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胡菁说:“皇上,您可以杀了我。”
四面的空气陡然一僵。
胡菁说:“我不会承受我所不愿意承受的戏耍与侮辱。”
四面的空气沉重成了粘稠的铁块。
皇帝细长的眼睛睁开,突然一笑说道:“你不肯给泼狗血,那说明你很有可能真的是狐狸精。”
四周很多人,心都已经跳出了嗓子眼。恨不得上前一步,将胡菁的咽喉卡住,逼着她说出那句“我愿意泼一身狗血”来。
程晋素更是直接上前,却听见胡菁又说道:“皇上,要验证我是不是狐狸精,你可以杀了我,看看我的尸体,有没有变幻出原形来。”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有胆色!”笑声一收,厉声喝道,“你是在赌朕不敢杀你不成?成,朕这就杀了你,看看你会不会伸出狐狸尾巴!”
一挥手,四面的侍卫进来了!
胡菁站着不动。
却听见“哇”的一声,有人哭起来了。
正是金城公主殿下。
小拳头锤击着李昱,尖声叫道:“父皇,你不好,你不好,你一点都不好!胡菁不是狐狸精,你不能杀她,你不能杀她,你杀她我就不理你!”
皇帝尴尬挥挥手,叫侍卫们退下。金城公主殿下抹着眼泪,跳下高台,冲出大殿,去了。
公主这么一闹,皇帝再也不能僵着一个死人脸,四面的空气,顿时又似乎在流动了。
有人上前,说道:“皇上,子不语怪力乱神!神仙精怪说法,本就是无稽之谈。今天大殿之上,皇上如果采用愚夫愚妇的法子来为朝廷功臣做审判,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说话的人,是一个文臣,胡菁脸盲症,不认识。
皇帝笑道:“房爱卿,你说这事儿却要如何处理?”
“房爱卿”沉声说道:“我大兴朝的功臣,怎么可能是狐狸精?皇上应该昭告天下,还胡菁姑娘一个清白,另外,我看外面的禁卫军的首领们都已经抓了其中几个跳脚煽动的人,已经交给有司审问,查出幕后指使,以儆效尤!”
这文臣话一落,自然就有跳出来赞成的,首先说话的是程晋素:“对极对极,这事儿就该如此,如果不查处,将来谁看谁不顺眼,就捏造谣言说谁是狐狸精谁是白蛇精,那这朝廷岂不是成了精怪大会,咱们朝廷还有体统不?”
却听见有人高声反对:“房大人,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么,朝廷要我们钦天监何用?”
就看见一个戴着高冠的官员出列,对皇帝行礼,说道:“皇上明鉴,我钦天监前几天已经上奏朝廷,我钦天监发现,两月之前,长安西南方向,有妖星降世。虽然具体指向不详,但是这两件事凑在一起,却也不可不查!”
牛一进斜着眼睛看着那个官员,道:“瓜怂,你说明白一点,到底谁是妖星?”
那钦天监官员脸色青白,支支吾吾就说不出话来。
尉迟炯明哼了一声,说:“几个月前发现了妖星,几个月前不报告,这放在军事上,就是贻误军机的大罪。”
那钦天监官员脸色一白,终于想起词儿,说:“两月前虽然发现了,却不敢确定,因此就不敢汇报……”舌头打了一个哆嗦,因为他看见程魔王对着自己扬了扬拳头。
却又听见有官员朗声说道:“皇上,程晋素居然敢在朝廷上威胁同僚,请皇上治罪!”既然被尉迟炯明抓住了痛脚,那就赶紧转移话题。
这下可给了程晋素话说了,程晋素上前一步,大声质问:“你污蔑老程威胁同僚?老程刚才站在这儿,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你这等污蔑,该当何罪,皇上,您必须给老臣做主啊,老程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从来不曾被人这么污蔑……”
有金城公主胡闹在先,又老程耍宝在后,整个朝堂之上的严肃氛围荡然无存。
那官员可是没怎么见识过程魔王的无赖面孔,被老程这么一反咬,当下竟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眼睛看着那个钦天监官员,自己可是为他打抱不平来着。可是那钦天监官员是个实打实的瓜怂,当下眼观鼻鼻观心,竟然置身事外。
皇帝咳嗽了一声,说道:“好了,程将军,人家误看误听也是有的,朕绝对不会委屈了你。”
程晋素说道:“皇上,老臣自然是全心全意相信陛下的,陛下向来厚待功臣,不会委屈了老臣,也不会委屈了胡菁那小姑娘……”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程魔王挤兑起皇帝来,与他的干女儿依稀彷佛。就是房玄这么严肃的人,脸上也不禁露出微笑。
却听见有人说道:“皇上,民间俚语,虽然不可全信,但是也不可不信。当初董卓为乱,乡下无知小儿,唱歌说‘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结果没多久,这董卓就被吕布所杀。周宣王时,有童谣唱‘檿弧箕服,实亡周国’,后来就是砍桑木做弓箭人家的女儿褒姒灭了周王朝。如今有关狐狸精的传言,虽然没有确定的指向,却也不能轻忽,还请皇上彻查,谨慎为上。”
程晋素喝道:“王小二,你话说明白一些!”
牛一进冷笑说道:“下令彻查,下令彻查,然后宁可错杀也不可错放?”
那“王小二”面不改色,淡淡说道:“牛将军之言,不无道理。为国家朝廷考虑,错杀一两人,又有什么要紧?”
这话一落,四面空气里,那看不见的牛皮筋,似乎又绷直了!
那王小二继续咄咄逼人:“皇上,这等狂妄无知、敢于要挟君父的女子,就是错杀也不冤枉!”
皇帝哈哈一笑,说道:“王大人此言,倒也有些道理。”
皇帝一句话,才从生死关口下来的胡菁,又站在了生死边缘!
徐世绩脑子急速运转,程晋素想着要不要满地打滚,牛一进想着要不要用辞官做威胁,却见胡菁又上前一步。
徐世绩的直接反应是:“拉住她!”
这是很正常的,胡菁这丫头,性子实在太倔,很容易将皇帝陛下逼到死角上。方才闹腾了几场,好不容易转圜过来了,如果再闹,转不过来怎么办?
这位皇帝陛下虽然是个善于听劝谏的,但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
但是徐世绩虽然拉住胡菁,但是没堵着胡菁的嘴巴。
胡菁清清冷冷的开了口:“皇上,我要问王大人一句话。您将胡菁与褒姒相提并论,这也罢了。将我国君与亡国之君相提并论,王大人,您的话,是劝谏呢,还是诅咒?”
是这句话?徐世绩当下愣了一下。
那侃侃而谈的王小二僵在那儿,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胡菁竟然没有与皇帝倔强,却转移了目标,一句话的杀伤力着实巨大。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这话说得有理,朕好歹也算是有些见识的,哪里能与那些亡国之君相提并论!”
皇帝这么一开口,那姓王的官员当下闭了嘴,不敢说话。
生怕皇帝与自己算这笔账啊。
却听见有人说:“皇上,民间俚语,自然不能成为朝廷证据。只是胡菁姑娘,身份来历不详,的确有需要探究的地方,这几位大人,为朝廷考虑,也不可伤了众人的心。”
说话的人,四平八稳,正是当朝中书长孙无极。
牛一进气极反笑:“好了,因为无稽之谈就开始调查功臣隐私,这是不是伤了功臣的心?”
长孙无极笑道:“彻查身世,杜绝无稽之谈,这也是为功臣考虑,如何说是隐私?又如何伤了功臣的心?”
程晋素怒道:“人家想不起来身世了,已经够可怜了,你们还要逼问,如何不伤人心!”
长孙无极摸着胡子笑道:“原来你们是误会了。要调查身世,法子很多,不一定要逼问胡菁。可以将胡菁姑娘故事写在邸报上,下令全国各地官员调查,甚至可以定下悬赏,如果能帮胡菁姑娘找到家人,也是美事一桩,是不是?”
程晋素这才点头,说道:“这说的倒也是人话。”
徐世绩却是呵呵一笑,说道:“悬赏在上,肯定有不少贪图名利之徒,前来冒名顶替,胡乱提供线索,甚至有居心叵测之徒,趁机大做文章,那又如何?”
长孙无极沉声道:“不查清楚,如何安众人之心?虽然我们相信胡菁确实是人类,但是民间的愚夫愚妇并不相信,到时候各种说法,愈演愈烈,甚嚣尘上,到时候如何压制?正所谓堵不如疏,不如给天下百姓一个确切的交代,免得各种乱七八糟的谣言,有生长的土壤。”
宰相房玄也赞成说道:“长孙大人之言,正是出自公心。”
徐世绩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反驳。
却听见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皇上,老道确保,胡菁确实是人类。狐媚之说,是无稽之谈。有老道这句话,天下百姓,想来不会不信吧?”
却是李天罡来了。
李天罡因为相了几次面,变成了大兴朝的红人。皇帝给了他一个道观,还给了他一个国师的称号,有着参加朝议的权力,虽然他从来不上朝,但是守门的人也拦不住他。
李天罡居然来了,而且是为胡菁背书!
乱哄哄的朝堂,顿时安静下来。
钦天监人人都不怕,因为都是领朝廷工资的;但是李天罡人人敬畏,那是因为李天罡已经超出普通神棍的范畴。
皇帝看见李天罡,当下脸露喜色,笑道:“李真人,你来了结这段朝廷公案,正好不过。”
李天罡稽首为礼,说道:“老道向来不敢干涉朝廷政事,只是这个案子,与老道有些私人干系,恰好皇上为她开了朝会,因此老道就腆着脸过来了。”
皇帝笑道:“李真人想要什么,只管说就是。”
李天罡面向着胡菁,说道:“老道别无所求,就希望皇上下了圣旨,将这个胡菁,交给老道做徒弟,老道愿意将一身衣钵,全数都教给她!老道相信,只要她愿意学一点术数本事,就能青出于蓝,比老道身边的那个徒弟,更能传承老道的衣钵!”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
皇帝站了起来,失声叫道:“此话当真?”
李天罡沉声说道:“几天前,老道曾经为胡菁相过一面,当时只觉得,胡菁面相,扑朔迷离,难以分辨,竟然看不出她的未来。回去之后,遍查典籍,才知道,这极有可能,是天辅星的面相!”
这话落下,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分声响。胡菁自然有些莫名其妙,她知道自己是穿越者,绝对不是所谓的天辅星。但是李天罡拼上身家性命为自己做背书,为何?
程魔王松了一口气,李天罡毕竟靠谱,收了自己五千两黄金,就连身家性命都压上了。
徐世绩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老道倒是想得挺美,天辅星,哼哼,如果真的是所谓的天辅星,那肯定是朝廷重臣,哪里能跟着你学这些小道?”
李天罡摇头说道:“天辅星虽然是人臣之才,但是胡菁情况特殊。她是女子,注定在朝堂上无所作为。然而天辅星有一个特质,那就是学习任何学问,都非常快速。既然在朝廷上不可能有所作为,不如来学习我道家之术,继承大圣祖玄元皇帝的衣钵,不是两全齐美?”
原来大兴朝皇帝姓李,开国皇帝李密就为自己认了一个祖宗,这就是道家的创始人老子李耳,将李耳封为大圣祖玄元皇帝。
李昱看着李天罡,神色有些迟疑不定。
所谓胡菁是狐狸精的说法,他很明白是自己的二儿子为了报复而炮制出来的。但是李天罡说的话,他却有七八分相信。毕竟,李天罡过往的战绩,实在太惊人了。
但是就这样将胡菁交给李天罡,却是有些舍不得了。不为啥,就为了“天辅星”三个字,震撼力太大了,皇帝舍不得啊。
女子做不了大臣,但是女子可以给我的皇子做小老婆啊。可是太子最近这一阵实在太不听话,不能这么轻易就给他赐婚。
如果是去寻常道观去做女道士,那也无所谓,啥时候要回来还俗都成。但是紫阳观,这个神棍的徒弟,要走了,就要不回来了。
但是算起来,自己是欠了这个老道人情的。这老道这些年没向自己提过要求,这次难得上一次朝堂,还是在众人面前,自己却不肯答应,多伤神棍的心啊。
伤伤人心没有关系,伤伤臣心也无所谓,但是神棍的心,能伤吗?
皇帝还在想怎么拒绝李天罡,却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在讨论我的去向,却还没有问过,我同意不同意。”
“你不同意?”李天罡有些惊异了,“好徒弟,你也看见了,这朝廷里的好多官儿,对你还真的不大友好。你不过就是被人打了吓了,忘了自己过去的事儿而已,等过几年自然能想起来,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但是这些人却硬生生说你的妖星,甚至还打算将你打死,你说留在长安城里还真的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紫阳观吧,我们修道炼丹,跟着老孙学学治病采药什么的,他的那些招数虽然没多大用处,但是对于长寿养生,还是有点用处的。”
当一个神棍絮絮叨叨像一个长舌妇一般诋毁朝廷众臣的时候,这个画风是非常诡异的。
四面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天罡身上,所有的眼神都非常复杂。
胡菁对着李天罡诚恳而带着歉意的一笑:“李真人,我说过,我不信这个的。”
然后,四面复杂的眼神……变成了怜悯,变成了同情。
这个小姑娘,脑子是有病了。
傍上李真人这条大腿,可比傍上几个武将要强多了。
送上门来的大腿都不要,这智商真叫人着急啊。
皇帝却是大喜,当下笑着说道:“李真人,胡菁姑娘不乐意,如之奈何?”
李天罡却是智珠在握,一点也不着急:“皇上,您可以下旨,胡菁姑娘今天聚众闹事,犯了大错,贬她出家做女道士啊。”
皇帝:“可是胡菁今天没有聚众闹事,没有犯错啊。”
李天罡:“她不是带着一群百姓堵在了皇宫大门吗?”
皇帝:“子女被人欺负了,当然要找大人告状,她被人污蔑成狐狸精,找朕来撑腰,这有错吗?”
李天罡:“她不是身份存疑,很有可能是狐狸精吗?这虽然是捕风捉影,但是也能定罪啊。”
皇帝怒了:“好好的人,怎么可能是狐狸精?捕风捉影的话,怎么能成为朝廷之上攻讦定罪的证据?”
徐世绩出列,说道:“皇上,今天朝堂之上,不缺捕风捉影攻击大臣的人,还请皇上治罪。”
程晋素跳起来,说:“是是是,皇上,今天在大街上,有人煽动那些愚夫愚妇,甚至要打死我的干女儿!我们抓了其中几个,咱们好好审审,一定要将这些谣言彻底灭绝了才好!”
正乱哄哄之间,外面有太监的叫喊声:“皇上,大捷……皇上,高丽大捷!”
这一句“高丽大捷”为朝廷上的这场闹剧,彻底划了一个句号。
由胡菁而起,由胡菁而终。
因为高丽大捷消息来得这么迅速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主帅用了胡菁发明的黑火药。
皇帝哈哈大笑:“安国丫头,看在你那火药又立下功劳的份上,朕就不与你计较了,依旧做你的县主去!食邑照旧!不过,不许再这么没规矩!”
终于完结了一天的事情,李天罡终于赶回了紫阳观:“得得得,淳儿过来,我终于将你的小情人救出来了……说话算话,从今天起,你该学新的了,不学好,不得出紫阳观!”
李淳迎接出来,笑得殷勤灿烂:“师父,成国公府送来了几千两黄金。”
李天罡愣了一下:“啥?”
李淳:“程晋素说,只要您救了胡菁,这几千两黄金就是给我们紫阳观重修道观了。如果不修道观,这钱就是您的了。”
李天罡摸着胡子笑道:“这生意倒也不错。”
李淳:“所以您老人家救胡菁,是为了这几千两黄金,不是为了我的请求。”
李天罡吹胡子瞪眼:“你要说话不算话是不是?”
李淳:“您才做了一件事,却要两边收钱,没这么做生意的。要不,我将这几千两黄金送回去,然后我跟您学习您那个啥啥驱鬼术?”
李天罡:“得得得……算了算了,几千两黄金好大的分量,就收着吧,至于你学习的事情,先搁着,老道我总要你求着我,哭爹喊娘学习新术数!”
终于完结了一天的事情,皇帝回到了后宫。金城公主撒娇着扑上来:“父皇,你没给胡菁泼狗血!”
李昱笑着摸着女儿的头发,说:“如果真的这样胡闹,朕就被人骂作千古昏君啦,今天那个姓魏的虽然没来,但是等他知道,肯定唧唧歪歪,那时候耳朵就不得清净了。再说了,你那个县主姐姐,脾气比你还倔着呢,吓唬吓唬就好,吓唬过了,人家抹了脖子,那几个大魔头还不与我没完!”
金城公主撅着嘴巴说:“可是,这个县主姐姐,根本都没害怕!”
李昱眼睛眯起来:“没害怕?不见得。”笑着说道,“今天可算是立下大功了,你要朕如何赏赐你?”
金城公主脱口而出:“我要洛阳宫!”
李昱苦笑了一下,说道:“不能给,换一个吧……”
金城公主一扭屁股,走了。
三天之后,皇帝下旨,肃王之官。
所谓之官,就是到地方当官去。肃王老早就有了自己的封地,但是皇帝老是觉得自己这儿子身体不好,舍不得他到地方去吃苦;闹得京师之中的太子和群臣,小心思上上下下。
三四五六几个年纪大的儿子都之官了,二儿子却迟迟赖在京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然现在什么都好了。
胡菁终于过上了相对安生的日子。
之所以说“相对安生”,那是因为,牛夫人崔夫人时不时要给胡菁上课,而好学生胡菁,当然不能消极罢课;紫阳观的李真人,时不时派他的徒弟到这里来骚扰。
李淳:“我师父请你去学道术。”
胡菁:“我不信道。”
李淳:“道教在本朝地位很高,入了道门人人敬重。”
胡菁:“我不信道!”
李淳:“我师父在朝野之中,地位很高,你成了我师父的关门弟子,说不定还能传承衣钵,地位更高。”
胡菁:“我不信道!”
李淳:“我觉得……我似乎与你有缘分,如果成了同门师兄妹,每天能见面,似乎挺好。”
胡菁:“……我不信道。”
李淳:“我们道观里的素菜挺好吃,我最近发明了一样菜式叫做酸辣牛肉粉,是用最好的葛粉做的……”
胡菁:“……这是素菜?”
李淳:“我师父听说很遥远的地方有一种叫做‘辣椒’的东西,挺入味的,已经托人去找了,现在我用茱萸来调味,用来烤肉串挺好的,就是有些上火……”
胡菁:“走,去你道观看看去。”
李淳:胡菁啊,说好的你不信道呢?
胡菁认为,任何“不可能”事件,都有其内在的因果。只有眼界够宽广,知道得够多,就一定能在历史上找到相类的事件。
例如自己的穿越。
自己一定能找到相类的事件,努力思考,也许能找到其中因果,也许能找到回家的路。
胡菁已经忘掉了大部分记忆,但是她依然还记得自己在现代时候吃过的那些菜式,那些菜式当中,很多都是用了辣椒去调味的。而大兴朝的人,根本不认为辣味是一种美味。
胡菁竟然看到了一个喜欢辣味的人。
而这个人,给了自己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不管怎样,胡菁都必须去道观看看。
程花花一只手拎着大板斧,一只手搭在胡菁的肩膀上:“走走走,我陪你去,这老道士肯定没问题,但是这小道士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所以无论什么,小心为上。”
崔夫人指挥着丫鬟们抱着锦被端着梳妆盒拎着各色食材抬着衣服箱子跟上:“走走走,我也一起去,山上的条件不太好,我得给你们俩安排妥当了才能放心……”
胡菁:“……我就去看看,我不过夜的。”
李淳:“山上风景挺好,现在正是山花烂漫时,山上的夜晚很凉快,要不住几个晚上也挺好。”
胡菁:现在好像正是春天吧,哪里的夜晚都不热……
程花花:“山上萤火虫多,我们晚上去逮萤火虫,得住个十天半个月才合算……”
胡菁: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不爱萤火虫……
崔夫人:“山上安静,可以养神,你这几天都说睡不好,去山上睡几天就好了……”
胡菁:我没说我晚上睡不好啊。
反正不管胡菁反对与否,众人已经很愉快地帮胡菁决定了,咱们一起到山上去住一阵再说,日期呢,初步定为十五天。
程花花负责警卫工作,崔夫人负责后勤保障,大家组成了观光旅游团,兴致勃勃,开始了紫阳观十五日游。
上车的时候,胡菁终于悠悠然问了一句:“这么着急将我骗出长安城,是怕我这几天在长安城里闯祸吗?”
程花花胖脸上汗珠涔涔:“呵呵,这天真热……”
崔夫人眼睛看着窗外,若无其事:“今天街上人真多呀,马车速度都快不起来……”
比较老实的李淳,终于说话了:“哪里哪里,你不会闯祸,怎么会担心你闯祸……”只是那声音磕磕巴巴。
胡菁翻了一个白眼,心情莫名其妙就愉悦起来。
其实,听李大神棍传道受业,绝对没有胡菁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李大神棍是全天下最有名望的神棍,要爬到这个位置,除了装神弄鬼的本事,还要有仙风道骨的外表,还要有舌灿莲花的本事。
也就是说,李大神棍站上讲台的时候,也是能做到谆谆教导循循善诱深入浅出通俗易懂风趣幽默引人入胜的。李大神棍这么卖力表演,胡菁也只能很认真地听着,虽然时不时打两个哈欠,如此而已。
将胡菁吸引到山上的烤肉串其实非常难吃,主要是因为调料太不讲究。虽然形式上与胡菁记忆里的肉串有几分相似,但是真正质量相差甚远。胡菁试探了两句,李大神棍与李小神棍都对肉串的质量没有太高的要求,很显然,他们没有胡菁的吃货经验,或者,他们的味蕾功能还未曾完全开发。
但是饶是如此,程花花崔夫人和几个小丫鬟已经将这肉串惊为天人了,他们认为这比水煮肉好吃太多了,程花花同学还举一反三,决定明天晚上烤牛肉,后天晚上烤猪肉,再后天晚上烤鸡肉……
茱萸的确也有辣味,但是相对于辣椒,那种辣味的确有些古怪。胡菁吃了两口就不吃了,程花花就带着她大呼小叫去逮萤火虫。
程花花带了一个价钱极大的透明琉璃瓶子,上面配了一个黒糊糊的紫檀木塞子。虽然两者的价格都极其昂贵,但是胡菁表示说,程花花的审美水平真的很成问题。
但是程花花却是洋洋得意,因为全京师能买得起琉璃瓶子的人家当真不多,还打算送胡菁一个,但是胡菁摇手拒绝了。她真心不觉的琉璃有多少珍贵,要知道,当初她来的那个时代,满地的玻璃渣子不要太多。
程花花带着两个丫鬟大呼小叫跑到前面去了,胡菁走在后面。春天的夜晚,山上并不完全寂静,耳边一直有各种虫儿的叫声,那是它们在抓紧时间招呼自己的伴侣。
月色非常明亮,地上的树影也非常清晰。踩着斑驳的树影,胡菁的心也有几分静谧的感觉,恍惚觉得,在这样的地方终老,似乎也很不错。
前面传来窸窣的声音,有人从边上一条小路走过来。胡菁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送你。”
胡菁抬起头,就看见前面有一根小小的荧光棒。
的确是小小的荧光棒,在胡菁的面前,闪着蓝幽幽的光。那是一段细细的麦秆,下面留了节,将萤火虫塞到上面的孔洞里,一共七个小光点;然后再用一根更细的麦秆将那个头也给塞住,七个萤火虫就在半透明的麦秆里,一闪一亮了。
胡菁伸手接住了荧光棒。短短一瞬间的接触,胡菁略怔了怔。
少年的长相非常文弱,但是少年的皮肤却是非常粗糙。指尖碰到指尖的那一瞬,是一种温暖的摩擦。
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少年迅速将手收回。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胡菁也迅速将手收回。
然后两人都微笑起来,在明朗的月色里,都觉得对方的笑容很明亮。
李淳笑道:“为什么不与程大小姐一起去抓萤火虫?”
胡菁说:“生怕大家一起玩,将琉璃瓶子给摔了。”
李淳笑了一下,说道:“最近你得了好多赏赐吧,难道还怕摔坏一个琉璃瓶子?”
胡菁愣了一下,说道:“你这话一针见血,我竟无言以对。”
李淳笑了笑,说:“少年人都爱玩闹,你不像是少年人。”
胡菁说:“少年人都爱玩闹,你也不像是少年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笑起来,李淳说:“我们到前面去走走?”
胡菁点点头。两人就一前一后,慢悠悠往前走。
李淳在前,胡菁在后。
一路上没有话。四面只有寂静的虫鸣和风响。
李淳突然说:“我是孤儿。”
胡菁轻轻的“哦”了一声。
李淳又说:“人家说,我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
胡菁略略有些诧异。
李淳说:“因为我也忘了以前的事情,但是与你不一样,这个世界上,还有认识我的人。”
胡菁的心微微颤栗了一下。或者,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一种骨子里的同病相怜?
只是我与你不一样,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认识你的人。
但是却没有认识我的人,也没有我认识的人。
我是穿越者,我的故乡在几千年之后,你不是。
李淳又说:“道观是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至少紫阳观是。”
胡菁说了声“是”。
李淳又说:“你有空就来这里住住,你放心,即便你不做师父的徒弟,也没有人敢来骚扰你。”
胡菁又点了点头。
李淳说:“我想要……叫你一声妹妹。”
胡菁抬起眼睛,看见了少年的眼神。一种莫名其妙的惊慌,在这安静的夜色里,就像是水波浪一般,一圈一圈晃开了。
胡菁转身想要逃走,一脚踩空,很幸运,脚扭伤了。
当然,与寻常小说不同的是,李淳并没有得到揩油的机会。听见胡菁的尖叫声,程花花三脚做两步急忙跑回来,却不想被胡梨给绊住了,两个人变成了滚地葫芦,倒是没有受伤,就是胡梨手中的琉璃瓶子,脱手飞了出去,摔成了碎片。
两百斤重的程花花,将八十斤重的胡菁抱回房间,当然不成问题。
胡菁将头放在程花花那汹涌的波涛中间,没有抬头。
因为不想看见少年眼睛里藏着的那一缕流水一般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