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反击
雁无痕2018-08-10 13:0510,205

  听着李承源的陈述,对李承源对巴州,没有一点同情,那是不可能的。当然了,胡菁的本职还是一个商人,商人的最终追求,就是利益。

  本着利益最大化的原则,两人——有时是三人,加上程花花——开始讨价还价。

  胡菁一个原则,那就是寸土必争。

  李承源一个原则,那就是死守阵地。

  在这场拉锯战中,两人渐渐熟稔。或者说,这句话并不十分准确,因为在胡菁的印象中,李承源本就十分熟稔。

  等大部分条款都确定下来的时候,已经八九天过去,时间已经到了九月初九,重阳登高节。

  胡菁与程花花上附近的首阳山去登高。但是走到半山坡,程花花就瘫倒在一块大石头上,说:“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胡菁说:“一起去!你要运动,你要减肥!”

  程花花说:“这身肥肉是我娘给我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胖一点就胖一点吧,我不去了。”

  胡菁怒道:“义母身材很好,你这身肉是胡吃海塞吃出来的。”

  但是不管胡菁怎么打气,程花花就赖在石头上不肯走了。胡菁一怒之下,就带着从人,自己往上走。

  山林颇为茂盛,野菊花像是无数星星,在树林草丛中眨眼。虽然已经到了秋季,但是山上很多树木并不落叶,于是整个山林的颜色,就变得五彩斑斓。山泉潺潺,鸟鸣啁啾,胡菁的心情,也变得静谧与祥和。

  胡梨笑着采野花去了,胡菁等了一会,就自己先迈步上山去。

  正在这时,胡菁看见了在路边饮酒的人。

  看见胡菁,那饮酒的人眼睛一亮,当下向着胡菁遥遥举起酒杯,说道:“相逢不如偶遇,不如共饮一杯?”

  正是李承源。

  胡菁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李承源:“你特意在这里等我?”

  李承源不由失笑,说道:“哪里有这么多阴谋,我竟然要特意在这里等你。你要爬山就自个儿去吧,我不会跟着。”

  胡菁笑了一笑,就在李承源对面的石头上,大马金刀,一屁股坐下来。李承源微笑说道:“这不是皇家教养。”

  胡菁笑道:“我本来就是一个野人,哪里受过什么皇家教养。”

  李承源叹了一口气,道:“你身为太子平妃,居然敢自称野人?给外面的人听见,也不知有多少人心要碎了一地。”

  胡菁笑道:“外面的人怎么看,关我屁事。”

  李承源笑着摇头,说:“粗话也出来了。太子平妃,可不能这样。”

  胡菁哼了一声,说:“话不投机半句多。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李承源笑了一下,说道:“没有什么好说的,要说的话,咱们谈判的时候,都已经说完了。”

  胡菁当下笑道:“既然没有话说,那我就先上去了,你一个人慢慢喝酒。”

  李承源举了一下酒杯:“既然这样,好走不送。”

  胡菁当下就往山上走去。走上几步,突然之间听见后面一声惊呼:“小心!”

  胡菁还没有回过神来,脚下石头一个松动,立足不稳,整个人就往后面仰下去。

  道路中的一侧就是山涧,有两三丈高,如果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胡菁努力扭过身子,要摔要砸,也要砸在石头路上!

  但是重心已经不稳,胡菁能转向吗?

  就在这瞬间,胡菁的手被人抓住了!随即两人搂在一起,然后脚底下继续打滑,碎石头乱飞,酒杯酒盏咕噜噜乱滚,但是两人靠着一棵大树,终于站定了脚步。

  胡菁半天才回过神来,耳边却听见青年悠悠说道:“赶紧松手,不然被人看见,还道太子平妃怎么了。与我倒是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对你的名声,却是大大有碍。”

  胡菁这才松了手,李承源惊叫了一声,说道:“我的酒杯!我的邢窑白瓷!”

  连滚带爬去寻找捡自己的白瓷酒杯。好在那两个酒杯被草丛挡住了去路,安然无恙;但是其中一个白瓷碟子却是被磕出了几个口子。

  胡菁饶有兴趣地看着李承源,笑着说道:“你好像对我身为太子平妃这一点,心中挺有芥蒂的。说话三句不离这个。”

  李承源长叹一声,说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将碟子抛进山涧里去了。

  回过头,看着胡菁,轻飘飘说道:“很多年前,我曾经想过,等你长大,挺适合做我的妻子。”

  胡菁愣住。

  李承源笑了一下,说道:“但是你掌握了国之重器,将自己也弄成军国重器,我知道这个念想也就是空想,就不提了。你这身份,也只有马马虎虎嫁给太子了。好在你嫁给太子,虽然有山鸡配凤凰的嫌疑,但是太子人挺好,应该马马虎虎会接受你,也就罢了。”

  胡菁心中略略有些激荡,却听到了最后一句。各种激动瞬间转化成恼怒,喝道:“李承源,你找死!”

  李承源呵呵笑道:“你不是我对手,我绝不找死。”

  胡菁一只手就冲着李承源扇过去。手被李承源抓住,李承源端正了脸色,说道:“别动。”

  胡菁有些不明所以,却见李承源的手落在自己的头上,摘下一片草叶来。

  将草叶扔了,又帮胡菁正了正头上的簪子。

  风吹过,李承源的手擦过胡菁的脸颊,那是一种异样的摩挲。

  莫名其妙的,胡菁竟然有些心跳耳热。

  松了手之后,李承源这才发觉自己的举动似乎很不合适。收回手,有些不自然地将脸转向别处,片刻之后才说道:“太子殿下是好人,但是皇室斗争最是险恶,人也是会变的,你要小心。”

  胡菁嗯了一声。那温柔的语调让胡菁很不适应,她隐隐觉得有一种危险的东西在冒芽,但是她又不愿意破坏眼前的氛围,当下竟然不知该怎么说话。

  李承源说:“你为太子悉心谋划,但是也要为自己谋划谋划。”

  胡菁嗯了一声。那关切的语言终于让胡菁明确,自己与李承源之间,是有什么东西存在了……但是,胡菁无法表示,无法回应。

  李承源说:“你在巴州开设了酿酒作坊,你和我就是同伙了,作为同伙,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你飞黄腾达,我们才有饭吃。”

  胡菁狠狠瞪了李承源一眼,悬了半天的心陡然放松了,心中暗笑自己多疑,却又隐隐有一种空落落的失望,心中各种滋味杂陈,胡菁狠狠说道:“我只保证自己的安全,哪里管你有没有饭吃?”

  胡菁蹬蹬蹬往山上走去,后面传来了李承源的叹息声。声音袅袅,似乎在山林之间回荡。

  胡菁甩甩脑袋,将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了自己的脑海。

  胡菁返回京师的时候已经是初冬。回太子府的时候并没有马上见到李承天,因为李承天正在中书省处置公务,无暇回家。

  好在胡菁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也不急着见太子。胡菁离开的几个月里,郑棐生了一个儿子,白白胖胖的非常可爱,胡菁这才想起来,自己出一趟远门,竟然忘了给孩子准备礼物。当下叫来了木匠铁匠,画了图纸,婴儿车做起来,摇篮打起来,学步车跷跷板滑滑梯什么的,一件都不落下。

  当然了,也没忘记为孩子准备各种食谱,本来还打算为孩子做一个榨汁机,但是想想还是算了,太子府不少人手。

  这样忙活了七八天,托人多力量大的福,各种东西很快就初具雏形。吩咐涂上花花绿绿的颜色,即便是大人,看着这些玩具,也不免眼睛发光。

  这天晚上太子殿下才回家来。看见胡菁这几天的成果,又抱着儿子亲了一会,才神色忸怩,对胡菁说道:“有件事情,我想要与你说。”

  胡菁跟着太子到了书房。关上门,太子又挣扎了一会,才说道:“胡菁……我好像做错事儿了。”

  胡菁略怔了怔,说道:“做错什么事儿了?”

  李承天又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前些日子人家送了几个胡伎来,你知道的,郑氏对送上门的礼物,总是不知道如何拒绝。”

  胡菁皱眉看着李承天。

  李承天苦笑了一声,说道:“也是活该多事,那天我刚好被父皇训斥了一顿,心中颇为不爽,回家就叫上歌舞,然后那几个胡伎就上来了,我就与她们喝了一点酒,醉了,就穿上胡人的衣服与她们一起跳了一会儿舞……”

  胡菁打断了李承天的话:“打住!——我们家里有胡人衣服?”

  李承天低下头,神色忸怩,说道:“我们家原先没有,但是她们来了就有了……”

  胡菁怒道:“原来所谓的胡人衣服就是胡人的女人衣服,你倒是……”想着那个场景,各种难受的感觉涌上心头,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深深有了一种无力感,就叫做恨铁不成钢,烂泥扶不上墙。

  李承天眼睛看着脚背,说:“结果第二天就被人弹劾了。”

  胡菁冷笑了一声,说道:“挺简单一个陷阱,你就这样跳下去了。我不在这阵子,家里进了新人?如果没有新人,消息不会这么快就泄露。”

  李承天不敢看胡菁,说道:“已经彻查了,那人也已经处置掉了。……父皇因此龙颜大怒,在朝臣面前摔了杯子,就有人提议要废了我的太子之位。”

  胡菁冷笑说道:“真有本事,我回家这么多天,这么大的事情,郑氏姐姐居然一句话都不敢说。”

  李承天忙说道:“这不关郑氏的事情,那几天她正在坐月子,我不敢告诉她。想想没有办法,我就去找玉玲珑。还是玲珑有办法,她在服侍皇上笔墨的时候,稍稍提了两句不知什么话,皇上竟然将这件事给放过了,那弹劾我的谏官,被父皇远窜到军州去了。”

  胡菁深深叹息了一声,说道:“你欠玉玲珑这份情太大了。”

  李承天低头说道:“但是过了这件事之后,玉玲珑就被发配回了掖庭,印刷的事儿也给别人管去了……我也觉得对不起她。”

  胡菁已经无力批评了,当下说道:“虽然如此,也是大幸。玉玲珑的事儿,将来再慢慢想办法。”

  李承天嘴唇蠕动了一下,终于说道:“前几天我偷偷去掖庭看了她……我答应了她,将来……如果有我登基的时候,她……与你平起平坐。”

  胡菁想要说什么,但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当下挥挥手,说:“你既然觉得这样做很合适,那就这样做吧……你不用特意告诉我的。”

  李承天嘴唇又蠕动了一下,终于说道:“你在我心中,当然是独一无二的,但是你为我出谋划策,她为我出生入死……我不能亏待了她,于是,我脑子一热,就答应她了……回头想想,没有经过你同意,很对不起你……你放心,在我心中,你依然是独一无二的……”

  胡菁说:“没事的,你的后宫的事儿,你自己决定,我当日也说过,我做你的妃子,只是一个名义,我不进你后宫的,等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你批准我出家做道姑就好。”

  李承天眼泪都要出来了:“……胡菁,你骂人吧,你打我吧,反正这事儿是我对不起你,你怎么对我都成,你不要与我说这样绝情的话……”

  胡菁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还能怎么与你说,你已经一错再错,玉玲珑是皇上的人,你将来要她做你的妃子,你要后世的史书怎么写?我知道你有胡人血统,但是你现在是汉人,咱们汉人讲究伦理纲常。”

  李承天咬着嘴唇说:“我知道对不起你。将来登基的时候,我会劝说郑氏将后宫的主位让给你……至于伦理纲常的事儿,总会有办法的,到时候先将她打发出家,再换一个身份回宫来……”

  胡菁气道:“你既然连办法都想好了,那就非常妥当了,接下来你再也不许进掖庭了,这事儿万一泄露,你这太子就真的做不成了,玉玲珑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也不管李承天在后面如何说话,胡菁甩门就走。

  这才想起李承源不久前与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太子殿下是好人,但是人都是会变的。”

  心中有些抑郁,当下策马出了太子府,前往紫阳观。

  正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时候,李淳与几个小道童正在门口扫落叶。看见胡菁前来,李淳笑着说道:“看你这样子,是挺不顺心的,去道观里求个签?也不贵,解个签,才收一贯铜钱。”

  胡菁咬牙笑道:“李淳你长了胆子了,连师妹的钱都要骗!”

  李淳笑着将胡菁身上的行李接过,笑道:“不是看着你心情不爽,给你找个乐子么。再说了,你又没有正式拜师,算是哪门子师妹。”

  胡菁说:“正式拜师?我肯定会拜师的,过几年太子的地位稳固了,我就出家,来紫阳观做道姑。”

  李淳看了看胡菁的脸色,说:“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了?宫廷的确不适合你,想明白了就好,你随时都可以来紫阳观,紫阳观就是你的家。”

  胡菁一屁股就在门槛上坐下,说:“我离开京师两个月,李承天就犯了一个弱智错误,差点在自己身上烙上荒淫无度的标签。”

  李淳笑道:“这事儿我们知道,不是过去了么?”

  胡菁怒道:“他又勾搭上一个女人。”

  李淳笑道:“那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本来就不打算陪李承天玩一辈子。你生气,到底是因为李承天犯了一个弱智错误,还是因为李承天又勾搭上一个女人?”

  胡菁说不出话来。

  李淳说:“你生气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李承天又勾搭上一个女人。”

  胡菁默默点头,说道:“我一直告诉自己,将自己定位为谋士,但是碰到这种事情,还是忍不住生气。他一直告诉我说,我是他最重要的人,可是一转眼,他就说不能对不起别人!”

  李淳说:“你想不想进李承天的后宫,想不想将来有一天母仪天下?”

  胡菁说不出话。

  李淳说:“你的心很大,但是这个世界实在太小。即便是母仪天下,也不能真正满足你的愿望。”

  胡菁不知该怎么回答。

  李淳又说:“所以,你要跳出这个世界,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才能找到真正的快乐。”

  胡菁一声长叹。李淳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但是他依然说道:“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李承天的身份,他应该有六宫粉黛,现在他才这么几个女人,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不能强求他。”

  胡菁苦笑说道:“不能强求?”

  李淳说:“千古一后,莫如长孙皇后。长孙皇后堪称天下女子的典范,帮皇帝陛下将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后宫几十个佳丽,没有人争风吃醋。但是你可知她付出了多少,内心又有多少痛苦?”

  胡菁深深长叹。

  “你要做皇后,将来必须接纳更多的女子,这样的事情,你还必须经历一次又一次。”

  胡菁脸色依然有几分挣扎,片刻之后才问道:“太子不适合我,那么天下可还有适合我的男人?”

  李淳沉吟了一会,才说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不适合你……如果说,还有一个的话,那就是我……”

  胡菁跳了起来:“李淳!……”

  在逃离胡菁的追杀之前,李淳笑着说了最后一句:“因为我认为,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了解你的男子。”

  胡菁停止了追杀,咬牙说道:“逃得了今天逃不了明天,我就不信对付不了你!”

  李淳的武艺不及胡菁,胡菁有这个自信。

  但是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却被李淳搬开了,胡菁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是的,太子不适合自己。自己没有必要纠结。

  现在要做的,那就是调查清楚谁在幕后算计太子,送太子胡伎的人是谁,弹劾太子荒淫无度的人又是谁。

  其实也不需要多调查,稍稍梳理一下,事情的真相就呼之欲出。送太子胡伎的人是几个商人,来自侧妃刘萱的家乡,那几个商人进京师做生意的时候,太子府的人帮忙找了店铺,这是正常的人情往来。

  劝说那商人送胡伎的人,是本地的牙行管事。那牙行管事,与肃王府有更多的生意往来。

  而太子府里被揪出来的奸细,与肃王府的一个下人是同乡,最近还曾在一起喝酒。

  胡菁没有想到,肃王府到现在,还是阴魂不散。

  这两年的功夫,胡菁也在肃王府安插下几枚钉子。事情既然到了这个程度,胡菁就不准备继续藏着掖着了,咱们走着瞧吧。

  李承世陡然觉得这个世界不顺心起来了。

  其实李承世来到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顺心过。不小心托生成嫡出次子,本来也死心了;偏生皇帝陛下很喜欢自己,又加上自己的亲哥哥越长越不成器,心中的那点念想,也就一点点滋生起来。可是父皇天天表扬自己,却一直也不给自己一个准话;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弄成了一本书,好不容易可以在群臣面前出个风头,也不想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裳,出风头的人变成了太子。后来又得知消息,太子府的侧妃居然敢离开京师到处乱跑,这治家无方的罪名,太子总逃不掉了吧?兴冲冲跑到皇帝面前去告状,皇帝却轻描淡写说,太子的平妃是去寻找生母的亲人去了,早就在宗人府报备过了。皇帝还语重心长地告诉李承世,最好要管好自己,少关注别人的事儿。

  终于又得到了一个消息,李承天居然穿着胡人的女装与胡伎一起跳舞!立马让相好的谏官上奏折,约好了一群文官一起打落水狗;但是文官团体竟然是靠不住的,约好的事儿,好多人竟然临阵退缩,帮助呼喊的,也不过小猫三两只,完全成不了气候。尤其是那个石头一样硬的魏峥老头儿,一脸严肃地告诉皇帝,子不教父之过,太子殿下做错了事情,皇帝陛下您也是有责任的,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教育太子,而不是喊打喊杀。

  皇帝当场有些下不来台,转身就走掉了。第二天却不知怎么的就转过弯来了,将太子叫来到太庙去跪了三天,将提议换太子的那个谏官打发去了边关喂沙子,这事儿就这样轻描淡写揭过去了。

  想想心中也不甘!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落了这么一个结果,也不知能不能找到更好的机会?

  李承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也知道,自己与太子,虽然是一母同胞,但是目前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不要看着太子现在与自己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一旦太子登基,摆在自己面前的,肯定是一个死字。

  李承世深深吸了一口气,认为现在不能再被动等待机会了。当下吩咐从人:“入夜之后,请杨大人、王大人、于大人几位到府邸里来,另外请几位先生也在书房候着。”

  李承世家中也养了几个清客,平时也会帮忙出谋划策。但是李承世认为,现在光靠着这几个人出谋划策,显然是不够了,得多集合几个人的智慧。

  这几个官员,都是处在要紧位置上的,都以足智多谋著称。只是身居要职,平时要避嫌,绝不肯与李承世多加往来。但是现在顾不得了。

  长安城被划分为三十六坊,每个坊之间用高墙隔开,中间有门,但是这门晚上是关着的,而且更重要的一条,长安城是实行宵禁的。每个坊都有坊丁,二更之后四处巡查,抓到往来的人,是要被送到长安府打屁股的。

  但是李承世身为安济坊的地头蛇,岂会被这些小小的条件所限制?安济坊的坊丁早已疏通,二更之后悄悄打开坊门,将人给放进来。好在这三位大人就住在相邻的安乐坊,只要开一处大门就已足够。

  点上明晃晃的蜡烛,十多个人胡坐在书房里,开始商讨接下来的大计。讨论了半日,竟然不得头绪。有说要行刺杀之计的,但是讨论起来,却是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荆轲;有人说要诬告太子贪腐的,但是证据的制造是一项大难题。

  最终王大人说出了一句话:“刺杀之计不可行,因为太子一旦被刺杀,人们首先怀疑的对象就是二殿下。诬告太子贪腐更不行,即便诬告成功,皇帝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如何?”

  众人颓然。李承世颓然说道:“如之奈何?”

  王大人沉着说道:“如今能最快见效的办法……不如令太子谋反!”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大惊失色。有人就跳起来反对:“诬告太子谋反?这肯定是大事,谁也不敢轻易下定论,万一诬告不成,二殿下就死无葬身之地!”

  王大人阴测测说道:“谁说是诬告?不诬告,采用手段,逼太子自己谋反!”

  如果说方才的话是让人大惊失色的话,现在的话,就是将众人吓掉了三魂七魄。李承世声音发颤,说道:“如何能行?”

  王大人已经胸有成竹,说道:“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二殿下您能不能下定决心!如果二殿下能下定决心,我们制定行动规划,缓缓行之,一年半载,定然能见效……”

  那王大人一条一条说下来,众人听得惊心动魄,但是又不由叹服。李承世的脸色惨白,好久也不能下定决心。

  王大人喝道:“二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您要当机立断!”

  李承世嘴唇哆嗦,说道:“让我想两天……”

  这时,众人徒然闻到了一股烟味。李承世跳起来,叫道:“什么东西烧焦了?”

  这时候,外面一迭声“走水了”的呼喊声,传进了书房!

  在场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王大人跺脚说道:“我们赶紧走!”却听见外面传来官兵的声音:“火里有油味,是有人故意纵火!安济坊的安分良民,各就其位,等候官兵审查!”

  走水的不是别的地方,是肃王府的后院。

  安济坊的兵丁,以前所未有的快速冲进了肃王府救火,救火的同时,对安济坊的陌生面孔,进行审查。

  来李承世府邸里讨论大计的三个官员,被逮了一个正着:其中一个钻进了李承世小妾的床底下,其中一个藏进了茅厕里,还有一个,穿上了家丁的衣服却被不知情的家丁无情地指认了出来。

  于是朝廷哗然。朝廷官员,半夜躲在亲王府邸里,鬼鬼祟祟到底是要做啥?

  长安府府尹是魏峥魏老头儿的学生,性格最是执拗不过。当下就将肃王殿下叫来,问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肃王殿下脸色又青又白,两眼一闭竟然晕倒了过去。既然晕过去了,那长安府尹也不为己甚,当下就将三位大人客客气气请到了衙门,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但是聊天却是分开聊天的,绝不给他们串供的机会。终于,内中最软弱的于大人不能承受长安府尹的哄骗,面红耳赤的叫起来:“刺杀太子殿下的意见,绝对不是我提出来的,是肃王府邸里的那个幕僚,邢元德!”

  长安府尹笑嘻嘻将这个记下来,又说道:“姓王的还告诉说你除了这个还提了很多馊主意,说的要上太子府去放火,派人去冒充太子府家人上各地选美女……”

  于大人叫道:“姓王的,我与你没完!”指天发誓:“我只是肃王有令,让我来,我不敢不来,却是一个坏主意都不敢出的。太子殿下的事儿,只有皇上才能决定,我一个小人物,哪里敢在这种事情上掺和?小人的错,错在当初不该被人算计,收了肃王殿下的好处,从此之后被肃王殿下要挟……”

  长安府尹又笑嘻嘻将这些有记录下来,说:“你这样说,姓王的那样说,究竟信谁的,我却是不知道。到时候一起交给皇上处置得了。”

  于大人咬牙切齿恨道:“那姓王的,为了开脱自己,满嘴胡说八道!今天的事儿是这样……”当下一五一十将一群人开会的内容以及各种谈话都说出来,眼泪涟涟说道:“这是实话,一点虚假都没有……下官掺和进这种事情里,着实无辜……”

  好吧,有了这个突破口,长安府尹上肃王府拿人,一点过虑都没有。连夜过去,将肃王府几个重要的谋士都拿下了,又将其他几个人的口供,摆到了嘴巴最硬的王大人跟前。王大人也终于瘫倒在地。

  当天亮的时候,长安府尹将一纸奏折送到皇帝面前。天下震惊!

  皇帝陛下终于明白,自己儿子的野心,竟然膨胀到了这般地步!

  看着群臣,看着恭恭敬敬的大儿子,李昱的耳边轰的一声响,眼前一黑,竟然晕倒在龙椅上。众人相救不迭,好在孙大神医正在后宫给娘娘们看病,当下与一群御医急急忙忙赶到,好一番折腾,皇帝陛下才清醒了过来。

  看见皇帝陛下这般情景,群臣也不敢催逼过甚。皇帝将几个贴心的臣子叫到内廷,含着一番眼泪,与群臣交流了一番,最终下了一道旨意,李承世贬为庶人,谪居儋州,立即启程,不得拖延。

  自从几个官员被带走,李承世就知道自己的末日来了。而得到消息的家奴,却在几个胆大的挑唆下,开始偷东西跑路;等李承世发现的时候,他珍藏的书画已经被盗窃一空,其中有一个窃贼,竟然是李承世的侧妃。

  李承世举起宝剑,乱砍乱杀,杀了几个人,身子却被一个人抱住。

  李承世回头,却见是自己最宠爱的小妾玉儿。当下将宝剑抛下,苦笑说道:“本来想要给你们谋一场富贵,却不想将你们全都断送了。趁着皇上旨意还没有发下,你们这些人赶紧走吧,原先想要给你一个名分,现在看来,不给你名分,反而是你的幸运!”

  玉儿哭道:“殿下如此,我岂能独自逃生!我本来是下贱的歌女,得到您的宠幸,过了几年人上人的日子,即便是今天死了,也胜过许多寻常百姓!今天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就陪着您一道赴死吧,也免得您在黄泉路上,孤零零地没人陪伴!”

  李承世含泪说道:“你才十七岁,这等妙龄,怎能就这样死了?赶紧离开,带着平日给你的金银细软,到乡下找一个安守本分的老实人给嫁了,再也不要到京师来!”

  玉儿哭道:“见过了天上的白云,我岂能委身泥淖?把握过最珍贵的珍珠,我岂能陪伴鱼目?您不相信我,我就先死在你面前!”捡起宝剑,递到李承世手中,说道:“等负责抄斩的官差过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您先杀了我吧,我心不够狠,下不了手!”

  李承世闭上眼睛,说道:“你既然有这等美意,那我也不辜负了。我先杀了你,再杀了那几个不要脸的,然后过来陪你!”反手将玉儿杀死,红着眼睛冲到后院,认准了自己的姬妾,也不管人家有没有收拾细软,有没有准备跑路,见人就杀。

  肃王妃王氏正襟危坐,正在梳妆。看见疯了一般的李承世,忍不住叹息说道:“殿下平日风度翩翩,今天却大失常态。都是些想要活命的可怜人,放过他们又如何?我已经将自己的金银细软分给从人奴婢,给了他们卖身契,让他们自己逃命去了;何苦为了自己的事情,赔上那么多性命!”

  李承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再睁眼看着自己的妃子,蓦然之间发怒说道:“你竟然敢取笑孤王!”

  王氏苦笑说道:“不用殿下动手,我已经自己服了毒药……”但是话还没有落下,一道剑光落下,就从王氏的肩膀劈下。

  剑锋停住,那宝剑就卡在王氏的肩胛骨上。原来李承世杀了半天的人,剑刃已经卷了。

  王氏低头看着卡在自己肩胛骨上的宝剑,长叹说道:“终究保不住身子不损么?”自己伸手,将宝剑拔出,看了一下剑身,噗的一声轻响,竟然将薄薄的剑锋插入自己的胸口。

  李承世看着自己的妻子,蓦然一声大叫:“我……竟然连妇人女子也不如了么?”捂着脸奔出。

  正在这时,却听见远处传来叫喊声:“殿下,大喜,皇上赦免了你……您只是被贬儋州,被贬儋州而已……”

  李承世呆呆地听着,然后蓦然之间发出一声凄厉的大笑,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笑声止住,李承世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叫道:“父皇赦免我了,哈哈!”

  径直往门口奔去,抓住了一个奴才,将嘴巴贴近他的耳朵,说道:“我悄悄告诉我,父皇赦免我了,哈哈!”

  然后被门槛绊了一跤,头发跌散了,满身血污,嘴巴里不停地叫:“父皇赦免我了,哈哈……”

继续阅读:第十七章 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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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世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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