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真相大白
滕达2018-08-16 16:5813,238

  据传数百年前寺中高僧大德圆寂,寺内本遭镇压的夜叉妖王自此挣脱束缚,将寺内僧人尽数屠戮摄饮鲜血。其后寺院就此废弃,距今已有数百年之久。如今夜叉妖王却仍在寺内逡巡,每寻得过路住客便投之以罗刹鬼骨:此物幻化作金锭之形,若有贪财之徒留之,定遭灭顶之祸。

  “正是小女,”只见那女子躬身行礼,翩翩道,“妾在此等候七年之久,今日终盼得郎君相会。”

  只见蒲先生面色大变,道:“那谜题,莫非竟是招亲之……”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正如郎君所言。”

  话音刚落,蒲先生忙拱手道:“不敢,不敢!我蒲松龄早已婚配,如今膝下亦已有四子,岂敢有如此妄想?南宫姑娘乃是国色天香,自当有……”

  “郎君所言差矣。妾之心意已决,哪怕身为妾婢,亦当永世相随。”

  蒲先生更生惊慌,忙道:“小生一介腐儒,岂敢染指绝色佳人?何况廪生那一毫补助,又怎得养活……”

  只见那女子浅浅一笑,道:“妾早有觉悟,无论纺布、作画,自可补助家中,无须郎君烦恼。”

  蒲先生闻言愈发窘急,只是答道:“不可,不可,若南宫姑娘坚持如此,与那奸夫淫妇又有何异!”

  只见那女子听闻此言,登时呆若木鸡。愕然许久,方才长叹一声,继而低声问道:“既如此,郎君何故寻来此处?”

  蒲先生亦叹道:“我狐鬼居士蒲松龄来此,只为探寻真相。”

  “原来如此。”那女子闻言,伤心叹道。

  言罢,见二人许久不出一言,我趁机问道:“蒲先生,不知方才生了什么事故?”

  蒲先生闻言,与那女子使了个眼色。见那女子颔首应允,遂与我和玲二人郑重道:“佳人非宁进士侍妾,而是金华南宫赤之长女,聂小倩之姊,真正擅绘梅花之才女。”

  “小女南宫爱,在此与诸位请安。”那女子淡雅一笑,行礼道。

  待我与玲二人还礼罢了,只听聂小倩愕然问道:“姐姐,不知此间生了什么事故?”

  只见南宫爱忙作揖道:“妹妹,此事皆乃姐姐之过。”言罢与蒲先生一笑,道,“正如蒲先生所言,小倩、采臣,我与你二人所备之言辞,正是一出谜题。”

  “什么?!”聂小倩大惊失色,道,“听姐姐言称此乃万全之辞,我方才与相公逐字背下,怎会……”

  南宫爱闻言,大为歉疚道:“妹妹所言甚是,此事皆因姐姐私心而起。如有罪责,姐姐亦当独自背负。”

  宁采臣闻言忙道:“南宫姑娘无须自责。若非南宫姑娘出手相救,我与小倩二人恐怕早葬身荒寺,今日又怎有在此相谈之机?何况七年来除却蒲先生,并无人识破此番托词,而蒲先生又绝非不明事理之人,还请南宫姑娘将此事明说为好。”

  话音刚落,蒲先生忙道:“小生来此,绝非为追究南宫姑娘罪责。只求南宫姑娘将真相道来便好。”

  南宫姑娘闻言连声称谢,道:“定将此事与蒲先生仔细道来。只是在此之前,可请蒲先生与小女道明,如何将此谜破解的么?”

  蒲先生点头称是,并不忌讳道:“我等昨日离开此处后,先寻至本城赵郎中处相问。见赵郎中言语中颇有蹊跷,遂寻至衙门查案,了然宁采臣之父投毒之案。其后,我等思忖聂小倩才貌双全,便往馨梦阁打听,又翻查衙门文案,见得十三年前失火案,遂将二位南宫姑娘之身世寻得。其后,因宁采臣与聂小倩言中,荒寺另有四人逗留,我等方才料定寺中大致之情形:当是宁采臣之父宁广生,欲先发制人,杀害云游寻仇的宁采臣,遂遣其妻借二位南宫姑娘之手,不料反遭识破被害。不知实情可是如此?”

  南宫爱闻言莞尔一笑,道:“正如蒲先生所说,荒寺中之情形,确实如是。”言罢,南宫爱长叹一声,又道,“话已至此,小女愿为诸位将万事之本末悉数道来,还蒲先生一出真相。”

  蒲先生闻言登时正襟危坐,道:“请南宫姑娘落座,慢慢道来。”

  南宫爱颔首称是,落座定,道:“十三年前家父葬身火海之事,想必蒲先生已有所了解?”

  “是,”蒲先生答道,“我等推定,火海乃是令堂为毁尸灭迹所纵。”

  南宫爱长叹一声,方才颔首道:“正是。彼时家父时常在外奔波,家母每见机会,便溜出门与宁广生私通,实乃家门之绝耻。更不提姥姥、家兄,竟助纣为虐,包庇纵容家母所为!我姊妹二人气不过,遂偷将此事报与家父知之,却不想竟遭报复。那贱妇竟与姥姥趁家父远行,将我姊妹二人反锁屋内不予饭食,欲将我二人饿杀。我见小倩饿得骨瘦如柴、不省人事,思忖我二人若就此送命,只恐贱妇一伙人更生张狂,说不准迟早与家父一同出手,遂连声认错乞怜,方才得以苟活。此后,我与妹妹议定,当避免直接参与此事,转而故作顺从以静待良机,寻机将奸夫淫妇一网打尽。却不料贱妇行事谨慎至极,每每只是只身乘马车外出,丝毫不与我等把柄。”

  蒲先生听此问道:“不知令尊可曾暗中跟踪马车?”

  南宫爱道:“蒲先生所言不差,小女确曾献此计于家父。只是家父一路暗中跟踪出了城外,一路奔往衢州,却只见着那贱妇看了出社戏归返。”

  蒲先生闻言一愣,道:“不知令尊可曾与车夫打听一二?”

  “有,”南宫爱答道,“那车夫只是言称贱妇此行去往衢州听社戏而已。”

  “噫!奇怪!”蒲先生惊叹一声,遂闭目思忖。不一时,轻声道:“莫非……那车夫是由宁广生装扮?”

  宁采臣、聂小倩、南宫爱三人闻言登时一愣,不由面面相觑。片刻,只听南宫爱拱手道:“蒲先生所言极是,只可惜七年前我等径直下了杀手,并未拷问通奸之事,故此无从知晓此间手段。”又长叹一声道,“若十三年前有蒲先生坐镇公堂,怎生能容那奸夫淫妇逍遥法外如此之久?”

  “十三年前,我尚是一介青涩书生,腹中岂有如今这般见识?”蒲先生道,“不言此处,敢问南宫姑娘,十三年前家中终究生了什么事故?”

  南宫爱长叹一声,道:“彼时家父听信县令之言,自衙门返归家中便寻贱妇动手。家兄欲加阻止,却被家父两拳打翻在地,径直闯入屋内。只恨姥姥死命哭喊救命,未及,便惹来四方邻里将家父按倒在地不得动。未经数日,家父一晚又按捺不住,直寻贱妇动手,却不料方才闯入屋内便没了动静。少顷,房中忽火光冲天,只见那贱妇撞破房门,哭喊宅中失火,径直领我二人奔逃。那贱妇将我二人一路拽至醉梦阁,称:‘如今本家付之一炬,只好将你二人送来此处安身。还请你二人切莫与外人透露真姓实名,以保全亡父家门名声。’言罢竟取了钱财匆匆而去,将我二人留在醉梦阁,发配至厨房终日生火。”

  言至此处,聂小倩搭话道:“在醉梦阁,我姊妹二人极是劳苦,却丝毫不敢有所怨言,因鸨头与龟公极是残暴。小女耳闻曾有一歌伎因家中老父病危欲请辞返乡,不料遭鸨头一口回绝,那歌伎一时心急,遂出言顶撞几句,不想鸨头恼羞成怒,喝令龟公将其活活打死。那歌伎之姊见状悲愤交加,寻得机会溜出醉梦阁奔往衙门报官。惹来衙门人马突入阁中将老鸨与龟公悉数拿下。其后据传县令命衙役将龟公连打大板,至死方休;将老鸨吊在城门活活饿死,又请来陈阿婆代职,将‘醉梦阁’改作‘馨梦阁’……”

  话音未落,只听南宫爱低声道:“妹妹,时至今日我亦时常想起,如今我等虽报得大仇,却实在于阿婆有万千愧疚。”

  聂小倩闻言登时没了声音,须臾方才答道:“姐姐所言极是。若非婆婆搭救,又倾尽心血传授技艺,我二人何以报仇?想阿婆苦苦寻我二人七年不得,实心痛有如刀绞。”

  言罢,姊妹二人皆许久垂头不语。蒲先生见此,道:“既如此,南宫姑娘何不就此返归阁中与陈婆婆相见?”

  聂小倩闻言,忧郁道:“若婆婆问起七年前之事,实不知当如何作答。”

  蒲先生闻言大为摇头,正欲答话,却听南宫爱道:“编个托词糊弄过关自是不难。妹妹所言亦非此事,”未及言罢,南宫爱长叹一声,又道,“而是我姊妹二人不声不响,失踪已有七年之久,如今又有何面目相见?”

  话音刚落,只听宁采臣义正词严道:“娘子,南宫姑娘,依我之见,二位当务必与阿婆报个平安。”见二人正欲搭话,宁采臣当即厉色道,“莫非二位打算因一己之疚,苦阿婆担忧一世么?”

  “正是此理。”蒲先生附和道。

  二女闻言登时泪如雨下,只听南宫爱道:“采臣所言甚是,阿婆正因我之怯懦白受许多痛苦,小女着实罪孽深重!”

  待二女渐渐平静,南宫爱与聂小倩道:“妹妹,不如明日一早,我二人便往馨梦阁,与阿婆请罪如何?我实不愿阿婆再因我二人多生一丝愁苦。”聂小倩点头道:“就依姐姐所言。”

  听此,宁采臣道:“明日我当随二位共往请罪。此事,我亦难辞其咎。”

  蒲先生见状,欣慰道:“好,此事便如此议定。”言罢又与南宫爱道,“南宫姑娘,且说回馨梦阁处:昨日我等与陈婆婆借问昔日之事,听闻曾有一妇人自称南宫姑娘之母,寻至馨梦阁大闹,欲与南宫姑娘相见。”

  “正是那贱妇,”南宫爱斩钉截铁道,随即又讽刺一笑,“倘若泉下有知,那贱妇定在心中懊恼不迭罢。”

  “何出此言?”蒲先生问道。

  “若非那贱妇彼时贪恋钱财,将我二人卖至醉梦阁,而是将我二人反锁门中付之一炬以绝后患,却怎至于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南宫爱嘲弄道。

  蒲先生闻言,试探道:“莫非彼时大闹馨梦阁之妇人,正是……”

  “正是那贱妇没错,”南宫爱道,“那贱妇听闻金华馨梦阁有正值豆蔻年华的两女以擅绘兰梅闻名,遂急忙寻来此处巴结求财。”

  见蒲先生正犹疑不语,南宫爱嫣然一笑,道:“小女与舍妹早在家中时,便酷好绘画兰梅,那贱妇自然知之。至于年龄,自然更不在话下。”

  蒲先生闻言如梦方醒,忙抱拳道:“南宫姑娘莫非有神通?竟可看破小生所想。”

  南宫爱微微一笑,继而道:“实不相瞒,小女被那贱妇投至醉梦阁时尚不知失火案真相,但在炉旁日夜生火时反复推敲,渐渐疑心是那贱妇出手害了家父,又纵火灭迹,投奔奸夫而去。而后我二人由阿婆悉心培养提携苦练技艺。待到画艺已成、在金华颇有名气时,我偷与阁内人士询问,竟得知那贱妇在失火次日,便携姥姥与家兄二人远遁,更闻得我二人葬身火海之说辞。我登时恍然大悟,料想我昔日在炉边之虑绝非多疑,而是事实如此。自彼时起,我姊妹二人便下定决心,定斩尽贱妇一家与家父报仇!

  “但虽有决意,我二人却在阁内无法动身,更无从得知贱妇一家下落。却不想正苦恼间,那贱妇竟自投罗网!彼时我虽正在屋内绘画,却一耳认得那贱妇声音。我正欲动身,却思忖若擅自出门相认,定遭阿婆责备不提,若阿婆将那贱妇逐出馨梦阁,永不得踏入,岂不断了她前来送死之途?但若不相认,我又唯恐那贱妇就此打消念头,再不见了行踪。”言至此处,南宫爱忽然住了口,与蒲先生诡秘一笑。

  蒲先生见状哈哈大笑,道:“南宫姑娘却有些顽皮!彼时南宫姑娘脱身之策,与七年前二位在阁内消失之法正是同一计。以我狐鬼居士之见,南宫姑娘当是在屋内装作阁中侍婢,寻机开门溜出,混入人群罢?”

  南宫爱闻言一挑眉,笑道:“蒲先生既可破解谜题,此间雕虫小技自是不在话下。”

  蒲先生亦笑道:“多谢南宫姑娘抬举。”

  南宫爱嫣然一笑,继而道:“彼时我装作侍婢,正溜出门外查看,见那贱妇已被逐出阁外,却仍大叫不止。我又好气又好笑,忙小步追上,直至街巷无人处方才轻声搭话。那贱妇认得我又惊又喜,却不料尚未寒暄罢了,便张口言称拮据,又咬定我有王侯将相前来攀附,当早已腰缠万贯,遂与我索取银两。我满面堆笑,忙自袖中取了银两献上,又约定若有所需,当将我姊妹二人窗外街边一棵梧桐树上涂漆。若如此,次日便在午时,梧桐树下相会。”言至此处南宫爱忽一声惊叫,道,“糟了!当由蒲先生道破此处才是。”

  蒲先生苦笑不已,道:“还请南宫姑娘放过。彼时距今已有七年,那梧桐如今可仍在原处小生尚不得知,又何谈涂漆之事?”

  南宫爱忙道:“蒲先生所言甚是,此处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可惜。”略加停顿,又道,“那贱妇彼时误以为我与妹妹二人仍被她蒙在鼓里,却不知我二人与她钱财,实是为放长线钓大鱼罢了。七年前相会时,那贱妇收定了钱财,忽命我喊来妹妹。我与她托词道我二人之钱财皆已在此,那贱妇果真中计,急迫道她遭了恶霸欺凌威胁,求我二人与她报仇。我闻言大喜过望,心中思忖或可借机斩除贱妇全家,遂忙喊来妹妹同行。”

  聂小倩应声道:“彼时姐姐复仇心切:我本推辞称若我二人皆出了门,恐怕前来送饭的侍女起疑,进而拆穿我二人把戏。不料姐姐心意早决,言称此为复仇良机,绝不可错过,即使永不回馨梦阁亦在所不惜。”

  南宫爱闻言叹道:“唉,明日再与陈阿婆请罪罢。”话毕二人相视点了点头,南宫爱继而又道,“待我二人一并化装混出馨梦阁,与那贱妇相见,那贱妇不容分说,径直拉我二人上了马车,直往金华北郊荒寺而去。跳下马车,我见了荒寺,与那贱妇笑问:‘莫非离家后住在此等凋敝之所么?’那贱妇一愣,忙泣道离家后生活困苦无有所依,只得沦落至此寺中苟活。我却一笑,问曾与她的百余两银子用在何处,那贱妇闻言果然面色大变,当即将我二人推入寺中一屋反锁,言称此为静待时机,又叱令我二人绝不可擅自发出声响,遂去。”

  聂小倩闻言,轻声道:“若非彼时姐姐面色轻蔑、出言讽刺,又怎会苦得我一人夜半独见相公?”

  南宫爱窃笑道:“若非如此,妹妹且想当夜与采臣相见之人是我如何?”

  聂小倩登时涨红了脸,娇嗔道:“姐姐!”

  南宫爱轻笑两声,道:“不与舍妹调笑,彼时我二人在屋内一直待到天色漆黑,见那贱妇偷偷摸摸开了锁,将一件衣装扔进屋内,命妹妹换上,再往寺北庭院相谈。舍妹见那衣装几不遮体,甚不情愿,为我好生一番相劝方才换上。”

  话音刚落,聂小倩又开口幽怨道:“如今想来,姐姐彼时何不与我一同前往寺北庭院,刺死那淫妇与老鳖,再携相公返归衢州?”

  南宫爱道:“妹妹岂忘传言中那贱妇与姥姥、家兄二人一并逃走?彼时我见那衣装,推定贱妇定是要妹妹迷惑某人,再伺机杀害。至于贱妇守着家兄不用,反命我二人出手之由……”

  “是因宁进士年轻力壮,南宫姑娘之兄与奸夫二人不敢贸然下手,方才请来南宫姑娘姊妹施行美人计迷惑加害。”蒲先生应声道,“而南宫姑娘既是摇钱树,却如此相用,足见那妇人定是下了些决心,方才施行此计。如此一来,可隐约猜得那奸夫淫妇一家定是大难临头。故此,奸夫与南宫姑娘之兄绝不会袖手旁观,而是定当参与此计,只是尚未现身。敌在暗,我在明,故南宫姑娘断定在二人现身之前,决不可贸然而行。”

  南宫爱闻言又惊又喜,道:“正如蒲先生所说!彼时我吩咐妹妹,今宵之行动只许失败不许成功,定不可取那男子性命。若妹妹不得手,定可逼出奸夫与家兄二人现身。待到那时,再设计将四人一网打尽不迟。”

  聂小倩应声道:“彼时正如姐姐所料,我着装去了寺北小院,见淫妇与姥姥一早等候。姥姥与那淫妇垂泪称家中遭了恶霸欺凌,家兄惨遭杀害,遂与我一支匕首,求我前去荒寺东厢手刃仇敌。”

  蒲先生闻言一笑,问道:“宁夫人何不采信二人之言?”

  “姐姐有言在先,淫妇定是哄骗他人来此偏僻之所杀害,故绝不可相信二人托词。”聂小倩略一顿,又咬牙道,“何况淫妇与姥姥二人信口雌黄,屡屡垂泪与家父发誓绝无通奸之举之事,小女早看在眼中,深知此二人口中,无有半句实言!”

  蒲先生点点头,问道:“其后之事,当是正如宁进士与夫人所说?”

  聂小倩颔首称是,笑道:“彼时相公厉声呵斥,言称我当洁身自重,连声命我速去。我见状心中窃喜,悄声与相公道声谢,又比了手势告知相公此地危险,当小心行事,方才匆匆离去。待见了姥姥与那淫妇,二人早闻得相公斥责之辞,只是垂头丧气取回了匕首,将我关回屋内锁了。”

  南宫爱闻言含笑点头,接过话道:“妹妹回了屋内与我道清情形,我心中大喜。待到次日天明,贱妇与姥姥一早前来,言称送我二人返归馨梦阁。正出寺门,我瞥见两男子正迎面走来,似是主仆模样。我偷偷观察,认得那扮作书生之人正是家兄;至于紧随其后的中年仆从,不消讲,自当是奸夫。我正思忖对策,却见那贱妇忽然赔笑上前,与我二人递来烧饼,言称昨日我二人辛苦,当用些伙食充饥。”

  蒲先生听此惊道:“那妇人怎会先发制人?”

  南宫爱答道:“事后我亦想来此中缘故:或是那贱妇忧心我二人返归阁中遭人盘问,指证曾来北郊荒寺之故。”

  蒲先生恍然大悟一拍手,道:“若遭人识破在荒寺中设计谋杀,或引来官府追查,恐生无穷后患。当是如此!”

  南宫爱颔首称是,又道:“彼时我接过烧饼遂与妹妹一撞,舍妹当即了然我之意图。我便举起烧饼假意进食,却忽甩手以饼掷那贱妇之面。那贱妇措手不及被砸个正着,不及叫喊,被我急拔出发簪,直扎穿了咽喉毙命。”

  言至此处,蒲先生忙道:“区区一支发簪,怎会如此锐利?”

  “蒲先生问得好,”南宫爱道,“我姊妹二人谋划复仇已久,早寻机将发簪打磨得尖利无比,有如钢锥。外表看来诚然仍是簪子模样不假,但事实上,却是随身携带的暗器。”

  蒲先生点头称是,遂请南宫爱继续道来。

  “待我又将姥姥刺死,遂招呼舍妹飞奔回寺中,偷偷探听奸夫与家兄之动静。我藏身僧舍影中,听闻家兄与采臣二人正在东厢僧舍内谈天说地,便与妹妹吩咐妥当,抽身去寻奸夫踪影。不一时,我窥见那奸夫躲在另一间僧舍,正手忙脚乱将一包白粉混入茶水。遂宽衣解带,暗攥发簪在手,假作醉酒状颓然上前,出言撩泼那奸夫。那奸夫闻我之言喜不自胜,竟不假思索抛下手中活计,一路随我出了门,直往寺北角落的竹林而去。我钻过竹林,又一路下了台阶,便仰面躺在荷花池旁石堰上一动不动。那奸夫见状大喜过望,忙飞扑上前,却被我反握发簪在手,顺势刺入心窝。那奸夫猝不及防,当即扑通一声摔入池中气绝。”话毕,南宫爱与聂小倩使了个眼色。

  只听聂小倩道:“我听了姐姐吩咐,遂敲响相公厢房之门,步入屋内,言称换取茶水。那孽子认出我正在惊讶,却遭我趁收取茶杯之机,甩手将茶水泼在面上。孽子一声叫,正欲挥袖拂去茶水,早被我一发簪刺中咽喉,一命呜呼。”

  宁采臣闻言苦笑道:“如今想来,实难置信温柔贤惠的娘子彼时竟会如此决绝,痛下杀手。”话音未落,只听南宫爱一声轻笑,道:“采臣,你可知在荒寺中时,我出于何故命妹妹刺杀那孽种么?”

  宁采臣闻言一愣,忙称不知。

  只听南宫爱道:“当夜妹妹空手而归,屡屡与我称道采臣为人磊落,乃是真丈夫。我心想舍妹从未如此喋喋不休,遂料定她是看中了采臣。此故,次日我方才特地命妹妹前往刺杀孽种,搭救采臣于水火。”见聂小倩羞得面红耳赤,南宫爱微微一笑,又道:“而妹妹果真不辱使命,定是为救采臣心切。”

  宁采臣闻言登时恍然大悟,忙将聂小倩揽入怀中,真切道:“我竟不知娘子如此心意,实汗颜之至,还请娘子恕罪。”

  聂小倩只是低声道:“相公何必如此?可救得相公性命,是小女万幸。”

  见二人之景,南宫爱干涩笑笑,又道:“我得手后急奔回僧舍查看,见那孽种已被妹妹刺死,而采臣却在一旁惊得呆若木鸡不能言语。我见状颇为无奈,只得上前将那孽种尸身翻动,只听咣当一声,尸身袖中登时落下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我将那匕首拾起,仔细把玩,与采臣苦笑道:‘公子惹了什么事端,竟遭歹人如此记恨?’见采臣仍惊魂未定,我遂招呼妹妹,一并与采臣道明我二人之身世,以及此间被我等刺杀之人的来历,方才问采臣何许人,因何故来此荒寺。采臣,不知详情可请亲自与诸位贵客说明?”

  宁采臣如梦方醒,忙连声称是,道:“在下之父……实可谓家门绝耻。”

  见宁采臣颇有踌躇,蒲先生忙道:“我等已与衢州衙门查实,宁进士之父宁广生品行不端,十三年前曾投毒欲害全家,只身逃亡之事。”

  宁采臣闻言微微颔首,愁苦道:“正如蒲先生所言。在下先妻病废多年,最终不治而亡,正是因此老畜生下毒祸害之故。此后六年,在下手执官府公文四下游历查访,只为将那老畜生绳之以法。七年前,在下行至兰溪一间酒馆,手持通缉令,示与掌柜老板娘打听,六年前可有画像中人前来此地落脚时,却见那老板娘面色大变不能言语。我见机忙问老板娘可有线索,那老板娘忙压低声音与我附耳道画像中人或是兰溪权贵府中仆从,又言称其夫人脉甚广,待与其相问确认。过了两炷香的工夫,我见那妇人手执通缉令匆匆而返,与我称道此间耳目众多极为不便,恐引来祸患,请我明晚前往金华北去五里的山中荒寺详谈。彼时在下不知是计,反以为是得了贵人相助,遂忙收拾行装,寻往金华北郊荒寺入住,静候线人前来相谈,不想……”

  话音刚落,我惊叹道:“神了!此事竟正如蒲先生所料!”

  蒲先生苦笑道:“怎是我之所料?飞,此事乃是你亲自看破,何必谦虚?”话毕又与南宫爱道,“南宫姑娘,还请继续道来。”

  南宫爱见此,苦笑道:“诸位贵客实在聪慧。彼时我听闻采臣之言,忽灵机一动,请采臣前往荷花池中将尸首一看。采臣见得尸首,惊叫道那奸夫正是其父,不由痛心疾首,悔恨不得亲手将其父押解至衙门受刑。我听闻此言亦登时醒悟,了然此一家奸夫淫妇追杀甚急,正是因采臣寻仇间无意打草惊蛇之故。而后我招呼采臣寻至姥姥与那贱妇尸首,采臣一见,当即认得那贱妇正是在兰溪酒馆时相谈的老板娘,亦恍然大悟,料想自己彼时误入虎穴,险些遭人设计杀害于寺中。

  “既已得真相,我遂请采臣将姥姥与那贱妇尸首搬回荒寺,弃于荒寺内没人蓬蒿之中,以免被路人见着惹来祸端;便招呼妹妹与采臣二人一同回了僧舍,对质十三年前之事。”话毕,南宫爱又与蒲先生问道,“不知蒲先生与此有何见解?”

  蒲先生道:“依我见闻,先有南宫赤责难其妻;之后南宫赤为其妻所杀;再有宁广生投毒;最末四人迁往兰溪落脚。故此,我想或是因南宫赤相逼甚急,其妻见势不好,遂与宁广生商定,当各自斩除家人,再隐姓埋名,另寻住处落脚。因此,有南宫赤之妻纵火焚烧自家宅邸,宁广生投毒欲害全家之举。不知南宫姑娘所见如何?”

  南宫爱听罢,点头道:“小女与蒲先生所见略同。”

  蒲先生闻言自顾一笑,又道:“既真相大白,敢问南宫姑娘又如何将荒寺之事化作今日这番见闻?”

  南宫爱应声道:“待我三人交谈罢了,我见妹妹与采臣二人暗生情愫,便劝妹妹干脆就此随采臣返归家中。采臣起初颇有顾虑,我却劝道我两家人受累于奸夫淫妇,背负血海深仇已有数年之久,可谓深陷泥潭不得自拔。想我两家人上辈违逆人伦结得孽缘,通奸弑亲犯下罄竹难书之罪;而待到我辈亲斩余孽,若可重新结下良缘,实可谓莫大救赎。”

  “如今观之,此抉择明智无比。”蒲先生斩钉截铁答道。

  南宫爱、聂小倩、宁采臣三人闻言相顾一番,不约而同点点头。南宫爱又道:“只是彼时妹妹无名无分,若径直返归采臣家中必是极为不便。不只采臣之母一关难过,更恐惹来邻人非议,败坏家族名声。而我姊妹二人彼时身在馨梦阁,无论怎生好言装饰,却仍不改我二人为青楼女之身份。若采臣光明正大将妹妹娶回,外人难免疑心采臣何故认得一身在异地的青楼女子,若传出‘采臣嫌弃先妻病废,故往青楼寻欢’之谣传,怕是败坏家门名声更甚。”

  蒲先生道:“故此才有宁进士与鬼妻二人相互救助,虎口脱险之辞!”

  “正是,”南宫爱应声答道,“一来舍妹与采臣有了救命之恩,便有了相随的名分。二来舍妹假借鬼妻身份有两点妙处:其一,外人不敢深究舍妹来历;其二,外人听闻舍妹为鬼,自然不敢造谣非议,唯恐遭了报应。”

  蒲先生闻言大为叹服,连声称妙道:“原来如此!想聂姑娘无论假借何等身份嫁与宁进士,恐怕均难逃外人非议,更恐宁进士之母深究。事已至此,既难免编造托词,干脆更加胆大,言称宁夫人乃是鬼妻,反倒唬得外人将信将疑,却不敢妄加断言,唯恐惹怒鬼神,招致不测。”

  南宫爱点头称是,得意道:“在馨梦阁时,我曾听闻阁中丫鬟相传金华北郊有座荒废千年的古刹,其中住有夜叉,其法力高强深不可测,好以人血为食,祸害过路住客无数。我正是借此谣传行事。我将姥姥与贱妇归为夜叉,妹妹化作遭二人威逼之冤鬼,奸夫与家兄仍保留伪装身份作为受害者辅证,再以我等当晚见闻为骨架,构造出昨日诸位亲耳闻得的传言。蒲先生看此计如何?”

  “高明,高明!”蒲先生连连拱手道,“想荒寺奇谈中,宁进士刚直不阿,回绝聂姑娘一事正是点睛之笔,而南宫姑娘在传言中巧妙将此事留全,傲然示之天下,我狐鬼居士自叹弗如。”

  南宫爱嫣然一笑,道:“多谢蒲先生赞誉。彼时我心知肚明,仅凭妹妹与采臣一面之词,自是远远不够以令众人信服,我仍需一起脍炙人口的谣传,一起与采臣、舍妹之事遥相呼应之传闻相证。”

  “罗刹鬼骨。”蒲先生答道。

  “正是!”南宫爱道,“彼时我思忖若真有鬼怪,当愈发骇人、愈发不可思议为上,便下定决心,将妹妹屏退,寻至家兄尸首开膛破肚,挖取心肝弃于蓬蒿中。再喊采臣在屋内……”话音未落,南宫爱又与蒲先生嫣然一笑,使了个眼色。

  蒲先生见状,苦笑道:“南宫姑娘却是有些贪心:我与飞、弟妹二人曾比画过,那井字窗棂虽狭窄,但探过一女子小臂是绰绰有余。彼时当是南宫姑娘在外伸进双臂,宁进士在屋内将一门关紧,门闩卡在一侧门把手拱中,再寻来一根竹竿递给南宫姑娘,仔细校准。而后宁进士关上另一侧大门,南宫姑娘手握竹竿水平一推,将那门闩顶入另一侧把手拱中,故得以闩住两门。”

  南宫姑娘闻言频频颔首,笑道:“此间雕虫小技,于蒲先生果真不足挂齿。但蒲先生可知彼时我自何处寻得‘竹竿’么?”

  “荒寺中或有遭人遗弃的扫帚之类,自不在话下。”蒲先生不假思索道。

  “非也。”南宫姑娘含笑道。

  蒲先生不由一愣,又道:“殿堂中自有毁损器具,自其中寻得一根竹竿定非难事。”

  “非也。”南宫姑娘愈发得意,窃笑答道,“在荒寺时我三人曾找遍僧舍殿堂,却寻不见半支竹竿。”

  “噫!”蒲先生惊叫道,“不想我大意失了荆州。”话毕忙与南宫爱拱手道,“南宫姑娘且少待,我狐鬼居士定可寻得此中玄机。”

  “蒲先生请。”南宫爱盈盈笑道。

  沉吟少顷,蒲先生开口道:“有了,莫不是那荒寺东北处的竹林?”

  “不愧是蒲先生,”南宫爱拱手道,“彼时我等正是自那竹林中取材。”

  蒲先生却眉头紧锁,喃喃道:“只是南宫姑娘无有器具,却是如何……噫!莫非是借了匕首?”

  南宫爱闻言笑道:“正如蒲先生所言。我等彼时正是借了匕首截取一段竹木,又将其底端削出一处门闩大小的凹槽,以便卡住门闩操作。待采臣将另一扇门紧闭,我只一次,便稳稳将门闩推入另一侧门把拱中。事成之后,我反手将竹竿一转,插入窗棂中抽出屋外,又扔回竹林中,不留半点痕迹。”

  蒲先生点头道:“南宫姑娘此计甚是稳妥,若失手,亦可打开大门重新来过。”

  南宫爱腼腆笑道:“区区雕虫小技,岂担得蒲先生相赞?”

  蒲先生却道:“区区雕虫小技,却唬得张大人与金华百姓皆数骇然,甚至在寺前立了牌,上书‘鬼怪在此逡巡害人,速去’数字,无人敢近半步。”话毕,南宫爱与蒲先生二人忍不住一并拊掌大笑。

  笑声落定,蒲先生又拱手问道:“至于彼时金华恰逢学使案临,城中‘荒寺夜叉’之谣传四起,想必亦是南宫姑娘之计?”

  “正是,”南宫爱颔首答道,“待布置完毕,我请妹妹随采臣二人趁夜色赁舟,先行返归衢州,却独自留下采臣一身服饰,女扮男装,只身混入金华城中散布谣言。”

  见南宫爱眉飞色舞,蒲先生笑道:“看来南宫姑娘着实将城中学子的狼狈之相好生赏玩了一番。”

  南宫爱连声称是,遂夸夸而谈:“知我心者,蒲先生也!彼时城中人满为患、喧闹震天,四下前来赶考的学子大都一早无心温习,只是聚在一处谈天说地,空耗时日待考,正是百无聊赖之时。我轻易混入众人之中,在席间寻机言称,此地北郊山中有一处千年古刹,据传数百年前寺中高僧大德圆寂,寺内本遭镇压的夜叉妖王自此挣脱束缚,将寺内僧人尽数屠戮摄饮鲜血。其后寺院就此废弃,距今已有数百年之久。如今夜叉妖王却仍在寺内逡巡,每寻得过路住客便投之以罗刹鬼骨:此物幻化作金锭之形,若有贪财之徒留之,定遭灭顶之祸。”

  蒲先生闻言不禁脱口道:“南宫姑娘实可谓旷世奇才!若彼时我亦在金华赶考,定当对此兴致大发,必招呼几人与我一并寻至寺中探查一番。”

  南宫爱闻言嫣然一笑,道:“若蒲先生昔日在此,定可当场将小女所设之伎俩拆穿才是。”

  蒲先生忙道:“南宫姑娘不必谦虚,还请继续道来城中之事。”

  南宫爱点头道:“我见那些考生听得入神,便刻意压低声音,言称数日前似曾有人前往荒寺借宿,如今下落不明,恐是遭了夜叉妖王毒手,直唬得在座考生惊诧不已。众人正交头接耳,忽有一考生起身笑道:‘天方夜谭,有什么好怕的!’我见那人上钩,遂故作惊恐道:‘触怒鬼神定遭天谴,所谓祸从口出,还请公子小心行事。’而那考生不知是计,只顾夸口道:‘若当真有法力高强至此的夜叉,金华全城当不得免,又岂会安然蛰伏于一间小庙!’我见状连连摇头,道:‘小生于此只是道听途说,自不敢断言。但公子胆敢如此笃定,想必有依据相示罢?’话音刚落,只听席间许多考生纷纷起哄,与他道:‘既如此断言,何不自去寻那荒寺住上几日?’‘说到做到,才是真丈夫!’‘公子若心虚胆怯,在此道明,赔个不是便可,何必如此逞能?我等不会见怪。’那考生闻言愈发气闷,拍案喝道:‘待我收拾行装,定去那荒寺住上几日与尔等见识见识!’话毕便拂袖而去,留得在座考生纷纷将他嘲弄一番,方才散席而去。

  “待到次日午时,我又寻去一间酒家用餐,不等我开口,席间一考生鬼祟道:‘不知诸君是何方人士?可有本地人么?’我应声称是,只见那人近前,与我愁容问道:‘昨晚听闻此城北郊一处荒寺中,有夜叉出没害人,甚是厉害,不知可是真有其事么?’我闻言暗暗发笑,却故作讶异,与他低声道:‘夜叉之辞小生虽只是道听途说,但本地实曾有些许人前往荒寺后一去不回,一度引起恐慌;逼得本地衙役下令:不许肆意流传此事,还请公子心中有数。’那考生闻言面色惨白,愈发惊慌,忙与我连连点头而去。”

  蒲先生闻言忍俊不禁,笑道:“南宫姑娘实乃奇才!那胆怯的书生,恐怕回头便与同行之人谈起此事罢。”

  南宫爱点头称是,道:“当今世风如此,但凡言称是为官府下令封杀之事,却反倒引人注目,争相冠以阴谋之名流传,唯恐有人不知一般。”听闻此言,我等纷纷点头附和。少顷,南宫爱又言:“待到次日晚,我见城中考生皆在交头接耳议论此事,或惶恐,或不屑,或好奇,或惊疑,或分析得头头是道,甚至推测起夜叉的来历:概而论之,荒寺夜叉的怪谈,不消一日,便成了前来金华赶考的众生谈资。又去一日,午时我正在用膳,忽见一考生上前,连称:‘祸事了,祸事了!’我问他生了什么事故,那考生答道:‘足下可曾听闻金华夜叉之谈么?’见我点头称是,考生忙道:‘今日清晨,有几个胆大的书生寻去北郊荒寺查看,不想在僧舍内竟当真见着了尸首!’我故作镇定,答道:‘慌什么,荒郊野岭难免有强盗出没,杀人越货之事还少么?’那考生却手足无措,言道:‘在下听闻荒寺中尸首之状惨绝人寰,绝非生人所为。’我却一声冷笑:‘此事官府自会着手处理,无须烦恼。’却不料那书生闻言,登时附耳道:‘方才小生见官府之人得返,面上皆惨白无有血色,想是出了大事。’我略显诧异,却仍故作冷静道:‘无妨,若真有大祸,官府当出榜示众。’

  “而当日下午,辰时几位前去寺中一探究竟的考生一经衙门放出,便遭众生围拢盘问。却不料几人死活不肯开口。又过一个时辰,竟正如我言,衙役在城中四下贴满告示,示令众人绝不可踏入金华北去五里之荒寺一步。如此一来,城中登时炸开锅,不只前来赶考的学子,城中百姓亦对此事议论纷纷,惹得满城风雨。每去一间酒馆客栈,便可见得借宿学子围在桌旁热议夜叉之事,哪有半点心情温习功课?

  “听闻此景,学使不由怒火中烧,斥责县令下令,城中若有在考前当众议论此事之人,一律论罪。但众考生虽不敢明说,暗中却依旧口耳相传,惹得城中无有不知者。至于考试罢了,众生纷纷返乡,临考时身在金华的衢州考生,返归衢州后没了忌惮,自然四下与人提起此事议论,而他乡之考生亦是此理。因此故,金华北郊荒寺的夜叉怪谈,在浙江全省可谓妇孺皆知。”

  话音刚落,蒲先生即刻言道:“而此谣传得以扩散至如此地步,竟是仅凭南宫姑娘一己之力!我狐鬼居士在此深表叹服。”

  “不敢,”南宫爱应声道,“小女只是将一早有的传言添油加醋而已。”

  我闻言略加思忖,想南宫爱已编纂出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在寺中逸闻,又辅之以一出广为人知的怪谈相证,既如此……“南宫姑娘,”我言道,“待谣言四起,宁进士与夫人已是万事俱备,却何必再向传言中加入‘燕赤霞’一人?岂不画蛇添足?”

  不想南宫爱闻言登时愕然,面上得意之色悉尽消散。只见她仰面长叹一声,继而低声道:“终究问至此处么?也罢,也罢,当下小女却也该当将此道个分明。”言罢,南宫爱与宁、聂二人作揖道,“此事皆因小女私心而起,还请妹妹与采臣谅解。”

  宁采臣忙拱手回礼,道:“南宫姑娘若有心结还请在此道明,我与娘子二人定尽力相助。”

  南宫爱闻言却干笑三声,缓缓道:“彼时见妹妹与采臣二人情投意合,实不相瞒,小女可谓羡慕至极。”

  “咦?!”听闻此言,我等皆吃了一惊。唯有蒲先生在一旁垂头不语。

  “因此,小女彼时下定决心:我,亦当寻得一人,永守终生。”南宫爱平静说道。

继续阅读:终章永世之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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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探蒲松龄:聂小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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