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丛的尸体就停在派出所的停尸间里,那地方背阴,张老头和赵泽明一走到那停尸房边,便觉得凉幽幽的,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我,我就不进去了。”张老头怕了,“小周死得太惨了,我不忍心看。”
“那我进去瞧瞧。”赵泽明说,“等会儿殡仪馆的人来了,你让他们直接进来就好。”
“好。”老张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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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尸房只停了周丛一具尸体,肤色青白,微微发肿,没什么外伤,看起来倒不显得可怖。赵泽明双手合十,默念了声:“得罪了。”
这才大着胆子,将周丛沾满泥污秽的衣服和裤子给扒了,仔细查看他的皮肤。尸体已经僵硬了,背部出现了淡淡的尸斑。不过,皮肤倒是干干净净的,除了几道擦伤外,便再无其他什么异常了。
果然,跟周丛在留言中描述的一样,他并没有被黑蝶感染。赵泽明又去查看他的衣兜,裤兜,却只摸到了一把零钱。至于周丛口中那个可怕的东西,倒是没见着。
那究竟是何物,竟然能跟黑蝶一样,让一个正值盛年的男人日渐衰弱,反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赵泽明的目光冷了下来,又帮周丛把衣服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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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殡仪馆的人来了,赵泽明给了张老头一些钱,让他跟随殡仪馆的人一起,去殡仪馆把周丛好好安置了。
老张头握了一大叠钞票,喜不自禁:“那个,小赵,要不了这么多吧?”
“多的,大爷您拿着,这么热的天,也不能让您白帮忙啊!”赵泽明说,“麻烦您了,我还想去见见肇事者。周丛死得冤,身边又没个什么亲人,我这个做朋友的,自然要帮他讨回公道。”
“好嘞。”张老头想着有钱可赚,倒不怕什么尸体不尸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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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泽明折返回了成警官的办公室,红着眼圈问:“成警官,我能看看周丛留下来的遗物吗?另外,我还想见见肇事者。”
周丛的家属联络不上,赵泽明现在就相当于他的家属了,再加上赵泽明一来,就忙着处理周丛的身后事,成警官根本没怀疑什么。
“好的。”成警官说,“你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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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丛留下的遗物不多——一个旧的黑色皮包,一顶黑色帽子,那皮包里鼓鼓囊囊的,装着一个皱巴巴的钱包,一张破裂的油皮纸。那钱包也鼓鼓的,装了好些钞票。
听张老头说,周丛一直在一个小餐馆里帮忙,收入不高,可最近,他怎么就突然成了暴发户。那些钱是从哪儿来的?赵泽明心想:那个可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又去了哪里?难道在周丛家里?不对,在留言里,他分明说了,他会把那东西处理掉。他被撞的地点是夜市,人来人往的。
“成警官,周丛是在夜市被人撞死的,具体是什么时候呢?他去夜市干嘛?”
“好像是快半夜了吧,我们问过周围摆摊的人了,说他好像在售卖一块石头,还有人笑话他,说他疯了呢。后来,有人买走了那块石头,他就收摊了,没想到,才走了几步,就被一辆迎面而来的摩托车给撞飞了。”
石头?难道那就是周丛口中说的那个东西?竟然被周丛卖掉了!可恶!赵泽明心里郁闷极了:要不是他被慕容那厮关了一天一夜,他是不是就能早点读到周丛给他的留言?如果他快人一步,找到了周丛,是不是就能接手那个可怕的东西?而周丛也不用去夜市处理那东西,还能避免这场意外,保住自己的小命?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啊,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肇事者——”
“在看守所,我可以带你过去。”成警官说,“不过,他不是故意的,这场车祸只是一个意外,我希望你面对肇事者的时候,情绪不要太过激动。”
以前,也不是没出过类似的事儿,受害者家属一激动,把肇事者打残的都有。这一下,受害者家属也成了故意伤人者了。
“成警官,你大可以放心,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赵泽明道。
成警官多看了赵泽明几眼,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好看的年轻男子,可这会儿陡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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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撞死周丛的人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黝黑,脸上有深深浅浅的皱纹,面容愁苦,穿着廉价的工装,一看就是在社会底层打拼的可怜人。
成警官一出现,这个中年男子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拉着成警官,涕泪纵横。
“警察同志,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惊慌失措,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滚,“真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本来想踩刹车的,可不知怎么,却加了油,我,我,就……不关我的事儿啊!”
“王力,我们警方自然相信你不是故意撞人的。”成警官说,“除非你傻了,才会刻意撞死人。你或许是慌了,才把油门当成了刹车,可是,人是真的被你撞死了,你也必须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王力捂着嘴,悲苦地说,“要赔钱吧,可是,我家里,我家里……”他突然哽咽住。
人与人之间在一定层面上本来是平等的,可他卑躬屈膝的,就生生矮了人一头。
“这位是死者的朋友。”成警官指着赵泽明说。
“先生。”王力凄凄哀哀地看着赵泽明,一双手无措地揉搓着衣服下摆,“先生,我真不是故意的,那个时候,我的手跟脚不知怎么的,忽然不受控制了,刹车也失灵了。我也不想的,先生,我只是个送外卖的,我家里没,没多少钱……我,我……”
王力觉得难堪,再加上屈辱和恐惧,话也说不下去了。年轻时候,他在工地上干,年纪大了,工头嫌弃他了,不要他了。为了多赚点钱,他开始送外卖。昨天,是他正式送外卖的第三天。他刻意多接了半夜的单,就是为了多赚个几块钱,可没想到,钱没挣着,却把人给撞死了,这下惨了,不赔个几十万,怕是难以收场。
想到这里,王力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我们查看过了,你的车很老了,很多部件都经年失修。”成警官说,“你骑着这样的车四处送外卖,本身就是一种不负责任。”
“那车是我一个工友借我的,我骑了两天了,都没什么问题。”王力嗫喏着说。
“没问题?一出问题,就是大问题。”成警官有些痛心疾首。这样一场惨烈的车祸,足以毁掉两个家庭。
这时,一个年纪轻轻的男人进了看守所,径直朝这边跑来。
“越儿,你怎么来了?”看到来人,王力大感惊讶。
“爸爸!”来人正是王力的儿子,王越,看到一夜之间变得憔悴不堪,仿佛苍老了十岁的父亲,王越顿时哽咽了。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妈妈不准告诉你的吗?”王力急了,“你不是还要做什么毕业论文的吗?”
“爸爸,我的毕业论文已经过了,毕业典礼不参加也罢。”王越哭道,“昨天,我跟妈妈打电话,听她声音不对劲,就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她却不肯说。我再三逼问,她这才说的。我买了今天最早的动车票,才赶回来的。爸爸,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们怎么能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王力摇了摇头道,“只是让你白白烦恼罢了,你还是个大学生,能帮什么忙?唉!”
“可我已经毕业了,很多事情,我可以为家里分担了。”王越说。年轻的小伙子,面容还有些稚嫩,五官清秀,身体有些瘦弱单薄,脸上却带着满满的急切。
在王越身上,赵泽明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时候,他也还是个十几岁的,瘦巴巴的少年。为了追求梦想,一个人来到榕城闯荡。那个时候,他的面容也是这般稚嫩吧,明明心里很彷徨,面上却要强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大人模样。
“这位先生,是死者的朋友。”王力指了指赵泽明。
“先生。”王越看着赵泽明,咬着牙问,“你们想要多少钱私了?”
赵泽明尴尬地笑了:“我只是死者的朋友,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还得等联系上死者的亲人,才能再做定夺。”
王越死死地咬着嘴唇,眼眶红红的。
“对了,刚才我接到了同事的电话,他们说已经联系上了周丛的舅舅。”成警官说,“他舅舅就在本市,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赶来。周丛从小父母双亡,他舅舅算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舅舅?”赵泽明不以为然,听张老头说,打从他认识周丛开始,周丛就一直独来独往,没有亲友。那这个舅舅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