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正是大朝会的日子,皇帝陛下还没有上场,下面等待的群臣,却是已经忍不住窃窃私语,文官那一列,几乎人人脸上都有喜色。
而武将那一列,却是面无表情的居多。
最看不惯文臣的那位程晋素大魔王,甚至还脸露出不屑神色:“不就是凑了几个字,写了一本书吗?用得着这么得意?”
牛一进哼哼出声:“可不是吗,文人写几个字,不就像我们玩长槊一般简单?我们做武将的,哪天不玩两下长槊,也没见谁这么折腾。”
而站在他们后面的尉迟炯明,更是将脸摆的像黑炭一般,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模样来。
也难怪他们心中不爽,作为天生自带斗鸡属性的两大群体,武将们天生看不惯文臣。我们武将的功勋,都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哪里像这些文臣,只靠着抖抖嘴皮子就能给儿子们挣出一个爵位?
更让人郁闷的是,皇帝陛下居然摆出这么大的阵仗,给二儿子长脸!
不错,就是给二儿子长脸。李承世回到京师,大爷秉承着闷声发大财、低调是王道的原则,安分守己了几个月;然后,放了一个天大的卫星。
是的,扩大版的《山川志》,完工了!
之前的《山川志》,被皇帝陛下斥责为粗制滥造,为了赶工而不顾其他。但是这一次的《山川志》可不是粗制滥造了,光字数就有一百四十万……
一百四十万,很惊悚的数字啊。
连见多了各种新鲜事的胡菁胡大侧妃娘娘,听着这个数字也不大淡定。因为这是写字要用毛笔的古代啊,胡娘娘写一百个字就要手腕酸痛;更何况这不是写小说啊,这是收集各处资料,仔细考据,非常严谨的学术性书籍……
更更重要的,现在不能电脑来写作啊,错一个字就整页都要重新抄写……这种事儿很烦恼是不是?
一百四十万,果然是皇皇巨著了!
——虽然二皇子殿下手下有几十号吃闲饭的,但是现在的问题是,那些吃闲饭的,都将功劳堆到二皇子身上去了……
一百四十万字的光环加身,二皇子殿下一瞬间光焰大作,李承天头上的警铃炸响,武将们心中也非常不爽。
武将们本来都不掺和太子与二皇子之间的那点事儿,但是他们的共同女儿胡菁嫁给太子殿下之后,武将们就很自然地将屁股挪移到靠近太子殿下这一边了……不管怎样,这些年,太子殿下的表现也不很差是不是?
李承天将这一百四十万字的巨著抄了四份,一份进献给皇帝陛下,一份藏到文渊阁,一份藏到国子监,一份藏到……当然是藏到自己家里。
进献给皇帝陛下的那一份,其实早几天就送去了,却听闻皇帝陛下龙颜大悦,于是吩咐将这几本书还给肃王殿下,请肃王殿下在今天的大朝会上再进献一次……
啥意思?
给二皇子长脸呗。
果然,皇帝陛下上朝,等太监那句“文武百官有事早奏,无事退朝”落下之后,下面就有人禀告:“肃王殿下求见陛下。”
然后满面红光大腹便便的肃王殿下昂首挺胸,吃力地捧着一大堆书进场的时候,很多爱好美色的武将们都闭上了眼睛。
不能不闭上眼睛啊,那画面实在太美,咱们不忍看。
大兴朝现在用的都是雕版印刷,错一个字就毁了一个版面,一百四十万的书,要雕版印刷出来,没有三年五载休想成功。而手抄体的字实在太大,一百四十万字的书,实在是很厚很厚的一摞啊……
真担心会掉下几册来。
偏生这么露脸的事儿,二皇子殿下竟然不肯让太监帮忙。
好在人逢喜事精神爽,二皇子殿下遇到这样的好事,身上的力气陡然之间增强了十倍,因此竟然成功将一堆书全都搬上来了。
皇帝陛下当然没有群臣的复杂心理,事实上,在一个父亲的眼中,再肥胖的儿子,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帅哥。
收了儿子的书,忍不住就夸赞儿子:“吾儿能沉下心来,潜心数年,终于完成这一部书,让朝廷君臣,不出京师能了解天下地理,实在是国家功臣,而这《山川志》,也堪称是今年之祥瑞啊!”
听到皇帝已经给这件事下了定论,文臣们就一个一个排着队上,不要命的给皇上拍马屁。
徐世绩与秦三宝对望了一眼,两人苦笑了一下,然后挪动着脚步上前,打算也恭喜贺喜一下,不然就太显眼了……却看见站在皇帝边上的太子殿下,上前一步,对着皇帝行礼,说道:“此事是二弟之功,也是父皇之功。儿臣今日,也有一样礼物,想要进献给父皇。”
你也要进献礼物?尉迟炯明恨不得上前去将这个女婿给拉下来。今天是什么日子?是二皇子大出风头的日子。你进献的礼物再好,还能强过这部一百四十万字的《山川志》去?
不但尉迟炯明是如此想,在场的群臣,大多都这样想。
也许太子殿下是受了这般场景的刺激,进退失据了。
却听见皇帝温言说道:“太子想要进献什么礼物?”
李承天微微一笑,朗声说道:“儿子想要进献给父皇的,是一百部《山川志》!借二弟之光,也成二弟之美,让二弟苦心孤诣写出来的文字,能随着父皇的恩赐而传遍天下!”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群臣都有些懵了。牛一进拉了拉程魔王的衣袖,低声问道:“你听明白你女婿的话没?怎么每个字我都听得懂,但是连起来我就听不懂了呢?”
程魔王说:“太子好像是说,他印了一百部《山川志》,献给皇帝陛下,请皇帝陛下用它来赏赐群臣……但是印一百部《山川志》?这怎么可能?”
好在众人已经不需要再猜测了,因为李承天已经将事情给说得清清楚楚:“儿臣十天前听闻了二弟写出《山川志》的消息,也知道二弟将其中一份送到了国子监。当时就与妻子商量说,二弟与下属的十年辛苦不寻常,可惜的是这书在世上只存留四套,只有少数人能见到,不免可惜。儿臣的一个妻子就说:不如将它刊刻出来,让天下读书人都能买上一套,要用时候可以用,不用的时候也能充当一下门面,那就完美了。于是儿臣的妻子就从国子监将书给借出来,用了十天时间,将书给印出来,这是其中一套,请父皇赏鉴。”招招手,就有躲在边上的小太监,端着一摞书过来。
众人看着那一摞书,不由一怔。这书与之前的书相比,体积至少缩水了一半还多。李承世就不由冷笑说道:“刊刻一百四十万字,该如何不易?你这书这么少,莫非只刊刻了其中一半?”
李承天笑道:“因为我的字号尤其小,浪费的纸张当然不多。”拿过书籍,捧给皇帝。皇帝打开一眼,就不由惊叹道:“果然是好整齐的字迹,你是如何做到的?才十天时间,就是雕一百个版面也未必来得及!”
太子笑道:“这是因为,儿臣发明了一种活字印刷术。只要有足够数量的活字,二三十多个认字的工人一起开工,十来万字的书籍,一天就能完成排版,两三日就能完成印刷……”
李承天的话落下,四周不由就响起了惊呼的声音!
十来万字的书籍,一天就能完成排版!
这在雕版印刷的时代,简直是不可能!
雕版印刷的时代,即使是二三十个雕版工人一起开工,要完成一本十来万字书籍的排版,最起码也要二三十天。这还不能碰到各种意外。
一般的印刷作坊,根本找不到这么多的熟练工人一起开工。所以一本书的印刷,往往要拖延上一年半载,甚至更长时间。因为时间长,成本也愈加高昂,因此出书成为了很多读书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
是的,在这个时代,出书是不能挣钱的,往往还要往里面贴钱。因为出版价格高昂,书籍的价格也就居高不下,如果不是必须的书籍,很多读书人都舍不得花钱购买。这就造成了恶性循坏,书籍越卖不掉,书籍就越贵;越贵,就越卖不掉。
但是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谁不想在青史上留点痕迹?
但是家中没有足够的资材,谁敢轻易著书立说?
太子这番话,让很多人眼前一亮!
谏官魏峥,就迫不及待问:“排版这样一本书,成本几何?”
太子说道:“如果不考虑前期成本,三十六人排版八天,因为排版工匠都必须识字,因此工钱稍稍贵了一些,一人每天八分银子,再加上制版的功夫,加起来大约二十两银子。”
却听见“啊”一声,竟然是一个文官,听得失神,手中笏板掉落在地上,玉石笏板砸在脚背上,好生疼痛。
但是也没有人取笑他失神。
因为这个价格,实在太有震撼力了。
一百四十万字的皇皇巨著,如果是用原来的雕版印刷,光是刻版的钱,就要三四万两银子。
一般的家庭,想都不用想!
从三四万两银子到二十两银子……
长孙无极的声音微微发颤:“那么,前期成本呢?”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是啊,太子殿下只说了现在这个成本,却没有说前期成本!
李承天微笑说道:“不瞒诸位大人,这印刷作坊的事情,都是拙荆在管理,都是用她的陪嫁,具体成本,我知道也不详细。但是刻铅活字的确花了很多钱,或者上十万两亦未可知。然而这铅活字可以反复循环利用,如果保管的好,能用上数十年,摊下来,也不会很多。”
李昱饶有兴趣地翻看了几页,笑道:“字号果然小了很多,但是……还是薄了很多啊,你不会是漏印了几章吧?”将书放回太监手中,笑着指着站在下首的肃王说:“拿去给肃王看看,有没有漏下的。”
这边说话,魏峥又问了:“印了一百套《山川志》,花费几何?平均下来,这样一套书,放在书肆里,普通书生,多少钱可以买到?”
李承天说:“这个拙荆倒也曾算计过,说是这样一套书,如果能卖上一两银子,就有盈余。如果印刷数量多一些,成本还能摊下来。这种制版,不像是木头雕版,印上几百本书就没法再用。”
魏峥听着李承天的陈述,不由老泪纵横,跪下说道:“皇上,这才是天大的祥瑞,这才是真正的祥瑞啊!”
这的确是祥瑞……如果印刷书籍的成本能被压缩到这个程度,天下又有多少人能读得起书?
换句话,天下将增加多少读书人?
李昱也想明白了这一点,眼睛也不由冒光。
他是一个好大喜功的皇帝。其实就他喜功的本性来说,他的性格,与亡国的隋炀帝非常相似。只不过隋炀帝没有识人之明,而且听不进别人的谏言,运气也稍微坏了一点点,如此而已。
要知道,史书是由文人撰写的。如此有利于文人的事业……能给自己增加多少美誉度?
众人尤其是文官,瞬间全都反应过来。看见魏峥跪倒,当下由长孙无极带头,大家都齐刷刷跪倒,向皇帝祝贺。武将们看见这般情景,也都跪下来了——虽然我不懂,但是不妨碍我人云亦云啊。
傻愣愣的牛一进反应慢了一点点,着急的程晋素当下直接动脚,踢在牛一进的膝盖弯子里。牛一进下盘功夫非常扎实,一个趔趄居然没跪倒,当下回头怒目而视,看见程晋素的眼神才明白过来,急忙跪下。
文武百官向着自己山呼万岁,向自己祝贺祥瑞,显然是一种非常好的体验,皇帝笑嘻嘻地正打算说几句场面话,却听见有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不对,这里少了整整几个大章节!”
正是努力比较印刷本与手写本区别的肃王殿下。
很显然,李承世殿下刚才正处在完美的找茬状态中,根本没有注意到魏峥老头在说些什么,也没有注意到,文武百官正在做的事儿——他们已经给这件事下了一个定论。
反正,一辈子没做过不得体事情的肃王殿下,做了一件非常不得体的事情。
等到惊觉周围气氛不对,话已经出口。
看见儿子那尴尬的神色,李昱陛下的怜惜之心大起。说起来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非常出色的,老二十年磨一剑才写完了这么一本书,却被老大几个月做出的成绩占了风头,算起来也是挺让自己这个老子同情的,于是就温言笑道:“你兄长排版急了一些,有疏漏也是难免的。如果多几天,好好校对一番,也许就不会有疏漏了。”
李承世看了李承天一眼。知道今天不将李承天这个“做事疏忽大意”的罪名给落实了,自己今天就是白忙活一场。写了八九年的书,给李承天的活版印刷做了嫁衣裳,谁甘心?当下说道:“父皇明鉴,写书印书与治国一般,都是一件要仔细的活儿。兄长印的书,有一两个字的疏漏,也是人情之常,但是现在却丢了几个大章节,这就不能用疏忽大意来解释了。”
说着话,就将两个版本的书都呈递给皇帝,说:“父皇请看……”
却听见李承天那清朗的声音响起:“二弟说的可是西北、西南、东北风物那几个章节?”
李承世怔住。
李承天说道:“父皇明鉴。儿臣从国子监借到了这套书,翻到这几个章节,就出了一身冷汗。窃以为,二弟著书立说,归纳山川地形,虽然是一件美事,但是将边塞地形描绘清楚,存放国子监,却是非常不妥!”
李承世脸色渐渐转向苍白。
李承天道:“诚然,国子监学子,大部分将来都是国之栋梁。但是我大兴朝乃是天下中心,天下文人,仰慕我大兴文化,纷至沓来,成为天下美谈。如今国子监中,有突厥文人,有吐蕃墨客,有高丽文人,还有倭国波斯……他们或者手抄,或者强行记诵,将这些地形风物记得清清楚楚,带回故乡,敬献国主……天下无事当然是极好,天下一旦有事,这些东西,就成为资敌之物,到时候我边关虽然险要,但是又有几人能守?”
李承天侃侃而谈,李承世额头汗珠,涔涔而下。
李承天面色诚恳,为这件事下了一个定论:“如此,二弟做事,实在粗疏。须知治国与写书,终究有些不同。”
李承世一番表演,结果却成了李承天的垫脚石。
最神奇的是最后一段对话……李承世简直是自己凑上去给李承天打脸的。
看这哥哥做得多好,不声不响帮弟弟补漏洞,做了事情不居功。看着这个弟弟多没风度,抓住哥哥一个粗疏就大呼小叫,想要在一群大臣面前打哥哥的脸……
兄弟俩不比还好,一比,弟弟被哥哥秒成渣渣了。
即便是向来喜欢弟弟不大喜欢哥哥的文臣,看到这般情景,也未免摇头叹息,想着太子殿下的那个印书作坊,又不由心跳耳热,心里想着,既然弟弟这般不争气,我是不是可以改变一下立场?
这件事情的最后,李承天向皇帝陛下进献了活板印刷的法子。李承天一番言辞恳切的话,完全可以写进史册,成为千秋万载人臣的典范:“印刷之术,关系到天下无数读书人,关系到朝廷社稷。儿臣为这件事,虽然花费了不少成本,但是绝对不敢将此术据为己有,为自己一家谋取私利。故而,儿臣将此术敬献给父皇,往父皇用此术,给天下书生谋福,如果因为此术,每一个郡县,每一年能多一个读书人,那就是儿臣之幸也。”
儿子如此爽快,正肚子里翻着小九九的皇帝陛下,未免也有些不好意思:“你真的要将此术献给朝廷?要知道,靠着这一技术,稍稍印上几本书,你就能将你的太子府修缮一番。”
李承天的回答也毫不迟疑:“如果能让天下万民,人人手中有一本书读,人人都能认识几千字,我太子府再残破又何妨?”
皇帝陛下还没有说话,魏峥老头子就跳起来,说道:“太子殿下此言大善!如此仁心,如此气度,皇帝陛下,大兴江山后继有人,臣为陛下贺!”
好吧,才站起来没多久的公卿大臣们,大家又一起跪下:“臣等为陛下贺!”
膝盖好痛啊,下次大朝会,一定要在裤子里缝上几个棉花垫子。
李昱陛下哈哈大笑。这个印刷术,不但能帮自己收近天下文人之心,更能帮自己已经空的能跑老鼠的内库增加不少收入。当下看这个儿子,也是越看越顺眼,呵呵笑道:“这印刷术,可是郑氏发明的?”
李承天恭恭敬敬回答说道:“不是郑氏,却是胡氏……也就是尉迟氏,安国郡主。”
没办法,胡菁在宗人府的册子上,记载是尉迟炯明之女,但是她坚持要姓胡。
偏生自己的后院里还有一个姓胡的,而且有了孺人的名分。所以必须介绍清楚。
“安国郡主?果然能安国!”李昱陛下又是一声长笑,说道:“她既然嫁给你,这郡主封号,也已经到头了……她现在是你的侧妃?就提为平妃吧,与郑氏平起平坐,你将来与人提起她是你妻子,也好理直气壮一些。”
李承天急忙谢过。李昱又说道:“只给一个名分,人家说起来朕还是小气了一些。再给五十户食邑吧,另外……朕将京师一地的活版印刷权利放给你,也姑且弥补一下你的损失。”
李承天谢过皇帝隆恩。皇帝笑了笑,对李承天说道:“退朝之后,你回家带两个妻子进宫来,与朕一道吃一顿中饭。”
李承天迟疑了一下,才说道:“臣的平妻,这几天与金城公主在紫阳观在试验一样新的物件,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
皇帝笑道:“真是胡闹!”
李承天说道:“儿臣妻子说了,她的试验关系到天下民生,所以儿臣也不能责怪她胡闹。”
皇帝笑道:“也罢了罢了,就改成晚上吧,你等下就去将妻子接回长安城里来……”
大朝会就在皇帝批评胡菁的“胡闹”声中结束,但是群臣看着李承天的目光,都是有些意味深长。
李承天当然没空去整理群臣的目光,他现在急着一件事,那就是去接胡菁。
想着胡菁那张小小的脸庞,心中不由自主,竟然有些期待。
因为之前的约法三章,新婚将近一个月,李承天与胡菁并没也过多的接触。有时晚上到胡菁住所,谈论了朝廷动向与自己家的财政情况之后,胡菁就打发李承天去郑棐宫殿。仅有的一次,晚上太晚了,李承天告诉说,郑棐多半已经住宿,就让自己留一晚上吧。胡菁答应了,而且就将李承天安置在自己卧室的外面,但是却在自己的床沿,搁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
这种警戒的状态让李承天吃了一惊。
不过李承天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终将获得这个女子的心。
就像今天,自己的表现已经非常出色了,她肯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是不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不过是一个时辰功夫,李承天就赶到了紫阳观山脚下。
笑眯眯挥手退走那些负责警戒的人,李承天打算给胡菁一个惊喜。
伸手去推门。
……门内火光一闪,李承天大吃一惊,急忙扑进去——
却看见李淳将胡菁压在地上!
李承天脸上的笑容就僵在那里。
然后才看见李淳哼哧哼哧爬起来,边上……同样哼哧哼哧爬起来的,还有一个金城公主。
当然,李承天是认不出金城公主的,因为后者灰头土脸,头发也烧焦了一半。
这才发觉出了事故,顿时来不及生气了,急忙上前,将胡菁扶起来,迭声问道:“可受伤了没?”
金城公主跺脚叫道:“你算计我!胡菁,你算计我!”
原来方才金城公主点起包袱内的红磷时,李淳看着阻止已经来不及,当下转身先将胡菁护在身下。
好在红磷不是爆炸物,金城公主被吓了一跳,却是有惊无险。只是手上皮肤有些灼伤,头发被烧焦,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了。
胡菁忙过去帮金城公主看视,安慰说道:“还好,没有什么,有孙神医在,这么一点小伤,两天也就痊愈了。走,我先去找干净的水,给你洗洗。”
对李承天抱歉地笑笑,当下带着金城公主洗脸去了。
金城公主却站着不动,哭丧着脸说:“我头发烧焦了。”
胡菁说:“头发没事,过几天也长出来了。”
金城公主跺脚道:“我不能见人了!我不回皇宫里了,皇宫里的那些嫔妃,看见我这鬼样子,还不笑死?还有父皇陛下……父皇陛下看见我这鬼样子,再也不喜欢我了……”
说到伤心处,金城公主涕泗横流。
李承天柔声安慰说道:“金城,没人敢笑话你的。”
金城公主怒道:“没人敢笑话?太子哥哥,你刚才嘴角抽抽,那是怎么一回事?你是在笑话我,偷偷在笑话我……”
李承天只能无奈表示:“我没有偷偷笑话你。”
金城公主跺脚说道:“你没有偷偷笑话我,你是明目张胆笑话我……我不回皇宫了,太子哥哥,我跟你回太子府住几天,等头发长好了再说。”
李承天只能点头。
金城公主说:“还有,我这鬼样子,也没法出嫁了,我要等头发长好再嫁出去,嗯,等头发长好,还得两年吧?就这么定了,两年,你去与父皇说,我这个鬼样子,要两年后才能出嫁。”
李承天目瞪口呆。
这事儿可真的答应不下来。
金城公主继续哭。胡菁无可奈何说道:“公主殿下,你到底要什么,直接说吧,推辞婚礼这事儿,我们可没法帮你做主,你要哭,也要到皇上面前哭去。”
金城公主止住哭泣,睁大萌萌哒的大眼睛,问道:“我无论说什么,你都答应?”
胡菁心中警铃大起,李承天却是咬牙说道:“好,无论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金城公主抹了一把眼泪,说:“我要这个火柴生意的两成股份!太子哥哥,你答应了,你是未来的国君,金口玉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胡菁摊手,说:“这事儿太子殿下答应你并没有什么用,因为这事儿是贤妃娘娘在主持的,太子并没有参与。”
金城公主眨巴眨巴眼睛,又要掉下眼泪来。
胡菁说:“不过我太子府有一成股份,既然太子殿下答应你了,那么我就将太子府的一成股份转给你。那样你也有两成股份了,太子殿下也不算食言。”
听得胡菁这句话,金城公主这才笑逐颜开:“好姐姐,你说话算话。不过呢,我也不要你全部的股份,只要你将你的股份管理权交给我就成了……有了这两成股份,这个火柴作坊,就由我做主了吧?……”
李承天这才知道,金城公主又哭又闹,竟然是为了这个目的。一个大人被一个半大孩子戏耍了半日,不免有些气恼,但是又不能真的生气,真真无可奈何。
胡菁不免要泼金城公主的冷水:“成成成,只要其他几个人的股份不联合起来,这作坊生意就由你打理。但如果人家联合起来的股份比你多,那依然是按照原计划,让玉玲珑来管理。”
对于这么一个金城公主,胡菁还真的不大放心。至于玉玲珑,虽然现在身处逆境,但是当初却是阳澄侯里的管事郡主,又在皇帝陛下身边处置了三四年文书,一个偌大的朝廷都能玩得转,还怕这么一个小生意?
金城公主跳起来,说道:“我回皇宫去,找贤妃娘娘,找姐姐妹妹,总要将这生意弄到手上来管理才成!”
当下一溜烟就走了。
李淳早已告辞离开。
看着金城公主的背影,两人禁不住面面相觑,然后苦笑。
胡菁悠悠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厨子,不想当总裁的公主不是一个好闺秀,难得公主有感兴趣的事儿,就让她胡闹吧,如果不成,那就让玉玲珑做她的副手。”
胡菁这话说得是云山雾罩,太子殿下呆愣了半晌,还是没有听明白。前半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已经到了初冬,紫阳观外面的树林里,已经铺开了一层金黄的落叶。李承天将白狐狸毛大氅盖在胡菁的肩膀上,说道:“难得浮生半日闲,今后这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胡菁扁扁嘴巴,说道:“好像这样的日子,你之前很多似的。”
一句话将正在将李承天努力营造的气氛硬生生打回原形,气氛登时就冷了下来。
好吧,这是因为胡菁不大善于聊天。
两人默不作声往前走了一段路,金黄的落叶在两人的脚底下簌簌作响。
李承天定了定神,终于又找到话说:“我其实很希望,所有的空闲日子,都能和你在一起,就这么安静地走一走。”
胡菁扁扁嘴巴,不屑地说:“你空闲的时候,我不一定得闲呢。再说了,你的正妃娘娘侧妃娘娘,全都在等着你与你一起这么走一走呢……”
气氛再度冷了下来……
好吧,这是因为胡菁非常不善于聊天!
李承天实在受不住了,当下快走一两步,挡在胡菁前面,转身,看着胡菁。
他伸手要托起胡菁的下巴,正要深情禀告的时候……
胡菁拨开他的手,自己努力揉了揉下巴,说:“刚才洗脸没洗干净?我脸上有脏东西?”
这是暴击一百下的伤害……看着胡菁跑向山泉水的身影,李承天快步追上。
山泉水在山脚下打了一个旋儿,变成了一汪凝碧的潭;胡菁的投影出现在潭水上,随即,李承天的投影,也出现在旁边。
李承天看着两人的影子,女子俏丽,男子英俊,正是一对璧人。当下正要称赞一下两人的影子,胡菁一伸手,将两人的影子都搅碎了。
胡菁:“李承天,你靠后一点,我要洗脸洗手!”
好吧,李承天默默后退了两步。貌似自己靠近与否根本不妨碍她洗手,但是这关口,辩解有益吗?
胡菁洗好脸和手,站起来,脚下的石块有些滑,她身子一个趔趄。李承天忙一只手握住胡菁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却是搂住了胡菁的纤腰。触手温软,看见少女对自己露出一个甜甜的笑靥,不由心神荡漾,好久说不出话来。
却听见胡菁发出一声尖叫:“啊,你的脖颈上,毛毛虫!”
李承天一惊,觉得自己脖颈后面奇痒无比,当下伸手去抓。胡菁趁机离开李承天的怀抱,跳到另一块石头上;李承天重心不稳,脚下打滑,当下就踩进了水潭。
胡菁连声娇笑,说道:“上当了!大冬天的,哪里来的毛毛虫?”递了一只手给李承天。李承天上了岸,两只脚已经全湿了;但是看着胡菁那明媚的笑脸,心中却是生不出气来,叹息说道:“只要你天天这么开心,我就是天天踩进水潭又如何。”
两句话里,却是含着一种让胡菁心跳耳热的东西。
胡菁也沉默了一下。
李承天说:“我今天在朝廷上说错话了。”
说错话了?胡菁皱眉,说:“说错话也不打紧,有这么一个重量级的活字印刷术打底,皇上再生气也生不起来。”
李承天笑了笑,说:“皇上没有生气。我今天在朝堂上,将你说成我的妻子——因为你虽然只是一个侧妃,但是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妻子。”
胡菁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李承天说话的神态,让她很不适应,让她心底隐隐觉得有几分危险。
李承天终于将今天的重磅弹甩出来:“父皇已经册封你做平妃,从今天起,你与郑氏平起平坐。从今天起,我就在对外称你是我的妻子,也不算说错话。”
胡菁终于知道这种危险来自哪里了,原来……是李承天,他正努力营造一种温情款款的氛围,让自己沉醉——
这种氛围,的确很美好。
但是——我不要!
胡菁扁了扁嘴吧,不屑说道:“活字印刷术,可是能改变整个人类文明进程的玩意,操控在一国之君手中,威力更是不可想象……皇帝陛下就用一个平妃将我给打发了?实质性的奖励,一点都没有?”
……好吧,这是对李承天暴击一千下的伤害。
李承天努力挽回:“虽然是平妃,但是在我心中,就是正妃……”
胡菁哼了一声,说道:“皇帝陛下太小气了,我也知道府库内空荡荡可以跑马,但是给我一两百户食邑有多吗?给不起食邑可以给荒地啊,大兴朝荒地那么多,只要有荒地在手,几年功夫也能开垦出来……”
李承天这才知道,自己与胡菁的思维,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你虽然是平妃,但是在我心中,你就是唯一,一百个郑氏也及不上你一个……”
胡菁叹了一口气,说:“好吧好吧,给一个平妃也比不给强。好歹我管理家业也算是师出有名了。咱们走吧,你脚都冻僵了,赶紧去换鞋子换裤子是正经。”
胡菁率先往住处走去了,后面跟着一个无奈失语的李承天。
——到现在才想起我的脚被冻僵了——
啊,好像刚才主动转移话题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