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这一世的第十六年。几年历练,李昱陛下对李承源愈加满意;于是这一年的二月二,皇帝陛下决定禅位给自己的儿子。
李承源的妻子许氏已经以太子妃的身份去世,太上皇微笑着告诉李承源:“朕已经为你选定了新的皇后,你也许不喜欢这个新皇后,但是朕以为,她是皇后的独一无二的人选。”
李承源摇头,说道:“父皇,胡菁的确很能干,但是儿臣并不喜欢她。”
“什么话!你是一国之君了,选皇后,还能看自己喜欢不喜欢?”李昱陛下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是一个孤女,身后没有家族撑腰,手上有一个格物学院,有一批学生,但是这些学生,忠于朝廷超过忠于她。这是她的第一项长处。她给我们大兴朝带来了那么多高产作物的种子,天下百姓因此没有了饥馑,人人都将她当作救命菩萨,这是她的第二样长处。她又带着格物学院做了这么多发明……你不要以为那黑火药是房二做出来的,朕知道那是她的杰作——她改变了我大兴朝百姓的生活方式,她还改变了我大兴朝在周边国家的地位,她的威望,天下女性之中,独一无二,有她的声望相助,你接手管理起国家来更加容易,这是第三样长处。此外还有你不知道的,现在五姓七家已经在朝廷上翻不起多少大风浪,假以时日,这个延续了几百年的痼疾也将解决,这其中也有胡菁献策的功劳——这些充分说明,朕的安国公主,真的有安邦定国的才能。有她在你身边看着,朕也放心一些。”
李承源摇摇头,说道:“五姓七家的事情,儿臣还真的不知道是她的功劳。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儿臣不喜欢她。”
李昱看着自己的儿子,摇头苦笑:“你不喜欢她,难道她就喜欢你?她的心思朕知道,她喜欢的人是长孙家的长孙玄……然而造化弄人,这孩子竟然给自己点了守宫砂,立下誓言终身不嫁……好吧,不说闲话,现在的问题是,朕不管你们相互喜欢不喜欢,朕就是要你娶了她,要她做你的皇后,就这样。说起来……你父皇还欠了你妻子一条命,我也只能将你的皇后之位让给她。”
原来胡菁在自己的父皇心目中竟然有着这样的地位。李承源张了张嘴,很想将胡菁与自己私下里聊天的内容告诉他——但是还是默默闭了嘴。
那些言语,有谁会相信?谁会相信,一个十来岁的纤纤弱质,刚刚从海外归来,就发出了将一个不肯合作的边缘皇子推上帝位的豪言壮语?而且,几年谋划,竟然还成功了?
父皇只会以为自己是在呓语。
李昱呵呵一笑,说道:“朕也知道,这个小丫头有些秘密。但是她对朝廷的忠心耿耿,是毋庸置疑的。那年宫变,为了取信于朕,她居然敢以身试药……幸好救回来了。就那么一件事,朕就相信,这丫头是没有私心的。既然没有私心,朕还探究她的秘密作甚呢?”
李承源说不出话。皇帝的分析都是正确的。这个安国公主,她真的没有私心。只是……有野心。
李昱看着自己的儿子,终于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就知道你不喜欢,你不愿意让她当皇后!——你想过没有,格物学院影响越来越大,墨家的徒子徒孙越来越多……如果再把她放在宫外,她没有私心这朕信得过,但是朕担心她的徒子徒孙!如果有一天那些徒子徒孙想要借她的名头做一点事情……你该如何处置?不如趁早将她娶进皇宫!这才是驾驭功臣之道!”
李承源听着父亲的话,浑身都震悚起来!
父皇说得没有错——娶进皇宫,与外界隔离,如果用得上胡菁的才能就用一下,用不上胡菁的才能——那就将胡菁放在那儿,做一个吉祥物!
这才是最好的君臣相处模式!
李承源深深匍匐在地:“谨遵父皇之教。那就尽早将胡菁娶进皇宫吧。”
然而李承源与李昱陛下实在有些迫切了,礼部官员做媒,安国公主回话说:“格物学院还有诸般事务要忙,等交接完毕再说吧……嗯,今年的冬至是一个好日子。”
好吧,安国公主说了算。时间虽然长了一点,但是迎娶皇后乃是大事,加上胡菁的公主身份也是一个麻烦,先要上报祖宗取消掉,而后再寻找一个贵族人家将胡菁塞进去做女儿,再加上六礼,折腾一下,大半年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终于到了皇帝迎娶皇后的日子了。
红烛无泪夜色长。
一身大红的宫装,梳上高高的峨髻,后面簪上双凤衔珠金翅步摇,前面戴上紫金累丝凤,耳垂上挂上明月铛,手腕上套上响金镯,借来了张敞描眉笔,翻出了西施画唇朱。端正在大红双檐帖金雕花百工大床上,胡菁的心里,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凄凉。
五味杂陈,不能陈述。
却听见门边脚步声响,有人走近。胡菁的心竟然剧烈跳动起来,那是欣喜,那是慌张。
九世纠缠,就为了今天,让我成为你的新娘。
在你的心中,记忆仅仅停留在这一世;在我心底,这九世的交往,九世的思念,九世累积下来的情感,已经由山泉变成了洪水,在心灵的低洼处宣泄成了湖泊,成了大海,深不见底,能将人整个都淹没窒息。
胡菁摁下了砰砰乱跳的心,听见脚步声在自己面前停住。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挑起了胡菁的红盖头。那是一只胡菁熟悉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胡菁的梦里,这双手,曾经出现过多次。
胡菁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面前的人,也是穿着一身喜袍;头上戴着紫金冠,齐眉勒着金抹额,对上青年的眼睛,胡菁只觉得,李承源的眼神,深不见底。
心就缓缓沉落了下去。
听见李承源说话,声音冷冷淡淡:“安国公主,你好。”
胡菁说:“你……”
李承源说:“我以前不知道公主这么苦心孤诣想要嫁给我,真的很抱歉。”
胡菁想要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是挤不出来。
李承源说:“我没有与陌生人同床共枕的习惯。”
胡菁不能说话。
李承源说:“所以很抱歉,也许你是一个好人,也许是一个好姑娘,也许将来我会接纳你,我的后位是你的,但是现在,我不能与你洞房。”
胡菁说:“也许,你将来永远也不会接纳我,是吗?”
李承源说:“在我的理解中,你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这种人,并不是我所喜欢的类型……因为父皇有令,所以我的后位是你的,但是,也许,我永远不会接受你。”
胡菁缓缓地浮起一个笑容,那是一个霜花一般的笑容,灿烂而冰冷:“我知道了,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坦诚。我走好,我不送。”
李承源就大步走了出去。
关门所带起的风,让红烛颤栗了一下,然后,其中一支,就灭了。
胡菁坐在大红的床榻上,在也不能发出声音。她无声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迸出了眼泪。
这是自己所知道的结局,不是吗?
依然是自己熟悉的人,依然是自己所赞赏的处事方式,不是吗?
只是为什么,我的心竟然酸楚得厉害,我竟然有所不甘呢?
胡菁抹干了眼泪,打开了梳妆盒,仔细地为自己补好了妆。边上的喜娘,看着胡菁如此,这才放心下来。
胡菁对喜娘说:“你出去吧,我自己休息一会。”
喜娘不好说话,当下只能对胡菁说:“……皇后娘娘,凡事看开些。”
胡菁嫣然一笑。
夜色深深更漏长。
胡菁合上的梳妆盒。时间,已经快到了。
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是的,留给胡菁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面前的一切,是自己能力所能达到的最完美的世界。
有了美洲过来的农作物,大兴朝暂时已经没有了饥馑死人的威胁;有了新型的火药,大兴朝再也不用担心外来的侵略战争。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思想种子已经播下,在儒家至上的世界里已经倔强得吐出了嫩芽;大家族把持朝政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眼前的大兴朝,已经超越了西方整整两个时代。
更重要的是,金城公主的婚姻非常完美,最适合继承皇位的人已经登基。李承天与尉迟海棠已经在琉球国过上了安生日子,李承世爱上了科学研究。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定位,这样的人生,不留遗憾。
最最重要的是,我终于救下了你。
即便再来一次,我也不见得能做得更好。
那么,让一切都在今天结束。
让美好成为真正的美好,让时间停止十六年一度的刷新。
是的,胡菁已经得到了让时间停止刷新的方法。时空囚笼是一个为自己设置的囚笼。只要囚笼还能检测到自己脑电波的存在,囚笼就会按照十六年一轮的速度进行刷新。
要让囚笼停止刷新,要让囚笼自动破开,唯一的办法,那就是让自己的脑电波消失。
简而言之,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真的很爱这个世界,我真的很爱你。
但是,正因为我爱这个世界,正因为我爱着你,所以,我必须离开你。
只要我死去,时间,就会正常进入明天。
李淳策马狂奔。在这十六年里,他始终不明白胡菁想要做什么。在胡菁搅动了一场政变风云之后,在胡菁无耻地用美人计弄垮了长孙家族之后,他终于决定,与胡菁一拍两散。
但是随着时间节点的临近,心中那不安的情感,却是愈来愈强烈。
李淳知道,胡菁已经将三十七世纪的李淳完全忘记。李淳也知道,现在的胡菁已经不是当初三十七世纪的胡菁。李淳知道,胡菁的心都集中在李承源身上,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李承源。但是……胡菁终究是李淳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啊。李淳曾经为了胡菁跨越了数千年的时间距离,李淳曾经陪伴着胡菁走过了风风雨雨的一世又一世。
但是……李淳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居然听到了胡菁与李承源成亲的消息。
在这一世,胡菁竟然自己举办一场婚礼作为终结!反正立马就要刷新了,胡菁,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个大胆而荒谬的想法突然之间窜入了李淳的脑海,他突然知道胡菁想要做什么了!
可是,只有四天时间,距离刷新,只有四天时间了……或者,胡菁会提前采取行动……
一切……还来得及吗?
四天时间,马儿可以替换,但是人却不能替换,李淳整个身子几乎要散架,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只剩下一口气了……他抱着马脖子,始终不曾被马儿甩下马背,心中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京师,京师,京师!
长安城今夜狂欢。
四面城门不曾关闭,各个坊门也不曾关闭。络绎不绝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入长安城,又从长安城离开,散往四面八方。灯花爆,鱼龙舞,到处都是欢乐与欢呼的人群,隔上几柱香时间,欢乐的人群里,就会爆发出“皇上万岁”“皇后千岁”的欢呼声。
这样的皇上,这样的皇后,值得天下所有百姓的爱戴。
李淳冲进了这样的长安城。
马儿再也走不动了,事实上,大街上欢乐的人群蠕动的速度也是极其缓慢,即便走上一个时辰也动不得半里路。
李淳已经接近癫狂,但是不管他怎么叫“让让”,前面的路始终被堵死!
李淳拿出师父的令牌,找到边上负责保安的士兵。士兵一摊手:“李真人,就是李大真人前来,我们也没有办法……”
笑嘻嘻说道:“再说了,您又有什么紧急事儿?在今天这样的好日子里,与皇上说乱糟糟的事情,也平白坏了皇上皇后的心情是不是?赶紧将你的刀拿下来,赶紧将你的长槊拿下来,今天城里不能带刀枪的,不吉利,知道吧?”
那士兵首脑还要叽叽呱呱,但是李淳实在没有精力再听着人家说话了。听到“刀枪”两个字,心中一动,当下一声龙吟,挂在马鞍边上的梨花枪已经在手!
那士兵喝道:“快将长槊放下,不要对着人!李真人……你疯了!”
因为李淳已经拿着梨花枪,挥舞出半个圆圈!
长枪边缘的人,纷纷惊呼躲避!
李淳喝道:“所有的人都给我让开,否则长枪无情!”
后面两个士兵扑上来,李淳一声厉呵,梨花枪挑起,将那两个士兵都挑飞了出去!
四面惊慌的声音响起,前面的道路已经空出一段!
李淳跨身上马,往前急奔!
前面有一个孩子留在路中间,哇哇哭泣。李淳长枪出手,戳破孩子的肩膀衣服,将孩子挑起,甩出,正落在一个妇女怀中。身下的马儿却是丝毫不停,沿着朱雀大街,往前急奔!
听见前面有大声呼喝的声音,又有铁链的声音,有人喝道:“来人止步,否则杀无赦!”
李淳喝道:“我要见皇帝!我要见皇后!让开!”
有穿着盔甲的将军上前,喝道:“今天是皇上大喜日子,李真人你再胡闹,小心国法无情!”
李淳认得那人正是程定岳,在第一世的时候,他也曾是胡菁的好友。当下喝道:“人命关天,我管他是不是大喜日子!让开!”
程定岳挥舞着长槊来拿李淳。李淳厉声喝道:“得罪!”
梨花枪与长槊一交击,随即荡开。李淳手臂酸软,梨花枪险些掉落,心中大惊,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程定岳喝道:“李真人,你不是对手,我无意为难你,你住手,有事咱们慢慢说!”
手上长槊缓缓递出,这是逼着李淳后退!
李淳竟然不躲闪,依旧纵马上前!
程定岳略略一怔,手下迟缓。只听见一声轻响,鲜血飞溅,那是程定岳的长槊,在李淳的肩膀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但是,李淳竟然不躲闪,甚至没有丝毫的迟缓,他的身子径直上前,上前!
程定岳愣了一下,竟然眼睁睁看着李淳越过自己,向前面奔去!
程定岳愣神之后,是一阵暴怒。他一向以名将自诩,如何能让一个人逃出自己的包围圈?当下厉声喝道:“前面弓箭手准备!李真人,小心乱箭无情!”
李淳充耳不闻,径直往前。前面果然有利箭拦路,李淳挡住了一部分,但是他并非绝顶高手,又如何能挡住所有箭镞?转瞬之间,肩膀上已经被扎了两箭,痛彻心扉。
然而,比肩膀更痛的是心底的绝望……
时间已经一寸一寸临近,午夜已经近在咫尺。胡菁,也许已经喝下了致命的毒药,也许已经用刀割断了她纤细的脖颈,也许她已经用绳子勒住自己,再也不能呼吸……
乱七八糟的想法充塞着他的脑海,李淳的眼睛已经血红。几百年来,心中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救出自己的爱人。但是,命运竟然如此拨弄人,这个世界,终于到了最后一刻,但是这最后一刻,自己竟然要眼睁睁看着爱人的死亡。
程定岳怒道:“李真人,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李淳抬起血红的眼睛,眼神在那一瞬间竟然是一片冷寂:“我要救胡菁。”
五个字出口,李淳蓦然之间又有了力量。是的,午夜的钟声还没有响起,这个世界还没有完全终结,胡菁……说不定还没有死亡!
李淳再度策马,往前狂奔。程定岳愣了一下,喝道:“跟上!不许再动箭镞!皇上面前,我自有交代!”
宫墙很高,宫禁森严,宫门已经关闭,将宫墙内外,分隔成两个世界。
宫门上方的门楼之上,守卫森严,皇帝早已不见,不知去了哪里。看见有单骑执戈而来,宫墙上方的守卫,齐刷刷将弓弦拉到最满。
李淳拿着梨花枪,站在宫门之下,厉声喝道:“李承源,救胡菁!”
“大胆!竟敢直呼皇上皇后的名讳!”禁卫首领,沉声喝道,“既然是狂徒,杀无赦!”
漫天的箭雨……而李淳,浑身已经再也没有半分力气!
程定岳冲上前来,帮着李淳挡住箭雨,仰头大叫道:“李真人绝对不是叛贼刺客,秦将军,先请皇上出来,说个话!”
墙头的秦将军略怔了怔,随即向边上的人吩咐了两句。却听见李淳叫道:“来不及了……去救胡菁,去救胡菁!”
正在这时,遥远的大慈恩寺,传来了午夜的钟声。
一声,两声,三声……声声悠扬,声声悦耳,声声漫长,声声捶打在李淳的心上。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时间,已经过了冬至日。
十月二十三,已经过去了。
现在是前世的永徽四年十月二十四……李淳已经几百年没有过这个日子了,现在,这个时间,来了……
天地没有变黑,周围的一切没有被刷新……
时空囚笼……破了。
李淳再也没有半分力气,他摔下了马背。
“你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淳看着面前的青年,他不是皇帝,他只是自己的情敌。他很想表示一下愤怒,但是随即发觉,自己的愤怒毫无来由。
当胡菁落入这个囚笼,命运的枷锁就已经将其中的人牢牢套住。
套住的不单单是胡菁,还有面前的人……还有自己。
“跟我来,我会告诉你发生什么。”
“我先要告诉你,什么叫时空囚笼。但是时空囚笼这个概念实在太高深了,你一定听不懂。你还是看我的时空机器拍下来的录像吧,我的时空机器监控器设置的就是锁定胡菁,因为我是偷渡的,时空囚笼没有将我的录像洗白。”
“第一世,我的记忆没有完全苏醒,时空机器也是找了很长时间才锁定胡菁,所以前面的故事有些缺失。胡菁来到巴州,与你在一起,你被长孙无极冤杀,胡菁帮你守护着家人。第二世,我简单告诉你,胡菁是安国郡主,她经皇上赐婚嫁给了李承天,但是她只是李承天的谋士。你与胡菁相当投缘,所以你帮了胡菁;但是最终你却被长孙无极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死。胡菁认为对不起你,所以当第三世开始的时候,她来到了巴州,想要辅佐你对抗长孙无极……”
画面一张一张闪过,有动态的场景,有静态的画面。画面上的人,是那般的熟悉,李承源很轻易就认出了自己,认出了胡菁,认出了自己的妻子,认出了身边的李淳。虽然那些场景,自己从未经历,虽然有些衣服,自己从未穿过。
李承源看见了自己倔强的自杀,看见了胡菁那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他看见了胡菁一次又一次的出海,看见了胡菁一次又一次的拼杀……直到这一世,他有了自己的记忆。
他终于知道,胡菁为什么执着地想要嫁给自己。九世积累下来的情感,不是一世的疏远就可以忘记。
他终于知道,他这一世的冷淡和疏远,给胡菁带来什么,也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少了那个倔强而美丽的女子,自己的人生,将永远不会完整。
在自己忘记的时候,那个女子,已经倔强地将自己的生命,与她的生命交叠在一起,融合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割。最后,她用自己的生命,为这段传奇画了一个闪亮的句号。
他想起那冰冷的洞房里,她那冰冷的大红宫装,还有自己那温润如玉却又冰凉的言语。所有的一切,都将他的一切都冻成冰块,让他浑身颤栗,不能呼吸。
直到那一刻,她依然不肯说出真相,不肯乞求他的情感,不肯露出一点哀恳的神色。她只是微微笑着,对自己的意见表示赞同。
而她的温和,她的微笑,在这一刹那,都变成了刀子,变成了伤疤,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变成了不能忘记的梦魇。
那些单薄的画面,那些虚幻的影片,在一瞬间,变成了磅礴的情感;李承源大口大口喘息着,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改如何才能挽救自己。
“我要救她!……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活她!”李承源蓦然叫起来,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芦苇那样。
“都已经结束了……你救不活她。在这该死的时空囚笼里,狱警就是上帝……”
“不……我能救活她,我一定能救活她。她没有死,虽然她气息微弱,虽然她昏迷不醒,但是,她没有死!我能救活她!”
胡菁的确没有死。毒药发挥作用,她的脑电波迅速减弱;当脑电波的强度减弱到一定程度,时空囚笼就再也无法检测到胡菁的存在,就判定胡菁死亡。
囚笼就此破开。
而李淳的到来,使李承源及时得到了信息。幸运的是,孙思邈老先生刚好在皇宫……而胡菁给自己的毒药,还不够心狠。
虽然不能使胡菁苏醒,却吊住了胡菁的呼吸。
胡菁现在的状态,如果用几千年后的言辞来陈述,那就叫做——
植物人。
“当前世界,无法真正救活她。唯一办法,那就是带她回到三十七世纪,三十七世纪的高科技,也许能救活她。但是,这只是‘也许’。”
“……我陪你一起去。”
“这里有万里河山,这里有六宫粉黛,这里有你的父亲的期待。你甘愿放弃?”
“与……她相比,这一切无足轻重。”
“你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如果我后悔了,我才会真的后悔。”
“……可是,时空机只有两个位置。”
“那……你带她走吧。”嘶哑的声音,有些低落,有些暗沉。
“不,你带他走。我已经定好了时间地理两个坐标,你肯定能顺利降落。我给你写一封信,留在时空机里,我们三十七世纪的同伴,会妥善安置你们。”
“你……留在这儿?”
“你将皇位传给你放心的人。我留在这儿……帮她守护她所热爱的世界。”李淳顿了顿,终于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守护好……她的世界。”
公元1037年。虽然有着八百年的寿命,李淳也已是垂垂老朽。
躺在葡萄架下,李淳再度回想起数百年前的时光。
大兴朝已经平稳过渡到了一个民主与法制的社会……我将你热爱的世界,守护得很好呢,李淳的嘴角浮起一个微笑,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也许,在三十七世纪,她已经被救醒;也许,在三十七世纪,他们已经有了孩子;也许,在三十七世纪,他们拥有一段幸福快乐的美好时光……
数百年没有消息不代表着坏消息,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