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如同故旧重逢,一时间面面相觑,都未当先出手。正这时,却听头顶蓦然传来凄惨的鹤鸣声,举目一看,十数只白灵俯冲而下,远处则又赶来四五只黑顶仙鹤,两群鹤各为其主,短兵相接,在空中转灯般搏杀起来。片片白羽雪花似的飘落,伴着鹤鸣声渐趋惨厉,洁白的落羽和绒毛上多已染上血渍,眼见着便有一只鹤盘桓坠落,砰然撞在山崖上,被剑气一吹,径自摔下了绝壁。
雁凌峰心弦狂颤,还从未见过如此搏杀的场面,亏得他眼疾,辨清那坠下崖涧者是一只白灵,并非他的鹤友。可见到黑顶仙鹤以一敌二,鏖战一久必然寡不敌众,想到此处再看身前二人,不禁心念电转,暗想他们既已知道自己是独孤家的宾客,若让他们回去通禀,岂非陷独孤岛主于险境。
他想到此处杀念已动,目露凶光,直视杜、卞二人,手腕一抖剑音响绝,倏然刺出。
邱成大心存畏惧,急忙闪身躲避。沈明达却自恃勇武,何况那日与雁凌峰交手,着实占尽了上风,见这年轻人只拿着一柄乌黑铁剑,手下败将何足为惧,左手枪一搪来剑,右手枪便刺向雁凌峰胸口。
沈明达本以为稳操胜券,可右手枪刺到中途,猛然一声惨呼,竟被湛卢剑斜肩带背,劈成两半!那数十名岛客目瞪口呆,震惊不已,不知雁凌峰手中这柄剑是何利器,竟能削铁如泥,连人带枪一同斩断。
雁凌峰却不迟疑,乘胜追击出其不意,手中剑锋一递,向着邱成大飞身刺去。他此刻背水一战,意在杀人,脑海中闪念想起昨日剑壁上的剑法,虽模糊不清,却得心应手,剑招快的出奇。
邱成大见交游惨死,神思迟滞,忽觉眼前青芒闪烁,五六柄黑衣岛客的长剑皆被斩断,而雁凌峰手中的乌黑剑锋却毫不停顿,又向他疾刺过来。邱成大避无可避,急忙挥剑格挡,可眼还未眨,湛卢剑便已斩断他手中的精钢长剑,直如掌切流水,在邱成大身前随意一划,当即穿胸而过!
雁凌峰举手之间连斩两名头领,非但神兵锐不可挡,身手更是奇快无伦,其余岛客骇然失色,哪敢上前送死,纷纷退出十步开外。他如释重负,忽听头顶又传来几声鹤鸣,抬头看去,见四五只白鹤因伤情过重,纷纷坠落下来,其中两只头顶竟生有黑羽!
他心头一震,料想如此下去,无法脱身事小,倘若被人生擒活捉,以至牵连了独孤神木,当真罪过深重。想到此处临深履尾,毛骨悚然,急忙向半空打了一声呼哨,意在招呼那只头鹤。然而哨音才落,又见一只黑顶仙鹤疾身坠落,向着山谷深处滑去。
雁凌峰忍不住一声惊呼,心如刀绞,见鹤群在半空中以喙当枪,以爪做钩,盘旋间展翅相击,正缠斗得难解难分,哪里还顾得上他,但觉大势已去,万念俱灰,当下欲寻短见。
“曲先生,那人杀了杜、卞两位头领,已逃不掉了!”
雁凌峰闻声一怔,暗想这“曲先生”必是称呼曲孤峰了,不禁心灰意冷,暗忖道:“不知那五百人是否安然脱险,在下雁凌峰已竭尽全力了!今日大难已至,绝不能拖累了独孤岛主,纵使摔下悬崖粉身碎骨,也不能让人看清面目,便是爹娘和念雪得知了,也会说我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他想到此处豁然开朗,惶恐绝望之情一扫而空,远眺长霄,禁不住放声大笑,笑声未绝心念一沉,疾步朝崖壁边狂奔过去,提起湛卢剑叹道:“只可惜剑兄你了!”双脚牟足力气,腾身跃起两丈余高,好似鸬鹚捕鱼,跃出剑壁,一头便扎了下去。
“休走!”曲孤峰长声呼啸,见一束人影纵身而下,转念间想起司空捷,只怕此人也有这等身法,腕骨一抖,长剑应声出手。他剑法师承徐尘,如今年逾半百,早已有所大成,出剑精准有力,本以为势在必得,可剑壁上气息潮涌,宝剑飞行十余丈后,锋芒稍稍走偏,竟和雁凌峰擦身而过。
雁凌峰一心求死,得知剑锋走偏,也不以为意,当下紧闭双眼,静心等候。蓦然间胸腹一痛,不知撞到了何物,湛卢剑险些脱手。他猛地睁开眼,才见自己已伏在一只浑身血渍的白鹤背上,正缓缓向上飞升;惊喜之余急忙向白鹤头顶看去,果真见到了一片黑羽。
这正是那只头鹤,它虽遍体鳞伤,却忠心事主,从崖下挣扎飞起,迎头赶上,奋不顾身接住了雁凌峰。这头鹤原本奄奄一息,可载起主人后,仿佛得知大任在肩,重新蓄满了力气,振翅高飞,向着剑神峰顶展翼翱翔。
曲孤峰始料未及,疾呼一声,动身欲追,无奈他身无双翅,鞭长莫及。崖壁下的弓弩手本已退出百步之外,这时纷纷弯弓搭箭,朝着白鹤施射,弓弦响绝,霎时间箭雨滂沱,将雁凌峰笼罩起来。可这些人无射日神弓,也无后裔神力,狂风一吹,箭到半空已是强弩之末,如何射得着这灵山仙鹤。
不觉间风云大变,天色早已阴沉下来。雁凌峰徐徐恢复神智,挣扎坐起,回想方才九死一生的情形,战栗不已,与此同时一股血腥味儿扑鼻而来,他忍不住伸手抚摸满是鲜血的鹤颈,哽咽道:“鹤兄,多谢你救在下一命!可你身受重伤,如何是好?”
正说到这里,身后鹤鸣声渐近,回头一看,那十余只白灵穷追不舍,余下的几只黑顶仙鹤寡不敌众,且战且退,眼看着便要追赶上来。
雁凌峰觉知身下这只鹤伤情极重,独飞尚且艰难,如此下去迟早会被白灵追上,依旧在劫难逃。想起另两只鹤已然无辜殒命,如何忍心再拖累这一只,顿时打定主意,心中暗道:“鹤兄,你一路走好,在下不能拖累你了!”想到此处便要纵身跃下高空,然而还未动身,忽见一道强光闪过,便听浓稠的乌云里卷起一声炸雷,雷霆万钧,喀拉拉地仿佛把天空撕开一条裂缝,状如方天画戟,直奔身后劈去。
他平生也未听过如此响亮的雷音,直震得肝胆俱颤,猛地回头看去,惊见那十余只白灵仿佛被沉雷劈中,霎时间鸟散鱼溃,纷纷飞向低空,调头折返,再想追赶自己,想必已来不及了。
雷鸣尚在耳郭回响,厉闪电光也在瞳孔中挥之不散,好在虚惊一场,一人一鹤皆安然无恙。雁凌峰泪眼朦胧,忽见十数点白影从正前方飞来,他心弦一颤,只怕是白灵迂回包抄,可定睛一看,才知是十几只黑顶仙鹤驰援而来;但听鹤鸣声声入耳,群鹤旋即围拢上来,在头鹤引领下,向着剑神峰缓缓飞去。
恰在此时,头顶阴沉沉的云层竟裂开一道缝隙,一缕缕日光倾泻进来,乌云日影相映成趣,整片天地壮美绝伦,如同画境。雁凌峰置身其中,仰观云景,俯察海陆,欣喜之余兀自心生迷惘,真不知冥冥中是否有天公庇佑,才能绝境逢生,化险为夷,也许好人当真会有好报吧。
身后的刺秦剑壁越来越远,鹤群载着雁凌峰飞过绝顶,向山后滑翔而下。雁凌峰觉知白鹤浑身颤抖,血流不止,一时间伤心欲绝,左手握紧湛卢剑,右手捂住它脖颈上的伤口,早已顾不得前路何方,只盼着早些落地,好去为它医治伤口。不觉间,鹤群悄然着陆,雁凌峰急忙翻身落足,双腿一软便跪倒在白鹤身前,扑在它身上说道:“鹤兄,鹤兄……”话到唇边,哽咽不止。
这只头鹤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载着雁凌峰平稳归来,旋即悲鸣一声,伏在地上动也不动,显然气数已尽。雁凌峰心痛如绞,当下长泣无声,忽而化悲成怒,将湛卢剑猛然插入地面,哑然悲泣道:“若非鹤兄抵死相救,雁凌峰早已摔得粉身碎骨!可我该如何报恩,又该找谁报仇啊!找谁为你报仇!”“报仇”二字长啸出口,便已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