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看衣着马看鞍，雁凌峰一看便知，这兄妹二人必是行家里手，但见那男子足下踏着一只十二瓣彩色气毬，脚底板轻轻向后一拉，脚尖向上一挑，气毬借力而上，倏然飞起半空，真如一只锦毛猎鹰，乖乖地飞到主人肩头，落定不动。
“好功夫！”雁凌峰心中暗赞。又听他说道：“众位听真，在下接下来连打九式，招招首尾相连，最后将这皮毬射入风流眼，倘若在场谁连打九招以上，还能将球射入眼中，在下甘拜下风，愿赔三贯钱与他，若是在下侥幸胜了，您便打赏我兄妹一百文，如何？”
赵兰若口无遮拦，掐指一算，道：“你输一局赔三贯钱，赢一局才得一百文，若是赢了几十局，却遇到一位大高手，不幸输了一局，这一大天岂不白白操劳了？”
那女子以为赵兰若是位相貌隽秀的公子哥，见他为自家哥哥着想，心生好感，笑道：“有劳公子费心，我柳家数代蹴毬为计，走江湖最讲信义两字，若是真输了，那便认赌服输，绝不食言！”
赵兰若暗自琢磨，回身问雁凌峰道：“凌峰，你可会踢毬？”雁凌峰不假思索，点头应诺，转瞬方知不妙，料知必是她又起了好斗之心，要自己上阵比试，正要推脱，却见赵兰若转身冲那男子说道：“那你先踢吧，我这位哥哥也是此中好手，也不图你好处，咱们一赔一，我也出三贯钱。”
那男子微微一怔，恭敬地看了雁凌峰一眼，见他器宇轩昂，戳在人群里如鹤立鸡群，料想赵兰若所言非虚，抱拳道：“在下先踢为敬，还请赐教。”也不等雁凌峰答应，当即倒退数步，将众人也请退数步，气沉丹田，右足猛地踏地，肩膀借力将皮毬弹飞数尺，额角紧随其后，如蛟龙出海，接住了下坠的皮毬，旋颈转身，三个盘旋，那毬竟牢牢黏在头顶，不曾落下。
继而发力将毬顶起丈许，人则向左闪出数尺，俯身下胯，遽尔一个踅身，足下横扫千军，赶等那皮毬将将坠地，却被他脚背一磕而起，只是轻轻一触，十二两重的气毬借力又飞起七八尺；他并不迟滞，旋腰转胯，向右跨出一大步，左脚倒拔而起，恰如金鸡独立，脚跟正中毬心，竟将毬直上直下打出数丈高，直冲霄汉。
这三招一气呵成，他每次触毬，口中便相应喝出“三环套月”“金乌西坠”“玉兔东升”的名堂，再之后便是“快马萧何”“祖宗有德”“五子登科”“封侯拜将”“北望天狼”，招招连环勾结，丝丝入扣，如脚踏祥云，头顶日月，花样之繁多，设计之精巧，当真令人击掌叫绝。及等最后一句“一掷乾坤”出口，他飞身而起，势如驾凤乘龙，一脚击出，吃正了毬心部位，这气毬恰似流星闪电，一线如画，正从风流眼中射了出去。
围观之人自然见过蹴鞠踢毬，可踢得如此俊逸潇洒，市井中却不曾见过，霎时间彩声如雷，禁不住向那女子手中的铜盘洒下钱牌，只一圈下来，便三四百文不止。
雁凌峰钦佩之余，暗中叫苦，想着柳家兄长的脚法果真言下无虚，九个花式名副其实，不仅打得好看，控、拽、捺、拍、肩、背、搭、拐样样俱全，而且射得真叫一个准。而他却从未玩过这等把戏，当下绞尽脑汁，将平日蹴毬时种种白打、场户中所用的花样一一串联，构思着如何出脚连贯，最终还能将毬射入眼内。
“兄台，在下献丑了，还请赐教。”
雁凌峰听柳家兄长叫阵，讪颜笑道：“在下于家中常与人筑毬为戏。摆下两门相搏，这打鞠的本事却不太擅长，何况这风流眼也比平日小了许多……”
赵兰若见他未曾比试便已示弱，可怜自己方才夸下海口，赔钱事小，丢人事大，不等他把话说完，怄气道：“你若不比，我赔人家赌钱便是！哼！”
俗话说看热闹不怕事大，围观众人本以为龙争虎斗必有好戏可看，却见一方未战先败，竟甘心赔钱认输，不免扫兴，一时间嘘声四起。
赵兰若自幼逞强好胜，岂受得了如此羞辱，正待发作，却被雁凌峰按住肩头，倒彩声中，雁凌峰思绪如飞，业已盘算妥当，泰然道：“兰若放心，纵然打不进，我也绝不会让你难堪！”转过身时目光笃定，看着高高在上的风流眼，气沉丹田，吐故纳新，将裙掖也扎在腰际，试一试动作自如，便向那柳家兄长点头示意，抬脚接过皮毬，如探囊取物，稳稳将毬定在脚面，风吹也不动。
柳家兄妹术业专攻，一见这停毬脚法，见微知著，禁不住连声喝彩。柳家兄长更是如遇知音，这时定睛细瞧，只见雁凌峰步伐稳健之极，绝非只会花拳绣腿打鞠炫技之辈，听他说平日擅于筑毬，看来不假；更见他举手投足颇有武人之风，方才恍悟赵兰若手中雌雄两柄宝剑绝非装饰，乃是有真正功夫的人。
遐想未绝，忽见雁凌峰拔足如飞，腾身跃起，那皮毬如影随形，被他颠来倒去，忽左忽右，恰如莺飞出谷，燕射回堂，蛇盘龙卷，斗转星移，而每欲坠地时却都能峰回路转，正是头、足、肩、背、膝、腹等处无所不用，技艺之娴熟，令他这踢毬世家也自愧弗如。
便听雁凌峰口中依次念出十个名堂，正是“旭日东升”“山羊挂角”“蝶影三伏”“凤卷珠巢”“齐王鼓瑟”“一剑西来”“关公刮骨”“豫让刺袍”“追星赶月”“百步穿杨”，十个花样刚柔并济，珠联璧合，当真技惊四座。
起初的倒彩声渐渐转为正彩，等雁凌峰最后一句“百步穿杨”出口，只见他长躯倒卷，将毬击倒数丈高空，猛然间单手撑地，侧身展臂，右脚凌空抽打，一脚正踢中了毬心，那毬借了力，如鸣髇响箭，挂满风声，直奔风流眼射去。
“进！”
“进！”
……
一时间呼声如潮，众人目光都聚焦在气毬上，毬借呼声，飞也似的朝风流眼扑去，仿佛归鸟还巢，势不可挡。那柳家兄妹仿佛已忘却了输赢赌注，只怕雁凌峰功亏一篑，也齐声喝道：“进了！”
然而就在众望所归之际，却听啵的一声响，那沉甸甸的气毬就如长了眼一般，击在风流眼上的横木正中，竟是没进。
众人抱头扼腕，惋惜不已，赵兰若更是痛心疾首一般，连珠架地拿脚跺地。不过她心思缜密，对雁凌峰的性情更是了如指掌，当下也不责怪，从袖囊中取出一把散碎银两，远多于三贯铜钱，递到那柳家妹子的铜盘中，道：“妹妹收好，我俩认赌服输。”
柳家兄长思忖片刻，觉知此事必有蹊跷，不敢承让，抱拳说道：“兄台踢法精湛，着实胜我一筹，众位有目共睹，这一毬未进，若非兄台有意承让，也必另有原因，这银子在下如何也不敢收下。”
雁凌峰得知他是个磊落之人，更有意成全，拱手道：“哪里哪里，进便是进，偏一分也是偏，在下虽一时失手，也应认赌服输。”见柳家兄妹还要推辞，他更不逡巡，匆忙告辞，领着赵兰若疾步走出人群，向别处去了。
赵兰若听了柳家兄长的话，心念更加笃定，偷眼看向雁凌峰，目光中满含仰慕，道：“凌峰，你当真是有意打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