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帝凰羽沐浴过后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从浴盆中站起身，跨出，用白布稍稍擦干湿发，这才换上挂在屏风的衣物。先是用布缠好胸部，帝凰羽这才一件一件地换上里衣，中衣和外袍。将腰带束好，帝凰羽整理了一下衣间褶皱，走出里间。
门外的非花听见动静，转身面带笑意地进了屋。然而进屋后，当他看见坐在桌前，头发微湿，面色潮红的帝凰羽，他脸上含笑的表情顿时一滞，眸中不可遏制地染上浓浓的迷恋之色。公子真的好美，比他见过的任何男人，任何女人都要美，哪怕是江湖第一美人也比不上。
脑中一片空白，非花下意识迈着步子走向帝凰羽，呼吸清浅，生怕吓走眼前的人。不，还不够，他还想再接近一下……压抑了多年的执念在这一刻蠢蠢欲动，非花难以自我地吞咽了一下，抬手朝帝凰羽的脸伸去。
“非花！”帝凰羽本觉得他这副神情奇怪，但看到他下一刻如此放肆的行为，当即喝出口来，“你这是做什么？！”
非花浑身一僵，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又看看眸中带着恼意的帝凰羽，他顿时回神。他刚才对公子做了什么？沉浸在自己的美好中，非花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下意识的行为。但他知道的是，他不想惹公子生气。收回手，非花强忍着心头的酸涩，对帝凰羽扬起一抹抱歉的笑意，“公子，绝没有下次。”
即便努力掩饰，非花脸上闪过的那丝落寞还是进入了帝凰羽的眼底。她眸中的怒意稍缓，看着非花，沉默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非花，对我，你太过执念。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份感情是错误的，你只是感激我，而并不是……”
“公子！”非花喝道，打断了帝凰羽接下来的话。只是，刚才那些话着实伤到了他。他难道爱得不够么？为何公子要质疑他的感情？！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公子相信他的这份心意？眼眶微红，非花声音有些梗塞，“公子，我不是孩子，我分得清这份感情是感激还是爱意。我爱公子，即便这份感情公子会憎恶和厌烦，但请您……不要质疑我的这份感情。”他爱得已经没有了自我，爱公子已经是他的执念，这份感情他放不下，亦不会成全别人！
帝凰羽心头一震，瞳孔不敢置信地收缩。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万千劝导的话终归凝成一句，“非花，你是习武之人，我不希望我成为你的心魔。”衍生心魔，从正道沦落为邪道的败类，她并不希望看见那一天。非花是她认下的朋友亦是知己，她亦不想与他兵戎相见。
非花却是一笑，眼底的疯狂无人辨别的清，“公子，为您，我甘愿成魔。”若是坠入邪道能够得到公子的心，那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条路！
帝凰羽沉默下来，对于非花的执着，她只能在心里叹气。非花因为小时候的事情性格扭曲是必然的，但她没想到非花对事情会执着到这种偏执的地步，就连感情也亦是如此。摇了摇头，帝凰羽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每次一提到这个话题，她就觉得头疼。伸手揉了揉眉心，帝凰羽语气带上了些许清冷和疏离，“若是没有他事，你也回房吧。今日赶了一天路，我也乏了。”
非花哪会想着早些回去，瞧这帝凰羽说，“公子，刚才店中小二上来通报，说战帮帮主想要请公子前去一叙。”
帝凰羽眉心一皱，“多久前？”战帮帮主？她似乎并不认识，对方要见她又是为何？再说，这世上见过公子韶千的人并没有多少，她自问放逐之地也没有人见过她才是。
“回公子，大约半个时辰前。”非花答道，见帝凰羽蹙着眉心不知想些什么，他以为帝凰羽这是在苦恼应邀之事，于是道，“公子当时正在沐浴，所以非花让店小二去回了战帮帮主，说明日再来。”
“如此也好。”帝凰羽松了口气，若是立刻见战帮帮主，她可是真没有什么准备。
非花打量着帝凰羽的面色，见她面色尚佳，于是试探地问道，“公子，非花有一事想问公子，不知公子可否替非花解疑？”
帝凰羽抬头疑惑地瞥了他一眼，端起面前的茶壶倒了一杯茶，“你说罢。”
咬了咬下唇，非花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就是今日公子救下的那个男子……”看着帝凰羽平静的面色，非花心中一横，问，“公子是认识他么？与公子是熟识么？公子看上去……很重视他……”说道这里，非花恨不得咬碎了牙，对高程祥嫉妒得发狂。不过是个罪奴出身的下人，居然敢让公子碰他的身体，他都没有过，凭什么那个男人就可以！
帝凰羽犹豫了一下，想要告诉他，但也有一些顾虑。关于她的身份，她并不想太多人知道，迄今为止，除了十年前就跟在她身边的老人外，并无一人知道。就连帝夜的护法亦是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想了想，帝凰羽道，“他名为高程祥，是高家遗孤。高家于我有恩，如今高家落难，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高家这最后一根香火。”
“有恩？”非花疑惑。他到公子身边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但他从未听说过公子欠了谁的。看来，这恩情，是在他来之前了。那个时候……非花皱了皱眉，算一算，那时候的公子还是个孩子呢。
“也可以说不是恩情。”帝凰羽沉默了一下，说，“说到底，也是我欠他们高家的。”满门忠烈，都是为了帝尊的荣耀而献身沙场，高大将军更是因为帝尊政变失了性命。没能保住帝尊江山，这是他们帝家的失职，可以说也因为他们帝家的失职，间接地导致了那么多官员惨死，那么多家族颠沛流离。这笔账，她是无论如何都还不清了。
不可避免的，帝凰羽想起了自己夜夜的梦魇。鲜血，残尸，无数人的哀鸣，像是一缕缕丝线把她紧紧捆起，紧得让她都有些呼吸不过来。双手死死扣住桌沿，帝凰羽的指节发白，脸色更是难看得紧。不比平日里的淡然，现在的帝凰羽浑身上下透出满满的绝望，看得非花心脏一揪，疼得难以呼吸。
“公子？公子？”非花拍拍帝凰羽呆滞的脸，语气焦急，“公子，你别吓我啊！”
“嗯。”帝凰羽闷哼一声，眼眸恢复了焦距。缓缓看了眼非花，推开了他的手，站起身，一声不吭地回到了里间。关上门，帝凰羽反扣上门。靠着房门，帝凰羽的身子依旧带着颤抖，任由非花拍打着房门，帝凰羽猛地抬起衣袖，吐出一口鲜血，落在白色衣袖上，像是画上的点点红梅。
眼前一花，帝凰羽赶紧扶住房门稳住身子。闭上眼，帝凰羽一边默念清心诀，一边用手指擦拭掉唇边的血渍。
“公子！公子你快开门！”
“我没事。”帝凰羽淡淡地说，“今日乏了，先歇下了。明早，你让店小二上来收拾一下浴盆。”之后，一阵西索的响动后，房中便没了声响。
非花趴在门上细听，没听出什么奇怪来。于是疑惑地瞧了眼房门，自顾自地说，“公子既然乏了，那非花就先下去了，公子好生歇息。”
而房中的帝凰羽压根就没有睡，她只是穿着里衣躺在床上，眸色悠远地望着窗顶。眼前浮现出模糊的两张脸，帝凰羽发现，过了十年，她居然有些记不清双亲的脸了，这是何其讽刺？
眼角不自觉地滑落泪水滴在枕头上，帝凰羽伸手，触碰空无一物的眼前，声音有些梗塞，“父王，你说我是太女，可我竟然连自己的国家都护不住。母妃，你说我的身份会让我拥有一切，可是我想要的为何从来都我握不紧……为什么……”
“公子。”月七突然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帝凰羽也没料到月七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来，神色一愣，旋即抬手擦干了眼泪，坐起身，神色变得冷硬，“何事？”此刻帝凰羽的情绪低落又绝望，说话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
月七自是知道帝凰羽心中的痛苦，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道，“可需要属下点上安魂香？”这些年来帝凰羽心魔衍生，夜夜梦魇缠身，每夜入睡都需要点着安魂香才能平稳睡去。但即便如此，平时心魔冒头，仍然对她有或多或少的伤害。
“你点吧。”帝凰羽疲惫地说完罢，又躺会了床上。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面朝里，帝凰羽不再去看月七。
月七心疼地叹了口气，取出安魂香，插进香炉中点上。自己则又飞上了房梁，静静守候着帝凰羽，静静等待着入夜。
翌日，帝凰羽在天色微亮之时醒了过来，坐在床榻边，神色有着初醒的迷蒙。渐渐意识回笼，帝凰羽的面色又恢复了往常。走下床，拿起衣架上的衣物套上，帝凰羽束好衣带，梳理好头发，带上发冠，这才走出了门。
非花也没料到帝凰羽会这么早醒过来，于是帝凰羽来到外间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非花。倒了一杯水漱了漱口，又从水缸中舀来一盆水洗了把脸，便准备去看看高程祥的情况。
昨夜是十三和景天轮流守夜，下半夜便是景天守着，于是帝凰羽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要在床头昏昏欲睡的景天。帝凰羽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伸手推了推他，“玄衣。”
景天感觉到动静顿时一惊，刚想动手，便听见了帝凰羽的声音，于是赶忙停止了动作。回头看向帝凰羽，景天松了口气，“公子，您今日醒的实在太早。”这天色尚未完全放亮，这城里人都在睡梦中，公子怎么就醒了呢？就算梦魇，有安魂香的缘故，应该也不至于睡得如此不安稳。
“是有些睡不着。”帝凰羽点头应了一声，视线落在躺在床上呼吸平缓的高程祥身上，她伸手朝他额头摸去，“好在烧退了，不然可能真的会烧成傻子。”
景天嘿嘿一笑，“公子医术精湛，自然药到病除。”说到这里，他却是皱了皱眉，“不过公子，您是打算把他收在身边么？若是让永夜的人发现，您的身份可就……”白朔本就是个多疑的人，万一被他怀疑上了，殿下的大计可是困难了不少。
“景天，你觉得，时至今日，又有多少人会记得高家呢？”帝凰羽轻叹了口气，“当初帝尊尚存之际，高家便只剩下了高将军和他两个人，再加上白朔十年前那次屠杀，基本上知道高家的人都已经命丧黄泉。若非知道高家将红缨纹在身上的习俗，我都怕是认不出来。”
景天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他忽然发现身边的人手指动了动，似乎是要醒来一般，于是立刻停了嘴。
帝凰羽看着睁开眼，神色茫然的高程祥，笑着问，“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对于昨日之事，高程祥还有些印象，自是知道自己是被面前这个面具人给救了的。但是这十年的经历，已经让他无法轻易地相信一个人的真心。于是他点了点头，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只是程祥身份低微，无以回报，怕是还不了公子恩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