:“吓坏你们了,真不好意思。”
程花花笑道:“也没有什么,大夫说你不过是吃坏了肚子而已,大家都不怎么担心。”
程花花看着胡梨给胡菁穿衣服,又禁不住笑道:“你这一病也是赚了。之前皇上给你送了很多东西来,嗯,一幢府邸,就在朱雀大街,是前朝的一个公主府,占地有十多亩,这些年虽然荒废了,但是亭台楼阁,花园水榭,架子都在,稍微修整一下就是极好的。又有一整套的珍珠头面,一整套的玉石头面,两套黄金头面,是宫中的四位娘娘的赏赐。又派下了二十个宫人,从管家到厨娘一应俱全。还有城南的一个庄子,也有三进的大宅子,里面的下人也是一应俱全,有四百亩地,其中对半是上好的水田。还有……还有三百两黄金,有两百匹宫锦。……还有一些零碎的药材,比如百年老山参就有好几根,我也记不住这么多。人家都说,赏赐之多之厚,都超过清河公主十五岁及笄的那一次了。”
胡菁抬起眼睛,问道:“姐姐,义母怎么说?”
程花花扁扁嘴,说:“我娘?我娘只管帮你收下来,我问起来,她说这是皇家欠了你的,这么一点也不嫌多。”
胡菁怔了一下,说道:“姐姐,那桩刺杀案子,长安府有定论了么?”
程花花说:“你怎么想起问这件事儿了。刚才长安府派了人过来,说那两个刺客,因为看管不力,昨天竟然被他们自杀了。之前也只能辨认出是大王庄的人,别的口供,一个也没有拿到。长安府的人在前面赔笑,被父亲轰出去了。”
胡菁冷笑了一声。然后又问道:“二皇子那边,皇上有什么话吗?”
程花花扁扁嘴,说道:“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据说他昨天将山川志拿给皇上看了,皇上认定太粗制滥造,命他滚回他的乡下庄园去,带着他的喽啰闭门造书去,三个月内不得出庄子。咦,你问二皇子做什么?”
胡菁明白了。这就是皇帝给自己的交代。
给自己一堆赏赐,关儿子三个月禁闭。
长安府审问了四五天了,如果说是毫无所获,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审出“大王庄”这三个字,一点都不难。
只是因为大王庄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的地盘,长安府尹不敢碰这事儿,于是,就下手灭口了。
就因为关系到最宠爱的儿子,皇帝也舍不得追责,于是,用重金来封口。
胡菁突然觉得,她很不适应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有温暖,但是整体大坏境,却是一片冰冷。
因为自己掌握了国之利器,所以所有人都想方设法要将自己弄到京师来。
因为自己掌握了国之利器,所以很多人想方设法要将算计自己的终身大事。
因为算计自己的人是一国皇子,所以皇帝就这么和稀泥。
胡菁心中猛然燃烧起一股气,一股抑郁不平之气。她只想发泄出来,要么烧毁这个世界,要么烧毁自己。
胡菁起身,拎起搁置在房子角落里的一杆长槊,像一阵风一般,冲向马房。
程花花大叫:“妹妹,妹妹,你要去哪儿?”但是她是一个胖子,哪追的上?
呆在门外看炉子的程定岳,也吃了一惊,急忙追上。
追到马房,却见胡菁已经骑上夜照白,向长安府的方向去了。
程定岳跺脚,急忙跨上自己的马,追上去,一边吩咐程花花:“快找父亲,找母亲!”
长安府。
胡菁没有杀人。她的长槊已经使得出神入化,前来拦截的衙役,都被她用杆子撂倒,哎哟哎哟,从门口到大堂,滚地葫芦一般,滚了一路。
长安府府尹张亮,站在大案后面,强自镇定:“大胆,此地是长安府,是为皇上治理长安政务的地方,你虽然身为县主之尊,也不得如此无礼!还不赶紧退下!”
胡菁脸色清冷,一杆长槊指出,遥遥对准张亮:“我问你,我将刺客交给你,五天时间,你一句口供也没有问出来吗?”
张亮双腿已经打哆嗦,但是嘴上依然强硬:“正是,那两个刺客嘴巴极为严实,严刑拷打都不起作用,定然是长期受过训练的。如今让他们自杀了,这是本官之过,不过这事情自有中枢和皇上处置,轮不到你县主娘娘亲自前来问罪!”
胡菁一声长笑,说道:“刺客已经送到你手里,你居然还问不出口供,居然还将他们灭口,拿着百姓的俸禄养你这样的官,天下百姓何其冤枉!留你这顶乌纱帽,又有何用!”
说完,胯下的夜照白往前一步,胡菁手上的长槊,也往前一递!
张亮吓得尖声大叫,胯下一片温热喷涌而出。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却见胡菁长槊尖端挑着自己的乌纱帽,径直策马转身去了。
程定岳闯进来,急急问道:“县主人呢?没杀人,还好还好!”急忙追出去。
遥遥看见胡菁出了南城门,程定岳还不明白胡菁想要做什么,当下只在后面大声叫喊,但是胡菁却是充耳不闻。
巡守长安城的禁卫军也被惊动了,大家跟在后面排成一条长龙追赶,蔚为壮观。
只是胡菁胯下的夜照白,乃是秦国公送给她的神骏,一旦发力奔驰,一般短途,普通马匹哪追的上?
南城门外大王庄,是一个很有名的地方。胡菁随便问了一个行人,就得到了确定的方向。
庄子外面,有一个大石碑,刻着“大王庄”三个字,下面还有李皇帝的大名李昱。原来是御笔。可见这位皇帝陛下,对二儿子可是疼到心坎里去了。
胡菁就直接冲着庄院的大门去了。
大门上方,也是皇帝御笔的牌匾,字体还不一样,看样子,是皇帝给二儿子写了两幅字,一个横排,一个竖排,真正考虑周到。
听到这边马蹄声响。马蹄上方,出现了几十副弓箭,有人厉声喝道:“此乃肃王殿下居所,来者止步!”
胡菁在大门外站定了脚步,厉声叫道:“李承世,出来!”
大门“吱呀”打开,一个肥头大耳、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子,陪着笑脸出来:“哎哟哟,是安国县主大驾光临,大王庄蓬荜生辉,只是我们肃王因为奉命修书,不得出门,还请县主见谅,先入内奉茶……”
胡菁冷笑了一声,说道:“前几天在宫中见肃王的时候,倒还彬彬有礼,今天倒是见个面都不敢了?也罢,你是这大王庄管事的?我且问你,金三顺和李成梁,是不是你们大王庄的人?”
那中年汉子点头说道:“是的,是我们大王庄的人,但是这两个人不是奉行我们的命令去刺杀县主的……”
胡菁又冷笑了一声,打断了那中年汉子的话:“你大王庄的人,除了奉行你们的命令之外,还能奉行谁的命令?”
那汉子语塞。
胡菁冷声说道:“既然是你大王庄的人来刺杀我,我来找你们主子要个公道,有何不可?让开!”
那管家额头直冒冷汗,却是不肯让路,嘴唇哆嗦,说道:“那两个护院是三四个月前才来的,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胡菁冷笑了一声,说道:“是不是你们主使,让你们主子来与我说,你是什么人,也配合我说话!”
后面传来了无数马蹄声,传来了程定岳的声音:“妹妹,妹妹……”
胡菁眉毛一挑,一杆长槊,往上面就是一捅。
她坐在马背上,位置本来就高。手上的长槊又有两三米长,一下子就将那个牌匾捅了下来,灰尘与木屑齐飞,咳嗽与尖叫一色。那管家大叫道:“反了反了,竟然敢动皇上的御笔……”
胡菁凤目一瞪,手上的长槊像毒蛇一般,飞出!
尖端扎着那个管家的头髻,擦破了那个管家的一层头皮,将他扎在大门上!
胡菁空着手,调转马头,看着身后的人:“你们都要来逼我吗?”
程定岳站定,叹气:“不是来逼你,只是觉得,这事儿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说,这大太阳的,骑在马背上被晒黑了多不好……”
胡菁仰头看着天,悠悠说道:“今天是阴天。”
程定岳满头黑线。
后面的禁卫军头领,还不大认识胡菁是谁,当下厉声喝道:“敢来长安府闹事,敢来肃王府邸闹事,还不赶紧下马,束手就擒!”
程定岳怒了,转头厉呵:“我程府的女儿,你也敢抓?”
那小头领这才发现自己做错了事情,当下额头汗涔涔而下。
却听见那边发出尖利的叫喊声,众人回过头去,却是那位被胡菁穿着发髻钉在门上的管家,竟然被活生生吓死了。
大约是有心脏病的,胡菁倒是有几分歉然。
李皇帝冷着一张脸,问道:“安国,我看你也是一个懂事的,今天却是谁给了你胆子?”
胡菁说:“我要公道。”
李皇帝怒道:“什么公道不公道,朕给了你多少赏赐,这还不够?”
胡菁说:“赏赐不是公道。错误一定要受到惩罚,而不是囫囵掩盖。”
李皇帝嘴唇哆嗦道:“朕将二皇子关了禁闭!”
胡菁说:“杀人之罪,关个禁闭,就能过去吗?”
李皇帝厉声喝道:“这就是你闹事的理由,这就是你砸朕的御笔的理由!”
胡菁说:“皇子敢无法无天,就是皇上您给他撑腰。我要的公道,那就是皇上您不护着自己的儿子,皇朝的律法怎么写,就怎么来,而不是靠着您的喜怒来从轻或者从重。”
李皇帝站了起来:“好好好,按照律法来!你说的刺杀案子,查无实据。你闯长安府,你白昼杀人,这是证据确凿。朕就按照律法来处置你!”
胡菁平静地说:“我没有白昼杀人,那人是自己吓死的。不过,我也有责任。您喜欢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咱们大兴朝是人治社会而不是法治社会,您是天下之主。”
胡菁那平静的腔调让李皇帝满腔的怒气都无从发作,只是冷声说道:“朕收回你的县主封号。”
胡菁说:“好。”
皇帝说:“朕还要收回你的封地,你的食邑。”
胡菁说:“好。”
皇帝说:“滚下去!”
胡菁说:“您还应该收回朱雀大街尽头的那座府邸。”
皇帝:……
胡菁说:“您还应该收回娘娘们赐给我的那四副头面。”
皇帝:……
胡菁说:“您还应该收回那二十个宫人,我现在是平民女子,不敢用宫人。”
皇帝:……
胡菁说:“还有城南的大庄子,还有三百两黄金,还有两百匹宫锦,还有些零零碎碎的药,比如百年老山参什么的,我都没用,到时候打个包袱皮,给您送回来。”
皇帝终于想起要说什么了,当下怒道:“好,你有本事,你不要后悔!”
胡菁当然不后悔,她凝视了皇帝片刻,转身就出了大明宫。
暮色四起,寒鸦乱啼。
原先看见胡菁都是笑脸相向的宫人,此时看见胡菁,都是面无表情。皇帝的恩宠度是宫中的晴雨表,太监与宫女知道,该怎么样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过胡菁也没有在意这个的心情。
宫门巍峨,但是站在宫门口的胡菁,却是突然觉得没地方可去。
程府是不能回去了,自己闯了这么大祸,连累程定岳都被皇帝骂了一顿,自己还能回去么?
崔夫人曾煞费苦心想要将自己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古代淑女,为了提升自己在古代的生存能力,曾给自己上了这么多天的课。但是自己这么一闹,一切都化为乌有,如果被有心人利用,程府也将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
手里没有一个铜钱,连住客栈的能力都没有。
正茫茫然之间,耳边却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喂喂喂,回魂了!”
胡菁收回心神,就看见一双胖手不停在自己面前晃荡。正是两百斤重的程花花程大小姐,她站在自己面前,就像是一堵厚实的墙壁:“上车!”
胡菁愣了一下:“上车?”
程花花:“上车,不上车你走回去?老长的一段路呢,我可走不动。”
胡菁说:“我闯祸了。”
程花花说:“闯祸也得回去再说啊,你放心,母亲严厉一点,父亲却是宽容得很,顶多一顿板子也就过去了。”
胡菁目瞪口呆。
程花花又说:“父亲经常说,年轻人不闯祸什么时候闯祸,再说你闯的这个祸也算是情有可原,顶多打你三十个板子也就过去了,顶多也就床上趴上十来天。下手的人多半是福伯的两个儿子,我等下去给福伯送两斤糕点过去,求他两个儿子下手轻一点,没事啦。”
胡菁嘴角不由浮起微笑。
片刻之后才说道:“我不是县主了,我要在你家白吃白喝。”
程花花说:“怕什么白吃白喝,我娘当初拿了好多嫁妆,够我们家吃喝三辈子的。再说了,我娘说要收你做干女儿,喜宴定在明天,刚才请帖都分发出来了,你不回家,明天我们家岂不是要出一个大丑?”
崔夫人看着胡菁,说:“回来就好。”又吩咐送了小米粥上来,说:“老牛家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将你弄成拉肚子,却还是挡不住你。这样也好,咱们不做这个劳什子县主,不拿皇家的钱,自由自在。”
胡菁禁不住眼角含泪,叫道:“母亲!”
老程家很热闹。
能不热闹?程魔王为了庆祝自己的长子圆头圆尾地回来,没有蹭破半点毛皮,甚至还在松州立下芝麻绿豆大的功劳,当然要好好的庆贺庆贺。
最重要的是,老程要向整个京师宣告,他家收了一个全大兴朝最强悍的干女儿!
只是发出去的请帖一大摞,来的人却不多,都是武将,文臣是一个也无。牛一进来了,是带着夫人的;秦三宝来了,是带着儿子;刘澈带着他的侄儿和两个闺女,侄儿是一身书生冠带,两个闺女却是佩戴着宝剑穿着短打,一副要上擂台的样子。下颏有三缕长髯的是徐世绩,因为这个名字很熟悉,胡菁多看了两眼,真正是一个老帅哥。此外还有四五个大人,都是程魔王的下属;七八个年轻人,都是下属的家属。
程花花扁扁嘴巴,轻轻告诉胡菁:“患难见真情,去年我十五岁及笄,来的人开了三十多桌。”
胡菁笑了一下,心中竟然有些莫名的紧张。
程魔王与崔夫人正襟危坐,胡菁袅袅婷婷走上前,磕头,叫义父义母。程魔王与崔夫人脸上笑成了阿弥陀佛,慌忙给礼物。崔夫人给的礼物很正常,全套的金镶玉首饰头面;程魔王给的礼物很不正常,五十斤重的大板斧一只。
哥哥姐姐们当然也有礼物,有正常的,也有不正常的。这些且不论。收完自己家人的礼物,程魔王就笑眯眯地说:“去给牛伯伯他们行礼,喂喂喂,老牛,我家这干女儿,不比你家的女儿差吧?你说你将我干女儿当作子侄对待的,你礼物可不能轻了。”
胡菁脸皮薄,只能装作没听见。
众人正喧哗热闹之间,却见有家丁前来通报,牛一进的大儿子来了。
牛一进的大儿子牛启云,相貌与牛一进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匆匆忙忙给程魔王行了礼,就道:“程伯父,父亲,各位叔叔伯伯,方才收到消息,情况不大好……”
牛一进皱眉,说道:“多少岁的人了,还这么咋咋忽忽的,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牛启云说:“钦天监的人,昨天晚上观测星象,说是最近发现了妖星降世。”
四周的空气顿时冷了下来。徐世绩冷声问道:“钦天监是不是报告说,妖星降世,发生在一个多月前?”
牛启云苦笑说道:“正是如此。”
徐世绩点头说道:“最近修书,倒是与钦天监的关系弄得好了。”
四周的空气又湿又冷。徐世绩的话里没有主角,但是人人都听得明白。
程魔王还没有说话,就听见一个络腮胡子的将军说话:“程将军,在下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儿没做……先告辞一步。”
程魔王“啪”就将一个杯子砸在地上,喝道:“要滚快滚!”
那人就忙不迭出去了。
却听见外面响动,有人大步进来。程魔王骂道:“既然出去了,别想再回来!”却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叫我别来么?”
那声音很是熟悉,正是尉迟炯明。
有家丁小跑着跟在后面进来了,大声通告:“尉迟将军前来贺喜……”
很显然,冷面的尉迟炯明是闯门来的,他甚至等不及家丁通报。
四周的空气顿时冷到了零下三度。
程魔王笑道:“老尉迟,你来了,来了就来了,先罚酒三杯……”
尉迟炯明也不说话,直接走到程魔王跟前,面无表情,说道:“让开,你都收了干女儿了,该我了。”
程魔王愣住。
尉迟炯明伸手,就要揪住程魔王的衣领,打算将他从位置上揪下来。
程晋素只能让开,嘴巴里嘟囔:“好好好,你记住,我是大干爹,你是二干爹!”
尉迟炯明坐下,对胡菁招招手。胡菁上前跪拜,尉迟炯明一摸怀里,将一本册子交给胡菁:“尉迟家的三十六式枪法,给你了。”
尉迟炯明拍拍屁股站起来,照旧往外面走去。
四周的空气温度,开始缓慢回升。
程魔王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笑着对胡菁说道:“干女儿,赶紧去收礼物去,来来来,各位赶紧给礼物,给了礼物,咱们就可以开宴了,牛一进,你给的礼物不够好,我干女儿可不收……”
然后,胡菁还没有去收礼物,牛魔王先行动了。
牛一进从客座上站起来,走到程魔王面前,说:“我也要收个干女儿,借你的位置用一用。”
程魔王愣了片刻。
牛一进重复了一遍:“我要收一个干女儿,你家的香烛什么都是现成的,来,让开位置。”
程魔王却是不肯:“我家的干女儿已经分给尉迟炯明一半了,再分给你一条腿,我就只剩下一只胳膊了,我不让给你……”
牛一进捋起袖子,说:“我与你单挑!”
当然不用单挑,崔夫人直接动手,揪着程魔王的耳朵,将他从位置上拖下来。
牛一进大摇大摆坐好,对胡菁说:“来,磕头,叫义父。”
徐世绩说:“得了得了,认了三个义父,也够了。其他人就不用去抢干女儿了,胡菁丫头,你长槊使得不错,等下有空了,来我家,与我家的三女儿耍一耍。”
主要程序都结束了,该庆贺庆贺了。
庆贺的方式,主要是喝酒,其次是打架。
来的都是武将世家。老人们在正堂开了两桌,爱拼酒就拼酒,爱打架就打架,中庭已经被收拾出来,花花草草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上面还铺了一层木板,全都用榫头镶嵌,上面没有一根钉子。年轻人在隔着中庭的花厅开了五桌,男孩两桌,女孩三桌。
这年月,大场合宴会,还是分席跪坐;但是武将们宴会,哪会与你讲什么规矩?大桌子抬上来,大胡椅搬上来,大家胡天胡地胡坐吧——所谓“胡坐”,就是与现代人一般,用屁股坐。
老程家的唯一闺女,两百斤重的程花花,指着那两桌子年轻人,一一给胡菁介绍:这是谁家的二哥,那是谁家的三哥;这个今年十七岁,那个今年十五岁;这个已经定亲了,那个还没有说亲;这个文武双全,那个只会打架;这个身子孱弱,那个能一口气喝三缸三勒浆……
好吧,有着脸盲症的少女,看着这么多穿着打扮差不多的少年,表示说,我眼晕。
面对着这么多的少年少女,胡菁恍惚之间有一种错觉,自己是在现代开相亲大会。
“就是相亲大会啊,”程花花理所当然地说,“来这里的姐妹都是爱打架的,选夫婿的第一标准,当然要会打架,不亲自打上一架或者看上一架,怎么放心嫁过去?”
大人们打架终于告一段落,终于轮到年轻人打架——哦,相亲了。开胃菜是程定岳和秦三宝的儿子秦舒文,两杆长槊就像是两杆蛟龙,随后是两个胡菁不认识的少女,她们比的是秀气的长剑;然后是程花花挑战她的未婚夫,一个抡着祖传的大板斧,一个挥舞着环首刀,招招狠,步步杀,连在旁观的胡菁,都看着眼皮子跳,上首的程魔王还在不停得叫好。
好在程花花很给未婚夫面子,打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平局就下来了;然后就有人来找胡菁挑战了。
也是,胡菁虽然年幼,但是她与程定岳的那一架,早已随着程定岳的大嘴巴传遍四面八方。
来的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少年,满脸络腮胡子,说话粗声粗气:“程定岳说你强,要不,我们试试?”
程花花忙在边上做介绍:“这是徐世绩徐伯伯家的二哥哥徐越,也是用长槊的。”对徐越说道:“徐哥哥,你都十九岁了,个头都有我们两个高了,你还与安国县主比?你要比,与我哥哥比去!”
徐越说:“我不是说比长槊,我是说比喝酒。程定岳说,你的酒量比一般男人都要强得多,咱们比比?”
比酒量?边上晕倒了一桌子。徐越的嗓门挺大,隔着中庭,正堂的那些魔王们都看过来了,牛魔王就哈哈笑道:“小胡菁的酒量,比你们在场的小兔崽子都强!徐小子,别出丑了,赶紧回来,免得等下丢了面子!”
胡菁笑着说:“这西京腔淡得像水,不好喝。要赌酒,就赌好一点的。”
徐越诧异道:“好一点的?这已经是全京师最好的酒了,要再好一点,除非去皇宫,喝皇上的百花酿。”
边上的李家小姐笑道:“百花酿的事儿向来都是淑妃娘娘在管着的,去年的茉莉花开得不好,淑妃娘娘酿的不多,过年的时候喝了很多,估计这一阵都没了。”
胡菁道:“前几天我也吃过一点百花酿,味道甜滋滋的,也没什么劲道。花花姐,你派个人,去将我昨天蒸好的药拿来。”
这几天胡菁是想过了。
是的,武将们对自己的保护是不带功利性的。但是如果自己光享受着他们给予自己的保护,却不给予回报,那么这种保护,迟早会疲倦。要让自己与武将们的关系不再停留在保护与被保护的层面上,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那就是利益。
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关系,就是利益关系。
即便是亲情,也必须用利益来维系。有了利益冲突,即便是亲人,说不定也要反目相向。
好在对一个身在古代的现代人来说,攀科技树不是很为难的事儿。
好在闯祸之前,胡菁就曾花了三天时间,蒸出了大兴朝的第一壶烧酒,当时只是想着在今天的宴会上给老程做礼物,所以隐瞒着程魔王;程花花对这事非常好奇,但是尝了一口之后就再也不碰。
现在就到了烧酒粉墨登场的时候。
酒瓶盖子掀开,一股浓郁的香味就散发出来;四下里竟然出现了一片短暂的寂静,然后周围的小青年们就全都围过来了,而隔着中庭的大魔王们,也是努力翕动鼻子,然后,发出一声惊叫:“什么酒?”
然后,程魔王就带头冲下来了,对胡菁叫道:“乖闺女,这么好的酒,先要给义父品一品,你说是不是?”
可怜的秦越,他正给自己倒好酒呢,刚刚端起酒杯,就被截胡了。程晋素端起酒杯,程花花忙叫“小心”,可是来不及了,程晋素已经将一大杯子烧酒都倒进自己的咽喉里。
就像是一只鸡突然被卡住脖子一般,程魔王脸色又青又白,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众人正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程花花更是着急得跳脚,程晋素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好酒,好酒!我老程这辈子,还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哈哈哈哈……”
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但是还没有等他将这一杯送进嘴巴里,就有一只青筋暴露的大手,从程魔王的手上,将那酒杯劈手夺过去。正是牛一进,他拿起酒杯,就往嘴巴里倒。
然后就剧烈咳嗽起来,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等牛一进大赞“好酒”的时候,众人却发觉桌子上的酒瓶子没了,秦三宝就叫“酒瓶子呢,酒瓶子呢?”
倒是徐世绩聪明,立马喝道:“程晋素,你这老不要脸的,这明明是小女娃来孝顺我们一群老人的,你一个人藏起来算怎么回事!”
秦三宝抱着程魔王,徐世绩就掀开程魔王的衣襟,程魔王倒还记得大叫“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好吧,年轻小伙子也好,年轻的小姑娘也好,谁也没有挪开眼睛。
好吧,冬天衣服很厚,程魔王也没有将酒瓶子贴肉藏着。徐世绩将酒瓶子拿出来,晃荡了两下,丧气地说:“没多少了?我就一个人吃吃掉吧……”直接拔开瓶塞,就对着瓶子吹。
秦三宝急忙叫道:“给我留一口,给我留一口!”
又是一场群魔大战。
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早就自觉地躲得远远的。
一瓶酒被抢了个精光,一群小伙子们鼻子闻到香味,嘴唇没有碰到半点。
程花花还有些不理解:这么辣的玩意,这群大老爹们,怎么就像是狗看到了肉骨头?
程魔王就跳到胡菁跟前:“好闺女,还有没?”
胡菁无辜地摊开手:没了。
程魔王说:“好闺女,咱们再造!”
胡菁咧嘴一笑,说道:“我要拿它做生意,攒嫁妆。”
“攒嫁妆?好啊,我来投资,好姑娘,咱们五五分成怎样?你只要将配方拿出来,一应钱啊事务啊,都由我的家人管着……”反应最快的是徐魔王,没办法,人家脑子快。
“徐世绩!那是我家的干女儿!”
“程晋素!那也是我家的干女儿!”
“程魔王!我就是不与你抢女儿而已,如果我要认干女儿,胡菁丫头会不认我?”
好吧,乱哄哄的庆贺大会变成了打架大会,乱哄哄的打架大会变成了抢酒大会,乱哄哄的抢酒大会变成了分赃大会——哦,不,股份大会。
最后,是胡菁一言定音:“各位义父叔叔伯伯,这一点小钱,你们也不好意思与我们年轻人争夺是不是?你们吵架的时候,我们几个年轻人商量了,我们年轻人自己拿钱出来,一百贯钱一股,一共一百股投资,我的技术算五股,其他的,我们年轻一辈,自己能认购几股是几股,最多不超过三股。剩下的,我的三位义父占一半,留下一半,由其他几位叔叔伯伯分,怎样?到时候做好账目,得了收益,就按照股份划分。”
程晋素说:“闺女啊,这么一小笔生意,咱们自己家做做就行了,分给大家,我们还能有多少收益?没意思,没意思。”
胡菁抿嘴笑道:“既然义父觉得没意思,那就将您的股份让出来就是了。”
程晋素当然不干,他儿子就有六个,算起来真正占便宜的是他:“好好好,就这样吧,来来来,先将股份分好……”
正在这时,众人听见前面传来禀告声:“紫阳观李真人、孙真人到——”
众人都是一惊。
崔夫人便问丈夫:“是你邀请了两位真人前来?”
程晋素挠挠头,说:“两位真人这么大的面子,我怎么敢邀请。”
徐世绩说:“别先着急,李真人是紫阳观的人,不是钦天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