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裴师弟步步逼近,雁凌峰连忙在暗中导气归于关元、神阙,可仓促间如何凝聚起来,而他一心挂念龙云轩的伤势,听龙云轩阵阵呻吟,只盼还有一线生机,心念一转,不再无谓挣扎,连忙说道:“子书,快救二哥!若是有仇怨,你只冲我一人来便是,何故牵连于他?”
裴子书冷笑道:“凌峰,这回你错了,我杀他,胜于杀你之意。这厮生得好出身,自幼金镶玉坠,低看我,欺辱我,我杀他之心,七八年前便有!不过凌峰你待我如手足,子书一时还真不忍心下手。”
话到此处,裴子书停下脚步,阴沉沉的目光倏尔有了几分暖意,双眼微觉红润,看着倒在身下凝视自己的“凌峰”,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可心念电转,沉声道:“我出身卑贱,与你们几位少爷如何比,纵使勤学苦练一身功夫,也终是局外人!”
雁凌峰强忍疼痛,道:“你已是首席弟子,怎是局外人?”
裴子书嗤之以鼻,道:“首席弟子?哈哈哈,我从前也是如此想,可如今做上了才知,不过聊胜于无!”说到此处触动心怀,忍不住哽咽一声,转瞬目露凶光,道:“不然我也不会如此!凌峰,去年中秋比剑的猫腻,你并非不知,师父与几位师伯,哪个会拿我这卑贱小子作数!刘夏柳韩四家各有嫡传,我且不说,可沈玉舟也是外姓人,却仗着家资巨富,谁人不高看他一眼!”
雁凌峰方知裴子书心中苦楚,一时难以辩驳,见他缓缓抽出宝剑,只怕在劫难逃,却也劝道:“裴师弟,是杀是剐,悉听尊便,且念在自幼结交的情谊上,念在师祖……念在关帝神像在此,求你放龙师兄一条生路,毕竟他是师祖一脉单传……”
龙云轩悠悠醒转,神智恍惚间手捂伤口,真真切切摸到那柄插在腹中的短剑,但觉肝肠寸断,惊骇不已,模糊中听到裴子书的话,忍下剧痛乞饶道:“师弟,我知错了,你……你好心饶师兄一条性命,师兄绝不对旁人提起……”
事已至此,裴子书哪有退路,他狠下心肠,手中宝剑的寒气直逼五内,冷笑三声,抚剑说道:“箭已离弦,岂能回头!是你逼我走到这一步,若不杀你二人,我再练二百年,也做不得人上之人!”猛然转身,向龙云轩大步走去。
雁凌峰急道:“不可!你好糊涂,岂能以一时决断前程!当心万劫不复!”
裴子书丧心病狂,断然不理会龙云轩挣扎告饶,一脚踏中他心窝,俯身用左手拔出他腹中短剑,右手翻腕,又在他胸前补上一剑,霎时间鲜血迸射,溅了满身。龙云轩当即气绝!
雁凌峰见了惨状,气血攻心,眼前一黑几欲昏厥,一时间长泣无声,两行热泪滚滚流下,再无气力说半个字。
裴子书转过身,拭了拭脸上血迹,腥臊味儿扑鼻而来,他却猛嗅上一口,竟如沐春风,如痴如醉,看着雁凌峰哑然悲泣,心神一荡,杀念陡生。他牢牢握住剑柄,步步逼近,道:“凌峰,愿你来世做人,再不要心慈手软,这世上啊,好人也未必都有好报!你便再帮师弟一程,我自会说他是你所杀,而你则远遁天涯,自去取那份宝藏,再也不会回来。”满含戾气的目光倏然现出一丝泪色,却转瞬即逝,当即跨上一步,便要立下杀手!
“好个阴毒后生,自愧弗如啊!”
这话音突兀之极,裴子书得知隔墙有耳,直惊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去杀雁凌峰,慌乱中踅身四顾,仗剑喝道:“谁!谁!谁!”正要奔出庙门寻了此人灭口,却见一只手猛然从门外探入,来势如电,直取他咽喉。
裴子书方寸大乱,顿足仰身,回剑格挡,斩向来人手腕,怎料这人出手极快,立起手掌避过剑锋,五指如钳夹住剑刃。裴子书仓促应战,始料未及,近身搏战来不及施展,长剑便脱手而出,急忙用左手短刃扫向来人腰腹,却依旧扫空,转瞬便觉腋窝下一阵麻痛,肋间诸穴如遭电击,短剑也被那人顺手牵羊夺了去,人则跌出数尺,正巧落在了龙云轩的死尸身侧。
门外光影一闪,一个中年男子徐步而入,容貌俊雅,万中无一。裴子书自不认得,可雁凌峰却大惊失色,当即止住悲泣,哑然道:“陆元鼎!”
来者正是陆元鼎,他手中拿着欧子仙师剑,端详片刻,颔首道:“正是此物,只可惜沾了人血,哪堪再用。”目光一扫,落在雁凌峰脸上,道:“我原本要杀你,无奈却又救了你一命,看来你我还真是缘分未尽。”正说着,见裴子书欲夺龙云轩手中宝剑起身搏杀,他衣袖一甩,欧子仙师剑应声而出,正切中裴子书右腕,剑锋过处,一只右手已被斩断下来。
裴子书难忍断腕之痛,兀自擒起右掌在地上翻滚哀嚎,须知这右手一断,他一身武艺无异于尽废。
陆元鼎漠然看着他挣扎,嗤笑一声,道:“犁牛之子且角,山川岂忍舍诸!你若忍辱负重,必有出头之日,可惜啊,弑杀师门兄长,栽赃陷害他人,当以寸磔之刑。自作孽,不可活啊。”当即跨上一步,不等裴子书挣脱起身,陆元鼎抽出肋下长剑,只听一声铮鸣,裴子书两足脚踝竟被齐齐斩断,犹如两个半大的血馒头,落在尘埃中翻滚不定。
陆元鼎收剑入鞘,手法之快仿佛从未出手,木然看着剑下杰作,对雁凌峰说道:“陆某代你断其手刖其足,留他一条性命,也好为你还一个清白。”
话音即落,门外又走进二人,一个白衣散发,身材中等,一个黑衣跣足,面生红鳞。
雁凌峰认得头一人正是林玄霸,而后者天生异相,他已听万龙铖讲述试剑大会的经过,暗想这面生红鳞之人必是南宫朔,如今去了易身术,回复了本来面目。诧异间,又见二人手中各提着一人,进门后纷纷平放在地上,正是柳儒颜与龙云燕。
雁凌峰见二人面色清癯,虽闭目不能言语,可眼角处都有泪痕,想来他们隔着断壁残垣,也已将这场变故听在耳中,只是耳门穴中指,一时间如沉陷梦魇,难以苏醒,想到这里勃然变色,厉声道:“你将他们怎样!”再看龙云燕的脸庞,雁凌峰更是心如刀绞,真不知此时此刻,她心中如何悲痛欲绝,禁不住哀嚎道:“云燕,是我不好,未能救得了二哥……”连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陆元鼎道:“这二人耳门穴被人点中,还须一时半刻才能清醒,不过这些话他们都应听到了。”又向林玄霸道:“林掌门,烦劳你去侍剑山庄走一遭,将此事通告门中弟子,再找到昆仑派二位先生,今夜原处回合。”
林玄霸答应一声,转身出去。雁凌峰悲怆之际无暇旁顾,一心想着如何安慰龙云燕,却见南宫朔大步走近,两臂一合将他环抱起来,转过身便随陆元鼎夺门而出。
雁凌峰元力受损,虽心有不甘,奈何南宫朔力大如牛,如提童稚般衔枚疾走,根本容不得他挣脱,当即喝道:“放下我!陆元鼎,你有话直说,且让我安慰表妹几句,再随你去不迟!”
陆元鼎头也未回,道:“自有她那情人安慰,不须你多虑。可你若来迟一步,念雪则有性命之忧!”
雁凌峰听他话音冰冷,深知此人向来不苟言笑,更不会拿自家女儿说这等晦气话,心下震惊,连声问道:“念雪她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