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那位被令子兰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家仆已经赶了回来,他俯身凑到令子兰身边低语道:
“家主,那士子的身份现已查明。他姓朱名垂文,南越会稽郡人士,似乎是因为在会稽三次科举皆不中,才流离到我大楚来。跟他一起前来的还有一名肉铺的活计。”
令子兰皱了皱眉头:
“就这么多?”
仆人也看出了令子兰的不悦,连忙说:
“还,还有,属下探的这二人原本在彭城郊外的一个山村里住了三年,可是有一天,虎威将军去了那个村子之后,这二人也就离开了。也没人知道他们商量过什么,只是有人看见出村之后的虎威将军及其副将
均势十分恼火。”
令子兰听罢,这才点了点头,又让那仆人下去之后才微笑着自言自语道:
“有意思,一个流离失所的落魄士子,竟然拒绝了朝堂上新生将军的邀请。要么是盲目自大,要么就是确有实才,呵呵呵。”
此时备受令子兰所关注的朱垂文还百无聊赖地趴在自己的摊位上,一脸的愁苦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块儿蓝布幡随风飘动。
“唉,今天怕是又没生意了。”
他感叹道,却又看见自己的摊位前突然走来了一个书生装扮的中年人,只听得那人开口道:
“小兄弟,可是会替人求签问卜啊?”
朱垂文顿时来了精神,他连忙微笑道:
“晚辈不才,不仅会求签问卜,还会代写家书,偶尔也能帮人看看小疾。”
中年人温和的笑了笑,然后坐在朱垂文对面:
“哦,没成想小兄弟竟还是杏林中人。敢问小哥能医何疾?”
朱垂文直视面前的这位笑容和善的中年书生,声音突然高了起来:
“我不能医人,却能医国。”
朱垂文话音刚落,中年人便眉毛一挑,笑意玩味地看着这个口出狂言的落魄士子,心说,这小子倒是十分自信。却又听见他开口:
“我能除楚国的沉疴,我能治楚国的顽疾。我能让楚国百姓不再承担高额的税赋也能使楚国国库始终充盈。我能让楚国百姓不再负担沉重的兵役也能打造出一支百战雄狮。”
朱垂文声如洪钟,似乎想让此时站在街上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可是那中年人却轻蔑一笑:
“小兄弟,话有时却不要说得这样满,否则怕是让他人看笑话。若是你真有如此本事,又要坐上一个什么位置呢?”
朱垂文冲那中年人轻轻地眨了眨眼,笑意玩味:
“当登天子堂,当做帝王师。”
中年人点了点头,将一枚青色玉佩放在了朱垂文的面前:
“小兄弟,若是真有如此才能,不妨前去看看,老夫保你有场前所未有的大富贵。”
朱垂文拿起那块儿玉佩,眼神中露出微微地惊喜之色,然后又缓缓地将他收在胸前,冲着拱手中年书生拱手道:
“多谢先生指教,晚辈自当不忘先生此番举荐之恩。”
中年人笑着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只剩一旁几个看傻了眼的摊贩和双手负后的朱垂文。
“我这算的还真是越来越不准了。”
他摇了摇头,低声叹道。
在郢都的正中央,矗立着那座被誉为“九州最豪奢”的西楚皇宫。这宫殿的布局气势恢宏,就像是西楚百姓心中所崇拜的神鸟“鬼车”一般,展开双翅镇守着西楚大地。
楚王熊槐今日并没有在正殿观赏他平时最为喜爱的歌舞,反倒是坐在一间黑漆漆的小房间里,陪着他的只有一个体态臃肿的老太监和一只同样肥胖的黑猫。
“陛下可是为了最近班师回来的熊家将军?”
那老太监一边儿摸着猫,一边先开了口。
“不瞒张师,朕原本并不把这个胞弟的子嗣当回事儿,但是他在边境所赚的军功和累积的声望却让朕有些意动。朕这个胞弟活着总是跟朕争来争去,本来以为朕坐上了这方龙椅算是胜了他,可没成想最后还是输了他一手啊。”
楚帝此时一改往日的那种作威作福的派头,反倒是显得有几分谦卑。
老太监轻笑一声:
“陛下,要按老奴说啊,当初做皇帝的应该是他熊季常,毕竟老奴从小看着列为贵人长大,只觉得季常那孩子啊贤德聪慧,是干大事儿的人。可谁让他没有你会说话呢。当初你那一番话,可把老奴哄得十分开心,所以皇位也只能是你的。”
他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
“好在你即位的这些年,虽说没什么政绩,但是对老奴还算不错,老奴也就在没有亡国之患的前提下,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陛下,你可不争气啊,连个子嗣都没留下,这要是不能延续熊氏国祚,那老奴可对不起咱大楚开国的那位贵人。”
楚帝面带愧疚频频点头称是,见那张姓老太监没再做声,才有小声道:
“张师,是朕有愧大楚先皇,朕一定将那熊心给拉到我们这边儿,好好看看他的门道。”
“你年纪不小了,老奴也没有几年的活头儿,要是不在老奴还活着的时候觅得一个贤君,这大楚怕是要完。那个熊崽子就不用你操心了,当下在你身边的眼线这么多,你的一举一动怕是都逃不过那些人的眼睛,所以你就接着再享些日子的福,老奴亲自去见见这位未来的主子。”
“喵!”
可能是察觉到了老太监言语间的寒气,也可能是被突然吹过的一阵冷风给惊着,老太监怀里的那只黑猫突然间传来了一声惊悚地嚎叫。
老太监连忙减轻了手上的力道,柔声安慰道:
“好猫儿,乖猫儿,别怕啊。谁想伤着大楚的根基,都得过咱家这关。”
楚帝不言,只是慢慢地躬身退出了这个小屋。仿佛屋里头抱猫的那位才是这大楚真正的帝王,而自己却是卑躬屈膝的奴才。
他仰头看着天边那暮气沉沉却又异常美丽的红霞,先是笑了笑,然后又皱起了眉头,那张方正威严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几分愁苦之色。
“老了啊,终究还是老了啊。”
静谧的黄昏中,楚帝没来由地发出了几声幽怨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