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带着一身的伤回到了落霞谷,熊心和许落白忙着去修复断掉的灰卢。朱垂文则和姜昱卜躺在那一方巨大的青石上,他们浑身都被裹得严严实实,活像是两只长了五官的棕子。
在姜昱卜的头边儿,放着两枚一红一紫的玉石,没人知道这是什么,但也没有人寻问。
“姜兄,还请节哀。”
朱垂文一动不动,眼睛看着满是星星的夜空,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姜昱卜很漠然,亦或是没有反应过来,良久才开了口,也仅仅只是说了个“嗯”字。再加上他的语气中并听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以致于让朱垂文都觉得他不是在和自已讲话一般。
姜昱卜现在也谈不上多么悲情,亦或是他仍然接受不了,他一向温和睿智的三哥就这么没了的事实吧。
姜昱卜是上代西羌王与巫郡里的一位西楚的女子所生,所以在他五岁以前,一直生活在巫郡。直到某一天,一个牵着骏马,脸上挂着温和笑容的少年走到他的身边,摸着他的头轻声道了句:
“昱卜,我终于找到你了。”
也许是这一句话有着非同寻常的魔力,姜昱卜就在懵懂之间跟着这个少年来到了西羌腹地。
在这里,他见到了身为西羌王的父亲,和一群与那个少年截然不同的兄弟姐妹。
之后的日子,姜昱卜过的并不轻松。他不仅要接受那个自称是自已父王的冷酷汉子的严厉训练,更要被那群骂他“杂种”的兄弟姐妹欺负。
每到这个时候,总是那个少年带着温和的笑容走到他的身边。或是在他精疲力尽的时候,为他送上些他根本没有资格吃到的饭食;或是在他被人欺负时挡在他的身前。
少年总会逗他说:
“昱卜乖,叫三哥。”
而他却总是执拗地唤他“大哥”。
后来,少年长成了青年,而他也成了少年。
那一天,一向冷酷的父亲破天荒地让他和几个兄弟姐妹同桌吃了一顿极真丰盛的晚宴,而那几个一直欺负他的兄弟姐妹边没有展露出任何不开心的样孑。
反倒是青年有些紧张担心,他以为是青年害怕自已在桌上因为不讲礼节而冲撞父亲。所以他一直保持着客制,战战兢兢地吃完了饭。
散席后,他本想立即找青年去炫耀一番,让他夸奖一下自已,却没想到在半路上就碰见青年捂着自已的脸颊走了出来。
他连忙跑到青年面前,刚想问三哥到底怎么了,便被青年一把搂在怀里。
青年仍是十分温和地说:
“昱卜,哥把你找会来,就一定会保护你的。”
他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但他心里却明白,面前的这个对自已最好的三哥,怕是要出什么事了。
于是,他偷偷地将幼年时所遇到的一个老神仙给的紫红玉石放进了青年的袖袍中,然后在青年的陪伴下走回了自已的营帐。
第二天,他在西羌腹地里找不到任何一个哥哥姐姐。他还是从下人的口中,才知道这些人己经被自已的父亲送去参加一项十分残忍的试炼,而从试练里活下来的人就是下一任的西羌王。
他还知道这个试炼要以一个姜家子嗣来开道送死,本来这个角色是他的,但青年说服了那个残酷的西羌王,终于是代替他前去送死。
他立即跑到自已的营帐中,跪在地上将他在西楚时所到的神灵和部落里供奉的神灵都拜了一遍,为的只是想让自已的三哥活着出来。
也许是他这十五点以来的跪拜感动了神明,去的那些人当中,只有青年一个人走了出來。
不仅如此,青年的样貌也发生了些许变化。青年的皮肤变的雪白,眉心凝结出了一颗殷红的印记,更加诡异的则是青年的双瞳,由原本的黑色变成了一紫一红的异色瞳孔。
但青年仍是带着温和的笑容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他一把抱住青年,却发现青年的身上竟是一片冰凉。
他说:
“三哥,你没事吧?”
“以后,你可以叫我大哥。当然,昱卜你若是高兴,也大可唤我一声王兄。”
青年笑意温柔,但那异色的双瞳中,却透露出一 种看破生死的决心觉。
他听完青年的话,在原地痴傻地愣了好一会儿。良久,才在心中暗自说道:
“若是你要做西羌的王,那我也会用我这辈子把那片曾驱逐我们先祖的大陆献到你面前。”
那一日后,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惫懒,也不像以前一样懦弱。他开始阅读各式各样的书籍,开始废寝忘食地修炼武技,开始和各个国家的商团进行接触。
他学到了很多,但却也和青年变得疏远了许多。他不再唤他“三哥”,他也不再唤他“昱卜”,二人再见面时只有“王兄”和“王弟”。
在他的一手谋划和行动下,西羌腹地之外,有了一处颇为繁华的城镇,在那城镇中更是建起了气势恢宏的望海楼。
可是这兄弟俩以经不会像一样时常碰面,一起用饭。两人好不容易的一次碰面却都只是面无表情地谈论着一些无关痛痒的政事。
“三哥,直到今天你才又唤我一声昱卜。你说是你错了,但我也错了啊。”
夜色深沉如海,偶尔有一两颗流星飞快地划过,但也在那一瞬间没了踪迹。姜昱卜长叹一声,泪水从眼角慢慢流下。良久,他看着那皎洁的明月,轻声哼唱起了西楚百姓祭祀天神大司命的歌谣: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
君回翔兮㠯下,空桑兮从女。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
吾与君兮斋速,导帝之兮九坑。
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
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余所为。
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
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
乘龙兮辚辚,高驼兮冲天。
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
姜昱卜的歌声悲凉凄婉,好像能直接刺破生死的界限穿到姜桀予的耳朵里一般。
朱垂文落下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也想起了自己那个生死未卜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