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心神一荡,阴霾一扫而空,可目光转动,忽然看到夏军阵仗中竖起一只黄罗伞盖,心念电转,暗想元昊僭位称帝,自命九五之尊,白高大夏国中,也只有他能用这般仪仗出行,莫非这位天授礼法延祚皇帝当真来此御驾亲征?
正想着,忽听老军说道:“那黄伞盖下,莫非是鞑子皇帝元昊来了?”
众人闻听此话,禁不住军心动摇,保安军本是弹丸之地,元昊身为一国之君,若真是亲征至此,区区寨堡岂非弹指可破。躁乱声中,雁凌峰却心沉如水,他跨步而出,取箭上弦,弯弓如月,锋镝直指那只黄罗伞,高声道:“举不义之师,行罪古之战,纵然元昊亲自来此,又何惧之有!上弦!”
一声令下,弓弩手皆随之取箭上弦,雪豹营也不甘落后,见新军营尚有如此气势,不禁倍受鼓舞,纷纷弯弓搭箭。
声浪中,刘潇来到雁凌峰身侧,悄声耳语道:“若是元昊当真来了,机不可失!”雁凌峰正与他心念相合,低声回道:“自然擒贼擒王!家父与万大哥曾到蜀川刺杀元昊未果,今日有此良机,纵使拼却性命不要,也断然不可错过!”
刘潇颔首道:“正是!杀他一人,不但可解延州之围,更可破边陲大患!大丈夫惜身待时,时机即来,你我兄弟纵然刀砍斧剁,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了一遭!”两人说到此处合掌应诺,皆知大事若成,必是千古功业,名垂青史。
咚咚咚……战鼓声倏尔大作;呜呜呜……号角声也猛然吹起。夏军骑兵覆潮而出,目光所及,雪原上尽是黑衣铁甲、烈马长刀,黑压压地推着雪线虎扑而来。
夷狄马快,号角声才响起,马军便已奔到六百步左右。雁凌峰观变沉机,仿佛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等夏军奔到五百步上下,看看时机已到,即刻沉肩坠肘,将箭锋对准苍穹,满弓发射。
这一箭之地正在四百步上下,箭锋落地,党项骑兵才堪堪赶到,雁凌峰见时机正好,当即喝道:“射!”话音才落,百箭齐发,等夏军冲到二百余步时,多半士卒已射了三箭。转而又听刘潇喝道:“弩手发射!”
新军营虽不及雪豹营训练有素,可经过二十日刻苦操练,早已今非昔比。劲弩力道常在三石以上,装箭虽不容易,但发射时也如流星飞火,威力极为强劲。两营中数百弩手应声发射,强悍的弩箭织成天罗地网,转瞬将党项骑兵笼罩在内,视野之中已看得到夏军阵内连人带马不下两百伤亡。
可越是如此,党项骑兵反而更显得彪悍勇敢,一排排战马前赴后继,军士口中则呜呜呀呀怪叫乱吼,全无退缩之意,顶过宋军几阵密集射击之后,眨眼便已冲到了拒马阵前。
雪豹营久经战阵,临敌经验丰富,见时机已到,便收弓弃弩,各自抽出兵刃,冲向拒马阵前。雁凌峰、刘潇不甘落后,纷纷负起长弓,抽出宝剑大喝一声,领着身后士卒争先恐后,也冲杀过去。宋夏两军就此在拒马阵内外展开厮杀,白刃相接,战况空前惨烈。
雁凌峰擒贼心切,眼见夏军又冲破了一层拒马阵,同营战友纷纷中伤,接踵倒下,他心中一股急火涌上,再也不瞻前顾后,断喝一声,仗剑跃出阵外,在铁骑金戈中闪转腾挪,施展出绝妙剑法,几个起落之间,便将三名夏军刺落马下,剑势走位精准,皆避开重铠,刺入连接铠甲的薄弱处,一剑毙命。
夏军不知他的底细,但见这名宋卒单枪匹马杀入重围,在刀砍斧剁中游走如飞,手中一口青虹锋芒毕露,看似单薄的刃口仿佛穿金透甲,所过之处血溅七步,羌人虽刚烈好斗,可见了这等场景,也难免胆生寒意。
刘潇见雁凌峰孤军深入,陷入重围之中,只怕他稍有闪失,顾不得旁人阻拦,也随之仗剑跃出战阵,与他向背拒敌,大杀四方。
夏军主帅见寨堡固守难攻,只恐延耗下去损兵折将,徒劳无益,只好下令鸣金收兵。党项人军纪严整,听到收兵号令,断然不敢迁延,纷纷调转马头,数百人退潮一般向原路折返,留下满地狼藉。
这鸣金声正巧为二人解了生死之围,可雁凌峰、刘潇却无暇庆幸,念及先前约定,一心要去刺杀元昊。眼见马群退去,多半空乘马匹已被夏军牵回,然而慌乱中也不免有所遗落,二人各捡了一匹马,踏镫加鞭,紧随夏军身后,向那柄黄罗伞长驱直入。
马蹄飞转,疾奔片刻,眼见着离伞盖已在五百步内,不约而同从背后取下弓箭,奈何身前数百党项铁骑密密麻麻遍布视野,根本看不清伞盖下是何情形,也不知元昊是否真在此中。
迟疑间,飞马风驰电掣,早已冲进三百步上下,二人离夏军军阵越发逼近,才见党项铁骑重甲连环,遮天蔽日,方才冲阵的千骑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只怕再向前冲击片刻,陷入重围之中,非但寻不到元昊踪影,若无飞天遁地之学,恐将万劫不复。
正想着,身前马队忽然调转方向,摧枯拉朽般掩杀回来,数百骑对阵二骑,瞬息间便将韩、李二人淹没其中。铁蹄震地,飞雪如烟,角声、金声、喊杀声回荡耳畔,震耳欲聋。两人坐下战马顷刻间惊慌失措,他们原非战马主人,不识马性,两军措阵而过,还未中刀枪之伤,险些被惊马摔下背去。
雁凌峰屡经生死洗礼,越是身处险境,心境反而越发镇定,此刻怀抱必死之心,一阵下来仗剑披洒,又斩杀了三名军士。夏军原想毕其功于一役,不料这两名宋卒勇武过人,一阵冲锋竟能杀透重围,当下后队变前队,折转马头,发起第二阵冲锋。
白驹过隙之际,雁凌峰极目远望,蓦然看见煌煌明日下刺目的黄罗伞盖内,数十名银甲将军拱卫着一名金甲将军,那人白马金盔,二百余步外虽看不清容貌,但气势如此,料定是人中龙凤,若非元昊本人,也绝非等闲之辈。
他断然不愿失之交臂,当下背起长剑,取下宝雕弓,弯弓上弦一气呵成,眼见夏军大乱阵脚,金甲将军左右侍从纷纷涌上护卫,正向他飞驰过来,深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两臂间凝聚神力,手中二石三斗重弓瞬间开得几近锥形,想起二伯教授的射箭之法,冥思于心,领悟于内,说时迟那时快,他手指一松,羽箭离舷而发,鸣髇作响,穿云破雾,从稀微狭缝中直奔那金甲将军射去,大有百步穿杨之势。
中的与否尚未可知,身前身后的千余骑兵却已呼啸而至。混乱中,雁凌峰早寻不见刘潇踪影,暗想今日插翅难飞,胆气豪情反而更胜,意欲放手一搏,倘若再能冲出一阵,于百步之外施射,或许便可出其不意,一箭得手。
想到这里越战越勇,左手持弓护身,右手拔剑出背,全不在乎身后千军万马,催马杀入身前敌阵,手起剑落,格挡砍杀,身上中了数处刀伤,兀自浑然不知,只等透出重围,果真看清伞盖下那金甲将军的面庞,威武中夹杂着一丝惊愕,而手中还擒着一杆羽箭,不出意外正是自己方才所射那支箭。
雁凌峰不敢稍做迟疑,只怕乱军之中命在旦夕,当即弃了长剑,取箭上弦,心无杂念,余光一扫标的,开弓欲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