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了,这家酒肆已经没有晌午时的那种人满为患的景像。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位客人在吃着饭食,酒却都没有再喝。按公叔长风的说法,就是农家腊酒虽浑却也醇厚后劲儿十足,平常人喝个三四碗就不行了,再看他自己倒是连喝了两三坛,而且一点醉意都没有。
“两位客官,小店要打烊了。”
老板走上前来温和地说道。
“这天儿都没黑,打什么烊啊。莫不是晌午时分赚了个盆满钵满,夜晚就不想再赚这苦力钱了?”
公叔长风故意调笑着。
老板也不恼,仍旧笑意温和道:
“做生意的怎么可能嫌钱多?只是小店平日里也只准备了这么多的酒菜,现在铺子里已经没有可以招待客人的东西了,我们还得回去准备明天的饭食,所以每日都是这时候打烊。”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公叔长风见老板这样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道了声“告辞”,便和朱垂文一同离开了这间酒肆。
“等到他们离开,我们便跟在他们身后。”
在离这家酒肆不远的巷子口,朱垂文对公叔长风说道。 公叔长风点了点头,便抱着巨剑,背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公叔大哥,你难道就不想问我为什么要跟踪这二人么?”
朱垂文问道。
公叔长风没睁眼,只是淡淡地说道:
“我之前说过要与你同行,你的事情既然你没有主动说那我便不会过问。”
朱垂文看着身旁这个一身莽夫气的游侠儿, 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些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被人尊重的滋味。 离开父母后,他独自在城郊的破草屋里活了将近十二年,没有可以相互宽慰的朋友,更没有可以高谈阔论的知己。只有寂寞是才会向门前那棵枯死的老梧桐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后来啊,他开始代别人写信,虽然认识了不少居住在自己摊子附近的商户百姓,却也将自己屡考不中的消息给散了出去,然后各种嘲笑声也就渐渐地多了起来。
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着:
“此地虽然偏僻但仍是处在繁华之所,不可能没有昊鹰卫的爪牙。这二人当众谈论一件十几年前较为隐秘的政事,昊鹰卫也不可能不出手。刚才只是碍于聚集起来的百姓,所以今夜他们一定会出手。”
“怎么,你要保他们?”
可能是对朱垂文突然说了这么多话感惊讶,公叔长风睁开了眼,语气中有些戏谑。
“公叔大哥,你我相识虽然只有两三天,但我是从心里认同你这个大哥。所以我也不瞒你,我就是凤翔铁骑主帅之子。这二人今日在酒肆里所讲的故事我从小都从父亲的口中听过,那说书人口中所诵读的小令更是我父亲帐下第一谋士刘烨刘子扬所作。”
他顿了顿,眼神坚定的看着公叔长风:
“他二人一定与我父亲有莫大的关系,都说我父谋反才被流放,偏偏途中又被在边境流窜的越骆人所杀。我不信,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还请公叔大哥答应我。”
虽然之前有些蛛丝马迹让公叔长风有些猜测,但当他真真切切地从朱垂文口中听到事实时,还是觉得很是惊讶。他将手中巨剑重重地磕向地面,然后一脸心疼地轻轻抚摸着剑身,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对着破城又好像是在对着自己说道:
“功臣不身死,皇帝不安心。我们此生最恨的就是这个了,对吧,老伙计。”
良久,他才从回忆里挣脱出来,一脸的平淡,平淡的都有些不像是那个单枪匹马斩杀十几昊鹰卫的豪爽游侠了。他说道:
“我最多承诺你保其中一人不死,再多的我也无法向你承诺。”
朱垂文笑了笑:
“有你的承诺就好,我自会在他们的家中等你。”
公叔长风眼睛一挑“这小子果然不同寻常,酒肆中没怎么见他有动作就已经知道那俩人的住处。看来日后会有更多的乐子了。”他在心中暗想。
“你先去吧,我自会跟着他们。”
公叔长风说道。
朱垂文点了点头,自行转身离去。而公叔长风也在原地陡然消失。
夜深了,老板和说书人一同在小路上前行。老板对着说书人道:
“种业,只靠这样讲下去,我们真能找到少将军吗?”
说书人脚步没停,月光映照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得很是沧桑。他眼神坚毅地看着前方:
“不管如何,将军生前所交代下的最后一件任务我们必须要完成,就算再难找也要一直找下去,要不我可没脸去见将军。”
“说的跟我有脸似得。”
老板小声嘀咕着。
也不知道是他的声音大还是说书人耳朵好使,说书人轻笑一声道:
“反正啊,你林三斗什么时候都没有脸。哈哈哈。”
只听的一声尖厉的鸟鸣,两人立马收起了刚才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同时转身将后背靠在一起。
“种业,看来我们被盯上了。”
老板林三斗似乎有些紧张,他的双手在剧烈的颤抖,脸上却露出了一副从未见到过的狰狞。相比之下,说书人种业就显得十分淡然,他笑道:
“老朋友的老手下,纵然我们凤翔军只剩我们俩身子半截入土的老不死,也不是区区地几只笨鸟能够欺负的。就是不知道你这瘸了一条腿的林三斗还是不是当年那个一扇门板敌百人的林三斗了。”
林三斗显然是被激起了血性,他从随身的布包中掏出一对儿脑袋那么大的流星锤,恶狠狠地说:
“你这读死书的,老子还是当年的老子,门板没了流星锤你要不要啊。你就只管跑,别他娘的脱老子后腿。”
就在他们说话间。几十位人影从黑暗中一闪而过,他们与朱垂文之前所见的昊鹰卫不同,皆穿黑色轻甲,腰上也没有佩戴制式长刀,只是每个人的左手上有一把精巧短小的手弩,而右手上则拿着一把锐利的短剑。
带头的那人不露容貌,一双眼睛毫无生气的盯着面前的两人,就像看着两具已经死亡的尸体。他一句话不说,只是做了一个上的手势,昊鹰卫们便将种业和林三斗二人团团围住。二人见状也不再言语,都抢先出手扑杀自己面前的敌人。
林三斗抡起手中的流星锤如飓风呼啸,他就像是一只饿了许久的猛虎冲进人群当中,霎时间鲜血四溢,每一个被他所打倒的昊鹰卫死相都及其难看,所有的锤印都精准的砸在了他们的面门上。 种业则要文雅的多,他一甩宽大的袖袍,将一个又一个的昊鹰卫笼罩在袖子下,然后就听见“咔擦”一声,那些人的脖子就已经扭曲了,没有了生气。 又是一声鸟鸣,还残存的昊鹰卫们立刻退到一旁,一部分人举起手弩,而另一部分则倒持手中短剑在伺机而动。带头那人似乎也有些不甘寂寞,他两手各持一柄黑色短挝向着正在杀敌的种业冲去。
林三斗见他的目标是种业,不禁汗毛倒竖,睚眦欲裂。他大吼道:
“阴险小人,休要偷袭。”
他将右手中的流行锤猛然掷出直奔那人面门,那一声大吼让种业注意到了这人的突袭,赶忙舍下自己面前的昊鹰卫,向着那人冲去。 带头那人没有慌张,他的身体诡异的在空中翻转了一下,然后用左手挝轻轻一点,那看起来势大力沉的流星锤便如失去了动力一般跌落在地。他的右手挝则直直地指向迎面而来的种业,仿佛想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等着猎物撞进自己的陷阱一般。
“种业,小心啊。”
林三斗面前的几个昊鹰卫也开始变招,开始用自己的性命来拖住他,不让他去坏了头领的好事。 就在种业将要撞上那把挝时,一把巨剑从天而降,几乎贴着种业的鼻子将他二人隔开。 公叔长风再一次的凭空出现,他将插在地上的破城拔起,一脸凶相的看着那双手持挝的搜小男子,大声笑道:
“哈哈哈,来啊,小子。就让老子把你的鹰爪统统剁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