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门前,早已有人等候。
乍见张姨娘和慕惟中站在门口等着,慕九卿着实有些吃惊。张子兰的身子惯来不太好,慕惟中也是从小体弱多病,所以这母子两经常待在碎星阁里不出来走动。
最近一次还是慕惟中出了事,慕九卿为了慕惟中去了九笙山庄。
季凤玲站在一旁嗑瓜子,就跟看客似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她的性子惯来如此,倒也见惯不怪。
慕九卿敛了神色,缓步走上前去,一袭碧水天蓝的罗裙逶迤在地,“我娘不在吗?”
按理说,知道她回来了,母亲应该会第一时间出来接她,毕竟尚书府一事,娘不可能不知道。难道娘也出了事?思及此处,慕九卿不由的蹙起眉头,“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病了,沈姨娘也病了,如今府中就咱们几个还能勉强主事。”张子兰低低的咳嗽着,面色苍白得厉害。看得出来,她的身子不大好。
“说别人病了,就好像自个安然无恙似的。”季凤玲轻哼,啐了一口瓜子壳在地上,“看看你自个的样子,就快站不直了,还说什么勉强主事。这勉强二字,用得可真勉强!”
慕九卿望着张子兰,心下生疑,“都病了?”
慕惟中抬头,眼睛里夹杂着令人难以看懂的东西,“该病的都病了,不该病的也病了!”
“中儿,不许胡说八道!”张子兰低低的呵斥,“大小姐,赶紧进去吧!”
“我回来之事,是慕倾城通知你们的?”慕九卿边走边问,抬步跨入了丞相府大门。
张子兰不做声,只掩面咳嗽着,瞧得出来身子不大好,病得不轻。
一个病得不轻的姨娘尚且出来迎接慕九卿,而作为生母的裴绮容却因病不出,可想而知病得有多严重,肯定是到了难以下床的程度。
病得那么严重吗?
慕九卿脚下匆忙,脸上倒是没什么神色波动,不管发生什么事,她这位丞相府的嫡长女定不能慌。她若慌了,岂非要乱了套?
大概走得有些急,张子兰突然跌坐在栏杆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张脸惨白如纸。须臾,她掩唇咳嗽,咳得厉害之时眼睛都可咳红了,可见不是装的。
“送张姨娘回碎星阁。”慕九卿下令。
张子兰的身子的确扛不住,自然不能继续跟着慕九卿走。
“中儿,你随着去看看!”张子兰仍是咳嗽,看上去极为虚弱。
“都这副样子了,还能干什么?”季凤玲冷哼两声,“让一个屁大点的孩子盯着,真以为能改变什么吗?”说着,季凤玲一口瓜子壳啐在地上,“一群自不量力的家伙。”
慕九卿凝眸,季凤玲话中有话,似乎隐晦的知道些什么。
张子兰被人搀着送回碎星阁,慕惟中倒是乖顺,直接走到了慕九卿的身边,牵起了慕九卿的手。
心下一怔,慕九卿低眉望着慕惟中,倒也没有拒绝,只是心下有些生疑。这孩子之前脑子不太正常,总觉得是沾了什么邪祟在身,如今瞧着……除了胆子大了些,愿意同外人接触,旁的倒也没什么异常。
“姐姐。”慕惟中仰头看她。
小小少年郎,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浅浅的梨涡,他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慕九卿看,眼睛里有精芒点点散开,就像是散落在漆黑夜空里的星辰,璀璨之余渗着几分夜色凉薄。
“你害怕吗?”慕九卿往前走。
慕惟中紧了紧她的手,“有姐姐在,什么都不怕!何况,姐姐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慕九卿心头微怔,不太一样了?这小子看出什么来了?
“你的身子好些吗?”慕九卿问。
慕惟中忽然松开她的手站在了栏杆上,张开双臂,“姐姐抱!”
慕九卿蹙眉,虽然是姐弟,但是抱孩子……慕惟中已经七岁,她十四,相对来说抱起来有些困难。可这孩子就跟中了迷一样,死活要慕九卿抱。
“呦,小小年纪就知道审时度势,知道逢迎拍马了?府中刚出了点事儿,就想着拉个靠山,这脑子也不知跟谁学的?莫不是你娘教你的?”季凤玲在旁冷嘲热讽,干脆将手里的瓜子丢出去,然后一脸嫌恶的双手环胸靠在廊柱处。
慕九卿刚要吭声,谁知冷不丁见到慕惟中那杀人般的眼神,狠狠剜过季凤玲的脸。
不得不说,这根本不是一个七岁孩子该有的神色,眼睛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戾气。只那一眼,足以让人心惊胆战。慕惟中,才七岁啊!
“有这功夫站在这里说风凉话,还不如好好想一想,当年是怎么进的丞相府。你在丞相府也不是一日两日,早些年安分守己倒也罢了,如今却跟着学得尖酸刻薄,是忘了自己昔年的丰功伟绩了?当初的仗剑走江湖,莫不是装模作样?”慕九卿抱起慕惟中。
季凤玲仲怔,站在原地望着慕九卿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的垮塌下来,如今的她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她。金丝雀当得久了,便不敢再肖想广袤无垠的天空,那份自由是她此生再也无法企及的奢望。
慕惟中很轻,往怀里一抱,竟有些瘦骨如柴的感觉。这孩子身上压根没什么肉,摸着都是骨头,硌得慕九卿的胳膊有些疼。
“姐姐!”慕惟中抱着她的脖颈,在她耳畔低低的喊着,“好想叫你一声娘。”
这倒是把慕九卿给逗乐了,“中儿是上次病糊涂了,姐姐便是姐姐,与你娘是不一样的。好了,别胡闹,待会去见父亲,可切莫再任性妄为。”
“人人都说丞相府嫡女,任性妄为,我却觉得这是真性情。姐姐恩怨分明,赏罚有度,哪里是外人口中的刁蛮小姐?”慕惟中抱紧了她,“姐姐姐姐,我喜欢姐姐!”
慕九卿轻笑着,“姐姐也喜欢中儿。”毕竟丞相府就这么一个男孩,来日整个相府都要交到他手里,自然得好生培养。
慕家的希望,只此一根独苗。
“姐姐,你身上有味儿!”慕惟中说。
只这一句,慕九卿猛地僵直了身子,眸子骇然扬起。
有味儿?
“你闻到了什么味儿?”慕九卿冷着脸。
“像是鸟身上的味儿?又像是狐狸身上的味儿?”慕惟中低低的说着,小小的胳膊依旧搂着慕九卿的脖颈。他挂在慕九卿的胸前,面颊紧贴在慕九卿的脖颈处,说话的时候温热的呼吸直接喷薄在慕九卿的耳鬓间。
有那么一瞬,慕九卿心里冷了一下。
这种味儿,不是凡人能闻得出来的,那是妖留在她身上的气息。只妖用来划定界限,保护自己所属的痕迹,所以能闻出这味儿的……
南珠猛地从慕九卿的袖子里窜出来,“九卿,快把他放下,他身上有东西!”
这话刚说完,南珠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响,已经被慕惟中捏在了手心里,眼见着被捏得翻白眼,五脏六腑都要被捏碎了。
“别杀她!”慕九卿疾呼。
“不许放我下来!”慕惟中松开了胳膊,在慕九卿的怀里把玩着奄奄一息的南珠,“这扁毛畜生真是讨厌得紧,没事还那么多废话,我不喜欢!”
“你放了她!”慕九卿抱着慕惟中继续往前走,“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
慕惟中撇撇嘴,若有所思的仰头望着慕九卿,“你真的喜欢这小东西吗?”
慕九卿咽了口口水,“自然。”
寒鸦和紫苑在后头跟着,已经发现了异常,可慕惟中一个眼神过去,两人只觉得瘆得慌,愣是没敢上前半步,只能在后头小心谨慎的跟着。
“那好吧!”慕惟中一脸的稚嫩,盯着掌心里已经被掐得晕死过去的南珠,“虽然这东西的妖气留在了你身上,我不是太高兴,但终归也是护着你的。不过,我不喜欢他们靠你太近,尤其是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慕九卿愕然,这孩子脑子不正常,就算是被邪祟侵体,未免也太霸道了一些。
霸道得让她想起了某个人!
“这府内不太平,有东西在作祟!”慕惟中随手将南珠丢给身后的寒鸦。
寒鸦当即伸手去接,还好,接住了!
“没死!”寒鸦松了一口气,将鸟递给了紫苑。
紫苑面色泛青,眸中担虑,小公子到底怎么了?
慕九卿仍抱着慕惟中,她已经很肯定,慕惟中绝非自己的弟弟,南珠说了有东西在慕惟中的身上,这大概就是导致慕惟中性情大变的缘故。可到底是什么呢?
“你能自己下去走走吗?”慕九卿顿住脚步,“我委实抱不!动你了!”说着,便将他放在了栏杆处。
慕惟中倒也乖顺,没有再死赖着慕九卿不肯下来,“很温暖!”
慕九卿一愣,“什么?”
“抱着的时候。”慕惟中说,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她,“我很喜欢,很喜欢!”
他重复了一次,显然是肯定。
慕九卿轻笑,“平素你娘还有奶娘抱你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说话间,她的手朝着他的面颊抚去。
说时迟那时快,慕九卿的手腕猛地被慕惟中握住,稚嫩的脸上刹那间浮现出凌厉的杀气,更可怕的是他眼底的波涛汹涌,可又在转瞬间夹杂了丝丝痛楚,“你在干什么?”
慕九卿的掌心,冥火在止不住的跃动。
“你想用冥火,让我灰飞烟灭吗?”慕惟中的手劲很大,捏得慕九卿的腕骨都有些咯咯作响,疼得她当即皱起了眉头。
然则下一刻,慕九卿骇然瞪大眼睛。
慕惟中竟然当着她的面,用手掐灭了冥火!!
什么?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