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不过贫道还有一事相告,我虽不收你钱财,可要为你增添骨量,一两骨便要花上十两银,二两骨便要花二十两银,此乃公子你买骨量的钱财,通达神君之资费,绝非贫道占为己有,实是天地可鉴!”
他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黑铁八卦盘,砰地一声拍在九宫图上,背后的杨木剑也应声出手,显然要做法事。
雁凌峰听他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免不了还是围着一个“钱”字打转,却道:“在下已说过身无分文,看来只能让道长你徒劳一场了。”仰身靠在树干上,怀抱青心剑,阖目不语。
这句话正中道士下怀,他眉开眼笑,捋了捋短髯说道:“公子虽无钱财,却有这柄青铜剑在手啊,你这柄剑抱在怀中,既不能当吃喝,又不能当被褥,不如……哈哈哈,不如让贫道拿来,当做通神之资如何?”
阴凉的树冠底下透进斑驳日光,微风轻抚,吹得柳叶沙沙作响,更显得静谧异常。雁凌峰睁开眼,看着他冷笑道:“道长真是用心良苦!不过这柄剑意义非常,我是万万不会转手,您还是打消念头罢!”
正说到这里,忽听树冠外有个童声询问道:“雁凌峰韩公子在吗?有人托我给你送来包裹,雁凌峰在吗?”
雁凌峰闻声一怔,恍然若梦,片刻过后才起身应道:“雁凌峰在此,请进。”
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手提酒囊大小的麻布包裹应声走入,探头向雁凌峰看了一眼,努嘴问道:“你是雁凌峰吗?”
雁凌峰点头应诺,正要问他来历,却听他接着说道:“嗯……那人说你对得上这三个字,就一定是雁凌峰。青竹酒!”
雁凌峰身子一抖,顿时想起韩念雪,正要迈步出去,可心念电转,暗想念雪远在剑灵山,即使她在分别之日便乘船渡海,如何能有墨船快;而这首歌谣是韩城壁口述,莫非托送包裹之人是他?联想至此,转头对那小童说道:“青竹酒,桂花糕。小兄弟,是不是这三个字?”
那童子手挖鼻孔,嘴里喃喃呜呜,振振有词,忽然点头说道:“是,是这三个字,青竹酒,桂花糕。那……那给你吧。”双手向前一递,将包裹送到了雁凌峰手中,只字不说,转身离去。
雁凌峰急步追出,本想将他拦下问个究竟,但又怎好以大欺小,便止步问道:“小兄弟,敢问送我包裹的是何人?”
那男童头也不回,奶声奶气地说道:“他早就走远了,说你打开包裹便知道了。”
雁凌峰手提包裹呆立原地,只觉这麻布袋子有二三斤重,稍一怔神,那小童连蹦带跳已蹿进了数十步外的巷子里。雁凌峰倏然回神,转身走进树冠,心烦意冗,恰巧与垂杨道士迎面撞见,目光相交,急忙一横青心剑,道:“道长切莫再提!”旋即坐回了原处。
他无暇多想,急忙解开口袋向内一看,果真见到二十余两散碎银子,还有一张对折的牛皮纸。他取出纸张,打开一看,但见上面刷刷点点写着十六个字:“江湖骗术,韩兄莫信;膏秣之资,不成敬意。”落款处则写着一个“陆”字。
“韩城壁!”三个字脱口而出,果真不出所料,他疾步走出树冠,放眼向四周张望,这时日影渐高,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但目光所及,连一个身带兵刃的江湖人也未见到,哪里有韩城壁的身影。
他心念一沉,忖思道:“陆兄能慷慨相助,看来他还顾念这份交情,却为何不现身相见,莫非他还是与我心存芥蒂?诶,他若不想见我,我也不必强人所难,总之日后见到他,定要重谢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
若非落难江湖,雁凌峰断然不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窘境,如今有这些钱财在手,恰似吃下了一颗定心丸,顿觉归家有望。他打定主意,决意先填饱这饥肠辘辘的肚子,便抱拳向垂杨道士说道:“人在江湖,还望道长多多积德行善,少要骗人钱财!在下告辞!”正要转身出去,却见垂杨道士收起笔砚,将一张刚刚写好的信纸对折,递给雁凌峰,道:“真假虚实,一看便知。贫道本可指点你化解前途坎坷,可惜你不是有缘人啊,爱莫能助。”手持布幡,大踏步走出了树冠。
雁凌峰稍作思忖,打开信纸,见上面淡墨如洗,写着几行小字,读道:“青丝险中系,梦游云崖巅。白鹿生双翼,上下载千年。水木成君命,金石定盟缘。玄鱼过瀚海,龙泉几时还?听贫道一言,能不还,则不还。”
雁凌峰手捧信纸,连读两遍,见这短短几十字中,竟与自己这两个月来的经历相谶,那“青丝”“白鹿”“水木”“金石”“玄鱼”“龙泉”,当真字字有玄机,莫非这垂杨道士真可通神?可这“能不还,则不还”六个字,又做何解呢?然而他归心似箭,这时也无心细作揣摩,系上包裹,匆匆向树冠外走去。
这花间镇是个不大的集镇,买卖家也不多,只等午时将近,南来北往、海陆客商在此打尖住宿,茶楼饭庄的生意才会红火,此刻离晌午尚远,清晨一场急雨过后,许多店铺才刚刚开张。雁凌峰找到一家小店落座,精打细算,点了半斤酒水,要了一壶茶,一斤熟牛肉,几斤干粮。毕竟此去大名府,还要走千山万水,二十几两银子虽不算少,但去了膏车秣马之资,虽不至于风餐露宿,却也须节衣缩食,方能尽早回家。
酒足饭饱后,熏熏然已有醉意。雁凌峰并不嗜酒,但得来意外钱财当做盘缠,还能和韩城壁尽释前嫌,喜悦之情不可言喻,自斟自酌方能尽兴。走出饭庄,天色着实不早了,他沿路打听,在镇东找到一处贩马集市,马贩子听他口音,知是北地人,又见他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便交头接耳,要吃他一单,幸好这集市的老板心地善良,也是习武出身,沧州人士,听说他落难江湖,想要赶回大名府,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只八两银子便卖给他一匹河曲骏马,还为他指明了路径。
雁凌峰虽归家心切,但心中一直惦念对骆羽衫的承诺,去杭州府将青心剑交给陆元鼎一事从未忘怀,当下打听明白,从泉州去大名府,途中路过杭州也不须绕多远路程。花间镇属泉州管辖,从此一路向北,出福建路,经两浙东路,入两浙西路便可到杭州府,之后经淮南入山东,过长江、黄河,便可到达大名府。
他打定主意,决意要走这条路,谢过马市老板,骑上这匹黑鬃烈马,一路加鞭驰骋,不多时候便已向北赶出了二十多里路。
这日已是七月二十三,雁凌峰纵马奔驰,晓行夜宿,每日只睡不足三个时辰,除去打尖饮马的空当,紧赶慢赶,第六日晌午人困马乏,终于到了杭州。
他心中喜忧参半,不知这一行能否如愿,倘若见到陆元鼎又该如何说起。正踟蹰不决,谁知下马打听才得知,陆元鼎所居的竹林早在一月之前已被人纵火烧成了灰烬。他心头一紧,猜知定是中原武林人士破解不了林中的奇门遁甲术,一气之下放火烧了竹林。
陆元鼎毕竟是韩念雪的父亲,正所谓是亲三分向,雁凌峰心中怎能不替韩念雪惦念,不知他遭此劫难后,下落如何,决意赶到竹林旧址,眼见为实。雁凌峰快马加鞭,稍后便到,故地重游,却见昔日挺拔俨然的竹木,此刻多半只剩下一尺来长的焦黑树根,偌大的竹林竟被烧成平地,空荡荡、稀落落,风烟散尽,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