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转眼就要入春,但凤天的气温依旧不高,甚至大晚上的还会飘下零星的雪。早上一起来,那石子路上便铺了薄薄的一层,看起来,像是生了一层绒毛。
冬春和夏秋穿着大厚夹袄,从侧厢房出来,准备喊南靖宣起床。天色还是黑沉沉的一片,冬春和夏秋不得已摸了一盏烛台,沿着走廊,向皖景苑的正厢房而去。
“十九皇子,您该起床了,一会儿就有人送热水来了。”冬春敲了敲门,半晌见里面没有动静,便和夏秋相视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
不比外面,也不似下人们的房子,这房子里生着暖炉,倒是暖融融的。冬春和夏秋点燃了房中的蜡烛,而后直朝内室而去。点燃床头的烛台,见火光下,床榻上的那抹鼓起的小影子,两人松了口气。
好在不是真的出事了,否则国师大人那边,她们可是没法交代了。
夏秋上前推了推那鼓隆起,“十九皇子,您该起床了。”
“不,我不想起——”南靖宣有些迷茫又有些不满的声音响起,他抓着被角,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裹成了一个团子。
“十九皇子。”夏秋有些无奈,伸手去抓南靖宣的被子,但却不敢用力,所故也就没有挣过南靖宣。最后实在没了法子,夏秋拍了拍那鼓起的地方,说,“十九皇子,您若是不起,国师大人那边发火的话,我们也没办法了。”
“唔,这么早,他怕是也没起呢,没事……”南靖宣砸吧砸吧嘴,睡意朦胧道,“没事,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见自己搬出了帝凰羽也没有用,夏秋没办法了,不由地回头朝冬春看去。冬春寻思了一下,皱眉,“要不,把被子掀了吧。若是十九皇子不起床被大人知道了,发火可不是我们能承担得起的。”
“可是,他是皇子,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失仪啊?”夏秋有些犹豫,“若是被国师大人知道了,恐怕我们又要被管家训斥一顿了。”国师府的奴婢不好做,国师府的人的贴身奴婢更不好做。若是人人都像国师大人一样恪守律己,她们倒是能省下许多麻烦。
“失仪就失仪吧,我们受罚不要紧,十九皇子这么小的孩子若是被罚了,恐怕得难受好一阵子了。”因为了解帝凰羽的惩罚,所以冬春才会如此顾忌。说罢,便和夏秋一同上前,四只手同时用力,把南靖宣裹在身上的被子抽到了一边。
暖和的被子被拉扯走,南靖宣不禁打了个寒噤,侧躺在榻上,抱着仅着里衣的小身子弱弱发抖,“冻死了……”一阵寒风涌来,他不禁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他眨巴眨巴眼,嘟起唇瓣,不满地坐了起来,“你们干嘛把我的被子抽走!冻死我了……阿嚏!”
见他哆嗦,冬春赶紧拿过昨晚放在一旁的棉袄,递给夏秋。夏秋不由分说地接过,开始给南靖宣套衣服,“十九皇子啊,你莫不是不记得国师大人昨日说的话了吧?您若真的是起晚了,恐怕早膳要直接当午膳用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起床,外面又那么冷……”南靖宣一脸委屈,“明明在南诏就没有这么要求我,他凭什么这么做……”越想越委屈,脾气一上来,南靖宣就甩开了夏秋的手,把身上那些衣物都扔开了。人往床里面一滚,又把被子裹在了身上,缩在了角落里,“我不要去,谁要去谁去!”
“十九皇子!”夏秋故意板着脸,“您这样会让我和冬春很难做的!”
南靖宣捂着耳朵,背对着两人,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我不要,我不听……”
“怎么回事?”
忽然,一道清冷的声线传来,把冬春和夏秋两个人下了一跳。两人一转身,灯火下,帝凰羽的身姿就那么明晃晃地站着。不敢再说些什么,两人走上前,俯下身子,“见过大人。”
帝凰羽微微颔首,视线却是看向背影僵直的南靖宣,“怎么?皇子不肯起床么?”
冬春和夏秋相视一眼,虽然不想承认,但她们心里却由不得她们撒谎,“是。”虽然想替南靖宣辩白两句,但转念一想,在国师面前越说越多,明显是欲盖弥彰。没准原先国师大人还没有想追究,但却因为她们的话,不得不追究了。
闻言,帝凰羽眯了眯眸子,只说了一句,“收拾好了出来。”话罢,转身离开。但这一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这屋里的人都清楚得很。
帝凰羽走后,冬春和夏秋明显松了口气。直起身子,走回了床边,“十九皇子,您现在还不起床么?”
南靖宣捏着被角,神色相当郁闷,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起得这么早。犹豫地把身上的被子扔到一边,南靖宣闷闷道,“更衣吧。”现在他还打不过国师,等到他能打得过国师,他一定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那厢,帝凰羽出了南靖宣的房门后,月七打着灯笼走了上来,问,“怎么了?公子看起来有些烦躁。”
“小孩子不听话。”帝凰羽说罢,想起了昨日凤惊澜在书房所说的话后,觉得打一顿的做法确实欠妥,但她又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来教育的好。毕竟,无论是她还是乔语妍,都是从小被打到大的。她是被父王打,而乔语妍是被她打。寻思了一会儿,不得想法,于是像月七讨教,“你说,小孩子不听话,该如何?”
“这个……”月七也没有孩子,更没有钻研过这种问题,自然不得而知。头疼地摸了摸后脑勺,他说,“不如,打一顿?”他见王爷也是这么教育殿下的,应当没什么问题吧。
帝凰羽微微一哂,却是不说话了。好吧,这个问题,却是不该问月七,甚至是景天他们也不该问。一群打打杀杀的大老爷们恐怕也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而她,身在其中,更是不会清楚。
在院子中等了一会儿,南靖宣这才别扭地走来。他每走一步就拉扯一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还不忘搓一搓被冻红的手,整个人裹得跟个球一样,一点都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帝凰羽盯着他的衣服过了一会儿后,说,“把披风撤了。”
南靖宣顿时跳了起来,捂着衣服,连连后退,“不行,不行,没有披风挡风,我会被冻死的。”
“可你的披风,实在碍事。”即便是五岁时候的帝凰羽,在冬天习武,也没有穿过这么厚的衣服。要是真的按照原来的自己来要求南靖宣,他恐怕得把自己身上披风和夹袄都脱了。
“不碍事,不碍事!”南靖宣连连摇头,似乎生怕帝凰羽让人把他这衣服扒下来。
“是么。”帝凰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希望你不会后悔。”
冬春和夏秋面面相觑,是她们的错觉么?刚才国师大人,好像是笑了?
南靖宣跟在帝凰羽的身后,小小的个子,走在雪地里一摇一摇的,甚有喜感。帝凰羽似乎为了照顾南靖宣的步速,走得也是相当缓慢了。来到国师府开阔的练武场,帝凰羽坐在了亭下,说,“围着练武场先跑五圈。”
诺大的练武场,大人跑五圈还需要两柱香的时间,更别说南靖宣这个短胳膊短腿的小孩子了。
“五,五圈?”南靖宣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空荡荡的练武场,忽然咽了咽口水,“国师大人,我还没有吃早饭,五圈跑完会出人命的!”
“六圈。”仿佛没听到南靖宣所言,帝凰羽自顾自地又加了一圈。
“国师大人!”
南靖宣还想说什么,帝凰羽却又一次打断了,“七圈。”
“……”南靖宣憋屈地哽住喉咙,他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再说什么话就又加上一圈。
“不说了?”半晌不见南靖宣说话,帝凰羽微微抬起眸子,“既然如此,还不快些执行?本座看你是不想用早膳了。”
咬了咬下唇,南靖宣也知道和这人死缠烂打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干脆一股脑冲进了练武场中。看着那小小的影子在练武场中气虚喘喘,冬春和夏秋实在看不过去。犹豫再三,冬春上前,询问道,“大人,十九皇子还是个孩子,您这么锻炼他,怕是身子吃不消啊……”
“本座心中有数。”帝凰羽端坐着,视线不离练武场的南靖宣,“你和夏秋去准备些热水,等到他跑完了,让他喝点,暖暖胃。”
“是。”冬春低眉顺眼道。
“再有……”话锋一转,帝凰羽道,“如果明天他还是想要赖着床不起,亦或是穿得像是出去赏景的话,明日跑圈依旧。你们且好好转告他。”
冬春眨了一下眼,反应过来帝凰羽话中的意思后,有些无语,“这话,大人为何不亲自转告给十九皇子?今日您这么惩罚他,他怕是已经记住您了。虽说小孩子不记仇,但时间久了,总会记得的。”大人,您怎么这么小孩子气?竟然跟个小孩子都过不去,您让人听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因为,他不听话。”帝凰羽说罢,便收回了在南靖宣身上的视线,转而对月七道,“去沏壶天山雪茶来。”
“是。”月七一礼,退下。
冬春:“……”就因为……不听话?大人,您要求可真高。
帝凰羽一早就说过让南靖宣把披风脱了,可他自己不脱,所以苦的还是他自己。他拖着披风,期间差点栽倒好几次,但都稳住了身子。一边跑,南靖宣一边后悔,早知道,就把披风脱了。现在这披风挂在身上,又沉又累。
本来南靖宣是想把身上的衣服脱了的,但一看到帝凰羽那无波澜的眼神,他倔脾气就上来了。为了不被帝凰羽嘲笑,也为了不被帝凰羽鄙视,南靖宣愣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跑完之后,他整个人虚脱了下来。拉扯着仿佛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到帝凰羽面前,“我跑完了,可以用早膳了吧。”其实跑到三圈的时候,他就觉得肚子饿得慌了,但却怕这人加罚,索性坚持到了最后。
帝凰羽点头,见南靖宣想要把身上的披风脱掉,直接放下了茶盏,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见南靖宣抬头,用一种有些气恼的眼神望着自己,帝凰羽难得解释了句,“刚跑完不要脱衣服,会感染风寒。”
风寒?虽然南靖宣不喜欢帝凰羽,但也不想自己得了风寒这么难受的病,于是乖乖地把手放了下来。见他放下,不再去解带子,帝凰羽这才侧过身,“剩下的交给你们,本座先走了。”
“是,恭送大人。”冬春和夏秋纷纷屈膝行礼。
帝凰羽走后,冬春赶紧把打来的热水倒进了杯子中,把杯子递给了南靖宣,“这是大人交代的热水,您赶紧喝口暖暖身子。”
“我现在不冷。”南靖宣撇了撇嘴,但还是把杯子握到了手中,喝了一口,解了解喉中的干渴。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了桌上那壶茶上。看了看自己的水,又看了看那茶,他立刻把水放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诶,皇子你做什么?”冬春赶紧拦住他的动作,不解问道。
“我尝尝这茶怎么样。”南靖宣躲开冬春的手,仰头喝了一口,顿时皱起了小脸,“这茶……怎么这么冷?”虽说他现在很热,但一口喝下去,胃都冰着了。
“大人在这儿坐了这么久,这茶早就冻凉了。”说着,冬春拿过南靖宣手中的杯子,重新把那杯热水塞到了他的手心,“这热水可是月七用内力保温的,当然比那茶暖和。您还是暖暖胃吧,国师大人要是知道你没喝,恐怕又要训我和夏秋照顾不周了。”
听出冬春话中的意思,南靖宣有些奇怪,“这是国师大人吩咐的?”
“当然,不然十九皇子以为是谁?”冬春奇怪地看着他,说,“虽然国师大人是严厉了些,但人还是很好的。”
如果他不那么像个古板老头子,那就更好了。南靖宣小声在心里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