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王牌
雁无痕2018-08-10 13:0611,191

  两年的时光缓缓流淌,不可避免地,李承源就与格物学院上上下下的人都熟悉起来了。格物学院里,的确有几个前朝的遗老,见到李承源,也颇有几分亲近之意,但是李承源却着意与这些遗老们保持距离。此后胡菁也举荐了几个人出去做官,李承源心中明白胡菁所想,却也不以为意。

  格物学院的那群权二代,与李承源也熟悉了,不过这群权二代本身就是权力边缘的人,本身也没有多少权力的幻想,李承源与他们接触,也没有多少心理压力。与二哥李承世的关系也重新亲密起来了,李承源才知道,李承世身上居然隐藏着这么疯狂的科学属性——不过这样也好,李承源与他相交,心中再也没有多少压力。

  此外,李承天也来过几次格物学院,两人之间关系,不亲近,不疏远,李承源保持着距离,恰到好处。

  李承源认为,他与胡菁之间的这场战役,只要自己立场坚定,那么胡菁无论如何也动摇他不得。

  他对自己的意志毫不怀疑,因为他明确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原罪,他知道自己参与夺嫡会引来多少警惕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只要稍微显露一下夺嫡的心思很多人就会毫不迟疑地出手将自己弄死……这其中,甚至还会包括自己的父皇。

  所以不管那个位置有多少诱人,不管其他几个兄弟如何明争暗斗,也不管自己手下的人如何撺掇,他就小心翼翼守着自己的本分过日子。

  胡菁将他弄到京师来,与父皇陛下接近倒是接近了,但是如果自己恪守本分不冒尖,她又能将自己怎么样?

  ……然而,李承源没有想到,胡菁居然用了这样的手段!

  正是八月中秋。胡菁放了一个小长假,将学生老师们都放回家中去了,包括肃王殿下。当然,有些外地来的老师,在京师之中并没有家眷的,依然住在格物学院的教师宿舍里。

  然后胡菁就跑到教师宿舍这边,微笑着邀请剩下的老师都要京师自己的公主府里去吃月饼。

  好吧,这些年金城公主成功炒作了一个玩意,叫做月饼。是金城公主的独家配方,也不知是怎么做成的,做工倒也精细,模样很是漂亮,味道么,甜腻腻的,有些人喜欢有些人不喜欢。但是金城公主终于成功炒作了一个“中秋节一定要吃月饼,不吃月饼就土老帽”的概念,然后成功地将高价月饼推销进长安城的贵族富户家庭。

  金城公主当然送了不少月饼给李承源,李承源微笑着收了,与金城公主的关系,礼貌而疏远。

  不为什么,就因为金城公主与胡菁的关系越来越近。金城公主本来就是一个爱钱的,现在更是整个钻进钱眼里去了,在京师中名声不是很好。李承源相信这些都与胡菁有些关联。

  李承源在京师有自己的府邸,但是现在家中却是空着,王妃和孩子都还在巴州,房子也没有人收拾,李承源也懒得过去。胡菁邀请李承源一起去公主府喝酒赏月,李承源当然淡淡笑着拒绝了。

  于是胡菁就笑着说:“既然殿下无心去凑热闹,那么我就将格物学院交给殿下了。学院里还有几个学生,或者睡觉或者做实验,你好歹看着一些,接下来两天,你就是这学院之主了。另外我与守卫那边也交代一下,接下来几天,什么事情都由你做主。”

  看着胡菁轻描淡写吩咐,李承源也认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现在要竭力与胡菁保持距离,当下就点头同意了。

  然后……李承源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了小半天,就听见格物学院的西北方向,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落地雷,整个学院的房子都有些震动。

  李承源一惊,站起来走出门,正打算叫过自己的护卫问个真相,就有人气喘吁吁冲进来:“先生……吴王殿下,我们实验成功了!我们实验成功了!”

  李承源怔了怔,抬起头看着面前兴奋的学生。

  李承源虽然呆在学院做所谓的“教务主任”,但是实际上除了按照胡菁的要求聘请老师排课之外,与其他人联系极少。首先是因为他身份高贵,普通人只能仰视;而学院里虽然有一群二代纨绔,但是一是与李承源年龄有差距,二是李承源也不敢多加接近他们,生怕被胡菁抓住做了文章。

  面前这个学生,李承源看着眼熟,知道是一个二代,但是究竟是谁,很悲哀,李承源不认识。

  那学生看着李承源那迷惘的眼神,当下挠挠头,说道:“殿下不认识我?我是房二,就是房玄的小儿子……”

  李承源这才想起来,当下笑道:“几年没怎么见,你相貌与往日有些很大的差别。”

  房二讷讷笑道:“……公主先生当日吩咐说道,我们这实验成功的时候,要第一时间上报给学院,上报给皇帝陛下。现在学院里您最大,……我就将资料交给您吧。”

  然后,房二就将一张纸片交到了李承源手里。

  李承源愣了,问道:“什么实验?这么重要?”

  房二声音里还带着兴奋:“火药!黑火药!……哦,殿下,就是刚才那一声雷,就是我们弄出来的声音!”

  然后,房二就带着李承源去了实验的现场……看着那片倒塌的矮墙,看见地上那个大坑,然后看着手中那个薄薄的纸片……李承源的脸色,瞬间苍白。

  一张薄薄的纸片,瞬间重于千斤。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你们格物学院又发现了新的玩意?……这玩意……竟然是攻城利器?能发出雷声?也好,就在这太极殿试试吧……”

  好吧,看着巍峨的太极殿,胡菁当真有将它炸掉的冲动。

  现在皇帝陛下正在太极殿中举行宴会,太极殿中照旧群魔乱舞。太子与肃王还有几个成年的皇子都在场,最靠近火药位置的,就是长孙无极老魔王。

  胡菁想,如果真的在这太极殿中进行试验,这长安天下,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想想也让人激动呢……好吧,胡菁只是想想而已。

  胡菁可以说自己无知,房二与李承源是见识过黑火药厉害的,当下竭力反对:“皇上,在大殿之中试验,实在太危险了。”

  于是试验地点改成了御花园。

  于是,轰然一声巨响,御花园中的大片树木东倒西歪;大地震动,长孙魔王一个站立不稳,差点磕了一跤,幸好边上的尉迟炯明眼疾手快,一把将长孙无极抓住了。

  胡菁狠狠剜了李承源一眼,只是李承源与长孙魔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火药炸出来的大坑上,没有人看见,未免美中不足。

  天上一轮明月,地上一个大坑。

  负责管理园林的老太监愣了片刻之后,欲哭无泪。

  震惊了片刻之后,皇帝哈哈大笑:“这……是上天赐予朕的无双利器!上天……竟然将雷罚之术交予了朕!……”

  于是一群贺喜之声充斥了胡菁的耳朵。

  胡菁扁扁嘴,心中很是不屑:发明黑火药的明明是我,做出成功配方的明明是房二,将东西连夜送进太极殿的明明是李承源,什么时候变成了老天爷?

  静夜无风,一轮明月,多情地将乳白色的月光洒进少女的窗棂。

  胡菁坐在窗户面前品茶,吃月饼,赏月。

  窗外传来了青年男子的声音:“已经是八月十六了,公主殿下还在赏月?”

  胡菁微笑:“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才八月十六,缘何赏不得月?吴王殿下,外面好好有路,为何偏生要爬墙?”

  青年男子的声音略略带着沉冷:“因为我想要杀了你,当然走不得正门。”

  人影晃动,青年男子就从窗外跳了进来。

  身材修长,只是一天未曾见到,胡子茬又冒出来了。手上拎着一把宝剑,不过幸运的是,宝剑尚在剑鞘之中。

  胡菁笑靥如花:“我以为你想要偷偷非礼我,所以不敢走正门。却不想竟然是自作多情了。”

  这番言语,李承源真正没有料到。略怔了怔,才说道:“公主殿下自我感觉当真良好。”

  胡菁微笑:“倒也不是自我感觉良好,只是因为自从我进京以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打我的主意,想要将我这个祥瑞加财神爷娶进家门。今天听见外面声响,又想着中秋佳节刚过,明月撩人,就不免往那方面联想了。”

  胡菁叽叽呱呱,李承源冷笑了一声,说道:“想不到公主殿下的脸皮厚比城墙。”

  胡菁笑道:“那是自然。脸皮如果不厚,这京师之中,早就被人吃得连渣都不剩了。殿下此来,是为昨天之事,向我道谢么?我说,道谢就不必了,等到殿下有进步之日,饶我一命,那就感激不尽了。”

  “铮”的一声,李承源手上宝剑已经出鞘。胡菁端坐不动,剑锋已经贴近了胡菁的脖颈。

  李承源的声音带着阴冷:“公主殿下,我想要问一句真话,你到底是谁的人,你的目的到底何在,为何一定要这般折腾于我?”

  胡菁微笑:“我这人最禁不得吓唬,你这么一吓唬,我就将什么事儿都给忘光了。”

  李承源怒道:“你如果不说实话,我真的杀了你!”

  胡菁笑道:“哟,殿下这是恼羞成怒了不成?想想我这也是亏大了,这么大的一个发明,好歹也能骗取一个国之重器的身份,硬生生送给你与房二,却不想你竟然不领情!”

  李承源怒道:“你这是想要在我身上套上枷锁,从此之后我就只能在监视下生活!”

  胡菁微笑:“这般有什么不好,接下来无论是谁做太子,都必须先讨好你,否则你转身将这个配方卖给别人,别人就能竖起反旗。”

  李承源冷笑:“从此之后我就成为太子殿下的眼中钉,我无论做什么,他总要先怀疑我会不会谋反。”

  胡菁看着愤怒的李承源,略定了定,笑靥如花:“殿下果然博学多才,连个‘五十步笑百步’的典故都未曾听闻。殿下安守巴州,难道就不会成为当今太子的眼中钉?殿下什么功劳都不立,庸庸碌碌做个凡人,难道就不会成为太子殿下的眼中钉?”

  李承源脸上的怒容僵住,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胡菁微笑:“殿下在巴州多年,也为了百姓做过不少杀伐果断的事儿,你的能力已经显示出来了。你的能力就是你的原罪,你的身份已经决定了随便是哪位皇子登基都会将你看成眼中钉。你懂得黑火药的制作,人家要怀疑你会谋反,你不懂得黑火药的制作,人家难道不会怀疑你要谋反?”

  胡菁一番话下来,连一个疙瘩都不打。李承源脸色沉冷,神色甚至还有几分狰狞;然而脸上的狰狞竟然渐渐舒展开了,片刻之后才默然收回自己手上的宝剑,说道:“你说得对,无论你做不做这些,我的处境都不会太稳妥。”

  胡菁听他口气松动,当下就要笑着说话。却听李承源随即说道:“然而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按照你设计的路走。胡菁,你是有大才能的人,你的存在,对大兴朝来说,确实是一种幸运——但是你是一个海外长大的人,你不知道你的那些想法有多危险——不管你有没有做过,只要让人知道你有这些想法,父皇就不会饶过你!——只要你放弃你那些危险的想法,做一个安安生生的公主殿下,我相信,史书之上,必将留下你的名字!”

  胡菁笑道:“你错了,我知道这些想法有多危险,但是现在这只是想法而已,只要没有人知道我这些想法,那就没有任何危险。”

  “……没有人知道你的想法?”

  “是的,难道殿下还以为我会逼着殿下去造反不成?拜托,殿下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兵没有兵要武器没有武器,拿什么去造反?只要我不造反,只要我继续与你不对付,那么天下谁会知道,我竟然挖空心思想要将你送上那个位置?”

  胡菁的声音,依然轻描淡写,但是李承源的面容,再度僵住:“你是说,你不会想办法逼我谋反?”

  “逼你谋反?”胡菁嗤笑了一声,“就殿下这么一个性子,我就是拿刀子架在殿下的脖子上,估计殿下也宁愿抹了自己的脖子。所谓烂铁锤不成钢,所谓烂泥扶不上墙,如果要采用谋反的手段去逼你夺取皇位,我还不如先自己找块石头去撞死来得安生。”

  胡菁说话尖刻,李承源怔忡了片刻,才说道:“既然你知道我不肯谋反,你还打算要将我送上那个位置?”

  “既然打算将你送上那个位置,我必定要做到让皇上非选你不可,让天下人非认同你不可,正所谓众望所归,到时候黄袍加身,由不得你。那才显示我的手段,是不是?”

  胡菁轻飘飘说着,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殿下,时间已经不早,殿下如果无事,还请离开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扬出去,有损我的清誉。”

  “你现在想办法通过我的手,将前朝的旧臣都收拢到你的格物学院里来……我明白了,你是打算将格物学院打造成我的私产!”李承源的声音,痛苦地发颤,“你这是拿天下做棋盘,拿我还有群臣还有父皇都做你的棋子,你要下一盘大棋!……此身不幸,我竟然要被你推到风口浪尖上!胡菁,我明确告诉你,我不愿意与你敌对,因为新的粮食作物,你已经成为全天下百姓心中的女神!但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宁可对不住天下,我也要先杀了你。”

  后面几个字,却是斩钉截铁,不容怀疑。

  宝剑的剑尖抵在胡菁的胸口上,只要轻轻往前一送,就能见血。

  胡菁伸出两个手指捏在剑面上:“不要老拿着剑来吓唬人,我说过我经不住吓唬的。我知道你会杀了我,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必须将你送上那个位置,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会不会掀起腥风血雨。”

  后面几个字很轻很轻,但是却不容置疑。

  李承源声音发颤:“我何德何能,竟然劳动公主殿下如此看重?”

  胡菁叹了一口气:“李承天太软,李承世太笨,而李承民……年纪太小,我等不到他长大。选其他人,全都是庶出了,那还不如选你这个庶子里的老大,意志颇为坚定,又肯为天下负责,这些年巴州的事务也看得出来,你有管理好天下的能力。最关键的一条,你比他们都长得好看。所以,我选你,不用谢。”说着话,胡菁将李承源的宝剑给推开了,“我也很苦恼,如果我选李承天,那家伙肯定高兴地屁颠屁颠了,如果我选李承世,那家伙也肯定高兴地找不到北了,偏偏我竟然选了你!我很痛苦,但是这是命中注定,我……无可选择。”

  “……我明白了,你说自己不是墨家的人,其实你却是不折不扣的墨家子弟。你是这一代的墨家巨子?你为了你心中所谓的‘义’,你竟然甘冒这样的危险!只是我依然不能理解,墨家讲究的是兼爱非攻,你发明战争利器,你冒着掀起腥风血雨的危险参与夺嫡,这与墨家之道,不甚符合。”

  胡菁略怔了怔,倒是想不到李承源又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误会。但是却也没有解释的兴趣,只是说道:“发明战争利器,只是为了减少我汉人军队的伤亡,兼爱非攻,本就是为何保护我汉家子民,与胡人异族何干?至于参加夺嫡可能掀起腥风血雨的事儿,你以为按照现在的形势,皇上过世之后,这朝廷能平稳过渡?我不参与夺嫡,这朝廷之上就没有腥风血雨?更何况,兼爱非攻之说,本来就是针对百姓的,朝廷上的腥风血雨,与百姓何干?”

  李承源怔怔说不出话来。

  胡菁嫣然一笑,说道:“赶紧走吧,我要叫人了。”

  李承源还没有反应过来,胡菁已经扯开了嗓子:“救命,救命,无礼,有人无礼……”

  李承源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穿窗而出。

  胡菁在身后轻声细语:“小心一些,别让人看到脸,否则采花大盗的名声传出去不好玩了。”

  李承源没有搭理,胡菁就咯咯笑起来。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穿窗而进的依然还是那个人。

  犹记得那一年,他千里迢迢从巴州赶来,就在这张床上,两人曾抵足而眠。

  胡菁用手抚摸着床上的被褥,虽然隔了几世,那被褥上依然似乎留着那个青年的余温。

  只是,那个人,已经将几世的故事全都忘记。

  他已经将自己视若寇仇……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还有意义吗?

  ——不,有意义,有意义,有意义。胡菁咬着牙对自己重复说着这三个字,然后精神奕奕地等待着明天的开启。

  到了明天,胡菁要告诉皇帝陛下,这些火药可以用于战争,不过长途运输麻烦,不过可以派两个皇上信得过的人前去管理,用流水线的方法当场调配,李承源与房二就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虽然已经有了最好的武器,但是大军出征依然需要时间准备。时间已经进入太和二十一年春天,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正是出征的大好时节,即使打不了大胜仗解决不了问题,至少也能让高丽小国弄不成春耕,等到秋天的时候饿死一批人,然后再派几个人去收拾一下,保证妥当了。——虽然作为出征大元帅的李魔王,立下军令状保证,一定要将高丽国主给俘虏回来,秋天再派人出征的事儿,多半不会发生。

  远征高丽的大军终于出征,胡菁依然带着格物学院的人前去送行,锁子甲诸葛连环弩百炼刀等各种绝好的器械批量赠送,当然,每赠送一件,胡菁都要告诉程魔王李魔王牛魔王:你又欠了我们格物学院一条命!你们要将房二与李承源,还有我们其他的学生,安安生生给送回来。只要他们掉了一根毫毛,我就与你们没玩没了!

  安国公主在与几个魔王的对话,边上的人都听见了。房二露出感激的神色,其他几个学生也都感激涕零,但是李承源却是安之若素,或者说是熟视无睹。那神色连程魔王都看出来了,将胡菁拉到一边,悄声问道:“安国,你莫不是与吴王有什么误会?废了这么大的心思人家却是不领情。”

  好吧,程魔王的意思是问,安国,你莫不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好吧,胡菁微笑着告诉自己前世的义父:“没什么,只不过是他出征了,格物学院要找一个接替他的人选,在人选上我们有些分歧,不过是小意思罢了。”

  程魔王明显不大相信,但是也不好再问。

  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于是胡菁微笑着,在火药桶上放上了一个火把。

  大军捷报频传,大兴朝举国欢庆。要知道,大兴朝与高丽的矛盾,可是延续了两个朝代几十年的,前朝隋炀帝远征高丽,大兴朝多少青壮年,就这么魂断异乡?现在终于能平定高丽,报了几代的大仇,如何不欢喜?虽然不过年,长安城里,还是时不时响起零星的鞭炮声——嗯,是鞭炮,不是爆竹,金城公主殿下得到胡菁谄媚送上的几个大烟花之后,立马决定将烟火投放进过年市场,代替原来的爆竹——太和二十一年的春节,金城公主殿下挣了个盆满钵盈。

  不过在这举国欢庆的日子里,胡菁身边,依然有两个人心情有些不愉快。

  第一个,就是金城公主殿下。即便是数钱算账这样好玩的事儿,也不能让她心平气和。原因很简单,那是胡菁忐忑不安地给她看了其他几个学生寄来的私人信件——

  这几封信都说了同一件事。

  葛老三的来信中说,房二受伤了。

  长孙安的来信中说,房二被一箭射中了胸脯,虽然大夫及时为房二做了手术,但是房二能不能活过来,亦未可知。

  魏四郎的来信中说,房二醒来了,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要同僚帮忙给金城公主写一封报平安的信。

  张五哥的来信中说,房二是一个真汉子,给他拔箭的时候,他居然死死咬着嘴唇,一点也不吭声……

  然后金城公主连忙翻出了自己贴身藏着的几封书信,不相信地对照了几遍,又对照了一下书信下面的日子,才确定说道:“房二没受伤……房二没受伤,是吧?你看他给我写的信里,都没有提这个受伤的事儿……一句也没有提……”

  然后,说着说着,金城公主哇地就哭出来了。

  然后,金城公主又上寺庙去拜佛了,这一次她不是去看和尚,她去和尚寺庙只为了拜佛许愿,她扔了五千两黄金为大佛重塑金身,她为房二点了一盏长明灯,她甚至在神佛面前发下誓言,愿意做任何事情,只要房二平安无事。

  胡菁就陪在她身边,很想笑,却又不敢笑。

  金城公主曾经看不起房二,在过去的几世里,他们曾经成为一对怨偶。但是这一世,这一切,都不会重演。

  嗯,再过一个月,再过一个月,胡菁就要给金城公主看新的信件——

  在高丽战场上,房二是受了伤,但是差点丧命的,是另外一个房二,是大军之中的一个小兵,不是金城公主牵肠挂肚的房校尉——

  这也不怪胡菁,也不怪那些写信的同窗,毕竟天下姓房的人不少,排行第二的人也很多,军旅倥偬,听错了传闻的事情,总有吧?

  据说人面临生离死别的时候,感受到的一切都会更加的刻骨铭心。胡菁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让金城公主系统地回忆一下自己与房二之间所有的交往,系统地整理一下自己的感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此而已。

  除了金城公主之外,另一个不大高兴的人,是长孙玄。

  长孙家最近的日子里有些糟心的事儿。不知怎么的,长孙家里这些年犯下的一些事儿,竟然被人爆出来了,原先是一件两件,但是最近这两个月,只要有长孙家族基业的地方,官府都接到了诉状,这明显就是不正常了。

  按照惯例,长孙无极已经向朝廷递交了辞呈,每天呆在家里逗弄儿孙。只是皇帝陛下还未曾批复。

  与胡菁见面的时候,长孙玄明显有些焦躁。

  胡菁沉默了一下,终于告诉长孙玄说:“这些事情……或者,是我对不起你。”

  长孙玄怔了怔。胡菁的脸色有些挣扎,终于说道:“苏州来的消息,你知道,格物学院的马三宝,就在苏州做事情,他昨天回京师来接妻子老娘,给我送了一点苏州特产,对我说,在苏州,遇到过公主府的侍卫。就是那些天……苏州有人告舅父侵占了三百亩良田。”

  长孙玄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胡菁的脸色也有些苍白,说道:“我……自认与你之间清清白白。但是却依然发生这么多事情。从此之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你与公主好好相处,认个错……这些事儿,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长孙玄面色有些狰狞,咬牙说道:“要我向她低头,没门!”

  胡菁眼眶子里含着泪,却没有落下来,只是说道:“她是公主。”

  长孙玄说道:“我不管她是不是公主!……我只知道,你虽然不是皇家的亲生女儿,但是你比她尊贵一千倍!”说到激动之处,他就伸手握住了胡菁的手。

  胡菁苦笑着摇摇头,像是受惊一般的收回了手,声音急切而颤抖:“不成!不成!……我不能再害你了。我又不是不懂事。……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你……要对公主好一点,好一点,就没有事情了。”

  说着话,胡菁就连连后退,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跑远了。

  后面留下一个长孙玄,拳头捏紧,青筋爆出。

  其实,长安城里,胡菁不大亲近的人里,还有一个人,心情也不大愉快。

  当然是徐贤妃。这两年,徐贤妃也感觉到了皇帝在逐步转移本来属于她的权柄,心中也有几分焦灼,出宫的动作也收敛了一些。但是食髓知味,尽管警告自己要收敛,却依然是没多久就旧态复萌。好在皇帝陛下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然而最近这一阵,徐贤妃惊慌地发现——

  月事不准时了!接连两个月不见影儿!

  于是徐贤妃开始偷偷的寻医问药,百般折腾始终没有压下自己那恶心呕吐的感觉!月事始终没有来!

  这一下,徐贤妃真正惊慌了。她又不敢宣太医来为自己诊治;千思万想,去了靖国公夫人的府邸上,让靖国公府邸的大夫给自己开一个堕胎的方;那大夫皱着眉头苦思冥想,半天终于给开了药,然而,吃了之后,依然没有什么效用!

  依然恶心,依然有呕吐感,月事依然没有来!

  徐贤妃终于要抓狂了。

  这时候,她才翻出了几个月前自己的侄儿写给自己的一封信——信件当中,侄儿隐晦地告诉她,长孙家族,愿意扶持她的侄儿登上那个位置。

  也许……这是最后一条路了。

  徐贤妃当然不知道,胡菁在她每个月查账之前,就先在查账的房屋里点了一支香。

  至于靖国公夫人府邸之上的事儿,胡菁表示说,靖国公夫人家的物事,大多数都是从胡菁手下的几个店铺里购买;更重要的是,胡菁花了两千两银子,已经将为靖国公夫人掌香的胖丫鬟掌握在手中。

  作为神医孙思邈还没有出徒的笨学生,胡菁说,在香里做点花样,让女子月事不调,迟迟不来,只是小手段;唯一为难的是,胡菁必须在香里加足够的物事,让女子月事不调的同时,还要感觉恶心呕吐。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胡菁愿意去投孙大神医所好,说几句好话,努力展现一点学医的天赋,然后让孙大神医教授自己……这还会很难吗?

  徐贤妃当然还不知道,胡菁已经与杨淑妃结成了同盟。后宫之中,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杨淑妃的眼皮子底下。

  在后宫之中,胡菁不敢安插眼线。但是胡菁已经将徐贤妃亲近的几个人几户人家都给盯住了。曾经掌控过京城暗卫系统的人,曾经在京师安插过无数眼线的人,监控一个政治菜鸟徐贤妃的宫外举动,胡菁表示说,没有任何压力。

  长孙家的大门,胡菁已经随时可以进出。更重要的是,胡菁买下了长孙府邸隔壁的房子,虽然是不同坊的,但是胡菁的心腹可以通过窃听系统听见长孙无极在书房里与心腹的谈话。当然,压低声音的谈话,还是听不见。

  高丽大局已经定下,李魔王已经带着大军,带着俘虏来的高丽国主,踏上了规程。得意洋洋的皇帝陛下,与前世一般,决定要大赦天下,决定要昭告太庙,祭拜列祖列宗,决定允许分封各地的王侯,可以进京观礼。

  安坐在安国公主府邸里的胡菁,捏紧了自己的手心,额头上已经是细密的汗水,但是眼神却是灼热而疯狂。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胡菁的心跳加速,忍不住想要找人倾诉,回头看去,却不见李淳。

  李淳不在。胡菁有些恍惚。

  几世以来,胡菁已经熟悉了李淳的陪伴。李淳就像是空气,无所不在,却又无声无息。可是直到今天,胡菁这才发现,自己的心理,已经形成了对李淳的严重依赖。

  今天才恍惚想起,自从那天黄河边上,李淳与自己不欢而散之后,他已经极少出现在自己面前了。这两年来,他不曾踏足自己的府邸,如果不是工作需要,也绝不出现在皇家格物学院。他……有意的在疏远自己。

  自己是让他失望了……但是失望又如何?

  胡菁站在空荡荡的花厅里,默默地笑话自己。自己是三十七世纪的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特种兵,自己居然依恋着一个男人了……自己果然是变脆弱了啊。

  自己不是更希望李淳能离开么?他离开,对于自己来说是好事,绝对的好事……胡菁告诉自己,但是难免,心中却隐隐有些抽痛。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胡说进来,她的眼角也全都是兴奋,低声告诉胡菁:“公主,您料想没错!就在方才,清河公主家遭遇了刺客!呵呵……”语气里全都是幸灾乐祸。自从清河公主算计胡菁,给胡菁泼了半身粪便之后,胡说就将清河公主看成了自己的死敌。

  胡菁眼角跳了一下,问道:“清河公主……如何?”

  胡说摇头,哼了一声,说道:“公主,这就是您的错了,您都安排了人,提前给清河公主示警了?还能有什么事儿?就是将清河公主吓了个半死,如此而已!”对于这个结局,她很不满意,语气之间,满是悻悻然。

  胡菁笑着摇摇头,说道:“清河公主不算是坏人,你别满心指望人家出坏事儿。”眼睛却向边上的玉玲珑看去,后者的蓁首,微微点了一下。

  胡说不知道,前去刺杀清河公主的刺客,正是玉玲珑安排的,胡菁派遣的。其目的,当然不是刺杀清河公主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胡菁是想要点燃导火线。因为胡菁的缘故,这些日子,长孙玄又与清河公主吵了一架,夫妻二人,已经成为仇人一般了。现在清河公主遇刺,清河公主首先怀疑的,就是自己的丈夫。只要清河公主跑进皇宫去告状,长孙无极就不得不将政变的时间提前!

  现在,长孙无极虽然通过长孙玄掌控着一部分禁卫军,但是没有尉迟家的合作,他获得成功的概率就大大降低!

  与前世相同,长孙无极等人如果想要在一个晚上的时间里完成政变,除了要掌控一定数量的叛军之外,还必须做到一件事,那就是将皇帝陛下给害死!只要皇帝陛下不死,那么凭借着皇帝陛下的威望,只要他登高一呼,所有的叛乱都将瞬间烟消云散!

  要在皇宫之中谋害皇帝,不可能实行刺客之策,最简单的方法,依然是下毒。皇宫之中,其他的毒药也不容易进来,依照着皇帝陛下喜欢乱吃丹药的脾气,通过丹药来下毒依然是最简单的策略。——当然,在蝴蝶翅膀的影响下,徐贤妃也许不会用仙丹的策略——但是胡菁认为,人还是那个人,思维方式还是那个思维方式,徐贤妃手中也没有其他好的方法,采用仙丹来害皇帝陛下的概率,依然非常高!

  只要胡菁能阻止徐贤妃,能阻止皇帝陛下吃下那名为仙丹实则致命的毒药,那么,一切都会变得非常简单!

  然而,如何进入后宫,如何去阻止皇帝陛下,依然是一个难题!

  当然,杨淑妃曾经许诺过,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将不顾生死,一定会去阻止……然而,问题是,杨淑妃她真的有能力做到吗?

  又或者,徐贤妃等人根本不用丹药害人,转用了其他策略……意外依然可能发生。

  正在这时,屋子里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玉玲珑的脸色白了一下,胡菁腾身站起,声音竟然在发颤:“玲珑,胡说,我们进宫……一刻也不能耽搁!”

  胡说愣了一下,说道:“小姐,闯宫?我们这样过去,不到宫门附近,就会被箭射死!”

  胡菁的脸色苍白,说道:“胡说,你家小姐,已经豁出去了。”

  几世的准备,今天,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胡菁告诉自己,要镇定,如果失败……那就尽量保住自己的性命,一切都还能重来。

继续阅读:第十九章 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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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世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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