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垂文三人回到馆驿,先是唤回了之前按计划埋伏好的薛直,杨神基等人。
然后众人又是齐聚在朱垂文房中,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薛直一直是唯朱垂文之命是从,杨神基虽说入了军伍不到一年时光,但也早就养成了服从命令听指挥的习惯。
所以他二人对于朱垂文突然改变的决策也并无其他意见,反倒是一群人围坐在朱垂文跟前,瞪着一双双双眼睛看着他。
这让他显得很是尴尬,连忙道:
“在今天的宴席之上,我已经知晓了易言的心思,所以不必再冒险入他府内了。”
华歧目光微寒,声音中透着些许杀机:
“小师弟,那易言可是心怀死志。倘若他真在勾陈大婚之日死去,想必你那媳妇儿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这里毕竟是南越,到时候风波一起,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朱垂文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子,好一会儿之后才喃喃道:
“我不能再让九安伤心了。”
“老十,可有计划?”
熊心问道。
“九师兄,若是我们能再勾陈大婚之日,将易言带离会稽,你可有路线?”
熊心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作态,邪魅一笑,然后轻轻揉了揉鼻尖:
“嘿嘿嘿,若是知道大难即将临头,还不计划好逃跑路线,这么多年的憋屈日子就白过了。”
“哈哈哈,这我信。”
“这我也信,论起逃跑,王爷称第二,这九州之上谁敢称第一。”
“去你丫的杨小鸡,信不信回到大楚老子给你挂马背。”
“……”
众人有说有笑,朱垂文却仍是眉头微皱,就这么过了一夜。
就在这一夜,提炉禅寺外,易九安眼神空洞地走下了山,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脸委屈的小和尚。
就在这一夜,天姥山南,一个头戴羽冠,身材高大但却面目狰狞的汉子踏进了山,身后还跟着一万越骆步卒。
就在这一夜,会稽城西,一个身穿红衣,腰悬古朴长剑的清丽女子走进了城,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渐起的北风和一地将化未化的积雪。
天刚刚破晓,在昼夜不歇的昊鹰卫处所,一名才离了宴席便又俯首于案牍之中的年轻道人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他走到那个心思活泛的胖子身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王胖子,以后这处所便交于你了。事务虽然繁忙,可别累坏了身子,若是有缘再见之时,让贫道瞅见你瘦了。可就别怪贫道再将此处给收回来,断了你的大好前程。”
那个被道士称作王胖子的指挥副使一脸的惊惧与错愕,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这胖子早就吐得他满脸唾沫,然后带回刑房好好地伺候一番。
可现在他却只是愣神道:
“你,你,你是在和我说话?”
道士左看看,又看看,无奈道:
“这间屋子里除了你,还有别的活人?”
王胖子打了一个寒噤,又声音颤抖地说道:
“你,你刚才说的,当,当真?”
道士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脖子,传出几声嘎嘣脆的响声:
“行了,贫道也不和你再多言语,这封信你交给魏居士。他看后,自然会给你一份大好前程。”
王胖子傻笑着接过信,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面前早已是空空如也,没了那道士的踪迹。
若是按着以往这胖子多疑的秉性,肯定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将此信送出。
但此时,他却立刻在心中打定主意,等用过早饭后,便立即将这封信送到魏铁鹰处。
王胖子朝着道人离去的方向跪伏下去,高声喊道:
“小的王莽,叩谢仙长大恩。”
他起身后,傻笑着揉了揉自己满是肥膘的肚子,时不时还用手拍打几下:
“前些日子还琢磨着这身胖肉会不会阻挡老子的仕途,现在看来,哈哈哈,还是胖着好啊,哈哈哈……”
再说这位名唤子幽的年轻道人从昊鹰卫处所离开后,先是找了家客栈换上了一声崭新的道袍,随后冲着铜镜正了正自己头上的偃月冠。
良久后才将那被替换下的旧道袍小心翼翼地装进包袱中,右手凭空虚画了一个圆,然后将包袱放入其中。只片刻间,包袱便消失不见。
道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让店家随意送上点儿吃食,靠坐在窗边,一边吃着,一边看着楼下的风景。
直到一身红衣的佩剑女子从楼下经过,他才拍了拍手上的碎渣,翻身跳了下去。
“姑娘慢行。”
道人笑着喊住前面那位行色匆匆的红衣女子。
女子转过身,一脸疑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颇具出尘气息的道士,但仍是保持礼节道:
“不知仙长因何叫住在下?”
女子声音清冷,右手已然是握住腰间古剑剑柄,一副如她那清丽相貌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
“岑青碧,贫道,我,道……”
道人说话有些吞吞吐吐,似乎在纠结着如何来自称比较合适。
见这道人的扭捏模样,女子更是疑惑,面容之上的寒意也更甚。
但那道人的下一句话,却让整条街的人都将目光落在了这人身上。
道人深吸一口气,终于是鼓足勇气大声喊道:
“岑青碧,道爷喜欢你!”
“诶,这出家人还真是不知羞。”
“兄弟,豪气!”
闻听此言,周围响起了一片指指点点的议论声,除了讽刺这道士的不尊规诫外,还有人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那个被唤作岑青碧,实则名为陆红雨的女子,俏脸微红,腰间螭吻传出一声龙吟,瞬间出鞘。
道人也不闪躲,只是笑着伸出两指,夹住螭吻剑尖。脚下步伐微动,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消失于这片天地之间。
这些寻常百姓哪里见到过这个,纷纷四散跑去,都想着这下不是见到神仙,便是遇着了鬼怪。
陆红雨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身处在一片枯黄的竹林之中。
陆红雨努力地想从他手中抽出螭吻,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默念剑诀都无法奏效。
她怒声道:
“我与长寐楼的恩怨已了,你若还想穷追不舍,便尽管出手。我陆红雨身为九幽门弟子,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听到长寐楼那三个字,道人的眼眸中突然闪过几分寒意,他冷声道:
“若不是当时我不宜赶往东吴,再加上算出那借尸还魂的腌臜人也对你并无歹意,不然的话,贫道早就踏破他长寐楼,带你离开那儿了。
后来我又算出,你会来到南越,便早早地再此等候。只是没想到,这一世的你竟然穿上了红衣。
不过,还是很好看。”
陆红雨根本不想理会眼前这个疯子,她轻叱道:
“莫名其妙,快放开我的剑!”
道人旋即松开手指,他眼神清澈地看着陆红雨,那一双眸子中好像泛起了点点秋水。
他轻声道:
“青碧,我喜欢你四百年了。真的,整整四百年。”
陆红雨收剑归鞘,转身离去,只是撂下一句话,却让那道人瘫倒在地。
她冷笑一声,声音如那凛冽的寒风,渗入道人的骨髓:
“呵呵,可惜,我叫陆红雨。而且,我不喜欢你这疯子!”
待陆红雨走后,除了瘫倒在地上的年轻道人之外,又出现了两个模样与那道人一般无二,只是装束不同的人影出来。
若是朱垂文在此地一定能一眼认出,这道人使出的便是那道教的至高秘法,名曰“一气化三清”。
只见其中一身穿官服的儒士轻笑着道:
“早就让你别听那秃驴的话,这般鲁莽行事。看看,把人姑娘给吓着了吧。真是白瞎了本官的上好皮囊和一肚子才学了。”
旁边一捧着酒壶的和尚怒骂道:
“是,该听你这酸儒的。写些狗屁不通的酸文,说些绕来绕去的酸话,鬼才能听得懂。”
“嘿,你这秃驴当真是想尝尝本官的飞剑?”
“老子早就瞅你不顺眼了。忍你这腐儒两百年,你当真以为我佛慈悲,就没有降魔的手段了?”
“闭嘴!”
躺着的道人,轻喝一声,儒士和和尚就都闭口不言,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
一个用手指凭空写这些什么,一个则喝着闷酒。
“情之一字,生于心窍,止于唇口。倘若最后当真一言不发,待到错过之时也就只能念叨几句有缘无分了。
除去两情不相悦外,世间断缘之事大抵如此,其实不过是少了一些豪气,多了几分自卑罢了。”
道人喃喃自语,另外两人也是生出了几声短叹长吟。
道人忽的翻起身,脸上已不见刚才的颓然神色,倒是平静笑着:
“呵呵呵,心艳佳人,当如鹿临于溪而羡鱼;如风浸于雨而闻笛。贫道独自一人寻了她两百年,你二人又陪着贫道寻了两百年。
此世便是再次错过,我们三人难道还惧再多等那两百年,三百年?再说今生,不也还尚未结束么?”
念及至此,道人深吸了一口气,身旁两人则渐渐身形虚化,大笑着消失不见。
道人抬头看着这片曾经青翠过的竹林,笑意盎然。而在他脚边不远的土地上,正有一棵新笋,才露尖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