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太子
雁无痕2018-08-10 13:0510,228

  与尉迟海棠嘁嘁喳喳小声说了半个晚上,姐妹二人才沉沉睡去,早上起来,却听到胡梨前来禀告:“太子殿下来了,先去了郡主府邸,听说您在这边,又赶过来了,现在正在前厅呢。”

  尉迟海棠捂着嘴笑。

  胡菁翻翻白眼,说道:“不是说男女婚前不见面么?”

  尉迟海棠说:“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们尉迟家是胡人出身,太子殿下身上也有胡人血统,咱们就不用太讲究这些了,你还是去看看吧,听听这位太子殿下到底要说什么。”

  胡菁说:“我现在过去,是绷着脸怒气勃发好呢,还是流泪哭泣说自己多少不愿意面对皇家的那些破事?还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扮演出花痴模样?这事儿可不好选择,你帮我出主意。”

  尉迟海棠说:“叫你扯着嘴角卖笑,那肯定是委屈你了,即便今天你能赔笑一个时辰,接下来你还能赔笑几个月?至于流眼泪,你的眼泪有这么便宜么?所以,还是别表演了,按照你的本性,绷着脸翻白眼给他看,真的气不过,拿起梨花枪,与他打上一架再说,不过,别真的给刺个窟窿。”

  胡菁忍住笑,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又磨蹭了一阵,才前去见自己的未婚夫。

  说实话,这位未婚夫这么着急就赶来了,倒是刚好送到胡菁面前,少了胡菁的一番心思。

  李承天就在前厅坐着,面前的一碗茶水,已经彻底冰凉。

  未婚妻依然没有出来。端茶水的下人也不见了,四周安安静静的,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李承天端着茶水往嘴巴里抿了一口,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他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大讨好,因为昨天与胡菁的几句话交谈,就看出她对皇家那深深的抗拒。

  他其实并不反对这桩婚事,他也知道,父皇提出这桩婚事,对自己是大有好处。黑火药的分量始终摆在那里,胡菁的军国重器身份,始终没有改变。父亲决定将胡菁许配给自己,就等于给了自己一个变相的肯定。

  这些年,他一直坐立不安。因为自己的两个弟弟表现实在太出色了。三弟弟也罢了,他地位尴尬,因此早早就自请出外;但是二弟弟却始终不肯安生,而他也的确捣鼓出了几样让天下人赞叹的东西,比如那个新鲜出炉的《山川志》。可以说,大兴朝的文臣,大部分心都在二弟弟这边。

  弟弟去肃州晃荡了一圈,就说生了病,水土不服,父皇又心疼,又将他叫回京师了;而到了傍晚,京师的肃王府就可以算是门庭若市,说是谈论诗歌,讨论新词,欣赏新曲;但是谁知道那些人在那里讨论什么?

  就弟弟回来这半个月,自己已经受了三次弹劾了,全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父皇虽然都留中不发,但是那态度对自己,是明显疏远了。

  幸好自己这次遇险。

  父皇终于见到了自己的艰难。

  更何况,这少女是如此美丽,她对自己,又有救命之恩?

  所以,刚听说婚事的一瞬间,李承天心里是涌起一股难以压抑的欣喜的;但是欣喜过后,就是惶急与茫然。

  父皇不知道,胡菁这个人,对皇家有多少抗拒!如此没有任何试探任何转圜的议婚,只能将昨天自己与胡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善缘,消耗殆尽!

  甚至,让胡菁与自己反目成仇!

  所以,尽管知道来这里要受白眼,受冷遇,李承天还是来了。不管怎么样,夫妻的事实已经存在,自己必须求取胡菁原谅。

  终于听见脚步声响,胡菁出现在前厅的东北角。

  李承天看着面前这个少女。一身略显宽松的天水碧丝绣宫装,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了,颜色也不再鲜亮;头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根乌木簪子;眼圈周围有些灰色的影子,神色颇为憔悴。

  心中的歉意越加的浓重。昨天自己曾遇见这个少女,那时她是如此的意气奋发、神采飞扬!即便是世界上最鲜亮的色彩,在她面前也要失去了颜色!

  他站起来,叫了一声“郡主”。

  胡菁看着面前的青年男子。男子也有黑眼圈,很显然,昨天晚上也没有睡好;但是昨天晚上隐藏在眼角的一丝阴郁已经很淡了,换上的是一种惶急;衣着很得体,但是衣服下摆的褶皱却是没有捋平,很显然,他早上出门很急。

  胡菁目光收起,淡淡说了一声“太子殿下”,就径直走到另一边桌子上,坐下来,开始嗑瓜子。

  瓜子皮乱飞。

  眼睛再也不看太子殿下。

  李承天哪里还不知道胡菁这是在闹脾气呢,当下上前一步,竟然鞠躬道:“郡主。”

  胡菁站起来,翻了一个白眼,说:“不用这么客气,咱们也是生死之交。”

  只是那口气,要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李承天站着不动,沉声说道:“此事,是我对不起你。”

  胡菁冷冷说道:“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皇帝陛下已经将我打包送给你了,我就要成为你后宫的女人之一了,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天……”胡菁狠狠吐出一片瓜子皮,说道,“可是谁人管我乐意不乐意!”

  李承天勉力笑了一下,声音里有几分酸楚:“是的,我知道你不乐意。但是这事儿……”

  “这事儿你也没有办法,是不是?这是皇上的主意,旁人拒绝不得,是不是?”胡菁声音略略有些尖利变形,“既然这样,你还来个屁!”

  李承天的笑容有几分僵硬,终于说道:“我是想说,虽然我知道你不乐意,但是……我还是想要你嫁给我。”

  胡菁脸上的怒容僵住。

  李承天的声音终于渐渐平稳下来,说道:“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是……我还是来了,我想要你嫁给我。你如果不乐意……我这就回宫去,告诉父皇,我不喜欢这桩婚事。”

  胡菁心中颇有几分扫兴的感觉。自己已经酝酿了这么久的感情,就准备着一朝爆发,但是还没等自己放完前奏呢,李承天的话,竟然硬生生将自己的表演卡在那里。

  人家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你还怎么歇斯底里发脾气动刀子上梨花枪?

  胡菁深呼吸,然后平静地说:“那成,你这就去皇宫,告诉皇帝陛下,我很乐意嫁给你,但是你不乐意,所以哭着闹着逼皇上收回成命。”

  然后,李承天整个都僵在那里。

  为了今天这次谈话,李承天也酝酿了很久的感情准备好了很长的一段措辞。在他的设想中,这只是一个谈话的前奏,自己提出这个建议后,胡菁肯定会反对,因为这事儿明摆着,父皇的话是金口玉言,无论如何不能改变的。

  结果……胡菁竟然逼着自己立马回去找父皇退亲?

  可以想见自己的结局了,父皇会一脚踹下来,然后好不容易起色的父子关系,又会瞬间下降到冰点。

  李承天僵在那里,但是实在无法转圜,当下只能硬着头皮说:“好,我这就回去说。”就往外面走。

  胡菁等他挪到了花厅门口,才冷声说道:“站住,这回去,不怕被皇帝陛下一脚踹死?”

  李承天如蒙大赦,急忙站住,转过身来。

  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几句话下来,谈话的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胡菁手中。

  胡菁说:“好吧,你到底想说什么,就直截了当做了吧,假惺惺的客气话,都收起来再说。”

  李承天苦笑了一下,遇到这样一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主,自己还是实话实说吧。当下诚恳说道:“如果你来东宫,将来尉迟一家,我一定不会亏待。”

  胡菁哼了一声,说:“那是当然,只是,有没有将来,还是两说。”

  这话够直接。李承天挤出一个笑容,说:“有你,我就有了将来。”

  胡菁说:“得,你对我还真的挺信任的。”

  李承天说:“你嫁给我,我就能得到武将的支持。”

  这话更直接。胡菁又哼了一声,说道:“原来重视我,是因为重视我的义父我的叔叔伯伯们。”

  李承天脸上露出几分羞愧的神色。

  胡菁冷笑说道:“娶到我,就能得到武将群体的支持?太子殿下,您想得太简单了。我拿出了黑火药,让武将们对我感激得很,但是这种感激,是有限度的。还记得几年前的事儿吗?我被人刺杀,证据指向二皇子,但是皇上却和稀泥。我冲进长安府将府尹吓得尿了裤子,冲到二皇子的庄园外面吓死了一个管家。皇帝大怒,武将们就直接认了我这个干女儿!用这个向皇帝和群臣宣告他们对我的保护,而皇帝陛下被打脸,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甚至还给我几个义父家里送了贺礼。但是后来,当那谣言说我是废太子的女儿时候,所有的武将都保持了沉默……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身上的几颗黑痣被人看见的话,我这辈子,也就如此。”

  李承天颓然。

  胡菁总结:“的确,我在武将们心中,在皇上心中,都有些分量,但是,那些分量,只建立在你我都没有得罪皇上的基础上。”

  李承天脸色黯然,说道:“我……是想得太简单了。”

  胡菁说:“所以,你如果认为,娶到我就能得到天下的话,你就洗洗睡去吧,我即便懂得黑火药,但是假如你打算用黑火药谋反,我也不会帮你。”

  李承天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以为……昨天你救我,那是因为同情我……或者,对我还有那么一丁点好感。昨天晚上,我一夜没有睡觉。”

  胡菁说:“不用扮可怜,我也睡不着。”

  李承天笑了一下,说道:“是的,这不算可怜,我经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已经十六年了。”

  胡菁看了李承天一眼,说:“十六年前你还是一个小屁孩吧,哪里有这么重的心思……”话却顿住。

  因为她想到了一件事情。

  李承天垂下眼睑,再抬起眼睛,神色之间已经无悲无喜:“那年我才九岁,我父亲与母亲相亲相爱,父亲虽然有几个妾室,但是庶出的弟弟们都很好。二弟身子很肥胖,我和三弟就想办法逼着他多运动……三弟与二弟同年,都只比我小两岁,但是二弟整日里只知道捧着书本,我们就笑话他是冬烘先生。但是二弟对我也很好,有次我们都出去玩了,父皇见他一个人读书,就赏赐给他一盒蜜饯,他忍着口水就是不吃,等着我们回来一起分享。还有伯伯家叔叔家的孩子,我们也经常互相窜门,伯伯家有个姐姐,当时她已经有了一个封号,叫安阳郡主,她对我最好,每次有好吃的,都会给我留一份,而我也会带回家,与弟弟们分着吃。”

  胡菁想要插话问几个问题,但是又觉得心中憋闷地厉害,当下问不出口。

  李承天说道:“直到那天,父亲与秦叔父他们杀气腾腾地出去,将二弟弟将母亲都带上了马车,吩咐我带着其他几个弟弟妹妹,好好留在家里。我当时还觉得很幸运,因为看父亲那样子就是出去打架的,我不爱打架。”

  胡菁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关于那件事情,朝廷上下,讳莫如深,胡菁知道,但是知之不详——虽然那件事情,曾经对她造成极大的影响。

  现在从当事人之一的嘴巴里听闻那件事情,竟然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李承天安安静静坐在胡菁的对面,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就在那个早上,我正与三弟弟玩耍,却听见府邸门口传来喊打喊杀的声音。我急忙带着弟弟奔向门口,家将们告诉我们,外面有很多人要杀进府里来,将我们全都杀死……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我认为我的父王和母妃都是好人,怎么会有人这样对我们呢?”

  胡菁安安静静听着,甚至放轻了自己的呼吸。

  李承天继续说道:“家将告诉我,他们一定会拼死命守住两个大门,一定不会让敌人攻打进来。但是他们需要一个人居中指挥,需要一个主心骨,至少需要一个主子,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于是,我和三弟,一个守着前门,一个守着后门,我们俩别的事情做不了,我们帮他们递递弓箭,包扎包扎伤口,使劲告诉所有的家丁:守住,守住,我与你们在一起!”

  胡菁只觉得咽喉里一片干燥。她说不出话。父亲带着母亲和最宠爱的弟弟生死与共去了,留下一个九岁的孩子,一个七岁的孩子,他们的肩膀,必须扛起一个家的责任……这等场面,想都不忍心想。

  好吧,就在片刻之前,胡菁想着是依然是自己的复仇大计。但是现在,考虑的重心完全转移了。

  李承天说:“后来,那些攻打我们家门的人,终于全都死了,秦叔叔带着人从外面杀过来,里应外合,他们全都死了。我瘫坐在泥地上,半天也没有起来。几个弟弟妹妹跌跌撞撞跑出来,我们抱在一起痛哭。”

  李承天说:“后来我才知道,就在那个早上,我的父王在承天门杀了我的大伯,杀了我的三叔。”

  李承天说:“我赶到大伯家里,我拉着一个相熟的叔叔的手,求他们不要杀人,不要杀我的弟弟,杀我的姐姐。可是没有人听我的。”

  李承天说:“我看见了十七弟弟的尸体,他的脑袋在这一边,他的身子在另一边。我看见安平郡主姐姐,她吊死在一颗歪脖子树上。我还看见最疼爱我的安阳郡主,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她跪坐在桌案前正在吃东西,一边吃一边笑,满脸都是泪。我跪下来求她不要死了,活下来与我说说话,但是她不理我,吃着吃着,就一头倒在地上,再也不起来。”

  胡菁的整颗心都颤栗起来。好吧,暂时不考虑自己的复仇大计,自己似乎……也应该帮这个可怜的娃一把?

  李承天说:“我大病了一场,几乎死掉了,但是那时父皇刚刚登基,母后也有一大堆事务要管着,我想我无论如何不能死,于是我就自己挣扎着活过来。”

  胡菁的心好像是被人摘掉了一般。

  李承天说:“父皇册封我做太子的那一天,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他们攻打我家大门的那一个早晨,梦到了安阳姐姐那满口满口的黑血。我梦见我的弟弟……举起了刀,他要杀了我。”

  胡菁情不自禁抓住了李承天的手。后者的手正在剧烈颤抖,手指冰冷,没有半分热气。

  “后来我又梦见我杀了我的弟弟……我以前很喜欢我的弟弟,但是自从那一天起,我发现我不喜欢我的弟弟了,我觉得他太胖,他太装,他太假……于是我就害怕,而我越害怕,这些就越容易变成现实。”

  “我不想杀我的弟弟……但是我也不想被弟弟杀了。但是弟弟做的,父皇做的,正一步一步,逼着我们兄弟将他们兄弟曾经做过的事情再重新做一遍。”

  “所以,难得遇到父皇释放出这样的善意……我知道这事儿你不喜,但是我还是必须前来求你……求你帮帮我!”

  胡菁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李承天的手。

  胡菁默默看着面前的男子。男子并没有声嘶力竭,男子甚至没有任何激动的表现。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但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却是从他的身上渐渐弥散开来,一种深入内心的绝望,让胡菁的心中也笼罩上一层阴郁。

  胡菁知道自己应该平静地面对这些,因为她也曾读过史书,知道历史长河里,这种事情数不胜数。权力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毒药,一旦中毒,就无可救药。

  唯一不让自己中毒的法子,那就是不要沾惹。

  但是面前这个青年,那哀哀求助的模样,却是让胡菁心中的那一份柔软,在瞬间转化成稀泥,再也无法坚硬。

  胡菁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嫁给你,我帮你。”

  李承天愣了一下,眼睛闪亮起来;随即暗淡了下去,苦笑说道:“也罢了。既然如你所说,你嫁给我,对我帮助也不大,我何苦为难你来着。你放心,我去与父皇说,就说我不乐意。”

  “你不乐意很重要吗?”胡菁冷笑了一声,说道,“现在最关键的,是皇上已经有了这个意思,谁要考虑男女双方的意见?再说了,你去拒婚,虽然打着你不乐意的牌子,但是谁都知道,真正不乐意的人是我。到时候皇帝陛下将我父母叫过去责问一通,你这委屈,白白浪费。”

  李承天挨骂,当下不能言语。

  胡菁骂完了,叹了一口气,说道:“再说了,谁说我对你帮助不大?”

  李承天不说话,但是眼神之中,却是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胡菁说:“我别的才能没有,但是有一样,那就是我很能挣钱。”

  李承天诧异道:“你很能挣钱?”

  胡菁嗤笑了一声,说道:“全京师最大的酿酒作坊就是我的,全京师的人都知道。”

  李承天脸上露出尴尬神色,片刻之后才说道:“可是,我也不缺钱花啊。”

  胡菁哼了一声,说道:“你不缺钱?你知道二皇子殿下为何能得到文官集团的一致称赞?”

  李承天讷讷笑了一下,说道:“这是二弟弟他天资聪颖,能写诗作词,还能编书……”

  胡菁笑起来,明媚生花:“得了,我这才相信你的确是一个小白。文学才华,能编书,这玩意能当饭吃?治理天下,靠的是诗词歌赋?”

  李承天苦笑了一下。

  “肃王能得到文官集团的承认,最重要的原因,不是他有多少才华,而是因为他舍得花钱!你看,他回到京师,有几天不召集几个文人一起喝酒作诗?哪家有嫁娶喜事,他不花钱去随礼?跟不用说,每次京师大比,他都会收留几个住不起客栈的文人,资助几个回不了家的文人!千金买骨不知道?而这些,究其根本,全都是钱!肃王有食邑支撑,他可以散漫花钱,但是你却没有食邑,这就是你的劣势所在!”

  这一番话,对于李承天而言,倒也不算闻所未闻。李承天也有老师,也在学习帝王之术,这些类似的话,也曾经听闻。但是却从未有人说得这么直白,这么赤裸裸。

  胡菁又冷笑说道:“当然了,人家肃王有皇上宠爱,又是所谓的闲王身份,人家当然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收买人心。如果你有样学样,也与肃王一般去做,老早死定了。”

  李承天苦笑说道:“这事儿,我师父也曾经说过。我身为太子,不能与肃王一个做派的。那你帮我挣很多钱……有什么用呢?”

  胡菁冷笑说道:“有什么用?当然有用。你只要想想,你不能收买大臣,但是……皇上呢?皇上要不要花钱?”

  李承天跳了起来:“你是是是说……”

  胡菁白了李承天一眼:“今天起,我就与你结成同盟了,我有话,就直白的说,你听着就可以了,用不着回答,更用不着这么大声。”

  李承天苦笑了一下,做出了一个歉意的表情。

  胡菁说道:“皇上是要钱的,这些年,太上皇老人家越发的喜欢享受,每年赏赐给自己的宫妃宫女的钱财就不计其数,又向皇上讨要新的宫殿,皇上要做孝子,太上皇的要求,自然无所不允。可是朝廷这些年这边饥荒那边闹事,皇上又是好大喜功的,这些年又打了几场大战,花钱也不少,闹得户部的官员见到皇上就像是得了红眼病。皇上想要动用常平仓的钱粮,为太上皇修一下宫殿,但是户部坚决不肯,谏官魏峥老头儿,甚至将口水都喷到皇上脸上,皇上也只能抹抹口水,继续听着。这事儿朝廷上的人全都知道。”

  胡菁想了想,又说道:“我手上还有一个生财的主意,就叫活字印刷术,本来不想弄,因为一弄出来,天下的印刷作坊,全部都要倒闭了……但是现在看来,给你作为讨好皇帝和群臣的礼物,再好不过。”

  李承天点点头,眼睛渐渐明亮起来,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太子府的经济大权,全都交到你手里!我原以为……我娶到你,就能得到武将们的支持,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有经济上的才能!”

  但是胡菁的一句话,却让他的笑容僵硬在那里:“在接掌你家的经济大权之前,我先提几个条件。如果你不答应,我也懒得多事。”

  胡菁抬高声调,吩咐外面的人:“胡梨,你守着地方,不许任何人接近这个花厅!”

  胡梨高声答应了。不等李承天有什么表示,胡菁就说出自己的话:“第一,我这个侧妃,是名义上的。我不同意,你不能碰我。”

  李承天的嘴角垂落下来,却终于点点头。

  胡菁说:“第二,不单单钱财上的事儿,你的太子府内部的上上下下事务,只要我发话了,都必须听我的。”

  李承天愣住了,说道:“我太子府有正妃,她才是真正的女主人……”

  胡菁哼了一声,说道:“那就一拍两散。”

  李承天咬牙,说道:“好,我去说服郑氏。”

  胡菁又说:“你太子府的外事,如果我发话了,也必须听我的。尤其是你。”

  李承天脸上的表情也被冻结了。

  胡菁冷笑了一声,说:“你那些破事儿,让我管我还不愿意管呢。”

  李承天咬牙说道:“好,我答应你。”

  胡菁笑了一下,说道:“大丈夫,果然当机立断。胡梨,你去拿纸笔过来。”后面一句,却是抬高了音调,给站在厅堂外面的胡梨听的。

  胡梨答应了,当下去拿了东西来。

  胡菁将笔递给李承天,要李承天一条一条写下来。三条写完,说道:“还有一些细节。任何人不能随意进出我的居所,这是第四条;我平时想外出就外出,任何人不得过问,这是第五条……”

  李承天写完条款,就要往上面署名。胡菁说:“且慢署名,先留出一定空位。”

  李承天问:“为什么?”

  胡菁说:“我暂时只想到这么几条,先留出空位,等想到了,我再请你补上。”

  李承天顿时傻住。

  看着李承天的样子,胡菁第一次感到了智商上的优越感。

  拿着新签订下的城下之盟,胡菁哼着小曲儿回到自己的房间,尉迟海棠已经在等着了。听完了经过,看完了文书,笑得直打跌,说道:“有了这文书,你想走就走,想逛就逛,竟然比成为我们家的女儿还要自由一些。”

  胡菁得意地笑道:“那是。”

  尉迟海棠迟疑说道:“看着你这文书,是想要帮着太子殿下……参与……”

  胡菁叹气道:“皇帝陛下有了赐婚的主意,我们又不能拒绝,这辈子就算是捆在太子的战车上了。即便我将来跑路,我们尉迟家也不能与太子一系完全脱离干系。既然这样,我们就只有帮他安全登上那个位置。我今天接触了一下,还成,虽然懦弱无能了一点,但是还不是一无是处。”

  虽然娶的只是一个侧妃,但是场面之盛大,甚至超过了娶正妃的典礼。

  除了胡菁是被从侧门抬进去这一条。

  郑棐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长长的手指甲死命的抠着自己的掌心,将自己的掌心抠得出血。

  她咬牙听着外面的乐曲,听着外面的嘈杂,听着外面的沸反盈天,准备就这么硬生生熬到天亮。

  “我记得当初娶娘娘时候也没有这么热闹。”前来找郑棐说话的是侧妃刘萱,一个大眼睛尖下巴的女子,语调里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太子妃啊,您可要给新来的侧妃一个下马威才行。刚刚进门就这么嚣张,等几天还不将尾巴翘到天上去?”

  郑棐淡淡扫了刘萱一眼,不打算搭话。

  刘萱靠近郑棐,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子妃,您没有看见过那个狐狸精!真正的狐狸精!之前的传言果然是真的,那是真正的尤物!据说那天城外,太子殿下见了他一面,就丢了魂了,当即求皇帝陛下赐婚;皇帝陛下派了良妃娘娘去议婚了,得到一个准信;他就迫不及待,第二天就跑到尉迟家里去!……这样的事情,您不管着,她会翻上天的!”

  刘萱还要絮絮叨叨说些什么,郑棐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砸在地上:“滚!”

  刘萱忙不迭起身,扭头就往外走。等出了帷帐,就与自己身边的丫鬟唠叨:“好心当做驴肝肺,这么没用的正妃,我看哪,过上两天,那新来的就会飞到她的头顶上去。”

  虽然是与丫鬟的私聊,那嗓门却是让郑棐听了个清清楚楚。

  郑棐忍不住再次咬牙,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

  作为荥阳郑氏的女儿,郑棐从小接受的就是正统的儒家教育。她原本只是一个庶女,在在家中学会了忍气吞声。可是没有想到,生母当年曾经偶尔照顾过长孙皇后,这竟然结下了善缘。嫡母去世,生母被扶正,郑棐的身份就变成了嫡女,在长孙皇后的安排下,她就嫁到了皇家。

  因为郑家的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庶女竟然有机会成为太子妃,也没有给予女儿合适的教育。长孙皇后对这个儿媳非常满意,也曾着意教导,但是那时候长孙皇后自己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又能有多少能力?

  太子妃进门之前,太子已经有了两个侧妃,都是皇帝或者太上皇赐下的,谁的地位都不低;因为太子对钱财的事儿向来不敏感,等郑棐进门,太子府的财政状况已经是千疮百孔,入不敷出。之前还有长孙皇后帮着;长孙皇后去世之后,太子的地位又摇摇欲坠,不用说宫中几个年纪相仿的宫妃要欺负她,就连自己家里两个侧妃,也是明里暗里给她甩脸子。

  可以说,郑棐做这个太子妃,真正是手忙脚乱,苦不堪言。

  如今,又来了一个侧妃。

  皇上亲封的郡主,一群武将的义女,有自己的封地食邑,容貌也是非比寻常——这样一个女儿来到自己家,自己的日子能好过吗?

  唯一觉得安慰的,就是这个女子说不定能给丈夫带来好处——为了这点好处,即便受点委屈,郑棐想,我也认了。

  但是,毕竟心有不甘。

  刘萱的话还没有完全落下,就听见门外传来清脆的声音:“这位娘娘殿下,您说的是谁会飞到谁的头顶上呢?”

  却又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胡梨,还没有求见,你怎么可以在正妃娘娘家门前大呼小叫的。”

  又听见一个委屈的声音:“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但是她这么没规矩,在正妃娘娘屋子门前大呼小叫,我就忍不住呵斥了一句。”

  外面的对话声,传到郑棐的耳朵里,后者真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先是一喜,随即苦笑,自己是想多了。

  先给刘氏一个下马威,接下来,就该自己了吧?

  心中却又略略有些诧异,这时候,这位侧妃娘娘,应该留在自己的洞房里等着丈夫前来花烛吧,怎么会到这里来?

  莫不成迫不及待了?

  听闻那个温和的声音继续:“虽然太子殿下给予了你小姐管家之权,但是在与郑姐姐交接之前,你这般呵斥,就是无礼。……这位姐姐,你说是不是呢?”

  刘萱略略一怔,随即恼羞成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如此编排我!”

  郑棐听到这里,却更是诧异了。刘萱虽然在自己面前不可一世,嚣张得可以,但是她却是一个逢高踩低的人物,今天看见外面来的人,至少会忍一时之气吧?怎么这么快,就与新娘子给倔上了?

  那温和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哟,这位姐姐还是一个暴躁的脾气。妹妹我也不是什么东西,头上也不过是戴着一个皇上钦封的郡主头衔而已,本来也还沾沾自喜,很将皇上册封的头衔当作一回事,但是现在看来,在这个家里,这个头衔竟然不管用了。”声音陡然一变,喝道:“此人与我无礼,护卫们,与我先拿下,等我请教了郑姐姐后,再做决断!”

  却听见有人答应了,然后就听见了刘萱惊呼的声音:“你是什么人,敢在太子府如此嚣张!”

  又听见了门外老嬷嬷的声音,也不知在吵闹什么。也没有人先跑进来报告一声。

  郑棐无声无息叹了一口气,做女主人做到自己这份上,也算是天上地下独一份了。

  听见外面对话的声音,郑棐身边的两个小丫鬟都是惊慌地对望了一眼。小丫鬟春蚕就往门外去了。

  却听见外面那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本宫太子府侧妃胡氏,前来拜会太子府正妃。”

  听起来似乎对自己还有些规矩。郑棐坐正了,吩咐道:“请进来相见。”

继续阅读:第十三章 初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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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世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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