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真相
雁无痕2018-08-10 13:0511,677

  后面的故事就不用详细叙述了。当胡菁脱下衣服泡在温泉里,身边服侍的胡梨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于是徐贤妃身边的丫鬟就过来帮胡菁更衣。那丫鬟看见了胡菁身上的记号,登时惊呼出声。

  听完了跪在地上的丫鬟磕磕绊绊陈述,胡菁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神色,自顾自穿衣服;听到声音,徐贤妃赶来,看了胡菁身上的记号,又赶忙吩咐将衣襟掩上。垂泪道:“这孩子也的确命苦了一些。”又急忙吩咐人准备笔墨,动用加急,写了两封信,一封给皇帝,一封给尉迟夫人。

  虽然是家宅小事,但是因为过程传奇,整个朝堂都被惊动了。尉迟炯明夫妇带着女儿骑着快马赶来,可怜的尉迟夫人,她这辈子却是很少骑马,屁股都差点坐烂了;皇帝派了太监带着圣旨赶来,给尉迟一家贺喜。尉迟炯明在朝廷之中地位尴尬,但是现在人人都知道,安国县主是他家庶女,哪能不忙着修复关系?

  要知道,黑火药的完整配方只存在两处,一处就是皇上的将作监,由皇帝的心腹太监管理着,那些工匠都是拖家带口住在里面,一辈子难得见到天日了;另一处,就在安国县主的脑袋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有了安国县主,就有了与皇帝抗衡的本钱。

  这尉迟炯明,真的是捡到狗屎运了。

  也幸亏尉迟炯明是一个孤臣,向来不亲近文臣,也不亲近武将。近年与程晋素牛一进有些往来,也是因为胡菁。否则换做别的武将,皇帝肯定要不放心。

  好了,闲话少说。天刚蒙蒙亮,尉迟夫妇赶到温泉山,却发现胡菁不见了。

  徐贤妃苦笑说道:“这孩子从昨天傍晚起就没说过话,我以为是她听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心中激荡。后来金城那丫头说起,我才知道,她是早就知道尉迟家在找女儿的事儿。但是不知为什么,她竟然一声不吭。”

  尉迟夫人垂泪说道:“也难怪她不认。这十几年,当家的在外面南征北战,也少有回河东的时间。我这做嫡母的,的确没有尽到责任。说起来是养着一个女儿,实际上却是不闻不问。假若当初去河东的时候将她叫过来见两面,后来相见的时候也不至于不认得了。”

  尉迟炯明沉着脸不说话。

  尉迟夫人说:“现在想来,其实事情已经很明白了。那年河东发生瘟疫,她一定是赶在瘟疫全面爆发之前逃出了河东。无处可去,听闻父亲在松州打仗,就赶到了松州。却不想被父亲的人抓住,当作奸细,父亲对她喊打喊杀,她一怒之下就不认父亲了。”

  尉迟海棠说道:“我与妹妹也接触过,她的确是非常倔强的性子。母亲说的这些,竟然完全符合妹妹的性子。”

  徐贤妃也禁不住苦笑一声,说道:“好好一家人,偏偏要成为什么义父义母干女儿,我也是……无话可说。”

  尉迟海棠说:“因为父亲喊打喊杀,她就坚决不认父亲了,她要用自己的功劳,与父亲分庭抗礼,结果,她拿出的东西立下了大功,她真的成了县主。后来程伯父举行的认义女的典礼上,父亲硬生生闯进去,逼着妹妹认义父,想起那时候,妹妹心中,也有几分好笑与无奈吧。”

  尉迟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记起来了,那时候她才三岁吧,我到河东见过她母女,她生母姓胡,我就骂她的生母是狐狸精,结果……几年之后,她就给自己取名叫胡菁,给丫鬟取名叫胡梨,这名字的由来,原来在这儿呢。”

  徐贤妃说:“难怪我邀请她来温泉山沐浴,邀请了一个冬天,她也没有答应,直到近日却不过了,才答应了。却不想身上藏着这样一个秘密。”

  尉迟夫人叹息了一声,说道:“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个冒名的瘸子,如果不是她来闹事,我们也只以为自己家的姑娘已经去世了,死死捂着家丑不肯外传,那样的话,七个黑痣的事情也不会说出来,这事儿也就成为她一辈子的秘密了。贤妃娘娘,我向您求个情,那个瘸子姑娘,虽然是个骗子,却也不要治她的死罪,成不成?好歹也是立下功劳呢,”

  尉迟海棠抿嘴说道:“母亲就是心善。不过这的确是我们一家相认的大好事,扯上人命,的确不吉。”

  几个人说了一阵闲话,徐贤妃终于有些焦躁起来,问道:“还没有找到人?”

  终于有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了,说:“找到安国县主了,在悬崖边上站着呢,胡梨大姐已经跟上去了……”

  众人脸上一齐变色。

  尉迟炯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就往门外冲出去了。尉迟夫人声音里带着哭腔:“怎么会这样!”

  徐贤妃跺脚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强,好好的事儿,别弄坏了!”也飞奔出去。

  正是曙光初露的时候,温泉山的山林,还隐藏在一片寂静里。只有早起的鸟儿,在树林之间,留下啁啾的音响。少女就站在悬崖边上,光洁的侧脸在晨光中变成了一种灰色的剪影,晨风将她的衣襟微微吹起,似乎一转身,她就要被风吹了去。

  胡梨站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却不敢再靠近。

  听见繁杂的脚步声响,少女转过头来。后面的人都停住了脚步,小心翼翼看着那个少女。

  胡菁目光扫过,终于落在胡梨身上,说:“胡梨。”

  胡梨低声说道:“我在呢,小姐,小姐,你靠里面一些。”

  胡菁说:“我不是尉迟家的人。”

  胡梨说:“是是是,小姐,你靠里面一些。”

  胡菁说:“我姓胡,尉迟家姓尉迟,我们不是一家人。”

  胡梨说:“是是是,小姐,你靠近里面一些。”

  胡菁说:“可是现在很多人都要我做尉迟家的女儿。”

  胡梨说:“那不管他们了,小姐,你靠近里面一些。”

  主仆二人说着话,后面却传来压抑的声响。胡菁抬起眼睛看那边,很诧异地看着胡梨问道:“那哭的人是谁,关她什么事儿,我不认识她。”

  胡梨小心翼翼说道:“小姐,您不记得她了,您与她也见过两面的,一次是在她家里,一次是在我们家里,我们刚刚搬到县主府的时候,她还送了很多东西来,您还记得吗。”

  胡菁说:“哦,我记得了,原来是义父家的干姐姐。”

  尉迟海棠声音哽咽,终于说道:“妹妹,我是你亲姐姐。”

  尉迟夫人声音里也带着哭腔,说:“孩子……你不认我可以,可是,你父亲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胡菁说:“他是义父,他自己说他是义父,他自己抢着要做我的义父。”

  尉迟炯明冷着脸不说话。

  尉迟海棠拉着尉迟炯明的手,哭着说道:“父亲,是我们家对不起妹妹,您……说两句,妹妹会听的。”

  尉迟炯明嘴唇哆嗦了两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尉迟海棠叫道:“妹妹,爹爹就是这个脾气,冷面热心,他当初是没认出你,但是他认你做干女儿,就可以看出他对你的态度了……他是真心疼爱你的,你相信姐姐!”

  胡菁似乎没听见。

  尉迟夫人说:“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委屈。这事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等你回家,我就回娘家去……成不成?”

  尉迟海棠叫道:“母亲!”一把将母亲给抱住。

  胡菁摇摇头,说道:“尉迟夫人,你一直都对我很客气,但是你真的不要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尉迟海棠抬起眼睛,眼泪朦胧:“你……这是原谅我们了吗?”

  胡菁说:“这无所谓原谅不原谅,我只是觉得憋闷,真的。”

  尉迟海棠说:“求求你,走进来一些吧,我们被你吓坏了……贤妃娘娘,要不,您帮忙劝一句?”她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徐贤妃。

  徐贤妃跺脚叫道:“你这孩子……快走到里面一些!其他的事儿都可以好好商量的,千万别闹倔脾气……”

  胡菁说:“贤妃娘娘,您别紧张,我不是想要自杀,我就是一个晚上睡不着,跑到这里来透透气而已。”

  得了这么一句话,徐贤妃才松了一口气,在场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这个胡菁,性子虽然倔强,但是对皇家的人,还是有些敬畏之心的。

  徐贤妃就道:“好好好,那就好,不过那边风大,咱们还是进来吧,这事儿是娘娘不对,不该告诉尉迟夫人,不过咱们先回屋子里去说吧……”

  胡菁说:“我姓胡,不姓尉迟。”

  徐贤妃说:“好商量,好商量,没事儿,咱们先回屋子去说吧。”

  胡菁说:“好。”才往里面靠近了两步,就被飞奔过来的尉迟海棠一把抱住。

  徐贤妃叫身边的宫女:“赶紧搀着我,我脚上酸软,都走不动道了。”

  大红灯笼挂起来,大红的帐幔挂起来,尉迟一家大宴宾客,但是门外也没有车水马龙。

  没有办法,谁叫尉迟炯明一向冷着脸。

  大红蜡烛明晃晃照耀着,胡菁跪下,叫了一声父亲母亲。

  这一声是真正真心实意。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愿意用这样的冒险方法来援助自己。胡菁不能想象,这个如此简单的阴谋,如果一个不善,被人发现其中的奥秘……尉迟家,会将全家都赔进去。

  当然,做这件事之前,尉迟炯明还是做了足够的准备的,他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军中,送到了徐世绩的麾下。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恩义,无以为报。

  皇帝陛下送来了一份贺礼,说起来也没有几个钱,不过扔给了胡菁一个郡主的封号。胡菁知道,这就是这一年自己遭遇的弥补。

  这一个郡主封号,足以向天下说明皇帝的态度。

  徐贤妃的贺礼送来了,杨淑妃的贺礼送来了,皇帝的后宫里有名分的,都送礼来了。程定岳夫妻来了,崔夫人程花花也一起来了,还有山上的李大神棍,也带着他的徒弟来了。

  崔夫人拉着胡菁的手,长吁短叹。程花花神色之间倒有些别扭,但是在胡菁那根本不在意的微笑下,程花花也终于将别扭抛至九霄云外,与胡菁有说有笑起来,又悄声告诉胡菁:“我下半年出阁,那时候你过来帮我打新郎!你武艺好,到时候下手狠一些!”

  打新郎是程花花故乡的嫁娶习俗,新郎要接走新娘之前,先要过新娘家人这一关。新娘家人会出各种考题,或者赛诗,或者要红包,或者要打架。

  胡菁忍着笑,答应了。

  金城公主来了,从程花花手里将胡菁拉过去,恶狠狠说:“你答应我一起去看法事的,结果你又认父亲,又认母亲,竟然将这事儿耽搁了!”

  胡菁苦笑着道歉。

  金城公主又说道:“这事儿不算完,今后你一定要陪着我去看一趟才行。今儿个是你的大喜日子,我就不聒噪了,你去招待别的客人去。还有,你有好吃的没,要你自己做的小糕点。”

  胡菁笑着答应了,再抬眼,就看见长孙玄夫妇。

  夫妇二人联袂而来,女的仪态万方,男的长身玉立。

  长孙玄笑着说道:“尉迟妹妹,好久不见。”

  胡菁看着对方的笑容,心却缓缓沉了一下。这一年未曾见面,面前的少年,竟然苍老了很多。脸上依然是晴朗的笑容,但是那笑容里,竟然藏着一缕胡菁不曾见过的阴郁。

  这一年里,他过得很不快活。

  只是这个念头也是一闪即逝,胡菁没有时间多想。

  等清河公主走到前面去了,胡菁听见长孙玄的声音,压得很低:“过去的一年……对不起。”

  胡菁勉力笑了笑,说道:“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自己曾经对长孙玄有过好感,长孙玄对自己也有过好感,但是两人都控制了自己。从未开始,却已经结束。

  胡菁看着跟着公主身后,那亦步亦趋的背影,隐隐的,竟然感觉到了一种来自亘古的沧桑。

  恍然之间,胡菁又看见了穿越之初,遇到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儿郎。

  时间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将带走的,不但是一个人的青春,还有……生气。

  胡菁的生活也逐步恢复了正常。值得一提的就是程花花曾经抱着一大堆账册兴冲冲过来寻找胡菁,那个烧酒作坊,已经将生意做遍整个天下。胡菁当然不肯接手,甩手扔给了一个大掌柜。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胡菁自己亲自选人亲自管理的,那就是每天负责往各地送货的运输队负责人。

  您猜对了,胡菁是想要将自己的耳目遍布整个大兴皇朝。培养自己的耳目,不是为了造反——事实上,胡菁也没有造反的能力,她所要做的,就是觉得,之前一直被人算计的感觉,实在太差了。

  当初谋算胡菁的主演,那个老妇人,早已死在宗人府的大狱之中,线索早已断了。又耽搁了时间。胡梨也曾经着力调查,只知道这事情背后,隐隐约约有京师肃王府的影子,但是查无实据。

  之前册封县主的时候,要登记年纪,胡菁就根据自己的年貌,将太和十二年冬至日定位自己的十二岁生日。转眼几年过去,十五岁,及笄了。

  胡菁的婚事,也渐渐被提上日程。前来尉迟家提亲的人已经络绎不绝,好在嫡母大人一口咬定:“此事要等胡菁自己决定。”

  而胡菁则表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没有表示之前,我自己绝不先行选婿。”

  好吧,中国人踢皮球的技术,那是古而有之,不需要特意指导学习训练的。母女二人合作默契,绕得媒人们一圈一圈转成陀螺。

  胡菁计划着,等媒人来得更密集的时候,就留下一封书信,带着胡梨离家出走,理由么,当然是逃婚。先跟李大神棍要上介绍信,去龙虎山住上两天,看看天下形势,到时候再逍遥江湖去。

  因为逃婚而离家出走,皇帝不至于迁怒尉迟一家吧?如果皇帝真的迁怒了,那就从龙虎山回来。

  既然打算离家出走了,长安城周围的地形要看熟悉。于是胡菁就带着胡梨,跟着程花花,跟着秦家女将,咱们漫山遍野打猎去。

  至于尉迟海棠,她不爱舞枪弄棒。

  转眼就到了太和十六年的秋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碧蓝的天空上飘着雪白的云彩,正是一个适合跑路的天气。胡菁又与程花花几个人约好去终南山。一行人出了城门,胡菁就借口忘了东西,与胡梨两人回去拿;回到安国郡主府绕了一圈,两人带上了金银细软,照旧出城去,打算在去终南山的路上失踪。

  正是早晨,外地进长安城的人极多,路上相当拥挤。胡菁两人,也只能勒住马匹,缓缓走路。却听见后面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响,胡菁忍不住皱眉。在这熙熙攘攘的大路上,飙车族很显然是最令人厌恶的一个种族。胡菁还听见了歇斯底里的叫声:“让开,让开,所有的人都让开!”

  胡菁认为,这肯定是一个官二代,不知是不是将门的。如果是熟悉的人家,自己倒是可以将他抓起来,打几下屁股。

  正思忖着,胡菁听见了带着哭腔的声音:“让开让开,都让开……谁能拦着太子殿下的马,赏一百两黄金!”

  太子殿下?胡菁猛然扭过头,却看见前面道路上,一匹马正狂奔过来!马背上伏着一个人,两只手死死抱着马脖子,整个人已经倾斜,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这时候该怎么办?

  惊马的力量,超过了一般的马匹。不用多想,就靠着胡菁那小身板,要拦着这惊马,没门!

  ……即便胡菁两只胳膊的力量,超过了一般的男人。

  而且,即便拦住这惊马,马背上的人,肯定也掉下来!

  没看见他现在已经快要掉下来了吗?

  这马背上没有安全带啊,大兴朝骑马不流行安全带啊,亲。

  掉下来的直接结果,那就是太子殿下折断了脖颈。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太子殿下的两只脚,还扣在马镫里呢。

  就在这一瞬间,胡菁就做出了判断。

  必须要救。

  而且要将人安全救下。

  幸运的是,胡菁身下的,是一匹好马。

  胡菁当即策马,后面的惊马赶上来,胡菁的马儿已经加速,与那惊马并驾齐驱!

  两边都是行人,道路本来狭窄,胡菁这么一来,形势就更加危险,周边无数人开始惊呼!

  胡菁一只手控制马匹,一只手却是将挂在马鞍一侧的梨花枪抽了出来。梨花枪枪杆坚硬度和柔韧度都非常强悍,希望这梨花枪能给力!

  那伏在马背上的青年男子,已经脸色惨白,已经没有半分力气。看见胡菁策马与自己并驾,当下尖叫道:“让开,小心!”

  胡菁将自己的枪杆递到他手里,叫道:“抓住!”

  只是那青年男子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不知能不能腾出手来抓住?

  那青年男子,一只手死死抱着马脖子,另一只手,终于腾出来,颤巍巍抓住了梨花枪!

  胡菁喝道:“先将脚腾出来!再两只手抱着枪杆!”

  然后一使劲,竟然将那青年男子挑了起来!

  在众人的惊呼之中,胡菁竟然将那青年男子,扯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之所以不直接甩在地上,是因为马儿正在高速奔跑中,直接将那青年男子摔在地上,一个不巧,那男子也非受伤不可!

  那匹惊马,背上陡然一松,当下发力,就往前面奔去!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就甩开夜照白大半身位!

  少了人控制,这样奔跑,迟早闯祸!

  胡菁来不及多想,伸手举起梨花枪,冲着那匹马的脖子大动脉位置,刺了进去!

  惊马厉声长嘶,但是胡菁枪一收,那惊马脖颈上的伤口,鲜血喷涌出来,那惊马再也没有了力气,尖声长嘶之后,脚步减慢,踉跄两步,委顿在地。

  胡菁心神一松,这才留意到了异样。

  胡菁胯下的夜照白,是一马一鞍,不是双鞍。也就是说,那青年男子的身子,紧紧贴在胡菁的后背上。

  夜照白正在奔跑之中。救下来的青年男子,脚下没有马镫,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子。

  心慌意乱之下,他伸手,将胡菁那纤细的腰肢,给抱住。

  这其实不是占胡菁便宜,而是人到了险境之后非条件反射形成的一种反应。凡是能让他感觉安全的东西,他都会死死抓住,即便是一根稻草。

  也就是说,现在马背上的两人,姿态是说不出的暧昧。

  胡菁倒也没有多想,止住马匹,但是身后的人,依然惊魂未定,搂着自己腰肢的手,依然不肯松开。

  胡菁低声喝道:“松开!下去!”

  那人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胡菁的一只手,就对准那两只贼手,狠狠拧下去。那人吃痛,如梦初醒,忙将两只手松开,但是胡菁却不容许对方慢慢下马了,一扭身就将那青年男子扯起来,扔下马背。

  一个很漂亮的屁股墩。

  胡菁也下了马,这时候身后的人都已经赶上来了,四面还有看热闹的民众,却是不敢围过来,就站在边上看。

  两个内宦忙下马,将主子给扶起来,然后对胡菁怒目而视。

  因为他们在后面,胡菁如何救人没看清楚,但是胡菁将自己的主子摔到地上,却是看清楚了。

  青年男子,也就是太子李承天,忙呵斥自己的奴才:“不得对孤的恩人无礼……多谢救命之恩……安国郡主?”

  胡菁看着面前的青年男子。两年前,两人曾经在御花园中见过一面,但是……胡菁有脸盲症,对于自己认为不大重要的人,都会有选择的忘记。

  很遗憾,太子殿下这张脸,就是被胡菁认定是不大重要的,于是,胡菁就将太子殿下给忘记了。

  现在看来,太子殿下还是文弱了一点点。当然,比李承世那个胖子,要强多了。

  也许是营养不良,也许是心事多了一点,也许的工作量大了一点,太子殿下的眼眶子有些陷下去,眼角甚至出现了皱纹;因为惊魂初定,他的脸色依然有些青白,但是良好的教养,使他迅速恢复了该有的仪态风度,深深鞠躬:“谢过郡主。”

  胡菁侧身,不受他这一礼,然后扁扁嘴巴:“太子殿下,您是天下万民的典范,是天下希望所在,万金之体,不能随意。既然不善于骑马,那就找个安静的地方,找一匹温顺的老马,好生练习,怎么可以大街上驰骋,如此扰民?”

  胡菁年纪还未曾满十五岁,但是太子殿下,却是二十几岁的人了!被一个身量都还未曾长足的少女这么一训斥,边上两个宦官,就先忍耐不住。

  然而太子殿下却没有失掉该有的仪态风度,听胡菁叽里呱啦说完,才又道歉说道:“是孤之过。”

  听他语气诚恳,看他态度谦虚,胡菁这才住了嘴,当下说道:“我要到终南山那边去打猎,太子殿下,你该干啥就干啥去吧。”

  边上的宦官忍不住了,尖声叫道:“大胆!……你不要以为对太子殿下有救命之恩就可以随便呵斥太子殿下……”

  胡菁转过头,看着那个年纪大约是自己两倍的宦官,淡淡说道:“太子殿下的名声,原来是被你们这些人搞坏的。看来,太子殿下闹市策马奔驰,也是你们撺掇的?现在太子殿下未曾出事,也罢了,如果出事,你们说有几个脑袋?”

  两个宦官被胡菁这么一训斥,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李承天苦笑了一下,说道:“孤的骑术,其实还过得去的。今天是出去办事,想简便一些,就骑马,马儿出门的时候还很温顺的,我也未曾加速,但是不知如何,快到城门的时候,马儿就开始焦躁了,摇头晃脑,乱蹦乱窜,后腿撅起,我……控制不住。”

  胡菁愣了一下,说道:“不是你驾驭不善,让马儿受惊,而是马儿突然发狂?”

  李承天说:“身边也没有让马儿受惊的东西。”

  胡菁想了想,走到马儿身边。那马儿已经出气多入气少,眼见已经不活了。

  胡菁伸手抓起了马耳朵,往里面张望了一下,然后伸手在耳朵里面摸索了一阵,再拿出来,手上已经多一根三寸长的铁针!

  在早晨的阳光下,熠熠生光。

  众人齐齐惊呼。胡梨尖叫道:“小姐,这是谋杀!”

  胡菁白了胡梨一眼,胡梨忙将嘴巴给闭上。胡菁又转到马的另一边,伸手一阵摸索,又是一根三寸长的铁针!

  胡菁对李承天说:“你说你的马儿经常撅后腿?”

  李承天点头,边上的宦官补充:“是的,是的,几次都差点将殿下给颠下来了。”

  胡菁对李承天说:“到屁股眼里摸摸看。我嫌脏。”

  李承天当下就伸手,胡菁忍不住一笑。当然,有眼色的宦官不会真的让李承天动手,当下抢着去摸,果然,在摸出一手大便之后,手上又多了一枚铁针。

  胡菁说:“刺客的手段绝妙,他将铁针放在马耳朵和屁股眼里,马儿初时不会觉得有多少不舒服,也就忍耐了,但是走上两步,这铁针就钻到里面去了,越钻越深,再温顺的马儿,也不能不发狂。不过这事儿我也管不了,你们下次留意就是。”

  胡菁伸了伸懒腰,说:“好了,这事儿也算完结了。你们该干啥干啥去,我与胡梨,打猎去也!”招呼胡梨,就要策马走路。

  手却被李承天抓住。胡菁瞪了李承天一眼:“我都救了你了,还要怎么着?”

  却见李承天对自己鞠了一躬,说道:“安国郡主……孤想要请你,与我一起进宫,向父皇……陈述一下经过。”

  胡菁扁嘴说道:“这事儿你自己说就可以了,何必让我跑一趟?”却看见李承天那恳求的眼神,心中一软,低声问道:“为了让皇上……相信?”

  李承天脸色黯然,却终于点了点头。

  胡菁心中也禁不住一阵黯然。

  太子这门职业,是世界上最难做的一样职业,没有之一。做的太好,父皇陛下要防着你,弄不好就废了你;做的不好,父皇陛下嫌弃你,弄不好……还是废了你。

  尤其是皇帝陛下有选择题可以做的时候。

  因为刚进长安城的时候,程晋素牛一进等人的千叮万嘱,胡菁一直非常注意与几位皇子殿下保持距离。虽然阴差阳错,得了三皇子的救命之恩,又上二皇子家门口撒泼了一顿,与两位皇子殿下有了不明不白的纠葛,但是总体来说,这些关系,都还在相对安全的范围之内。

  但是今天自己却救了太子殿下。

  说起来,太子殿下也许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仇人。比如说他不小心抢了某个帅哥心目中的女神了,比如说他的太监不小心抢了谁的田地了,这些恩怨,都有可能报复到太子殿下身上。但是就结果而论,太子殿下出事,最能得到好处的人是谁?

  李承天神色黯然,说:“我二弟……回京师养病了。”

  胡菁当下顿时明白。

  自己这一救,就已经参与到夺嫡当中了。

  不过也不要紧,反正自己已经打算走人。行李都在马背上呢。

  但是如果自己跟着太子殿下回去作证呢?

  逃跑大计就泡汤了,这还不算,最最紧要的,就是自己在这泥潭中越陷越深了。

  救人还可以解释,我不知道情况。但是如果进宫,那就再也不可能脱身了。

  胡菁这么一迟疑,李承天就看出来了。当下不再要求,苦笑说道:“是我过分了。郡主,请您离开吧,我会向皇上上奏你救了我的事情,但是铁针的事情……我不说也罢。”

  胡菁心中隐隐一痛。李承天已经看出了她的为难,决定不将她陷入这泥沼之中。如果李承天向皇帝报告铁针的事情,皇帝必定要召见胡菁询问此事,胡菁在此事中也会越陷越深;而李承天将这事儿隐瞒下来,那就是免掉胡菁的麻烦了。

  但是这样一来,李承天必定要面对无穷的责难与攻讦。

  闹市驰骋,本就是大罪。

  一国太子闹市驰骋,国家体面何在?

  一国太子还差点将自己的命玩完了……这将国家朝廷置于何地?

  看着面前这个勉力微笑的少年,胡菁突然脑子抽风,她做了一个决定:“我跟你回去见皇上。”

  也许是因为李承天太帅了,尤其是眼神之中隐藏的那份忧郁。

  也许是因为胡菁脑子进水了。

  也许是因为胡菁觉得我迟早能跑路,参与一下这事儿,不见得会死人。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胡菁就跟着李承天,去了大明宫。

  然后,胡菁悲剧地发现,自己的跑路大计,实施又相对困难了。

  为了酬谢胡菁的救太子之功劳,皇帝陛下又赏赐给胡菁一堆东西,其中包括十来个宫人。

  其中四个,是宫中特意培养出来的高手,专门负责宫中保卫工作的。让她们贴身护卫胡菁,寸步不离!

  虽然胡菁自称武艺高强,虽然胡菁谢绝不需要任何护卫,但是徐贤妃还是拿出了胡菁那次遇刺的经历,要胡菁改变主意。

  拜托,距离那次遇刺,已经将近两年过去了,到现在才给我配备保安,你们动作是不是太迟缓了一点点?

  不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胡菁想要推辞也不可能。为了让胡菁放宽心胸,徐贤妃还特意将一群宫人聚集起来,严厉告诉他们:从现在开始,安国郡主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只要记着安国郡主,不用再记着皇帝陛下!

  好吧,既然到了这个程度,胡菁再也拒绝不得了。当下就只能将其他的宫人拒绝了,怏怏地将四个女护卫带回家。

  才回了家,就看见尉迟海棠的小丫鬟在门口等着,说道:“大小姐请二小姐回家一趟,说是为了荷包样式的问题。”

  尉迟海棠的婚事终于定下来了,现在正在待嫁阶段,每日就忙着做衣服绣荷包。胡菁描了一些卡通画的图案给尉迟海棠,这些图案有个特色,那就是线条简单,绣起来很容易,新手也能上手;而花式又挺活泼可爱,所以不过几个月时间,就风靡了大半个长安的贵女圈子。

  听着尉迟海棠的小丫鬟说是为了荷包图案的事情,胡菁便笑道:“我的脑子都挖空了,哪里有那么多图案!”又对刚进门的几个护卫笑道:“几位姐姐,我回家去一趟,你们先在府邸中安顿下来。”

  几个护卫听说是这样的事情,尉迟府邸又不太远,当下几个人对望了一眼,就有人说道:“我陪着小姐去,其他人先安顿吧。”

  好吧,虽然胡菁没有准备干坏事,但是看着这情况,真的是欲哭无泪啊……真正寸步不离?

  胡菁带着胡梨与护卫到了尉迟府邸,尉迟海棠过来,拉着胡菁进了自己的闺房。那女护卫要跟进,但是尉迟海棠的丫鬟,双手叉腰,怎么也不让了。

  尉迟海棠笑着让胡菁坐下,说道:“现在倒好了,你怎么招惹上太子殿下了,你的自由全丢了。”

  胡菁苦笑。

  尉迟海棠说:“宫中刚刚派了良妃娘娘过来,给你提亲!”

  胡菁跳了起来!

  尉迟海棠说:“母亲忙命人来找你。良妃亲自出马,这事儿是推不得了。”

  尉迟海棠说:“是给太子做侧妃。”

  胡菁说:“就因为我今天救了太子殿下?”

  尉迟海棠说:“良妃说,你为了救太子,曾经将太子扯到自己的马上,太子也抱了你。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太子必须对你负责。”

  胡菁气若游丝:“这……就叫有肌肤之亲?”

  尉迟海棠说:“母亲也说了,事急从权,太子殿下皇帝陛下都不需要在意。但是良妃娘娘说,太子殿下与你,不是叔嫂关系。”

  胡菁怒道:“该死的孟子!”

  尉迟海棠说:“母亲让我来问一下你的意思,你觉得太子殿下此人如何,如果你不愿意嫁,就是拼着得罪皇上,我们也会帮你将婚事给拒了。”

  胡菁沉默了一下,说道:“姐姐,你去告诉母亲,就说我愿意,客客气气,将良妃送走吧。”

  尉迟海棠道:“我确定你是疯了,且不说你过得惯过不惯皇家的日子,就说太子殿下现在这形势,你能嫁给去吗?”

  胡菁笑了笑,说道:“其实天下人都没有看到,只要太子殿下不造反,皇位迟早是他的。嫁给太子殿下,其实没有那么多危险。”

  尉迟海棠惊叫道:“你说什么?”

  现在朝野之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对太子不看好。虽然现在皇帝将胡菁赐婚给太子,但是依然不能改变太子的劣势地位。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二皇子实在太得宠了。

  胡菁说:“皇上他是靠造反起家的。”

  胡菁说:“他也知道,他的行为,对大兴朝现有的秩序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冲击和破坏。”

  胡菁说:“如果在下一代不加以控制,那么后面的皇位传承,都会伴随着杀戮与死亡。”

  胡菁说:“这与谁更有才能无关,这与谁更得宠无关,这与谁更得到群臣的拥戴无关。甚至,这与谁更适合做万民之主也无关!为了维护已经将近崩塌的皇家道德体系,皇帝陛下他必须咬牙坚持将皇位传承给太子。”

  尉迟海棠听得惊心动魄。片刻之后才说道:“我不知道,整个朝廷,也没有人想得这么长远。”

  胡菁说:“知道这一点的人多了,只是知道的人都不说话罢了。现在既然有这么一个机会,我也可以利用太子的力量,找找那只在幕后算计我的黑手了。”

  尉迟海棠笑道:“倒也是。”随即苦笑说道:“为了找出那幕后黑手,你就要委屈自己嫁给太子,想来想去还是不好,妹妹,还是算了吧。”

  胡菁笑了:“太子的性格还不错的。”

  更重要的一条,胡菁没有说出来。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二皇子与胡菁,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格局。

  而胡菁,被动挨宰已经够了。

  作为一个现代女性,哪里肯吃这样的大亏?

  现在能依靠着太子殿下的力量来展开复仇大计,胡菁为何要舍弃?

  尉迟海棠摇头,说:“太子是还不错,但是那是皇家,你的性子又与我的性子不同,你是不肯受委屈的。我进太子府,说不定还能过日子,换成你,一天都过不下去。别的且不说,你不喜欢的人,你绝对不肯与他同房的。”

  胡菁叹气:“姐姐,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吗?”

  尉迟海棠理直气壮:“那是当然。”

  胡菁再叹气:“好吧,我确实是这样的人。但是相信我,我有自己的办法。”

继续阅读:第十二章 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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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世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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