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航也道:“那老人家说,只有恩公你能带我等回到中原!恩公,这数百人的安危,可就全拜托你了!”
雁凌峰沉思片刻,想起葛千寻的话,不再多虑推脱,问道:“不知天色已到几时?”
陈灵公道:“申时了,我等见公子迟迟不醒,便用山泉水将你激醒,真是冒犯。”
雁凌峰摇头一笑,想起众人手带镣铐,定然不能多摘野果,野果若是攒不足,如何有力气渡过汪洋大海,深知事不宜迟,向陈灵公道:“老人家,我先将你的镣铐去掉,大家腾出手,快去多摘些果子,少了这些吃喝之物,咱们无法乘船渡海。”
数百人的身家性命都交托在雁凌峰手中,自然对他唯命是从,那陈灵公在晚辈的搀扶下,将镣铐向前一递,他是福州巨富,三代以来更是书香门第,这一大把年纪从未受过牢狱之苦,眼见雁凌峰将宝剑举起,脸色倏尔变得惶恐。
雁凌峰释然一笑,道:“老人家别怕,我轻轻两剑便把镣铐削下。”青光一闪,湛卢剑及锋而试,陈灵公两腕上的手铐顷刻间被削落下来,当啷坠地。众人见这柄乌黑铁剑如此锋利,而雁凌峰的出剑手法也精准之极,无不赞叹。
陈灵公得脱桎梏,感慨不已,手腕虽淤青红肿,却也顾不得疼痛,连连向雁凌峰作揖。雁凌峰将他扶稳坐下,道:“老人家好好将养。公冶兄,还有这位李泰航李大哥,二位习武出身,劳烦多多出力,我先为你们除掉手铐,二位兄长带领大家多去摘一些果子。”
那二人答应一声,拱手来到雁凌峰面前,刹那间只听四声金响,两条镣铐纷纷落地。公冶长信揉了揉双腕,道:“好剑法!韩兄,我早已查点过了,此处共有三百九十六人。”
雁凌峰微觉诧异,问道:“不是五百人么?”心念一转,已知因由。
公冶长信道:“正是五百人,可几十天折磨下来,许多人都未熬到今日。若非得两位恩公相救,恐怕……”
交谈之中,雁凌峰手起剑落,又斩断了两人手上镣铐,面色凝重地说道:“三百九十六人,便是说有一零四人已然遇难?这些魔教邪徒,真是天地可诛!”心中虽愤恨不平,手上却稳如泰山,挥洒之间一连斩断七八十条手铐。
这几十人中除了老弱伤残者,余者都随公冶长信、李泰航出洞摘果。陈灵公等一众上年岁之人坐在洞壁下,见雁凌峰满身血污,面色青虚,挥剑之时汗流浃背,显然已是体力不支,深怕他累坏了身子,陈灵公起身说道:“韩公子,你还是坐下来休息一阵,大家还都要倚仗你呢,你可千万别累到了!”
雁凌峰心领神会,然而他自有打算,眼见酉时便到了,还有三百余人等着要斩断枷锁,想想这些人被镣铐束缚多日,悲悯之情油然而生,他急人所急,也顾不得身体疲乏,何况过会儿还要请葛千寻面授机宜,一刻也耽搁不得,道:“老伯,晚辈还支撑得住,您不必担心。”
他心平手稳,两剑解救一人,例无虚发,而且并未伤人毫发,所恃者绝非什么高深玄奥的剑法,而是他十几年苦练得来扎扎实实的一身功底,便是成名已久的剑术名家,用湛卢剑连斩几百条手铐而不伤一条腕骨,想必也廖无几人可为。
正这时,一个身材短胖的人挪步来到剑下,他神色惶恐,看着乌黑黝亮的剑刃,诺然道:“韩公子,你下手可要轻一些,我这双手还要提笔舞剑,抚琴饮酒,最要紧的是接手家业,容不得半点疏忽!”
雁凌峰闻听此话,本已举起的宝剑徐徐落下,抬眼打量说话之人,见他五短身材,体态丰腴,面色虽憔悴,看得出也吃了不少苦头,可脸颊上依旧赘肉横生,想来是平日里大鱼大肉吃多了,人参燕窝补过了,经得这几十日苦难,也并未伤到元气。
雁凌峰正自犹豫,忽听陈灵公道:“福胖子,你啰嗦什么,韩公子哪有功夫和你耍戏,快请公子动手!”
陈灵公的语气宛如长辈教训顽劣子弟,一口闽南乡音说出,雁凌峰虽听不大懂,却也看出这二人定然熟识,果真听那矮胖子说道:“叔公,您老气都喘不匀,就少说一句。”眼珠一转,又笑道:“不如我坐到您老身旁侍奉着,让恩公先为旁人……”
陈灵公不等他说完,怒道:“臭小子,你想偷懒不成?好好好,到时谁摘果子谁来吃,饿了渴了你,你就知道厉害了!”
矮胖子咯咯一笑,道:“叔公,要是谁摘谁吃,您老不也是两手空空嘛,我这身肥肉肯定比您挨得住饿,撑得长久。”
雁凌峰见陈灵公被这人气得面如土灰,深怕他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伸手搭住矮胖子肩头,道:“兄台放心,你仪表堂堂,异于常人,我定会加上十二分小心,绝不会伤到你。”
矮胖子哑然一笑,显然还是心存顾忌。陈灵公却道:“韩公子,你最好将他这双爪子剁掉,这……这福胖子终日游手好闲,他福家家业自有二郎继承,你斩了他双手,正省得他把万贯家财输在了赌坊里,早晚也被债主砍了去,这个败家子!”
陈灵公气愤之余忍不住唠叨起来,身旁的几位老兄弟连忙起身相劝。雁凌峰观变沉机,趁那矮胖子稍一怔神,手起剑落,便已削去了镣铐。矮胖子大吃一惊,急忙举起手腕仔细端详,来回翻转,得知没有剑痕新伤,这才如释重负,叹道:“恩公好功夫啊!呵呵呵,我本想回家后请个上好锁匠摘掉,想不到恩公剑法如此……如此……啊,如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只听见一声响,眼皮前便是金光一闪,你猜,怎么着?”
雁凌峰见矮胖子镣铐脱手依旧赖着不走,嘴里还乱说一气,起初并不在意,渐而觉得厌烦,却不便当众将他赶走,只好视若无睹,为后来者斩除手铐。
这矮胖子显然家境殷实,颇有势力,自有人过来巴结他,不觉间已围拢过来三五个人,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想必皆是他的酒肉朋友;这几人生怕冷了场面,连忙问他:“怎么着?”
矮胖子哈哈一笑,遽尔抖起了大身段,两片肥唇一开一合,唱起了家乡曲调,道:“只见得……呀呀呀寒光闪烁,兀自里七八个飞星入海,好一条独角渊蛟化龙行,是仙非仙,非仙是仙,仗剑气脱了樊笼,呼啸冲天!”
他天生一副破锣嗓子,五声不全,八音难近,直如狼嚎鬼叫,一曲下来,不知惊起洞中人多少鸡皮疙瘩,诚然是咿呀噪杂难为听,可神情偏又陶醉之极,众人见此情景,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雁凌峰本想矜持,却也忍俊不禁,急忙说道:“兄台过誉了,我剑法平平,全仗着这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实在愧不敢当啊。”
矮胖子嘎嘎一笑,道:“敢当敢当,你不敢当谁敢当!韩公子一剑下去,恰似断开金锁走蛟龙,这不是将我放了出来,怎么便不敢当啊?”
雁凌峰恍然大悟,才知这乱糟糟的曲子原来并非称赞自己剑法了得,竟是这矮胖子自夸之词,不禁脸色一红,好生郁闷。
陈灵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福禄海,你真是吃屎不长记性!若不是恩公救了你,你还有嘴在这里胡诌乱扯,胆敢拿恩公说笑,快赔不是!”
这胖子名叫福禄海,平素嘴里便缺个门神,天南海北道听途说,最爱与人耍嘴,此时见众人神色陡变,才知犯了众怒,不禁尴尬一笑,大咧咧地说道:“韩公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福禄海最爱与人说笑,想不到这回太岁头上动了土,踢翻了老君夜壶,真是不该啊!”
雁凌峰越听越觉得别扭,暗想此人富贵生富贵养,着实不懂为人处事之道,便不去计较,道:“这位福兄若是手脚活动自如了,便请你随着大家一起摘些野果回来,咱们一会儿登船渡海,只能以此维持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