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夜宴,其乐融融。
皇帝陛下带着他的四个妃子,太子殿下带着他的两个妻子,八个人谈论了今天的天气,谈论了一下几位女性的首饰和衣服,谈论了一下淑妃新排的歌舞,然后,宴会在安定和谐的氛围中结束。
然而这场夜宴的深远意义不止于此。这场夜宴之后,肃王殿下也曾跑到后宫,向皇帝陛下提出了类似的渴望,却被皇帝陛下轻飘飘打发了回去。
肃王殿下于是生病了,关上府邸大门,安安静静养病。
他竟然安安静静养病了,胡菁一时半会也想不出痛打落水狗的办法。只能静待他出来蹦跶的时候,再见招拆招。
对于太子李承天而言,天下的气候,登时好了很多。
火柴的出现的确给天下百姓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作为首倡发明的大兴皇室,在民间的威望再度达到了一个高度。当然,更重要的是,李昱陛下的内库,竟然充盈起来了。
贤妃娘娘当然是很会来事的,在分派火柴股权的时候,她将两成成股权分给皇帝陛下,将两成股权分给太上皇陛下。胡菁一成,金城公主一成,她和其他三个首脑嫔妃各半成,剩下一些,留给皇子公主们自行认购。长孙玄夫妇和程定岳夫妇,财大气粗,都认购了半成股份,其他的,皇子公主们,你出三千两,我出两千两,一瞬之间,分了一个精光。
一成作价一万两银子。其他人都是真金白银购买股权,只有胡菁是出技术,皇帝陛下却是空手套白狼。
寥寥几个月时间,就让皇帝陛下赚了个盆满钵盈。
都说人生四大铁之一就是一起分过赃。现在皇帝陛下与太子的关系,也与一起分过赃差不离了。而太子殿下也经由几个叛变过来的文臣的教导,终于明白要如何处置好自己与皇帝之间的关系了……简而言之,就是要将自己变成皇帝陛下的小跟班,为皇帝陛下挣钱,为皇帝陛下争脸,当皇帝陛下被魏峥用唾沫洗脸的时候要给皇帝陛下解围,当皇帝陛下不小心干错事儿的时候,别忘了帮皇帝陛下背一下黑锅——当然,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大的错误是绝对不会犯的,所以不用有心理障碍。当然,如果皇帝陛下这错误是无关紧要的话,不妨也扮演一下诤臣的角色,让皇帝陛下收获一下“有子如此,夫复何求”的喜悦……
扮演太子这个角色,李承天已经渐渐游刃有余。
顺带交代一句,现在帮助皇帝陛下主管这个火柴作坊的人,是金城公主殿下。至于玉玲珑,在她主管了一阵火柴作坊之后,皇帝陛下终于看到了玉玲珑的才能,想起了玉玲珑的好处,又将她叫到了自己身边,依然还是才人,当然,顺带着帮皇帝陛下管理天下的印刷作坊。
印刷作坊利润虽然薄,但是禁不住薄利多销。
玉玲珑当然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因为谁也改变。也曾悄悄谒见胡菁,向她表示谢意。胡菁当然不肯居功,却与玉玲珑谈起当初那次尿盆事件,对她的示警,深表感激。
玉玲珑当然是聪明人,投桃报李,皇帝陛下身边那儿有什么风吹草动,也第一时间告诉李承天,主动投靠进入太子联盟。
当然,即便她不主动投靠,人家也已经将她看作是太子联盟中的一员。
日子就这样悄悄流逝,转瞬时间就到了太和十七年深冬。距离胡菁成为太子府侧妃,也已经一年了。这一年,胡菁是真正忙得脚不点地。先是折腾火柴和印刷作坊,几个月都没睡过几个安稳觉,等到太和十七年春夏之交才松了一口气;这才听闻郑棐谈起,今年开春很长时间未曾下雨,今年关中饥荒已经成了定局。于是又忙着给李承天献计献策,帮助解决问题;幸得中书门下几个宰相也给力,尤其是长孙无极;又幸得有了胡菁的一番策略,国库虽然不甚充盈但是皇帝陛下的内库已经不大空虚,东西折腾,终于平安度过了这一年。
程花花带着她一岁的傻儿子,坐在胡菁面前诉苦:“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因为酿酒要高粱,要各种粮食;虽然都是各种难吃的粮食,毕竟也是粮食不是?皇上陛下下了旨意,作坊的规模要限制,每个县的作坊,一年只能拿到五万斤粮食的配额!这也罢了,最关键的是,我们的技术被人学去了,就是你说的山寨……人家的价格,比我们的便宜了很多,我们的品牌虽然正,但是架不住人家便宜啊……”
看着程花花那张哭脸,胡菁忍不住叹气:“得了。当初就跟你们说过要做好技术保密工作。结果你们禁不住高利润的诱惑,一定要将作坊开到全国各地去。作坊多了,技术保密的事儿就难做了,难不成你到现在才知道?再说了,利润低一点又如何,咱们这个烧酒,可是有四五倍利润吧?现在变成一两倍,依然是暴利,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程花花说:“我有老公要养活,我有儿子要养活。现在生个儿子也是负担,你知道我的儿子是继承不了爵位的,那要娶上好人家的嫡女,就必须拿出钱财来,拿出家底来。最起码也要给孩子准备七八个庄子十来家店铺才成……”
胡菁看着那个留着哈喇子在地上又跑又爬的孩子,忍不住叹气。
程花花说:“你不要叹气,等你做了娘亲就知道了,你会巴不得将所有最好的都留给孩子。这么一点钱财根本不算钱财,我总要将娶孙媳妇的钱也给攒上……”
想着子子孙孙无穷匮的场景,胡菁生生打了一个哆嗦,打断了程花花的诉苦,说:“不就是高价烧酒没销路吗,简单,卖到突厥去,卖到吐蕃去,就成了。如果还有力量,还可以卖到高丽去,卖到倭国去,爱怎么卖,就靠着你定价。”
程花花惊叫到:“卖到突厥去,卖到吐蕃去,皇上会准吗,不会来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将我们几户人家满门抄斩了吧,胡大小姐,安国郡主殿下,你是为国立下大功的,皇上看你很顺眼,但是我们可没有免死金牌啊……”
胡菁叹气,说道:“这法子,本来不想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子殿下立下的功劳已经不少了,咱们平平安安过日子就成。但是既然你嫌没钱赚,那就说出来吧,能帮你挣钱,太子就是冒一点点危险,又有什么关系呢?”
程花花听闻胡菁这么说话,大是感动,赶忙说道:“算了算了,就算我没说过这话……太子殿下是最金贵的人,怎么能冒险呢,我说这就算了,其实现在赚的钱也很不少,比之前是有所不如,但是比其他生意要好多了……”
胡菁说:“可是你有儿子要养,你要娶儿媳妇,要给儿子准备十七八个庄子二三十家店铺,你还要给孙子准备嫁妆或者聘礼……”
程花花说:“说是这么说,但是谁诉苦的时候不夸大一些些呢,再说了,太子殿下是我们这群人的根本,太子殿下如果有个不妥,我们挣再多的钱也没有用。再说你我是好姐妹,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钱财让你的丈夫去冒险……”
程花花的表现果然让人感动,胡菁这才笑起来,说道:“这还差不多,得了,回家去等消息吧,我好生谋划谋划。”
程花花还是不放心,说:“千万不能让太子殿下去冒险。”
胡菁说:“得了得了,你只管放心吧,那是我的丈夫不是你的丈夫,他如果出事我第一个倒霉!哦,还有,你要给我记着,这事儿成功之后,你要与几个兄弟姐妹商量,给我划出一笔股份来,我要送给海棠姐姐。”
尉迟海棠也已经出嫁了,但是尉迟炯明是个孤臣,女儿也嫁不进豪门,只是一个寻常的读书人家,当然富贵不到哪儿去。虽然也有些陪嫁,但是陪嫁不多,日子也颇为不易。
当初胡菁划分股份的时候,当然给尉迟炯明留了一份,但是因为尉迟海棠并不在场,所以并没有认购股份,因此烧酒生意虽然轰轰烈烈,但是尉迟海棠真的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所以现在胡菁就想要将这一份给补上。
程花花当然同意,说:“如果其他人不肯,我就将我的股份分一半给她。”
处理完政务,皇帝将太子留下来,陪自己吃饭。
这一年来,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多次。放在外臣眼里,那就是父子关系愈加和谐,二皇子殿下已经愈加无望。
皇家日常饮食,也不十分奢侈。皇帝陛下面前也不过是七八个小菜,其中三四个荤菜,如此而已。父子二人坐定,就有内侍上前,给皇帝陛下斟了一小杯子烧酒。
李承天站起来,向父亲行礼。李昱略略有些诧异,说道:“现在正是用饭的时候,不必摆出这等君臣奏对的格局。”
李承天说道:“父皇明鉴。儿子正是要劝谏。请父皇少喝一点酒。”
李昱笑道:“饮酒误事,我如何不知!且不说这烧酒,就是别的酒,喝多了,人也会闹糊涂。朕为一国之君,脑子清醒,何等重要?因此每日也就以一杯为界,绝不多饮,我儿多虑了。”
李承天道:“这烧酒味道自然是极好,稍稍用一些,也无妨。但是孙思邈先生说过,这烧酒多用,有损身子,每日最好以三钱为限。父皇现在每日的量虽然不多,但是已经超过了三钱,也有妨碍。还请父皇为天下计,少用烧酒。”
李昱笑道:“朕为国君,每日警戒自己,要少有欲望,以免妨碍百姓社稷。如今只有一点烧酒作为喜好,你却偏生也要来管。”
李承天面露尴尬。李昱呵呵一笑,将手中酒杯,倒了半杯在地上,说道:“你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每日半杯,总不越三钱界限了罢?话说这烧酒既然有害身子,你家平妃,为何又开设这么大的烧酒作坊?”
李承天躬身,笑着说道:“父皇明鉴,我家平妃,将烧酒的价格定得极高,寻常百姓,根本消费不起,即便是普通富贵人家,也不能经常如此奢侈。天下也只有父皇一人,能毫无顾忌地喝这烧酒罢了。”
李昱哈哈一笑,说道:“这么说来,朕这一年,也不知喝掉你们多少银钱了。话说这烧酒既然多饮有害身子,而且消耗粮食,你家平妃所开设的这个烧酒作坊,每年酿造定额,再少一半,如何?这两年天下太平,因此弄一些粮食酿造烧酒,倒也无妨。但是总要存留一些,你身为太子,妃子带头酿酒,总不是好事。”
李承天躬身说道:“谨遵父皇口谕。不过各个郡县的定额可以减少,但是边塞地方的定额,却还望父皇网开一面,不要削减。”
李昱摇头笑道:“别的地方都削减了,边塞地方却不削减,朕这削减,意义何在?要知将江南粮食,送到边塞,成本花费,往往超过粮食本身。这么珍贵的粮食,酿造成烧酒,只能满足少部分人口腹之欲,你为一国太子,只要想想,竟不可惜?”说到后面,声音隐隐已经带了一点严厉的意思。
李承天说道:“这正是儿臣想要与父皇说话的由来。儿臣想要请旨,请求父皇同意,酿造烧酒,然后进入吐蕃和突厥售卖。”
李昱愣住,说道;“你要将好好的粮食酿造成酒,然后售卖给吐蕃人和突厥人?”
李承天说道:“正是。父皇,这烧酒性子极烈,容易热身。而西北苦寒,而高原之上更为寒冷。这烧酒进入胡地,一定很快就能打开销路。”
李昱说道:“朕自然知道这事儿极为挣钱。但是我大兴朝难道还缺这么几个钱?”
李承天看了一下四周。李昱挥手,所有内侍,全都退下。
李承天说道:“烧酒容易成瘾,这是第一。利用烧酒,可以源源不断将高原上与草原上的肉类运回内地,这是第二。”
李昱站起身来,绕着几案走了一圈,站定,说:“烧酒成瘾,利用烧酒,可以草原与高原上的部分权贵,抓在手中。但是将肉类运回内地,又有什么好处?”
李承天说道:“我汉族百姓,身材相对矮小。而胡地百姓,身材相对高大。总体而言,富贵人家子弟,又比贫寒的农家子弟要高大一些。”
李昱饶有兴趣:“这是为何?”
“因为食肉。父皇也曾见过各种野兽,食肉兽类,比食草兽类更为强壮威猛。父皇也曾为武将,知道每日操练,必须有大量肉食跟上,力气才能增大。”
李昱这才明白。
李承天又说道:“还有一个关键。这些年来,我们也曾派遣间谍进入胡地,但是总是不成体系。因为进入胡地做交易的驼队实在太多,各个部落,今天与你交易,明天与别人交易,我们也能得到一些信息,但是这些信息却往往只有一鳞半爪,或者严重滞后。”
李昱说道:“现在这个烧酒生意,因为进入胡地的烧酒只有这么一家,无论哪个部落,想要烧酒,就必须与我们交易……”
李承天说道:“更为合适的是,如今做烧酒生意的几户人家,都是勋贵子弟……都是武将子弟。让他们在做生意的时候顺带将这事儿给做了,不花费什么,更是给他们一个锻炼的机会。”
李昱哈哈一笑,说道:“你家那个平妃,连这个也要算计?”
李承天笑道:“父皇错了,这些却是儿子思想,因为未曾考虑周详,所以一直不敢告诉父皇,方才说着,顺口就说出来了。”
李昱哈哈笑了一下,说道:“好。不过这事儿还需要仔细谋划……过一阵,我吩咐秘谍司的人,去你家平妃的铺子上做工,与你家平妃,再仔细谋划谋划。”
李承天欢喜说道:“谨遵圣命。”
想了想,李昱又说:“朕只是默许你们进入胡地卖酒,不许你们打着朕的招牌招摇撞骗。”
李承天怔了怔,说道:“谨遵圣命。”
李昱又加了一句:“另外,烧酒进入胡地的收入,皇家要占五成……嗯,就挂在你家平妃的账面上,每个季度给送进皇宫来就成了。”
李承天的笑脸顿时换成了哭脸。
有这么一个财迷加无耻的皇帝父亲……是每个太子的不幸。
此事就这样说定。
对着地图研究了好久,胡菁决定,将西南酿酒的基地,设置在巴州。
话说巴州是一个好地方,虽然荒凉了那么一点点。地方宽阔,地皮便宜,土地肥沃,只要肯开垦,总能得到收获,因此粮食也不贵。另外植被丰富,水源充足,酿酒所需要的原材料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几个勋贵子弟,已经打算组织大量百姓进入巴州,就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开垦荒地,种植粮食,然后酿酒。
而且毗邻松州,只要走几步路,就能上高原。又因为巴州地方已经算是内地,不用担心战火。还有紧要的一条,那就是巴州地方,因为落后,民风也相对淳朴,技术保密的事儿,相对容易一些。
但是胡菁没有想到这事儿居然这么不顺利。
西北的三大酿酒基地都建成了。
西北的三大酿酒基地都已经生产了。
西北酿造的酒,已经进入突厥了。
突厥的信息网络,都已经初具雏形了……
但是程花花派去的人,却是苦着脸从巴州回来了,告诉说:“巴州之主吴王殿下说,他的地方,不许酿酒。”
与历朝历代一样,寻常百姓要酿酒都必须得到官府发放的执照;要卖酒,更需要到官府去缴纳大笔金钱。长安酒业集团公司乃是多家勋贵的联盟,这群勋贵平常做事也很守规矩,但是谁都会给他们面子。
因此到了一个地方,一边买地皮搞基建,一边去给官府送文书走程序,两者可以同时进行。
但是谁能想到,巴州的吴王殿下,居然不给十六家勋贵这个面子?
搞基建的一批金钱,就这样打了水漂。反复拉锯,吴王殿下就是不松口。
好吧,既然酿不成酒,我就将迁移过去的百姓都带走,另外选地方,成不成?巴州不行就松州吧,那儿也勉强可以将就。
但是……吴王殿下说:将百姓带来,可以;将百姓迁走,不成!
竟然将一千多户百姓,扣留在了巴州!
程花花怒了:“这个李承源,实在不成话!好妹妹,我这就去一趟巴州,抡着大板斧,我非将他吴王府的大门给劈了不可!”
程定岳的妻子河源公主抿了一口茶,悠悠开了口:“巴州的吴王殿下的府邸,有没有大门,亦未可知。”
胡菁站起来,走了两圈,说道:“我准备一下,后天启程,前往巴州,去说服吴王殿下。花花姐,你与我一起去。”
程定岳吃了一惊,说道:“巴州路途遥远,条件又是如此恶劣,你如何去得?”
胡菁微微一笑,说道:“我当初也是从松州回来,单人独骑,从松州走到巴州。”
程定岳说:“可是你有三年时间未曾锻炼了。”
河源公主说:“定岳,你小看郡主了。”
胡菁说:“我每天都练武的,我的长槊功夫,应该比你好了。”
程定岳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胡菁说:“这事情是皇帝陛下交给我们的事情,我们一定要给做好才成。这件事的保密性质,也决定了这件事只能由我们四个人,或者秘谍司的主官亲自去。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在李承源面前,那就只有我们四个了。程大哥你在军中有职司,不能去,公主是什么身份,当然也不能去,只剩下我与花花姐姐了。刚好,姐姐的孩子满一岁了,却不肯断奶,姐姐出一趟门,顺带将这事儿给办了。路上辛苦,姐姐也可以顺带减减肥。”
程花花怒道:“不要提减肥!”
胡菁说:“可以顺带让你少两块肉肉。”
程花花怒道:“不要提我的肉肉!”
河源公主抿嘴笑道:“一路颠簸,可以让你瘦到十三岁以前,恢复到不满一百斤的身材……”
程花花就要来抓胡菁与河源。两人笑着躲开了。
李承天听了胡菁的决定,心中当然有些不舍。但是他与胡菁事先就有约法三章,不能干涉;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是父皇交给自己的事情中最最要紧的那一件。
父皇最重视的就是开疆拓土。有了这个功劳,自己的继承权,就更加安稳。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胡菁也安排了一些小手段,给二弟添了不少堵。但是二弟却始终不肯之官,始终要赖在京师,这让李承天心中毕竟有几分不安。
如果能坐实这个功劳,当然是好事。
当下也只能帮胡菁将行李给收拾了。胡菁将家中的内务交还给郑棐,又交代了李承天:“有要紧事情,可以与玉玲珑商量。”
胡菁、李承天与玉玲珑,当然有私下见面的手段。
一个多月颠簸,胡菁与程花花到了巴州。自从那年正月离开巴州,至今已经差不多五年了。
巴州的人情风貌,似乎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
两人并没有带很多的从人,毕竟一个是程晋素的女儿,一个是太子的平妃,真的摆起阵仗来,京师那一关就过不去。就化妆成平常的行商,穿上男装,带着二三十个保镖,混在商队里,来到巴州。
巴州城里也就七八家客栈,一个商队到来,就将七八家客栈都挤了个满满当当。程花花将自己那两百斤肉甩在床上就不肯起来了,胡菁却没有什么倦意。
她要好好看看巴州城。当下带着胡梨,带着七个保镖,走出了客栈。
竟然不由自主走到了当初遇到豪族公子、惹出一大堆麻烦的那个小酒肆。
小酒肆还在,就连酒旗也似乎就是当初的那一幅,只是似乎更加残破了。里面的格局还是原先模样,那个胖墩墩的伙计也是当年的人,只不过五年过去,他身上的肥肉,比程花花只多不少了。
胡菁笑着对胡梨说:“就在这里喝一杯吧,这里的三勒浆还有些味道……”
话音落下,眼睛却看见了一个人。
还是几年前的那个角落,甚至还是几年前的服装。白衣公子对胡菁举起了自己的酒杯,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如此偶遇,真是极好。”
胡菁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她走到那张桌子跟前,将手中的宝剑搁在桌面上:“你在这里等我?”
李承源眨巴着眼睛:“你原先告诉过我,你会来这里?”
胡菁摇摇头:“没有。”
“你原先告诉过别人,你会来这里?”
胡菁摇摇头:“没有。”
李承源下了一个结论:“连你自己也是偶然决定来这里,所以,你我重逢,当然是偶遇。几番偶遇,当然是有缘,所以请我喝一杯?”
看着那般无赖的面孔,胡菁不由失笑。自己的确没有预先的计划要走进这个小酒肆,但是这个巴州城,肯定已经布满了他的眼线。看到自己的行动,猜测自己会路过这个小酒肆,多半会进来看看,于是就先来这里等自己……这很难吗?
当下绷着脸说道:“我不觉得有缘,咱们各喝各的酒,各付各的钱。”
李承源一声长叹,说:“原来要喝上太子妃的酒,竟然是如此不易。”
胡菁冷下脸,说:“我不是太子妃,你不要说错了。”
李承源眨眨眼,说:“现在不是太子妃,但是迟早会是。”
胡菁淡淡说道:“不关注这个问题,你也不会死。”
李承源僵住。
胡菁伸手要了一壶三勒浆,倒了一杯在自己的杯子里,凑到嘴边,慢慢啜了一口。
李承源终于反应过来,说道:“好,不说这个事儿……今天天气真正好啊,哈哈。”
胡菁:……
李承源:“蓝蓝天上白云飘啊,哈哈。”
胡菁:……
李承源:“今天看起来是绝对没有狂风暴雨啊,哈哈。”
胡菁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搁在桌子上:“李承源!”
李承源眨巴眨巴眼睛,很无辜地看着胡菁。
胡菁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正经的?”李承源沉思了一会,说,“如今秋高气爽,正是登山的大好时候,我们一起去登山,然后捡一地的红叶,对着红叶赋诗如何?”
胡菁再也说不出话来,当下站起身就走。
然后,身后的一句话,将胡菁的整个身子都定住。
李承源说:“我在这个酒肆里喝了两个月的酒了,心里想着会偶遇到你,果然遇到了。”
胡菁转身,看着端坐着的青年。青年的脸色一片深沉,看不出悲喜。
胡菁挥手,终于吩咐胡梨与所有的护卫都退下。李承源挥手,小酒肆的老板伙计都不见了。
小酒肆里没有其他的人,整个世界登时都安安静静了。
胡菁看着李承源,问了一句很没价值的话:“特意等我?”
李承源说:“烧酒的生意是你主持,下面的人干事不力,你多半会亲自前来。”李承源笑着摇摇头,说,“毕竟这么要紧的事儿,交给别人,你肯定不放心。再说了,别人也做不了你的主。”
胡菁看着李承源,沉声说道:“你到底要什么条件,就摆出来。”
李承源往后一靠,嬉笑着说:“我巴州出产粮食不易,即便是你亲自到来,我也是一句话,不许酿酒。”
胡菁怒道:“说实话!”
李承源懒洋洋说道:“我怎么不说实话?这就是实话。你想着,我的封号是吴王,人却被分派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我还不赶紧小心翼翼地夹紧尾巴做人?居然还敢与你们十六家权贵有关联,这是吃饱了撑着,还是活腻了寻死?听说你们还打算将酒卖到高原上去,那时候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足以将我整死。”
李承源打了一个响指,说:“我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当然不敢与你们有关系,所以我这地方,坚决不许有酿酒这事儿,您走好,我不送。”
胡菁说:“你许我们在这里酿酒,即便有人借这个来说事,首先对准的目标,也先是我们十六家。”
李承源打了一个哈欠,说:“理论上是如此,但是谁不知道你们十六家都是勋贵,有道是柿子要捡软的捏,人家不敢动你们十六家,先拿我开刀,也很正常。”
胡菁咬牙说:“我十六家保你无事!”
李承源说:“保我无事我也不干,这事儿你嘴巴答应了,到时候说一句‘自顾不暇’就将我给放弃了,我找谁说理去?”
胡菁说:“我给你留下文书!”
李承源说:“留下文书又怎样,反正到时候你们翻脸不认账,我拿着一张破纸片,能救命?”
胡菁怒了:“好,既然这样,我们也不让你为难了,麻烦你放人,我带着百姓去松州!”
李承源笑眯眯说:“巴州地方地广人稀,我到巴州这么几年,虽然想尽办法吸引人口,但是人口依然有限。现在天上掉下一千户百姓,我如果放走,那就叫天理不容,我还不被天下人笑死。”
胡菁怒道:“你到底想要怎样?做人这不能这么无赖!”
李承源微笑,说道:“这一千户百姓就送给我巴州算了,我会安排人用最快的速度为他们搭建房屋,安排他们开荒,只要开出来的土地,都归他们个人所有,前五年免税,再五年半税,十年后与寻常土地一样收税……你说我将这个条件说出去,那一千户百姓,还会不会跟着你们去松州?”
胡菁咬牙切齿:“你想要与十六家破脸?你是聪明人,定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直接说吧,不要再绕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着你玩!”
“可是我有时间啊,郡主殿下。”李承源笑嘻嘻说完这句话,就看见胡菁抓起了桌上的宝剑,一摁按钮,宝剑已经出鞘!
剑鞘直接飞出,飞向李承源的面庞。李承源手忙脚乱接住,胡菁的宝剑已经到了面门。
一个剑鞘,一个宝剑,两人劈劈啪啪交战了几招,然后……胡菁一剑刺出,李承源用剑鞘接住,宝剑完美插进剑鞘里,严丝合缝。
胡菁手上的宝剑,就这样被李承源接了去。
李承源将宝剑连着剑鞘,一起放在桌子上,笑着说道:“不打架,咱们喝酒。”端起酒杯,将胡菁示意。
胡菁端起三勒浆喝了一口,说:“你到底要怎样?”
李承源端正了脸色,说道:“我要知道实话,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件事危险程度如何?消息万一泄露,招来吐蕃人的报复,我巴州能不能得到保护,能不能得到补偿?”
胡菁这才吃了一惊,定睛看着李承源。后者正慢慢喝酒,似乎刚才说出的,不过是一段很寻常的话。
胡菁定了定神,才苦笑说道:“你如何知道我们在这里设置酿酒基地是有其他文章要做?”
李承源哼了一声,说:“这其实简单,你们这烧酒生意遍及天下,何处不能挣钱?而巴州地广人稀,百姓贫苦,整个巴州也没有多少人家能消费得起你们那天价烧酒。所以要挣钱,你们绝对不会来巴州。”
胡菁鼻子抽了抽。
李承源瞟了胡菁一眼,又说道:“为了酿酒挣钱,你们甚至将百姓迁移到松州来,开荒种地来酿酒,这手笔太大了,靠着巴州松州几个地方,不要说十年二十年回本的事儿了,就是要保住不赔本,也很困难。”
说完这句,李承源又看了胡菁一眼。胡菁怒道:“有话赶紧说完,磕磕绊绊算是吊人胃口?”
李承源微笑说道:“有道是无利不起早,你们这么积极做事,肯定有利可图。好在我看了一下地图,知道巴州边上就是松州,松州往西就是高原,吐蕃有钱人不多,但是那些有钱人,却是绝对能消耗这等高级玩意。那问题又出来了,你们与吐蕃人做生意,皇上同意了没有?没有皇上点头,给你们十个胆子,你们也不敢做这门生意。现在皇上居然同意了,那么要说服皇上点头同意,你们肯定在做生意的时候答应了皇上一些附加条件。所以,结论就非常明显了。”
胡菁怒道:“你既然知道了,还给我这个理由,给我那个理由,设置了重重障碍,不给我们做生意?”
李承源一摊手,说:“你们得到了好处,既得到了金钱,又为国家立下大功,但是我却没有得到一分银子的好处,又要担惊受怕,国家那功劳也没有我的份,我为何要积极合作?”
胡菁一时语塞,随即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我将这事情写成奏章,上皇上那儿备案,如何?就说这个间谍渗透的事儿,给你算一半功劳,如何?如果你觉得不放心,我在中书省门下省都留一份备案……”
李承源跳起来,说道:“最毒妇人心!”
李承源的身份如此尴尬,就决定了他这辈子不能在朝廷大事上多嘴,更不能试图立下大功。否则的话,皇帝陛下不一定会对他产生疑忌,朝廷大臣们就肯定容不下他。
胡菁这番话看似好意,其实是将李承源逼到一个死角上。
胡菁摊手。李承源说:“第一,我要五千户百姓,一千户照旧给你们种粮食酿酒,还有四千户,就与寻常人家一样,充实本地户口,让我这个巴州之主,户籍账册上也好看一些。”
胡菁说:“我十六家虽然有实力,但是要迁移五千户人口来巴州,这是绝无可能!”
李承源说:“我还没有说完,先听我说完,做生意肯定要讨价还价的,像你这么性急,如何做生意?”
胡菁哼了一声。李承源恍若不见胡菁那铁青的脸色,又说道:“我巴州地方荒凉,每年财政上也不大好看,你们既然选择在巴州酿酒,那么就多交一点税吧,每年对吐蕃收入的五成如何?”
胡菁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要五成,皇帝陛下要五成,我们十六家白忙活一场,花费无数成本人力物力,却一分钱的收益都没有?”
李承源愣了一下,说道:“我果然是皇帝陛下的儿子,不过皇帝陛下比我更狠,我至少还出了一点地皮的……成,那就两成吧,留下三成给你们做利息。”
胡菁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李承源又说:“此外,我巴州的交通条件太差了,你们十六家反正有钱,先花钱将我巴州的道路建起来。别的也不要,上好黄泥打上糯米浆,冻结识能保证几十年不坏就可以了,以后有钱了我自己修。”
胡菁:……
李承源又说:“我巴州地广人稀,山上猛兽太多,水中还有鳄鱼。你们既然来了,那就派人先将山上的猛兽清理一遍,水中的鳄鱼清理一遍。我知道你们这十六家,都是军中出身,家中有的是百战老兵,干这么一点事儿不在话下。”
胡菁:……
李承源又说:“我这里什么都好,就是文教医药方面弱了一些。全郡百姓,找不出几个能教书的,每年连到京师去参加科举的人都推荐不出来。我也不要多,你们迁移百姓的时候,多请两三百个教书先生来,多请两三百个大夫来,当然,他们的安家费他们的工钱,要你来付……”
胡菁:“……还有什么条件没有?”
李承源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暂时没有了,等想到了咱们再说。”
胡菁:“……我不想说了,那一千户百姓就留给你。”
胡菁说了这话,站起身就打算走。衣袖被人扯住,胡菁回头,看见李承源很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我……这是漫天要价,你可以就地还钱。”
胡菁扑哧一笑,不悦的心情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