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十几只白鹤纷纷围拢过来,发出凄惨低鸣,仿佛在为这只头鹤超度亡灵。哀鸣声仄仄入耳,更增添了几分凄楚,雁凌峰再也难忍悲怆,加之多日奔波涉险,大战之后元神消耗殆尽,刹那间气血冲关,脑海中混沌一片,竟已失聪失明,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雁凌峰微睁双眼,缓缓醒来,忘了梦中身处何处,也数不清来到剑灵山后,云间水下,山巅绝壑,究竟昏迷了几回,只记得梦里凄凉浑然犹在,右臂一痛,喉头一紧,似梦非梦,非真是真,猛然想起那几只白鹤,悲伤袭来,禁不住泪如泉涌。
“恩公,恩公,您可醒了!”一个憨厚的声音传入耳中,雁凌峰睡眼惺忪,朦胧中见到面前十数个身影若隐若现,神思一顿,猛然坐起身子,揉了揉双眼,看清围拢在左右的皆是些衣衫褴褛之人,恍然明白过来,想必这便是自己所救之人。
见雁凌峰迟疑不语,一个身材矫健、浓眉阔目的人说道:“恩公,多谢你大恩大德,那位老隐士已告诉我们,若非恩公舍命相救,恐怕我等数百人早已……”
他话未说完,众人得知雁凌峰苏醒,纷纷聚拢过来,当真里三层外三层,将偌大的石洞填的满满当当,一时间七嘴八舌,纷纷说道:“是啊是啊,恩公大恩大德,我等不知如何报答!”“敢问恩公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在下若能回到家中,必定车马载金,登门拜谢!”……
这些人为表感激之情,你一言他一语,好不热闹。雁凌峰坐在当中,但觉头昏脑胀,无从应答,正这时,只听右手边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说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说,恩公啊,老朽姓陈,草字灵公,今年七十有一,我一家长幼三代……”这老者身体已十分虚弱,加之情形激动,话音颤抖,夹杂在嘈杂声中,再也说不下去。
那身材矫健之人沉声说道:“都别说了,听陈老的话!”众人听他开口,噤若寒蝉,那陈灵公微笑示意,被左右晚辈搀扶,走到雁凌峰面前,道:“老朽一家长幼三代,这是犬子,这是孙儿……”说时将二人引荐给雁凌峰,接着道:“亏得恩公你……你仗义相救!老朽黄土过膝,这把老骨头埋在异乡也就算了,万没想到如今还能保住祖宗血脉,香火得以传续,您恩德深过海,高于天,小老儿……没齿难忘啊!”说话间双膝一软,领着左右儿孙径自朝雁凌峰跪倒,纳头便拜。
雁凌峰惊慌失措,急忙忍痛起身,搀扶道:“老人家切莫如此!您折煞晚辈了,快快起来!”谁话未说完,余下众人见此中年纪最长的陈灵公已施此大礼,纷纷随他跪倒,数百人顶礼膜拜,黑压压的人影比肩接踵,一直延伸到洞门之外。
雁凌峰大惊失色,连忙说道:“大家快快请起,在下何德何能,决不能受此大礼!”眼见劝说不得,他心念一转,索性也跪在地上,道:“在下能助众位脱险,也属机缘巧合,有幸得那位前辈和千虫岛独孤岛主指点,我想但凡正义之士,都不会袖手旁观!老人家快快请起,您年纪与我外公相仿,若是如此折煞晚辈,我也只好陪您跪倒!”
陈灵公听了此话,见雁凌峰面色尴尬,深知不可让恩公为难,急忙答应一声,左右手各搭着儿孙肩头,徐徐起身,道:“恩公年纪虽轻,这番话却说得通达,老朽佩服啊。不知恩公家住何处,未敢请教名讳。”
众人相继站起,如寒蝉僵鸟,偌大的洞穴里鸦雀无声,数百人目光殷切,只等雁凌峰作答。正这时,一个身长中等的汉子拨开人群,风风火火闯到当中,道:“我认得恩公,可是大名府人士!”
雁凌峰闻言一惊,定睛看向这人,见他体魄精悍,一脸络腮胡须,鬓角眉梢的头发也挓挲起来,显然多日不曾打理,却掩不住眸中锐气,断定是习武之人,抱拳说道:“正是,在下北冥剑派弟子。”
那人神色大喜,顿足道:“我方才看到恩公,便觉得像极了,听你一开口,更是断定无疑。恩公也许忘了,半年之前我还见过你,那时你和令尊大人同在剑庄中,我赶去向龙掌门拜寿时,正巧是恩公接引我入府。真人是正月二十三的寿辰,这一眨眼啊,半年都快过去了。”
雁凌峰思绪飞转,半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以忘记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只记得外公七十二岁寿辰那日,赶来剑庄拜寿之人络绎不绝,不仅有武林人士,三教九流、士农工商、远近亲疏,天南海北成千上万,将偌大个剑庄挤得拥拥攘攘,自己来来往往不知接待了多少客人,眼前这一位是如何也记不得了。
那人见雁凌峰神情困惑,尴尬一笑,道:“恩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哈哈哈,在下济州府拳师,姓李,贱名泰航,三月前受人之邀,去广州做枪棒教头,不想才一落脚,便赶上这档子事。”说罢转身,面向众人说道:“大家有所不知,这一位可是中原武林响当当的人物,大家可都听说过河北北冥剑派吧?”
北冥剑派驰名中原,勿说是江湖人物,便是寻常百姓也多知侠义之名,这数百人中有许多是习武出身,当即凑上几步,领着众人高声答应。
李泰航又道:“恩公便是雁五侠客之子!”五侠雁铭山的名声自然响亮得很,然而非是江湖中人,虽知北冥剑派威名,却也未必知道门中有那些侠士,何况洞中多是南方人,山高水远,更不知北方武林的虚实,但这些人怎会怠慢,一时间争先恐后,都跟着答应,只道是虎父无犬子,侠门必有忠义之后。
那身材矫健之人惊诧不迭,仔细端详雁凌峰,颔首道:“果真虎父无犬子!在下公冶长信,潭州人士,自幼随家父练了些祖传的功夫把式,粗有拳技,自诩也是个习武之人,今日幸遇名门之后,当真得偿夙愿!”
雁凌峰方才神情恍惚,并未仔细观察,此刻见这公冶长信抱拳施礼,竟传来哗哗的铁器声响,这才见到众人手上的铁索镣铐,急忙抱拳说道:“在下姓韩名商,家父正是龙门五侠,名讳上崇下晋。”又道:“众位身上莫非都有镣铐么?”
公冶长信一声叹息,亮出手腕上的黑铁镣铐,道:“原本精壮之人脚上也有镣铐,被我等日日打磨都摘取下来,若不然连逃命都来不及,至于手上这劳什子,一时还来不及取下。”
雁凌峰点头笑道:“这也不难,我那柄剑公冶先生可看到了?”
公冶长信急道:“那柄剑就放在洞外,小五,快快取来。恩公莫要叫我先生,在下今年二十九整,如今形容邋遢,看上去一定苍老许多。”
众人心照不宣,都是一声苦笑。雁凌峰也会意一笑,道:“那便称你公冶兄好了。众位也别再叫我‘恩公’,但凡长辈,直呼我姓名便是,若是同辈之人,便以兄弟相称好了。”说话间,门外有人已将湛卢剑取了进来,穿过人**到公冶长信手中。
公冶长信将湛卢剑转交雁凌峰,道:“那我便称呼你韩兄了。韩兄恕我冒犯,这柄剑非同寻常,在下粗通剑道,想必这应是一柄先秦名剑。我等受那位老隐士指点,将你背入山洞,万万不敢擅自动它。”
雁凌峰心绪一沉,连忙问道:“不知我昏睡了多久,那只受伤的白鹤如今怎样?”
陈灵公慌忙拦下公冶长信的话,道:“那只鹤已被同伴带走了,想必还救得活。”
雁凌峰猜知是这老人好心来骗自己,心中即觉悲恸,又觉得感激,但大事当前,只好苦苦笑道:“但愿鹤兄一路走好!”收敛悲伤,问道:“不知那位老隐士还嘱托了什么?”
公冶长信道:“那位老隐士号了你的脉门,说等韩兄苏醒过来,便会为我等去除镣铐,等到了酉时,他让你去山洞之后找他,还吩咐我们多去后山林中摘些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