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散罢,雁凌峰与穆向楠便随着少庄主沿大路再行五里,不多时候便进了孤云庄。孤云庄是长安一地远近闻名的大户,盖因宋家在此地有田产资财甚多,又是书香门第,武林世家,素有“三甲长安第一户”之称,这宅邸内红墙碧瓦、雕梁画柱自不必赘述。三个人进了庄院,依宋少庄主的本意,便是将二人即刻引荐于宋龟晴,怎料宋龟晴今日晌午时分正去了长安城中办事,脚前脚后一进一出,两条路便错过了。
宋镇柯问老家人所办何事,老家人如实说了,才知是这次试剑大会与会英雄甚多,来往持兵之人如过江之鲫,难免滋生事端,惊动了官府,别说是京兆各县,便是长安所辖一地,昨日与今日里,便连发了几起案子,京兆府内的官人这才找上门来。宋龟晴行事精明干练,早在数月之前便已将大大小小的事宜打点周全,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何况这次武林盛举追本溯源,也是为了共同抗击外族侵宋的大事,如何能在此旁生枝节,急忙又拿了大把银两,赶去长安城周办料理。
雁凌峰闻听此事后心生敬佩,想来这次试剑大会孤云庄虽是东道主,但宋家却绝无借此事扬名立万之心,反而事无巨细皆倾上下之力,时至今日虽不敢说毁家以纾国难,但拳拳赤子报国之心,也足以配得上“侠义”二字。
宋镇柯便想将雁凌峰再引荐给宿住庄中的武林人士,还说八荒剑派中也来了不少人物,可雁凌峰这回却如何也不肯应允了。宋镇柯知他性情谦逊,不爱出风头,便也不再强求,安排二人食宿,叫二人好好歇息,便暂且告辞,转回庄前照应各事。
少庄主去后,二人足不出户,便留在屋中闲谈静坐,听着院落中人声熙攘,众人忙碌之声嘈杂鼎沸,才知盛会未举,四方风云涌动的气势已弥漫左右,心中澎湃不已,重又述说起当年紫竹军之事,想来紫竹军声势极盛之时,必然也是这副光景,不禁倍感宽慰。
如此到了傍晚时分,宋镇柯终于回来,领着二人穿廊跨院,几经曲折后来到了会客偏厅,谒见孤云庄庄主宋龟晴。宋龟晴今年四十五岁,恰与雁铭山同岁,为人仗义疏财,豪迈之中带着几分儒雅,若是在人群中一站,无需引荐,雁凌峰也能一眼认出,他便是宋镇柯之父。
宋镇柯祖上青联公乃是剑圣徐何入室弟子,自徐尘败坏徐门门风,为祸武林之后,宋家难免横遭池鱼之殃,但为保全先师遗物紫竹剑的周全,这位青联公便决意让后世子孙转投青阳门门下,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了青阳门羽翼庇护,孤云庄与紫竹剑数十年来相安无事,无论是江湖宵小,还是武林恶枭,皆不敢轻易觊觎这柄绝世宝剑。
宋龟晴早已听爱子述说了晌午时分为雁凌峰扬刀立威一事,这父子脾性相近,宋龟晴连连赞许爱子所为不辱侠义之名,这时见了雁凌峰人物如此,不但仪表堂堂,谈吐更是谦恭有礼,但觉名不虚传,心中十分喜爱,本要领他到大厅中引荐于诸位武林前辈,却依旧被雁凌峰婉言谢绝。宋镇柯也说他不慕虚名,但求父亲不要勉强,这才作罢。
江湖中人极为讲究辈分高低,宋龟晴得知穆向楠的身份之后,对这小了自己二十几岁的后辈女子则是刮目相看,敬重有加,屡屡问及师祖李道长境况,得知李重生并未来此与会,恨不能得见尊身,心中倍感遗憾。
几人畅谈过后,天色已然入夜,宋龟晴吩咐爱子,这一夜且不用去四处照看,只陪着雁凌峰与穆向楠,照应这二人周全便是。雁凌峰受宠若惊,但宋庄主盛情难却,加之他与宋镇柯一见投缘,有他陪伴,心中不无欢喜。
三人辞别宋庄主,来到院落中,但见全庄上下一片喧腾,便也全无睡意,宋镇柯道:“不如我领二位先去看一看明日会场如何?”二人早有此意,只是客随主便,不宜直言,当即欣然答应。
孤云庄占地颇广,坐北朝南,前后共分三进大院,因是武林世家,自然承袭尚武之风,后院之后还依托山坳前的平坦地势铺建了一座演武场,演武场壁垒森严,两面是天然而成的十仞巨壁,其余两面则是三丈高墙,盖因这次试剑大会关系重大,原来两丈高的石墙之上又加砌了一丈,四面方正,皆长过五十丈,壮阔之极,比之城墙也不逊色多少。
而绝世神兵紫竹剑便插在院落正中的紫石之中。那紫石相传是前朝太宗年间天降异物,至今已历数百年之久,此物下落尘世之时天云变色,光芒掩遮日月,数十日内阴霾不散,方圆百里焚隳万物,索性坠落之处人烟稀少,才免得一场伤亡浩劫,当时众说纷纭,或说这千古异象是天降祥瑞,或说是大灾之兆,流传百年却也莫衷一是。
这块紫石高宽皆过丈许,达数万斤之重,莫说人力,便是十几头生猛牛马也轻易挪不动它,而紫竹剑也是用天降玄石取材锻造,两者石性如出一辙,自剑圣徐何以毕生功力将紫竹剑插入石中,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只怕这两个同样天生神造之物,数十年交汇相溶,早已难分彼此,真不知这世上可还有人能将紫竹剑取出。
雁凌峰与穆向楠在宋镇柯引领下,一路畅通无阻,少许功夫便登上了瞭望塔楼,登高凭栏,俯瞰之下,整座演武场尽收眼底,颇为壮阔。只见这占地广袤的演武场中,四周看守巡察之人尽皆手举风灯火把,足有一二百之众,斑斑光点动静参差,整个夜幕下的演武场内仿佛又成了一片璀璨星空,繁辰点缀,星移斗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当中一方石台。
那石台上灯火通明,方圆数十步内竟亮如白昼,三人在塔楼上探头远眺,虽离着有数十丈远,却也能看清那石台正中摆放着一块凸起巨物,巨物之上则用红布覆盖,秋风呼嚎,吹动这巨幅红布,褶皱吹拂,霎时间如赤海朱沙,卷起层层红色浪潮,蔚为神秘壮观。
宋镇柯手指彼处,道:“那便是紫落石,此石是唐太宗年间天降异物,只因通体深紫,故而得名。这石材坚硬无比,紫竹神剑便插在石中。爹从不许人轻易靠近此物,我也只借着守夜为名,亲眼见过两次而已。传说当年葛千寻铸造玄邪、紫竹两柄绝世宝剑,正是取材于黄河河床之中的天石,其中尤以紫竹剑与紫落石十分相近。”
雁凌峰听到“葛千寻”三字,一时间勾起万缕思绪,有如芒刺在背,莫名地惊惧不已,手臂上久久未动声色的剑痕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顿觉秋风萧瑟,前途坎坷,首先便想起了那柄欧冶子剑,也不知当时将它藏在佛龛之下,多日未曾去照看,如今远涉数千里外,它是否安然无恙,继而又想起泰阿剑还毫无下落,自己回到中原之后百事缠身,一者没有闲暇打探,二者却又不知从何打探,而手中这柄青心剑又不知如何能送到陆元鼎手中,了结对骆羽姗的承诺,如今更不知念雪下落如何,朝思暮想却难得一见。凡此种种事情交杂于脑海中,当真是分心四顾,却又分身乏术,霎时间急火攻心,胸中波涛澎湃。
穆向楠见雁凌峰缄口不语,若有所思,不知他又想起了何事,连忙问宋镇柯道:“那少庄主必是见过紫竹剑了?”宋镇柯颔首笑道:“见是见过,不过当年先师祖剑圣徐何公将此剑插入石中,也只留下一只半尺长的剑柄在外,我只可说是见了一点眉目罢了。”
雁凌峰并非斤斤计较之人,性情也算豪迈豁达,沉思过后,暗想人生在世,绝难事事称心如意,命中注定有种种困恼历练,也并非全是坏事,心事想通,顷刻间痛意消减,脸色也徐徐回暖,听了宋镇柯的话,不禁笑问道:“不知宋兄是否试过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