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九久深呼吸了又深呼吸，还是没能把内心的那股极度的紧张感给压下去，甚至连提着食盒的手都在不受控制的发抖。梨洛在旁边看着实在有些心惊，总算是忍不住轻轻的摁了摁她的手，低声说道：“没什么好紧张的，就当做是探病去了……”
虽然路九久知道她是在安慰她，可现在也不免翻了个白眼，心下好笑，哪有这样说别人的啊。
不过被这样一说，心下的紧张感一时倒也松了不少。
眼瞅着离地牢越来越近了，马上就可以见到符生了，路九久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拐了一个弯，略重的脚步声从耳边响起，梨洛的身影微微一滞，急促的声音在耳边轻飘飘的响起：“低头别说话。”
路九久忙照做了，刚刚低下头，就听到一个颇为温和磁性的声音在自己的耳侧响起来：“梨洛，这几日你去地牢似是频繁了不少？”
梨洛微微勾勒唇角，目光直视着辟井，说道：“我怕我再不多去看他几次，他就要死在地牢了。”
“哦？”辟井眼里闪过一丝怀疑的光，目光从一旁站着的路九久身上扫过去，“之前怕你劳累，叫你带个婢女陪你一同进去，你一直不答应，今日怎么带了个人一起去了？”
“之前不劳累，今日格外劳累。”梨洛耸了耸肩，温柔一笑，“怎么，师傅连我与谁一同是探视，也要管了？”
辟井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旋即往路九久的方向更走近了些。
路九久实在紧张得不行，整个身体都僵直了起来，这会子看到辟井往自己这里逼近了些，不由自主往后面退了一退，辟井微微眯起双眼，上下扫视了一眼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外门弟子，好生面生啊……”
路九久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了。
梨洛冷冷一笑：“那么多的外门弟子，哪个你不面生？”
辟井转过身来，心下已是了然，眼里闪过一丝冷漠的光芒，旋即又恢复成了那副伪君子的模样：“即使用尽办法，他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梨洛心下一惊。
辟井继续说道：“他是我的徒弟，上千年的时间，让我已有足够的时间对他了解透彻了。”
梨洛还未来得及反驳他只言片语，就见他淡淡一笑，转身离去了。
路九久终于吐出了胸口那口一直憋着的气，说道：“幸好没被发现……”
“没被发现吗？”梨洛的眼里闪过一丝恼怒，“他发现了，只是，不屑与我们斗而已……”
路九久猛地抬头看向梨洛。
虽然不太清楚梨洛的意思，但“他发现了”这四个字她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正想要再多问梨洛几句缘由，却发现梨洛表情不是特别对劲儿，仿佛是想到了很久远的事情，眼神有些空茫。
紧接着，梨洛微微蹙眉，收回了心思，垂下眼，冷冷一笑。
这样的梨洛实在是有些陌生，在路九久的眼中，她一向是温柔如仙谪的，那般哀怨愤恨的神情，在她的脸上出现实在是有些很强烈的违和感。
梨洛看了一眼路九久，示意她跟上自己的步伐。
虽然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路九久也不知该从何问起，更何况她想到的事情兴许是她自己的事情，路九久跟梨洛算不上很熟，没有立场去多问，于是她只好将满脑子的八卦与好奇塞进心里，老老实实的跟着梨洛继续往地牢行进了。
直到真真正正的站在地牢的门口，用肉眼看到这座地牢因年代久远而呈现的厚重与陈旧感，用手碰触时墙壁上微地掉落下来的斑驳的墙体，用脚踩踏时，一声又一声的悠长的空响，路九久才有些醒过来似的，骤然惊觉，自己与符生的距离，此刻怕只是隔了没有几臂了。
符生许是知晓梨洛仍旧不会放弃，所以对此次又是两个重叠反复的脚步声没有感到任何的诧异，而是合着双眼，一动也不动。
印入眼帘的符生就这样让路九久的心骤然一紧。
她其实在脑海中构想过千万次重逢的场景，她以为她会激动的不能自持，猛地扑上去，紧紧的搂住他，也想过自己或许会哭得不成声，而符生轻声安慰她。
她却没有想到，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她只是微微蹲下身来，安静的将手腕上提着的食盒放到台阶上，她转过脸，发现梨洛已经去到了颇有些距离的另一座牢笼处。
路九久抬起头，正好可以看到符生脏污的脸，精致的面孔被泥土所掩盖，乌黑的三千青丝随处散落着，他整个人几乎呈大字型被粗壮的锁链绑捆在一根铁桩上，身上的白净的衣服早已烂的烂、破的破，黑得看不清本来的样子，他的脚下是微微凑近就能够熏得人不禁皱起眉头的臭水，符生微微斜着头，双眼紧闭，偏头时露出的半边脖颈还隐约可以看见已经结痂的一道又一道乌黑的痕迹。
路九久发现自己看着看着竟然就落了泪。
她无比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过来，而是因为那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理由就要自私而不负责任的想着要折腾他几天。
不就是因为你是拥有神使之力的人才接近你的吗，这有什么大不了？他保护了你那么多次，难道就可以全都一笔勾销了吗？
路九久一边在心底咒骂着自己，一边从食盒里拿出一碟又一碟的小菜，似乎是路九久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让他感到有点异常的不安，所以他皱起了眉头，连睁眼都懒得睁，冷冷的说道：“不必再劝我了，我不会离开。”
路九久拿着碟子的手微微一顿，他向他走进了一些，张了张嘴，一句话却就这样憋在口中，不知如何开口，最后似是她的味道让他太过熟悉，他一直平静的双手微微一动，路九久忙张口喊了一声：“符生……”
符生的身体骤然一僵，他猛地睁开双眼，黯淡的眼神突然在这一刻爆发出如鹰般的目光，紧紧的锁定在路九久的身上。
他的眼神中有难以置信，也有隐忍的渴望。
天知道，那一刻他多么想挣脱紧紧束缚住他的手上的锁链，将她重重的拥入怀中，更加清晰的闻到她身上独有的少女清香。
可那铁链撞击的声音就在那一刻让他清醒过来。
路九久亲眼看到他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眼神又在那一刻，如暗茫般灭了下去，她心下一惊，忙上前了几步，却听到他突然开口阻止：“别过来。”
路九久的步伐顿了顿，有些茫然的看向他。
“你回去吧。”他有些无力的说道，“你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路九久被这句话给激得心下的怒气都喷涌而发，她朝他逼近了几步，身体几乎都要贴在他的身上了，那一刻她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勇气，冷静的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不，我不回去。”
符生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这里。”
“为了我，离开这里，也不行吗？”路九久突然问道，她一双清明的眼看向他，亮如星子，耀得他快要呼吸不通畅起来。
符生的脸色一变，努力平稳了情绪，让自己说话间的语气变得平静无比：“不行。”
路九久强忍住想要摔盘子的冲动，猛地一个转身，背对着他，不再说话。
地牢里突然就这样安静下来，只是隐约间可以听到有水老鼠从脏水间游动时有水流的声音，还有潮湿的水珠顺着斑驳的墙壁一滴一滴的滴入地上的水流当中，发出的滴水声。
路九久在这样的静谧当中，突然叹了一口气，将食盒里的一碟菜举起来，喂了一口放到他的嘴边，说道：“不管怎样，先吃点东西吧。”
路九久就这样喂符生一口又一口的吃完了所有的东西，探望的时间差不多也就要到了，梨洛微蹙着眉头从那头走过来，看向路九久，挑了挑眉。路九久垮下了脸，摇了摇头。
“也罢，”梨洛有些不赞同的看向符生，“先回去吧，回去再说。”
说完梨洛就往门口走去，路九久却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说道：“你回去吧，我在这里陪他。”
在一旁一直眯着眼没说话的符生此刻突然睁开了双眼，看向路九久。
梨洛也诧异的回过头。
符生高声出口阻拦：“路九久，你是不是减肥把脑子减傻了？赶紧出去，别留在这里给我捣乱。”
可路九久这一次却没有理会他。
梨洛突然长叹一口气，拍了拍路九久的肩膀，说道：“想好了？即便是留在这里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路九久坚定的点了点头：“我要留在这里，他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路九久说到这里，转过头与符生对视了一眼，轻轻一笑，“他不是说要终生禁锢于此吗？那大不了我也终生禁锢如此，反正，我是人类，不过百年，过去了，就完了。不管危险不危险，他走，我走，他留，我留。”
他走，我走。他留，我留。
岁月流转，任在洪荒中飘转沉沦数千年，符生从未，也再未听到比这更能让他动情的只言片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