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镇柯始料未及,俄顷过后尴尬一笑,道:“这可万万不敢!莫说这事被家父知道后,必会砍下我双手以示惩戒,就算是他老人家同意,我怎能没有自知之明,去动那方外之物!”
正说到此处,忽听演武场中忽然起了变动,仿佛又有数百人从旁门涌入,七手八脚,声势颇大。宋镇柯见二人生疑,连忙解释道:“今夜会连夜布置会场,不然我便领二位去演武场中,一睹紫落石的风采。家父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不会责怪。”
雁凌峰得宋庄主如此厚待,心中大觉惭愧,怎敢得寸进尺,急忙摆手说道:“既然明日便是重阳之期,又何必急于一时。”宋镇柯道:“诶,雁大哥,别人可以不急,你却怎能置身事外!这紫竹剑入石极深,三十多年石剑相融,浑然有如一物,非是天生地造的英雄人物,恐怕绝难拔出。这次试剑大会与会豪杰虽多,可真正有望能拔出紫竹剑者,却寥寥无几,而青年才俊之中更是凤毛麟角,也只有雁大哥你天赋异禀,万众瞩目,我看这拔剑之人,十之八九非你莫属!”
雁凌峰听了这话不禁觉得面红耳赤,他绝非宠辱不惊之人,与宋镇柯短暂相识以来,这位少庄主屡屡将自己抬举上云端雾里,心中愈发觉得他盛赞过誉,多少有些不自在,出于礼数等他将话说完,急忙说道:“宋兄之言实在过赞了,我愧不敢当!我做梦也未想过拔剑一事,这次来试剑大会,不过是想尽自己微薄绵力,与天下英雄共同商议抗击外族一事!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岂能奢望太多!”
宋镇柯知他为人谦逊恭让,便也不与他推让争辩,反而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兄弟自幼空读几本诗书,最好钻研春秋史事、人情世故,自诩颇懂人情二字,依我拙见,雁大哥一身正气,满腔侠气,天生骨气,唯独却少了霸气二字。从今日扬刀立威之时,我便看出你有一颗淡泊宁静之心,不以声名为重,有一副洁身自好的难得品质。”
他说话间一指演武场内火光攒动、忙碌纷攘的场景,又接着说道:“可话说回来,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时当乱世,国难当头,你我堂堂七尺男儿,不敢说拔剑平四海,横戈却万夫,不求留芳青史,却也该力求一番大作为!雁大哥既然已有此声望,便绝不该屈居人后,甘为台下之士!我当真希望,明日站在这石台之上号令天下群雄的人,会是雁大哥你!”
雁凌峰听了这一番豪言壮语,倍感宋镇柯情真意切,对自己以诚相待,心中禁不住波澜涌动,想不到他对自己百般夸赞,并非空慕自己一身虚名,竟是有此远大寄望,顿觉这位少庄主心机深远,血气方刚却又不失老成持重,敬佩之余又觉得肩头上无形之间陡增了一副重担,竟有泰山之重。
他一时间无言以对,忍不住长叹一声,转头也去眺望演武场中,但觉得目眩神驰,眼前模糊一片,斑斑火光竟已连成一片火海,闪烁不定,冥思之时心念陡转,往事又回溯眼前,想起一月之前侍剑山庄中,五湖四海的宾朋来为他设宴庆功,转至今日宋镇柯为他扬名立万,“少侠雁凌峰”四个字想必早已扬名天下,他为人淡泊名利,从来未想过名声之事,可这时仔细斟酌,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已是一位名震江湖的大人物。
大人物?雁凌峰回神之际忽而又觉得困惑迷惘,想来以自己处事性情,实在是做不了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禁不住黯然忖思:“宋兄弟所说不错,我事事甘居人后,并非是什么不慕虚名,谦恭礼让,却是十足地胆小怯懦,明哲保身,不敢但其责任罢了!可我如今已有虚名在身,如若还是洁身自保,不担起一份责任,那便当真成了徒有虚名的懦夫孺子!”
他想到此处豪气云涌,与宋镇柯对面相视,神色皆有些激动,用力说道:“宋兄教诲得极是!明日若有此时机,雁凌峰定当一试!纵使人前献丑,为了宋兄这一番话,却也心甘情愿!”
穆向楠缄口不语多时,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个男子交谈,这时见二人把肩而笑,笑声虽不敢肆意张扬,却是真情毕露,激荡左右,让她一个女子也顿觉气冲霄汉,欣喜不已。
“谁?”“有贼!……”蓦然间铜锣响彻,当当当当地敲破了远远近近忙碌中的宁静。
三人身处数丈高的瞭望塔楼之上,极目观望,偌大的演武场尽收眼底,若非身前有一处崖壁阻绝,想必还能看得更远。这时手搭栏杆,寻着铜锣声紧处向下俯瞰,转而便看到场中火光涌动,数十只火把顿时如池鱼聚食,向着紫落石东面二十几步外游弋而去。一时间刀剑齐出,金声汹涌,伴着深夜秋风萧瑟,哗然作响!
宋镇柯闻声见状,不禁大惊失色,深知演武场重地不容有失,当机立断,气沉丹田扬声断喝:“四角塔楼掌灯!”呼喊声刚刚落罢,便见演武场大院当中四个角落里灯光亮起,显然是塔楼上的守备庄客早有准备,八盏巨大风灯高悬半空,光芒普照,加之院落中的数百只火把、灯盏,整个演武场中顿时明亮起来,连边角处也少有昏暗遗漏。
雁凌峰聚精会神向紫石旁张望,但见火龙之中,一束身影飘然如风,萦绕旋转,霎时如鹰击长空,转瞬却鱼翔浅底,腾挪闪动之间,便如有人手持丹青墨笔,在一张暖红色的薄纱上泼洒挥毫,笔法婉转,行云流水,灵动之极。
他神思一转,蓦然想起这场面似曾相识,脑海中顿时念起一人,正是司空捷!迟疑间,却听宋镇柯断喝道:“剑!”瞭望塔楼上的守卫庄客急忙递上佩剑,交在少庄主手中。
宋镇柯接剑在手,目光一沉,瞄着演武场当中旋转翻飞的奇异身影,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自知若论轻功身法,自己脚下这点功夫,断然远远不及此人,但他身为孤云庄少庄主,当此紧要关头又怎能退却,急忙嘱咐道:“二位慢等,我去去便回!”说话间手搭栏杆,双腿牟足劲力便从塔楼上飘然纵下。
这塔楼木质结构,共有五层楼高,四壁皆有可着手攀爬的突出棱角,宋镇柯落身而下,猿臂轻舒,伸手一连搭了三次楼边栏杆,坠落之力倏然减缓,加之他青阳门身法不弱,气息运转之际身子竟自轻巧了七八分,故而从四五丈高处落地也毫无伤损。
他甫一落地,还未起身便高声喝令道:“外围的人散开左右,各自守住阵脚,阵中之人见机行事,这厮身法极高,不可莽撞走脱了他!”
众人齐声答应,便见刀剑纷繁,光影熠熠,簇拥着团团火光,向这垓心处急速逼近,而外围众人也依言分散,火把光亮俨然成矩,遍及整座大院之中。
宋镇柯号令完毕,霎时间起身提剑,便向着火光密集处拔足飞奔,正要赶过去看个究竟,然而才走上三步,忽听身前众人一阵惊呼,声音极为惊恐。宋镇柯不明所以,急忙顿足观望,却见眼前一物有若疾风迅闪,猝然袭来,其快速之势诚然前所未见,白驹过隙之际便已逼近身侧。
雁凌峰在瞭望台上凝神观望,眼见那束黑影风驰云卷、一跃数丈,在宽阔的视野之中也有如移形幻影,震惊百丈,眨眼竟已到了宋镇柯身侧!有这等轻功身法之人,自己平生所见也只一人而已,那便是司空捷。当下笃定无疑,只怕他不明情由向宋少庄主出手,心头一悬,立时喝道:“住手!”紧接着翻身一跃,也已纵下塔楼。
他说出“住手”二字,只在口齿开阖之间,可谓迅雷不及掩耳,但即便如此,却也快不过那人的身法,只见那束魅影转瞬来到宋镇柯左手侧,豁然间伸手入怀,便见白光一闪,火光映照下,一束素影闪电般射向咫尺之隔的宋镇柯,及等雁凌峰喊声落罢,双脚还未有个着落,宋镇柯眼前一花,已然中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