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鼎长叹一声,依旧步履如飞,道:“若非为你,也不至于如此!”在庙外不远处寻了马匹,各自踏蹬上马,雁凌峰正待追问,却觉颈上一沉,竟被南宫朔一掌击在玉枕穴上,就此昏厥不醒。
月夜清平,一场淅沥的春雨过后,凉风微起,吹得烛影摇曳不定,光波中夹杂着阵阵寒意,怎堪凄楚。
睡梦中,关帝庙内的情形支离破碎地在雁凌峰脑海中重演,裴子书狰狞无比的五官,龙云轩细若游丝却惨绝凄厉的呻吟,甚至关公像在纸黄色的光晕下发出沉沉低吼,一幕幕交映成画。
只看见裴子书一剑刺入龙云轩腹内,雁凌峰惊骇失声,禁不住一阵痉挛抽搐,猝然惊醒,猛地坐起身子。惺忪未醒之际,他尚不知身在何处,只听身侧几步外有人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在杭州时见过陆某家中那几句偈诗,生来求死去,长短归一念。有时一念之差,便可决断生死,论定前程,谁也逃不脱,那二人自修业果,命中该当有此劫难,你又何必自责。”
雁凌峰梦醒须臾,稍觉镇定,得知自己身处一间客舍之中,香衾软榻旁,说话之人倚窗独立,清高伟岸的背影映射在闪烁的烛光中,似真似幻,若有若无,正是陆元鼎。
雁凌峰恍然忆起前事,道:“你为何不出手救他!”转而又问道:“你说念雪有性命之忧,此话怎讲?”
陆元鼎道:“此事全因你而起。我从楚门人士口中得知,楚平狄已答应让你进将军墓,可有此事?”
雁凌峰无心搪塞,道:“是又如何。你且说念雪如今怎样?”
陆元鼎道:“那关于秦皇墓七星连冢之事,你已全然知道了?”
二人答非所问,雁凌峰深知拧不过他,便忍下怒意不再追问,想起南宫朔对他马首是瞻,而他开门见山说出此话,想必秦皇墓中的一切机密,他应了如指掌,索性不加隐瞒,道:“陆先生若非心知肚明,怎会不远千里来此找我。”
陆元鼎却摇头道:“话虽如此,不过我心中也有疑问,此中详情你是从谁口中得知,是葛千寻,还是楚平狄?”
“这有何异?”
“对你无异处,对陆某则不然,长话短说,陆某这次来找你,正是求你助我一臂之力,进入剑神关,打开将军墓。不知你意下如何?”
雁凌峰料知他有此一问,毅然说道:“陆先生还是趁早打消此念,另求高士吧。”
陆元鼎不以为忤,仰头看着冥冥夜空,悠然道:“这世上知此事者,不过数人,而能进将军墓者,恐怕楚门上下,也只应允了你一人。当初陆某送你去南海,不料你机缘巧合,竟能与葛千寻结识,但依陆某对此人的了解,他定未将整件事来龙去脉告诉你,是不是?”
雁凌峰默然不语,暗做沉思。陆元鼎察言观色,道:“看来果真如此。你用墨船救了数百人,载誉而归,人口传颂,天下皆知,葛千寻下这盘棋,正是借此时机抛砖引玉,想让陆某早日着手开墓,取出机关石。”
雁凌峰听了此话,心中疑团迎刃而解,方知葛千寻将仙师剑赠与自己,却并未将秦皇墓一事和盘托出,原因竟在此处。
陆元鼎冷笑数声,道:“当年徐尘与葛千寻为谋取秦皇墓中的长生不老之术,机关算尽,煞费苦心。葛千寻得知徐尘狼子野心,若得此术,必当独吞,因此并未将开墓取宝之法全然相告,二人各做退步,便约定让陆某来中原代为行事,若不成,也不至于落入对方手中。”
雁凌峰茅塞顿开,道:“原来阁下二十年前离开南海三岛,来中原隐居,竟是为了此事。那这二十年间,你为何不早动手?”
陆元鼎哑然笑道:“谈何容易。莫说剑神关铜墙铁壁,机关重重,便是过了这一关,一路下来还要连开六座古墓,最终即算能使剑冢入海,沧冥出天,但沧冥宫就在徐尘卧榻之侧,不论长生不老是术是丹,也皆是他囊中之物,陆某岂不白白劳碌?”
雁凌峰若有领悟,道:“怪不得葛千寻要以我为饵,他是怕阁下按兵不动,这两位老者年事已高,再也熬不过多少年头。”说到此处蓦然想起龙云轩来,心头一紧,几欲垂泪。
陆元鼎微微颔首,道:“不错,我当年找到南宫家传人,共谋此事,可去了剑神关后一试未成,便潜心蛰伏十几年,等的便是这两个老儿入土为安,从此之后,天下间便再也无人与我争夺了。”
雁凌峰心念电转,道:“既然如此,陆先生何不再等几年,恐怕这二人一时半刻还不能往生极乐。”
陆元鼎聪明绝顶,自知他话中隐意,道:“无须再等,如今正是时机。徐尘胆敢与辽夏结盟,全不顾及自己孤悬一岛,与大宋和中原武林为敌,而独孤神木与他心存异志,徐尘逆天而行,如何不是引火烧身,自取灭亡;葛千寻老迈残年,更是冢中枯骨,不足为患,难道这不是天赐良机吗?”
雁凌峰见他欣喜之下终于转过身,不禁哂笑一声,道:“陆先生果真深谋远虑,即便那两位老人家再善于心计,也不及你毫末。只是阁下还是棋差一招,恕雁凌峰爱莫能助,勿说楚老将军不过是出于待客之道才答应让我进墓,便是我真能进墓,也绝不会相助于你!”
陆元鼎笑道:“开墓取宝,大势所趋。陆某别无他意,只求你引路去剑神关,见到楚平狄后,我自有分寸。陆某但求秦皇墓中长生不老之术,别无所图,而墓中宝藏则尽数归你所用,如何?”
雁凌峰心念微微动摇,倘若真如他所言,能剿灭海外魔教获取宝藏,用于抗击敌寇,正是一举两得,任他去取那不着边际的长生不老之术也无妨。可转念一想,自己得楚平狄披肝沥胆,真诚相待,怎可口血未干,盟约作废,反而相助外人。想到此处笃定答道:“我若助你,楚老将军岂非引狼入室,这等忘恩负义之事,恕我万万不能从命!”
陆元鼎不予计较,徐步走回桌案旁,落座后目光紧盯雁凌峰,见他运功活血,气力渐趋恢复,正要整理衣着起身下床,这才轻声问道:“你对念雪情深意重,还是念念不忘么?”
雁凌峰未及起身,听陆元鼎话锋顿转,心弦微颤,不知如何回应,只好默不作声。
陆元鼎了然于心,道:“我且告诉你,念雪下嫁那陆家小子,正是我一人之意,其实在她心中,除你之外,再无第二个男子。”
雁凌峰闻声大喜,矢箭离弦般起身问道:“当真?”
陆元鼎道:“绝无戏言。陆某一生了无所求,全心寄托在这长生不老之术上,绝不允许再有一人涉足此中,所以我早有杀你之心,只是顾念念雪对你一往情深,才不忍心下手,反而还在孤云庄救了一命。你就算还我两次救命之恩,也该助我这一次。”
雁凌峰心中百感交集,猛然想起那日在青城山天师洞中的情形,只恨自己急火攻心,意气用事,冤枉了念雪一片好意,不禁质问道:“我当初对宝藏之事一无所知,便是知道了也无心掘取,陆先生何故如此狠心,将念雪置于这般境地!”
陆元鼎淡然一笑,道:“听念雪说,当日在剑灵山中,你曾见过她母亲。”
雁凌峰蓦然想起前事,怒意稍退,道:“尊夫人托我送一本诗稿和一柄古剑给你,只可惜山高水远,屡逢变故,都遗落了。”
陆元鼎不以为意,正声说道:“无妨。你见过她,便知她母女二人如一人模样。陆某为人如何,你不会不知,我岂会容其他男子对念雪有丝毫玷污!”
雁凌峰听罢此话,当真哑口无言,方知陆元鼎百般阻挠自己与念雪交往,竟还出于这等荒谬缘由,想不到如他这般风流隽雅、冠绝当世的人物,心地竟如此晦暗,甚至有几分龌龊猥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