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中,烛火已经点了起来,皇帝的身影,在烛火的摇曳中显得特别的巨大。
胡菁扁扁嘴巴道:“皇上,他们那么欺负人,您就不趁机收拾他们一下?”
皇帝脸上的老菊花定了一下,眼神抽紧,就像是针一样的锋芒,直接戳进胡菁的灵魂深处。
胡菁扁扁嘴巴,说道:“皇上,我是才从海外归来,来京师也没有几天,但是我不笨啊,我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的历史学得挺好的。他们实在太欺负人!”
皇帝的脸色松弛下来,看着胡菁,笑道:“孩子话!这种事儿你不要掺和。”
胡菁微笑着说了一句话:“皇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告诉我说,五姓七家是可以控制的。”
皇帝的目光停留在胡菁脸上。
大明宫之内别无他人,侍卫都守在外面。
只剩下外面那簌簌的风声。
皇帝一怔,苦笑道:“孩子话!哪有这么容易!你给朕说道说道,到底有什么办法将五姓七家都扳倒?”说道后面,又有些兴致了,饶有兴味地看着胡菁。在他想来,胡菁的确很聪明,但是毕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对这么棘手的事情,能有几个主意?
虽然对胡菁的言语不抱希望,但是对于这个小姑娘的喜爱,却是真心真意的。反过来问胡菁谋略,也不过是想要让胡菁知道这事儿不容易罢了。
但是他不知道胡菁曾经做了五年的执政皇后啊。
胡菁坐正了身子,端正了脸色,说道:“皇上,世家大族能在这中原大地上呼风唤雨,靠的是两样。一样是他们有钱培养读书人,他们培养的读书人,占据了朝廷上下大量的位置。第二样就是他们占据的土地。正因为占据了大量的田地,所以有大量的农民依靠着他们生活。当他们要抬高粮价的时候,即便是朝廷也无能为力。”
皇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是着实有些震惊!面前这个小姑娘才几岁?就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皇帝看了一下周围,面前只有一个小太监毕恭毕敬站着。皇帝陛下低声吩咐了两句,那小太监就飞快跑出去了。就听见小太监下令让外面的人都退开的声音。
说道:“不想你小小年纪,倒是也看得明白。只是这般,你又如何破局?”
语音郑重,那就是正经的君臣奏对了。胡菁站直了身子,深深一躬,说道:“皇上废弃了九品中正制,沿用了隋朝的科举制,就是破局之举。有了改变命运的渠道,有能力的下层百姓必然会拼命培养自己的孩子。臣女的第一策,就是请皇上继续实行科举制度,并且扩大科举制度选材的规模。”
皇帝苦笑说道:“用科举制度来破局,不过是想当然耳罢了。如今形势,有无科举制度,其实也差不多。普通人家即便要培养自己的孩子,但是再努力,又怎么及得上世家大族底蕴深厚?而且科举的办法,人脉关系至关重要。科考还有两三个月举行,行卷已经塞满了大员的门洞,状元榜眼都已经定下。平民孩子,如何也斗不过世家出身的孩子。”
胡菁注视着皇帝:“如果皇上真的要让平民孩子得到更多的机会,也不是没有办法。皇上可想过试卷糊名?将试卷上的名字封闭,考官看不到名字,考试就会公平很多。”
皇帝的眼睛一亮,笑道:“朕怎么未曾想到过?”略沉思了一下,又说道:“虽然如此,如果考官预先接受过行卷,熟悉字迹,那么这糊名也就等于没有糊了。”
胡菁微笑说道:“如果改卷之前,先命人将所有的考卷誊抄一遍呢?”
皇帝的眼睛亮了起来,笑道:“此法甚好,所有的舞弊环节,竟然全都堵塞上了。”
胡菁笑说道:“皇上太乐观了。如果想要舞弊,总是能想出办法来的。臣想出的这些法子,不过就是增加世家大族们舞弊的成本而已。”当下将明清的科考制度,细细给皇帝介绍了,当然,八股文一节略过。
皇帝听着如此成熟的一套策略,不由有几分惊喜,抚掌笑道:“如此,科举一道,世家大族虽然依然占据上风,但是到底给平民百姓留下了一个上升的空间。最后的殿试掌握在朕手中,对于江山社稷而言,也是大有好处。”
胡菁抿嘴笑道:“这还不是重点,方才臣女说的话里面,还有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扩大每年科举的录取人数。现在每年录取,少的年份不过十来人,多的年份也不过三十人,实在太少了。依我所见,扩大个十倍八倍,也是正常不过。”
皇帝皱眉说道:“虽然说扩大每年的录取人数,能让更多的平民子弟得到机会,但是最关键一条,朝廷没有这么多的空缺职位。”
如今各地官员的选派,主要还是来源于各地官员的推荐。科举得中的士子,即便考中,也要等一阵才能等到实缺,短的也许只要三五个月,时间长的,甚至有三年五年。现在胡菁要皇帝扩大科举选材的规模,没有职位那就成为了最大的难题。
胡菁笑道:“皇上慢慢削减各处地方的推荐名额,一年两年难见成效,十年八年就能见到效果了。同时,皇上可以加强官员考核制度,三年下等就撤职,空出名额来安排新人。”
皇帝摇头,说道:“朕倒是有这个魄力。然而执行考核的官员,必定会成为世家大族的仇敌,一是朕找不到有这个胆魄的人,二是朕即便找到了这样的人选,也不能让这等人折损在这种事情里面。”
胡菁笑着摇摇头,道:“皇上,您钻进死胡同里去了。这种事情,完全可以依靠着世家自己的力量来完成……皇上可知道,史书之上,曾经有二桃杀三士的典故?”
李昱陛下当了十多年皇帝了,胡菁只一句话点拨,登时就明白过来,当下沉思了好久,才说道:“虽然可行,却需谨慎行事。”
胡菁说道:“即便录取的人不能迅速进入官场,皇上也可以给他们安排闲职,按月给予薪水,让下层的百姓至少能看到一个希望。其实秀才时期就可以给予贫寒子弟一点薪水,让他们养活自己了。”
皇帝苦笑说道:“这可是一大笔钱啊,你来出?”心中却是在琢磨开源之策了。
这是太和十八年的夏天,安国公主献上完善的科举之策,大家族在政治上的挟持封锁,就此破局。
不过这些都是闲话,听闻皇帝跟自己要钱,胡菁笑道:“如果让臣女来出,对于臣女而言倒也没有什么,但是皇上您能放心,群臣却不会放过臣女。好在有玻璃在,再发展两年,皇上您就有足够的钱财。如果皇上性急,臣女还有几个挣钱的法子,就进献给皇上,如何?”
皇帝诧异问道:“你居然还有其他的挣钱法子?”
胡菁郑重说道:“这是臣女要献给皇上的第二策,造纸术与印刷术。如今天下的印刷作坊,基本上都控制住五姓七家手中,臣女想要用技术革新的法子,让五姓七家手中掌握的造纸作坊与印刷作坊,全都变成一堆破铜烂铁,顺带还能收拢一下天下士子之心,让天下贫寒子弟,读书也不用再花费巨大的成本。”
当下就将造纸术与活字印刷术给说了。本朝其实已经有了成熟的造纸术,胡菁说的不过是在原先基础上加以改良,让纸张更为经久耐用,延长书籍的使用寿命而已。这虽然是口说无凭,并没有见过实物,但是皇帝陛下却是知道巴州商会的种种成绩的,哪里会轻视?当下听得非常仔细,甚至还要来笔纸,要亲自记笔记。胡菁怎能让皇帝记笔记,没奈何只能亲自动手。
皇帝的眼睛已经闪闪发亮。
这是太和十八年的夏天,安国公主献上完善的造纸术和印刷术,大家族在学术上的垄断地位,就此破局。
胡菁又告诉皇帝:“皇上,世家大族能发展,一个是靠读书士子,二是靠田地出产。臣的第三个策略,叫做釜底抽薪。”
皇帝诧异问道:“如何釜底抽薪?朕不找到他们的错处,都不敢轻易动他们的财产。”
胡菁笑道:“不用动财产,只要动人就成了。田地之所以能成为重要资产,那是因为田地上有耕作的人。如果将田地上耕作的人全都抽走,那会如何?”
一个炸雷在皇帝头上炸响,他看着胡菁,几乎要跳起来!他的声音也禁不住要发颤:“如何能将田地上耕作的人全都抽走?……如果将田地上的人全都抽走,田地没人耕种,发生饥荒,又该如何?”
胡菁说道:“皇上,如今我们关中地方,都已经成了所谓的‘狭乡’。我们实行均田制,一个壮年男子,理论上可以分到一百亩地,但是实际上到手的,也不过十几亩二十亩。再加上关中这片土地,已经开发了上千年,田地里的肥力都已经被抽得一干二净。二十亩地根本养不活老婆孩子,遇到天灾人祸更不用说了,就只能卖地。好在开国不到二十年,能保住自己家的田地的人家还不算少。但是家中人口逐年增加,即便没卖掉土地的人家,也养不活家人孩子啊,只能向大地主租赁。而大地主也是靠着租赁,才能盘活自己手中这么多田地。然而我知道,从巴州出发,沿着长江下去,有一个大湖泊,大湖泊周边都是肥沃之地啊,那地方叫洞庭湖,现在依然是地广人稀。皇上只要下了圣旨,只要肯迁居那边的开荒的,一律资给路费,给予耕牛,给予房子,自由开荒,十年免税……那该有多少佃户愿意走?当然了,皇上您必须限制,前来开荒的必须是小户,开荒出来的田地只能自己使用,一百年之内,不许买卖,以免为大户做了嫁衣裳。”
顿了顿,胡菁又笑吟吟说道:“皇上,您只要给湖广的官员说一声,一年能招纳安顿多少百姓,就官升一级……那湖广的官员,会用多大的力气去湖广开荒?”
皇帝忍不住笑道:“这个政策下去,只怕中原地区,逃奴不断了。”片刻之后又叹气说道:“如此,只恐中原地方出现大片荒地了。而湖广地方又十年免税。且别说朕要防备着西北东北了,就是万一有个饥荒什么的,也受不起啊。”
皇帝心心念念想着的,就是做他的千古一帝,替儿子们将周边国家都给收拾了呢。但是要打仗,没有粮食绝对不行。
胡菁微微一笑,告诉:“皇上,中原地方的土地即便不荒废掉,那粮食也到不了您的手中啊。”
皇帝忍不住失笑,说道:“是朕短视了。你这些计较,朕再斟酌斟酌。”
这是太和十八年的夏天,安国公主献上迁民之策,五姓七家在中原土地上的经济霸主地位,就此破局。
胡菁笑道:“不过粮食短缺,也不是不能解决,咱们大兴朝的粮食不够,咱们完全可以进口啊。”
皇帝一怔,问道:“怎么进口?”
胡菁看了一下四周。大明宫皇帝宝座的侧方,有一面巨大的屏风,上面就是大兴朝的地图。胡菁走了过去,指着大陆的东南方向,说道:“皇上,您应该知道,这一块地方,有几个面积非常大的岛屿,上面的百姓,全都是懒汉。但是上天的不公平的,这是一块草木落地生根的地方,每年种植的水稻,能三熟甚至四熟,那里的百姓,每年只要将种子撒下去就能等着收成了。”
皇帝注视着胡菁片刻,说道:“这些岛屿,远在海外,你们怎么知道他们的情况?”
胡菁沉声说道:“皇上您也知道,做商人的,都要做远路生意。波斯国大食国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到了中原地方,就价值万金。同样,我们地方不甚值钱的丝绸与瓷器,到了西方,也是价格一路疯涨。虽然路上有些风险,但是收入实在巨大,所以做这个生意的人,可算是摩肩接踵。所以臣女也着意接待了一些远路来的商人,想要从中分一杯羹。结果却遇到了一个商人,告诉说,东南方向有几个巨大的岛屿,上面富有粮食,只要有几件瓷器,就能换回一船的粮食。”
皇帝听胡菁说完,才摇头笑道:“海路遥远,风暴可怕,那边的粮食价格再贱,也抵不起这远航风险。这个计划,也就是说说罢了。”
胡菁笑道:“不,能成功。现在已经有了司南,船行海上再无迷航危险,此其一。从秦代徐福出海,到孙吴时期能制造楼船远征东瀛,我朝的船只制造技术到了今天,只要摸清航向,避开飓风季节,就可以安然出行。更何况那几个大岛屿上,有着金银铜矿,那土人不知金银的用处,坐拥宝山而不知。若能通过贸易得来,也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皇帝听闻“金银铜矿”几个字,眼睛闪过了一道精光;随即笑着说道:“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这是太和十八年的夏天,安国公主向皇帝献上了对外贸易之策,盘活了整个中原天下的经济。
得了胡菁的献策,皇帝很是欢喜。再加上时间也不早,就让胡菁在宫中歇宿一天,君臣二人一起前往杨淑妃的屋子去用饭。顺带交代一句,这两年,皇帝陛下已经与徐贤妃渐渐疏远了,后宫的事儿,前些年是徐贤妃一家独掌,现在是徐贤妃杨淑妃和几个地位高的妃子,一起商量着办。
当然,李昱陛下乃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男主角,他的后宫,现在依然一片和谐,其乐融融。
饭桌之上,胡菁安安静静,贤淑典雅。杨淑妃笑着给胡菁介绍了几样小菜:“这是鸳鸯五珍脍。你在外面长大,鸳鸯知道不?不过你熟读经史诗文的,还是我们大兴朝有名的女诗仙,一定知道。鸳鸯这类鸟儿,出出入入都是成双结对的,甚至还能做到生死不渝,让人看着好生羡慕……”
胡菁的小脸蛋涨得通红,说道:“娘娘……您别介绍了。”
皇帝陛下就含笑看着面前的一切。
很少看见胡菁那着急的模样,杨淑妃就笑了,说道:“有什么好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母亲不在了,这些事儿,我要与你说……”
胡菁挺直了身子,慌乱地站起来,说道:“皇上,娘娘,臣女……内急,先告辞一下。”
站起来就往外面奔,太急切了,将跪坐用的蒲团,带出去三尺远,然后身子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后面留下了一串朗笑。
杨淑妃的宫殿胡菁不大熟悉,仓皇逃命之际又不好问路,走下台阶才想起要找个小宫女带路。正好看见边上有一个素色宫装的小女孩,那小女孩就积极主动地为胡菁带路了。
然后,与前世一般的剧情就发生了。
虽然知道自己肯定要受点小委屈,胡菁依然不免吐槽一下清河公主,你好歹也是堂堂一国正牌公主,要打击小三,方法策略很多,偏生就喜欢用这么拙劣的手段……而且,比起上一世,你现在已经成年了啊,怎么还这么笨?
当然了,这个故事的细节,与前世有些不同,前世前来充当打手的人是金城公主,而现在,金城公主已经长大了,当然不会这么傻蛋被清河公主利用。下手的是另外一个年幼的公主,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胡菁都不大熟,因为皇帝陛下生了很多女儿。
还有一个细节与前世不同,胡菁被吓傻了,虽然逃脱了尿盆覆顶之灾,但是大半条裙子一双鞋子却是弄脏了。
然后胡菁就站着发傻,眼眶子里全都是泪,回到杨淑妃的屋子边上,却只告诉说自己不小心打翻了马桶;褪下衣服,沐浴完毕,终于再度出现在饭桌边上。只是小女孩家家的,遇到这等事情,胃口却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才勉强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
不过在皇帝面前,胡菁还是端庄大方的,不曾说起任何让皇帝与淑妃为难的言语。
晚上歇宿在杨淑妃的宫殿里,住在胡菁隔壁的宫女听见,胡菁的屋子里传来低微的抽泣声。即便是根本不知道事情缘由的宫女,也不由心疼起胡菁来,这个小小的姑娘,是多么的懂事,多么的坚强啊。
当然了,宫女无法看见,胡菁发出抽泣声音时候,嘴角挂着的笑意。
第二日早上,吃完了早饭,杨淑妃挥手屏退了所有的下人,看着胡菁,苦笑说道:“昨天的事情,我们其实早就知道了。你这般懂事,愿意息事宁人,皇家也要承你的情。”
胡菁垂下眼睑,说道:“娘娘……此事也是我处理不当,竟然让清河姐姐产生了这么大的误会。”
杨淑妃微笑说道:“昨天饭桌上的话,只是与你开个玩笑而已。但是昨天晚上想了一个晚上,本宫还是决定要问你一句话。你现在也不小了,也是皇家的孩子,你对自己的将来是怎么一个意思,你只管说来。本宫也能为你做主。”
事实上,大兴朝的女子是不大讲究羞涩的,昨天胡菁被杨淑妃闹得不好意思,那也是因为有皇帝陛下在场的缘故。现在只有杨淑妃,胡菁就懒得脸红了,毫不迟疑地说:“娘娘,我不嫁人。”
杨淑妃微笑说道:“然而,如果是与长孙玄一样的人呢?”
胡菁的目光掠过短暂的迷惘,随即微笑起来:“可是,长孙玄已经成亲了。”
杨淑妃略怔了怔,胡菁垂下眼睑,说道:“长孙表兄是很好,但是……他已经成亲了。是我自己没有处理好,竟然让清河公主误会了……我谁也不嫁,我就嫁给格物学院,我要为圣上提供更多更多的好东西,帮助我们大兴朝,开创万世兴盛的基业……”
说着话,胡菁的声音哽住了。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对杨淑妃说道:“……我不懂,我不知道这些事情……这么复杂。我之前……很多事儿是做错了。请娘娘放心……”
杨淑妃看着胡菁朦胧的泪眼,深深叹气,说道:“你是一个可人疼的孩子。你既然这么决定了,我就去与皇上说一句。唉,你这孩子,本宫真的希望是从我的肚子里钻出来的。”
胡菁抬起眼睛,说道:“娘娘,我听说,宫廷之中,有一种物件,叫什么守宫砂?我想要在我的胳膊上点一颗。我要告诉天下,我不嫁人。”
杨淑妃心中有些酸楚,说道:“你这孩子,何苦来着!”
胡菁说:“我……点一颗守宫砂。我要做格物学院的事情,我肯定要与很多男子接触。如果再有这样那样的误会,人家不高兴,我也不高兴。所以,娘娘……给我点上吧。”
杨淑妃见胡菁这般坚决,不免又是一番叹息。
然后,杨淑妃听见了胡菁的声音,压低了的声音:“我有两个愿望,一个愿望是好好推行我的格物之道,另一个愿望,就是扶持您的儿子,坐上那个位置。”
杨淑妃的身子定住。
胡菁面不改色,声音虽然压低了,脸上却带着微笑:“因为,我认定,吴王才是继承皇位的最合适人选。所以,淑妃娘娘,我需要与您结成同盟。”
等胡菁回到自己家,皇帝就送来了很多很多的赏赐。然后又听闻了清河公主犯了错,被皇帝发现了,降了等级、削减封地的消息。
胡菁轻轻一笑,这事儿已经成了。
长孙玄与清河公主已经成了一对怨偶——而胡菁,她只要在适当的时候,给长孙玄递几个合适的眼神,比如哀怨,比如忧伤,比如强自压抑……就可以了。
当然,为了加强杀伤力,胡菁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将格物学院发明的两件挣钱的小玩意,让给长孙家族去做。
于是,胡菁就被长孙无极当成自己人了。
太和十八年过去了,太和十九年过去了,太和二十年,也过了一半了。日子波澜不惊。
长安城的夏天,早已热成了一个火炉。胡菁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下来,胡说立马就给胡菁扇起了扇子。
看见是胡菁下了马车,门口的一溜儿小厮都露出狂喜的神色。就有小厮上前,殷勤地为胡菁打开了小门,躬身请胡菁进去,另外有腿脚敏捷的小厮,早就一溜烟地跑到屋子里报信去了。
胡菁打量了周围一眼,面前大多都是当初认识的人,但是现在也叫不出名字了。大约是因为这些日子经过了一些变故,所以所有仆役身上,都有些愁云。
看样子尉迟海棠管家的本事很不错,胡菁想。至少现在还没有出现乱象。
是的,这是太子府,胡菁前来探望尉迟海棠的。尉迟海棠生的第二个孩子,也是一个女孩,今天满月,虽然尉迟海棠不打算操办满月酒。但是作为朋友,这种日子如果不登门的话,也太让人寒心了。
这些年,胡菁种下的种子已经都在发芽了,有些东西的发展速度甚至超过了胡菁的想象。
格物学院做出了一些成绩,受到了朝野上下的重视,格物学院发明的一些东西,迅速推广到各地,格物学院培养出来的工匠,不少都到了地方担任官职,虽然都不是什么有权有钱的官职,却也显示出了格物学院日渐提高起来的地位。皇帝开始着手布置对付五姓七家的事情,五姓七家已经感觉到了皇帝的杀手,开始应对,不过这些摆在表面上,都很温和。
不过这些事情对别人没多大的影响,对太子殿下影响却大了。因为皇帝陛下弄了一连串大动作,人人都看得出,皇帝陛下这些动作将会影响皇朝接下来三百年的格局,太子殿下却始终只是一个旁观者。这怎么不焦躁?更让人着急的是,因为格物学院做了很多时事,在格物学院担任了实际职务的李承世、李承源,先先后后都受了几次奖赏,但是李承天却分不到一杯羹!
虽然李承天前前后后也跑过几次格物学院,但是他的太子身份,注定他参与不了太多的事情,也注定下面的人不可能与他真正打成一片。再加上有心人的着意引导,李承天的脾气又暴躁了很多。不免又犯了一些错事,虽然有尉迟海棠帮他补救,却也没有多大的帮助。最大的一件错事,当然是在七天之前,尉迟海棠还在坐月子,管不了事情——他又穿上胡人的衣服学跳舞了。皇帝陛下大怒,将一个砚台给砸了,李承天也被关进宗人府,皇上要他好好反省,现在还没有被放出来。
郑棐穿着半新不旧的夕红流彩暗花云锦宫装迎接出来,胡菁吃了一惊,忙上前说道:“嫂子,这如何当得。”
郑棐苦笑说道:“这也就是所谓的患难见真情了,就在半个月之前,我们也万万想不到,无忧儿的满月之日,竟然是这般景象。”
又有一个孩子上前来,攀着胡菁的裤腿叫姨娘。郑棐笑着对那孩子说道:“无病,应该叫姑娘。”
正是尉迟海棠的第一个孩子,胡菁救下来的那个。胡菁躬下身子,将孩子抱起来,笑道:“姑娘也好,姨娘也好,反正只要孩子与我亲就好。”
郑棐苦笑说道:“能不亲么,这两年,你隔三差五给孩子送各种游戏器械。”
胡菁下意识地看了看郑棐的肚子,郑棐的肚子一片扁平。这个时空,尉迟海棠已经连生了两个孩子,郑棐的肚子却是到现在也不见动静,胡菁知道,上一辈子自己养大的那个孩子,究竟是给蝴蝶翅膀给扇没了。
郑棐也觉察到了胡菁的目光,苦笑说道:“前些日子请你师父看过八字,说是我命中无子。不过也罢了,殿下现在这般情景,别的事情也顾不上。”
胡菁大是尴尬,忙说道:“我进去与海棠姐姐说说话。”
尉迟海棠半靠着紫檀镶金丝楠木雕花软塌上,浑身香汗淋漓,脸色苍白地像是一张纸。胡菁急切说道:“怎么不躺好,不养好身子,将来怎么办?”
尉迟海棠苦笑说道:“还有将来么?”
胡菁从奶娘身边抱过小毛头,眼睛看着孩子,嘴上却是生气发怒说道:“孩子还刚刚出生,你就说这么些没道理的话!”
尉迟海棠知道自己失言,当下苦笑了一下,不说话了。胡菁逗弄了一下孩子,示意奶娘将孩子抱出去,才说道:“嫂子,海棠姐姐,有些话,我要私下里说。”
两人看着胡菁那郑重的脸色,都是定住。胡菁说道:“太子是被人算计了。”
尉迟海棠咬牙,说道:“他自己犯贱,关别人什么事儿!真正是改不了,家里那么多姐妹,难道还不够他快活的!”
郑棐露出惭愧的神色,说道:“是……我错了,我居然不知道太子殿下收了一群胡女进门……”
好吧,尉迟海棠的态度,让胡菁深感欣慰。当下摇摇头,说道:“那些胡女,是有人培训的。且不说太子殿下心志不太坚定,就是心志坚定之人,遇到这样精心设计过的勾引,也不一定能不犯糊涂。”
郑棐惊道:“你怎么知道?”
胡菁说道:“这些日子,海棠姐姐,你定然派人去寻找送胡女的那个罪魁祸首了,是不是?”
尉迟海棠坐正了,咬牙说道:“是!只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商人了。”
胡菁幽幽说道:“人,是长孙家管家的店铺里送出来的,就在东市,虽然很隐秘,但是我知道,那是长孙家手下的人的产业。”
这话很绕。郑棐说道:“如此,也不能证明,就与长孙家有关……”却有些心虚。
胡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悄悄地看着两人,好久才说道:“嫂子也好,姐姐也好,你们都知道,作为大家族,对自己家下人的产业肯定会管理,这种产业,多半是不会参与的。这件事巧合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其实当日负责训练的相关人等,都已经被遣送回了老家,不过这些天我悄悄擒拿了一个,也给你们带来了,打晕了,就藏在马车的位置底下,你们若是不相信,可以叫进来审问。她招供说,出面让她培训这群胡女的,是长孙府管家的亲侄儿。”
尉迟海棠苦笑说道:“安国妹妹,你做事向来谨慎,你既然审问过了,那就是确无疑问了。只是我不明白,这些年我们殿下与长孙大人相处也还算愉快,为何……竟然对我们殿下下了这等狠手?”
胡菁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有个猜测,但是我不知道这个猜测合理不合理。”
尉迟海棠说:“姐姐,你说。”
胡菁说道:“因为长孙大人有了更好的继承皇位的人选。”
这话就像是一个榔头砸下,片刻之后,才听见尉迟海棠的声音:“不可能!”
至于郑棐,她已经完全傻住了,不知道该发出怎样的声音。
胡菁说:“你知道,这些年,我手下也有一些工匠,前往各地做工程的,前些天,有人告诉我一个消息,长孙家在纪王李承江的地盘上,买了四个店铺,开了三个冶炼铺子。经手的人就是长孙家的一个支脉,因为修整房子要买石灰水泥,被格物学院的工匠见到了,却恰好是认识的。”
几个人都沉默了。
胡菁又说道:“李承江的优点,就是他很蠢。如果推他上位,定然会对长孙无极言听计从。”
胡菁这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即便是政治小白郑棐,也听懂了。只是依然不大相信,说道:“李承江?论嫡论长,都轮不到他的,除了太子殿下,长孙皇后还有两位嫡出的儿子……长孙大人,他可是长孙皇后的亲弟弟,他居然会为了外人,暗算自己的亲外甥?我……不相信。”
尉迟海棠的脸色更白,说道:“不是李承江。李承江只是一个幌子。长孙大人想要扶持上台的,是……李承民。李承民年纪幼小,对长孙舅舅的话……可算是奉如圭臬。”
听到尉迟海棠的话,胡菁不由多看了这位姐姐一眼。这位姐姐之前那一世犯了这样一个大错,是因为她不知道长孙无极的卑劣之处,对长孙无极没有任何防备。而现在,得到了自己的消息,她立马抽丝剥茧,从中找出了真相。这份本事,竟然超过了自己。
郑棐脸色苍白,询问胡菁与尉迟海棠:“两位妹妹……这种事情,你说该怎么办?”
胡菁苦笑说道:“这种事情该怎么办,我是一星儿也不懂的,我只是前来报个信而已。嫂子,姐姐……我先告辞了。”
尉迟海棠点点头,说道:“郑姐姐,您送安国妹妹一程。安国妹妹……这番大恩,不敢言谢。”
胡菁也不与尉迟海棠客气,当下就去了。
得了自己的信息,尉迟家就是再傻,也不会与徐贤妃联合谋反了。只要尉迟海棠不参与谋反,那么前世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离开太子府的时候,胡菁掀起帘子往后回看。嗯,不能将李承天这个人渣置于死地,也算是此生一大憾事。
然而,打老鼠要顾忌玉瓶,没办法的事儿,也只能这样了。
胡菁笑了笑,嗯,手上积攒的长孙家的黑材料,现在都可以拿出来用了。不过不急,咱们慢慢来,一样一样往外砸。
手上有一个地下印刷厂,真的是一件极好的事儿,等下将长孙家的黑材料整理好,印出几百张,各个坊门口贴着给大家看着玩去。
不过,先将李承源的功劳安顿好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