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中早已乱作一团,黑衣青年手中持剑,自然被官差围斗一处,可他却不管什么官军贼匪,但凡有人敢近身半步,手起剑落例无虚发,早已斩了两人首级。这些衙门口混饭的人物最善欺软怕硬,遇到了软骨头便发虎狼之威,遇到真好汉便都成了酒囊饭袋,一个个逡巡不决,谁也不敢近他,转而要去为难穆向楠,且不说武家两位公子来头甚大,皆已挡在了她身前,只说当先走过去的一个衙役还未吆喝出口,便被那黑衣青年出剑拦腰斩断。
黑衣青年的杀人手法让人触目惊心,别说是这些差人,便是刘百熊见了也心有余悸,依稀记得晌午时候被他一剑割破了虎口,如今新伤未愈,依旧隐隐作痛,不禁连退了三步。黑衣青年本要大开杀戒,却在此时,忽听上官玉宁一声招呼,他转头看去,见二人从后门脱身而走,旋即心念一转,兔起鹘落,施展高超身法穿过大堂当中的纷杂局面,眨眼间竟到了墙角下的独孤许灵身前,右手攥拳虚招一晃,诱得许灵双手出迎,门户大开,随即左手手腕一抖,竟用剑柄点中了她腰际上神阙、气海两处大穴。
这一手点穴功夫颇见真传,不但手法精准,而且力道极佳,神阙、气海要穴被封,许灵霎时间便觉得浑身瘫软无力,几近虚脱,她明知身前凶险,想要勉力唤醒神智,可脑袋一沉,竟如几十天没有合眼睡觉,三摇两晃便倒了下去。黑衣青年猿臂轻舒,将她挽在臂弯之中,随即纵身而起,起落之间寻着后堂出去。他虽身负一人,但疾奔之下步伐依旧奇快,眨眼间门帘一卷一落,声息不大,人却已行得远了。
雁凌峰万万不愿与这些官府差役纠缠,然而他心中去留未决,若是只身一人在此,想必早已寻路逃脱,可如今前有向楠,后有许灵,这二人若不能先行脱身,他绝不会妄自离开。不料这时情形陡变,那黑衣青年转而竟对许灵出手,眼见许灵被他击中腰腹,尚且不知伤情如何,黑衣青年便抱起她一阵风似的从后堂走脱,直如抱了一口袋米。雁凌峰心头顿时七上八下,波澜潮涌,断然不知黑衣人掳走许灵是何居心,但间不容发之际怎容多想,当即冲向楠喝道:“保重!”手腕加力,青心剑猛然搪出,顿折了五六柄朴刀,搏出空当后转身便走,一剑斩落后堂门帘,寻迹追去。
黑衣青年步法极快,真气运于丹田气海,上顶百汇,下达足底,全身上下气息随经脉流转,霎时间身轻如燕,而他所学甚广,什么壁虎游墙功、伏地鹤行术、雨燕穿林法皆可随意施展,这些轻功虽无司空家登萍渡水、青阳门抟摇之上精妙,但此人身形矫健,反应迅捷,趁着夜色溟濛深邃,他举步生风,翻墙跨院,不多时候便已奔出甚远,将兵马嘈杂声远远甩在了身后。
雁凌峰的轻功身法这些日来突飞猛进,本已不逊色于黑衣青年多少,何况他身无负累之物,一心只想着追回灵儿,因而步伐轮转,耳边风声呼啸,迅如离弦之箭一般。无奈是夜风云变色,此刻微风渐起,愁云遮月,隐隐间已有雨色,洛阳城中虽繁华热闹,灯火颇多,这时也已收了多半,而黑衣青年紧抱许灵,一袭黑衣将两人遮蔽得严严实实,又只捡灯火昏暗的地方来走,饶是雁凌峰眼力极好,可瞬息之间想要寻到黑衣青年蹑影追风般的行迹,也颇为不便。
黑衣青年一路奔走,一路极目搜寻,此刻已将近酉时,想必洛阳城虽是繁华胜地,深秋时节到了这般光景,城门也该关闭了。是夜月黑风高,辨不清东西南北,他寻着小巷人烟稀少处疾走,找到一处城门后,果真见到大门紧闭,而城墙高过数丈,把守兵卒虽不甚多,但也不敢冒然行事,只好沿着城根底下又寻了两里路程,忽见一处城门口车马喧嚣,灯火明亮。他心头大喜,掩在暗处观瞧,才见此处城门豁然敞开,千斤闸开启,护城河上吊桥也已放下,正有一对运送辎重的车队从城外缓缓驶入。
便是这稍一迟滞的功夫,闻听身后呼啸声隐隐逼近,黑衣青年耳聪目明,识得是雁凌峰蹑踪追至,当即不再迟疑,起身便朝着城门口疾奔过去。
城门上下灯火通明,火把、风灯不下百只,把守巡逻的城门军、运输军合计起来也有百余人之多。纵然黑衣青年身手不凡,可进到城门二十步内,终究不免被巡查兵卒察觉。那卒子倏然大惊,不知来者何人,所为何事,连忙抽刀喝问道:“谁?城门已闭,不得擅自出入!”话未说完,但觉寒光一闪,持刀的右手便已被黑衣青年一剑斩断,腕骨处血溅数尺,军刀也当啷落在地上,直痛得他哭天抢地不止。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青年这一剑杀鸡儆猴,震慑四方,便在众军士神色凛然,军马惊噪嘶鸣之际,他迈开流星大步,三蹿两纵便已穿过宽广门廊,夺门而出。洛阳乃天下重镇,古来帝都,在当朝尊为西京,地位仅次于东京汴梁,城外屯军众多,城内守备森严也堪比天子脚下,宵小贼人向来不敢造次生事。故而守城士卒不比戍边军士,向来养尊处优,从未经刀兵之祸,此刻突遭险情,个个惊慌失措,呆若木鸡,只等黑衣青年箭步飞梭,踏过吊桥在管路上疾驰奔走,才恍然回神,大喊大叫起来。
雁凌峰随在数十步外,将城门处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虽不愿步黑衣青年后尘,做出这等悖逆礼法之事,然而此刻心系许灵安危,却也管不了许多,当即提剑纵身,趁着城门戍足大乱阵脚之际,追随黑衣青年的踪迹旋踵疾奔,横臂搪开两名意欲阻拦自己的军卒,踏过吊桥,径直追了下去。
黑衣青年上了官道后发足狂走,但觉脚下一马平川,耳畔风驰电掣,直如虎兕出柙,无人可挡。然而片刻过后静心细听,察觉雁凌峰的脚步声又从身后渐渐赶上,他心头恼怒,本想停下脚步除此后患,可回顾之时却见洛阳城方向也有追兵赶来,城门下便如口吐火蛇,数十只火把一跃而出,蹄声隐隐有若闷雷,想必皆是骑兵。霎时间心念一转,暗想若是骑兵上了驰道追袭,纵然自己脚程再快,终究也熬不过马匹,而身后更有雁凌峰锲而不舍苦苦纠缠,如此一来当真麻烦。
他脑海中正自盘算对策,忽觉右臂上一阵剧痛,紧接着奇寒入骨,整条手臂都跟着痉挛起来,又因经脉牵连,后脑骨也随之锥刺针扎般痛不可当,继而觉得神智模糊,脚步踉跄,险些便将许灵脱手掷出。好在他功底深厚,霎时间咬紧牙关,将许灵换在左臂抱稳,恍惚中想起了穆向楠的话,心中大觉不妙,思忖道:“看来她所言非虚,这莫非便是青阳教的‘广寒真气’!我当真小觑了她,她既会凭虚御剑这等惊世武学,内功自然大有来头!”
他越是想得明白,体内寒气便愈加凝重。八月深秋时节,入夜后天气本就十分清冷,而他受伤后并未立即静养调息,反而催动真气,运功疾走,寒气随着血脉在周身上下流转,不仅侵袭手臂上诸多穴位,便连华盖、璇玑、气海、神阙、风池、头维等数十处要穴也被悄然席卷,一时间百症齐发,但觉头晕目眩、咳喘腹痛,纵使他内修深湛,当下也是难以招架。
便在这万分窘迫之时,忽见左手旁的山坳里有一处茂林随风招摇,他灵机一动,强忍周身剧痛,转步便下了官道,一头向林子深处扎了进去。怎料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不觉间,溟沐细雨悄然落下,打在葱茏树木上簌簌作响,他内伤未愈,脚步又不敢稍作停歇,也不知栉风沐雨走了多少时候,渐渐觉得内外交困,格外凄冷,双腿便不由自主地摇摆起来,眼前方向与脚下力道更是难以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