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素有“贫民窟”之称的榕城城南区域,一户旧巴巴的居民楼里,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同样陈旧不堪的电脑显示屏看。
就在刚才,“宙斯直播间”这档网络直播节目被迫中断,节目黑屏,可网友们却热情不减,刷出了许多弹幕。
“好精彩!看,造谣吧,被警察抓了吧!”
“什么黑蝶?我看就是骗人的把戏,为了收视率,宙斯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不许说我老公!他只是主持人,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警察会不会也是假的,只是为了做节目效果啊?”
“精彩精彩,继续啊继续!”
“前面的弹友等等我,来啊,一起造作啊!”
……
男子的喉咙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他忽的站起身,脱下身上的T恤和短裤,只穿一条内裤,出门,进了狭小的共用卫生间。
这一层楼,五个租户,共用这一个小卫生间。里面光线昏暗,常年散发着一阵令人作呕的屎尿臭。
男子用冷水冲了个澡,揉了几下身上的皮肉,缓缓走到了墙上悬挂的小镜子前。然后,他偏过头朝后极力地张望着,想从镜子里去看自己的肩背。
可奈何光线太暗,镜子又太小,他看了许久,脖子也梗累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刚推门出去,他隔壁一个老单身汉也端着盆,来洗澡了。
“张叔啊!”男子心中一动,哑着嗓子说,“我背上痒痒,你帮我看看,是不是长了什么东西?”
“哦,我看看。”张叔往他背上瞅了瞅,“没什么啊!瞧你这瘦的,都没二两肉了。”
男子微微放下心来,又摸了摸自己突出的肋骨。
张叔忽然又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谄媚:“小周,你最近可以啊!都换车了,在哪儿发财啊!我看啊,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从咱们这儿搬出去了吧。”
“没有啊!”男子笑了笑,走了。
“还没有。”张叔酸溜溜地说,“换了新车,还整天做好吃的,我都闻到味儿了。”
张叔心里却想:只是,这小子没福气啊,整天吃好的,人还黄皮寡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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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回到自己房间,又连忙跑去看电脑屏幕,网站已经紧急插播了其他的节目,暂时顶替“宙斯直播间”的位置。一旁的电饭煲里炖着鲜美的鸡汤,香味几乎溢满了整间屋子,可男子却仿若未闻,似乎没有什么胃口。他点开了浏览器,在网上搜索了“番茄果酱”几个字。很快,一些链接出来了。排在第一栏的是百度词条,排在第二的赫然便是“番茄果酱”最近在更新的一部网络小说《房子会吃人》。
男子点开了这部小说,只看了一点儿,心里便升上一股感同身受的压抑和愤怒:是啊,现在的房价太高了,很多人为了买房,搭上了父母的积蓄不说,还赔上了自己最宝贵的几十年青春。记忆的匣子忽而被打开,思绪剥削抽离至无限远,他想起了自己刚来榕城打工时,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高中都没毕业,人又长得瘦小,工地不要他,他只能四处捡垃圾,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在小吃摊帮忙的工作。一天五十块工钱,包中饭。
那时候,他跟几个全然陌生的人一起租一间地下室,睡得上下铺,彼此间全无隐私。那些人,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有一次,他人不舒服,提前下工回去,却撞见一位室友抱着一个足足有五十来岁的陌生老女人在地上翻滚。两人都是赤裸的,那老女人脸上的褶皱几乎可以夹死苍蝇。白花花,赤条条的肉体,他只看了一眼,再加上本来不舒服,当即便吐了出来。
后来,小吃摊的主人开了店,因为他勤快,老实,给他升了工资。他才得以从那个乱七八糟的地方搬出来,住进了旧小区的小单间。
再后来……
没有后来了。怀着复杂的心情,男子在小说的评论区给“番茄果酱”留言。他不知道“番茄果酱”的联络方式,所以,只能用这种最笨的方法了。现在,他只希望对方能看到自己的留言。
“你什么时候能看到呢?”男子喃喃自语,声音有低迷和飘忽,“可是,我好像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穿好衣服,戴上那顶黑色鸭舌帽,拿上背包,出了门。他新买的小摩托就放在破破烂烂的小区里,怕被人偷,上了三把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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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骑着小摩托,去了几公里外一个繁华的小夜市。这里是老城区和新城区的交汇地带,来往的人各式各样,有衣着光鲜的时尚男女,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有一脸穷苦相的底层小市民。
他把摩托车停在附近的小巷子里,进了夜市,找了个边角的位置,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张油布纸,平整展开,捡了几块小石子把油纸的四个角压住,免得它被夜风刮跑了,然后,他又从背包里摸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头,放在了油纸上。
那是一个红色的石头,看上去平淡无奇,椭圆形的。男子坐在油纸边,开始看来往过路的行人,也不说什么。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仿若老僧入定一般。
“卖什么呢?”有一个老乞丐走了过来,狐疑地打量着那块石头。
“宝物。”男子说。他的气息有点不稳,脸色青白,瘦骨伶仃的身体包裹在了宽大的T恤中。
“明明就是块破石头。”老乞丐摇摇头,走了,“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男子没再说话,依旧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偶尔,他会用奇怪的,带着敬畏和恐惧的目光看看那块红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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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凭什么抓我?放开我,警察了不起啊!警察就可以随随便便抓人吗?”审讯室里,宙斯还在大喊大叫。天气太热了,他又一味挣扎,身上的粉色衬衫都汗湿了,金黄色的头发也打湿了,乱蓬蓬地粘在头皮上。
“为什么抓你?你心知肚明!”慕容没好气地说,“赵泽明疯了,你们难道也得失心疯了吗?竟然跟着一起造谣!明知道你们的节目有很多人看,你们竟然敢!”
“造谣?”一旁的赵泽明冷笑不止,“明人不说暗话,真真假假大家心知肚明,我真的是在造谣吗?我说的,不都是实情么?”
“赵泽明啊,我劝告过你的,不要冲动,黑蝶这事儿,还是得从长计议。”汪警官觉得头疼不已,“怎么你偏不听,还要在网络节目中公布出来?非要闹得人心惶惶,你才满意么?”
“从长计议?不就是等么?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赵泽明很不服气,“等到黑蝶害死更多的人,等到更多的怪物在黑蝶的召唤下现世?人民群众有权利知道真相!”
“真相?!可你有没有想过,在毫无对策的情况下冒然将黑蝶的存在公之于众将给人民群众带来多大的恐慌和躁动。”慕容厉声道,“黑蝶寄生和攻击的只是一小部分人!可我们警方要维护的是整个社会的安宁!”
“所以,你们是要舍小保大么?”赵泽明冷笑,“曾经,我也差点被你们‘牺牲’了!那一小部分人,也是活生生的生命啊!被黑蝶感染后,那些人就成了恶魔,与怪物为伍。他们会联合起来,残害更多的无辜者。”
“我们会尽全力抓捕黑蝶,并控制住那些被黑蝶感染的人的。”汪警官眉间皱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抓捕?说得轻松!你们知道黑蝶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了么?”赵泽明嗤笑道,“简直是痴人说梦!我只想让大家了解真相,并有所防备,我哪儿错了?”
“你就错了,你这是妨害公共安全!”慕容也被彻底激怒了,粗着嗓子吼了起来。该死,他可是特警啊,以前处理什么案子不都是手到擒来、应对自如吗,怎么偏偏这个黑蝶把他给搞得焦头烂额。
“还有你们——”慕容又看向了宙斯和江韩,缓缓眯了眯眼,“你们也是帮凶,你们知道他要在节目上说什么吗?就敢让他直接进录制间?”
宙斯挤眉弄眼地嘟囔了句什么。一直没说话的江韩却吃吃地笑了几声。
“给我严肃点!”慕容心头窝着火。
“我们当然知道。”江韩顿时严肃了起来,说出的话也掷地有声,“正因为知道,我才把原本的节目脚本弃用,没有彩排,直接让小明上了这期的节目。我不知道你们警方是怎么想的,但我们广大群众是人,不是牲口,我们有权利得知真相。”
“你们就不怕引起民众恐慌么?”汪警官苦口婆心地说,“再说,就算公之于众了,又有几个人会信?大家八成会觉得你们是疯子,骗子!”
“我不在乎。”赵泽明说,“我被黑蝶感染过,我知道那种痛苦和绝望,我不想让更多的无辜者经受那样的折磨。我还算运气好的了,最后捡回了一条命。可那些人呢?他们该怎么办呢?”
那些人,最后会被黑蝶彻底吞噬,他们的血肉之躯,会成为黑蝶孕育后代的温床。最后,当上千只黑蝶破土而出的时候,他们也会随之消亡,尸骨无存。
“赵泽明,你太倔强了!”汪警官无奈地摇着头。
“赵泽明,你把自己当什么了?救世主,还是英雄?”慕容黑着脸说,“你别忘了,这是法治社会!”
赵泽明直视着慕容的眼睛,一点不怵。
但最终,赵泽明、宙斯、江韩三个还是被关了起来。
宙斯骂了一通,终是累了,窝在看守所的小床上睡着了。
赵泽明却久久无法入睡,慕容那厮会关他们多久呢?还有被迫中断的节目,他说的那些话,观众们会信吗?恐怕大多数是不信的吧。本来他还想脱下上衣,让他们看看自己背上那些粉白色的蝴蝶状伤疤呢!唉,又进这鬼地方了,自己倒是没关系,只是连累了江姐和宙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心底埋怨自己。还有晓晓,自己不在,她晚上一个人睡觉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做噩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