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情不自禁叫了声好,又打探道:“如此说来,金明寨那边应是铜墙铁壁,将党项人挡在了门外!”
二人听了此话,喜悦之情骤然一空,目光也黯淡下来。腾格尔心中尚有顾忌,不知该不该声张,阿日兰斯心直口快,沉声道:“土门破了,党项人已围到了金明寨前,李将军中了人家骄兵之计,不听老爹劝说,非要收编那些夏军降兵,范知州也同意了,恐怕用不了几日,金明寨也守不住了!”
众人闻此讯息,皆觉震惊不已,惶恐之情油然而生,遥想那金明寨号称
一十八寨,十万雄兵,寨主李士彬更是骁勇善战,人称“铁臂相公”,如此精兵良将扼守的第一重镇,怎会轻易被攻破?可若说李士彬中了敌人骄兵之计,这却未必是空穴来风。
雁凌峰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还未回过神来,便听腾格尔说道:“巴图,快带我去见石统制,军情紧急,事不宜迟!”
军情急如火,雁凌峰不敢迁延,领着二人下了寨墙,通禀卫官之后,径直到了石元孙府邸。石元孙得知这二人携延州军情而来,连忙召集麾下将领同聚一堂,向二人细细打探。
原来康定元年正月初二起,元昊从保安军战场折返回土门,亲率大军攻打塞门寨,塞门寨寨小兵寡,不堪一击,旋即被破;元昊领兵长驱直入,直抵延州城南三十里外的金明寨,却并未一鼓作气,立即发动进攻。他先探明保安军、庆州等城寨宋军兵力,布置军马牵制周遭寨堡的宋军之后,这才向金明寨发起攻势。
金明寨主李士彬治军有方,纵横沙场数十年,威名素著;他本是党项族出身,却与元昊有些私仇,故而降宋以来尽心尽职,所把守的金明寨也成了延州城北第一屏障,甚至是整个鄜延路阻击党项人南下的中流砥柱。
元昊最初施用反间计,借李士彬党项异族身份,离间他与宋廷之间的关系,却被范雍一眼识破。之后元昊强攻金明寨未果,便令士卒在阵前散布谣言,将这位铁臂相公夸赞得如同汉之樊哙、 唐之李卫,而两军交战时,更令西夏军马一见李士彬出阵便仓皇逃窜,以骄其志;临阵倒戈归降者更是出奇之多。
李士彬本有意将这些战俘送至后方调教,但范知州却让他就地发放,将降卒补充于各个寨堡。
阿古拉承蒙范雍收留赐地之恩,深知延州一旦被攻陷,到时唇亡齿寒,阿日善族也必将惨遭夏军屠戮,便亲率部众支援金明寨,更送来了一百余匹草原马,以资军用。
金明寨城防坚固,十几处寨堡勾连相接,纵横交错,易守难攻,最初几战打得党项人丢盔卸甲,寸土难进。阿古拉深觉欣慰,可时日轮转,他渐渐觉得势头不对,不知从哪里来了如此多得党项降兵,三四日下来,竟已逾万人。
他与党项人打交道多年,深知这些羌人早已不将中原宋王朝视作天朝上国,而与宋人交战时又胜多败少,降者或许不乏一二,但在势头正劲时上万人同时解甲投降,这却前所未见。他心生疑窦,猜到这多半是元昊诡计,多次建议李士彬将党项降兵集中安置与寨外,但李士彬不敢违背范雍军令,屡屡搪塞过去。
阿古拉不敢怠慢,见范雍得到元昊诈降书信后掩耳盗铃,宁信其无,在城防上并无作为,便指派腾格尔与阿日兰斯突围进入保安军报信;而延州城内知州范雍得知塞门寨失守后,早已排遣细作去庆州、万安寨等地求援,奈何夏军深入延州腹地,路途阻绝,以至信报迁延多日才送至各处。
石元孙得知金明寨现状,深谙阿古拉所说的“骄兵之计”应是八九不离十,直言这数万党项降兵乃是“木中之蠹、米中之虫”,恐怕再若按兵不动,最迟不过三日,金明寨便会被元昊收入囊中。
石元孙权衡一番,得知延州城内细作已闯过夏军封锁,赶去三百里外的庆州求援,他与庆州守将环庆副都部署刘平私交甚笃,深知此人精明强干,忠心不二,得知延州告急后,必会连夜兼程,赶往此处合兵。旋即命令刘潇引领腾格尔二人去保安军北面联系黄德和部,又令狄青、雁凌峰等人整顿营中兵马,明知这多半是元昊围城打援之计,但此刻也只能舍车保帅,冒险驰援。
那黄德和虽非良将,但麾下也可调集数千兵马,更兼帐下有一员勇将,姓郭名遵,堪称骁勇无敌,威震西北。他虽驰援心切,却深知凭保安军这几千人马,若孤军行动,无异于以卵击石,只好等待这两路人马兵合一处,再做行动。
庆州距保安军近三百里山路,守将刘平得知金明寨告急,连夜点拨三千兵马,翻山越岭急行三个昼夜,终于在正月十九凌晨时分赶到保安军大营;而黄德和部虽离保安军仅有数十里路程,但此人怯懦无能,进军途中一路逡巡,竟比庆州军不过早到了一日。
索性三路兵马终究会和一处,休整片刻后,石元孙、刘平连夜点卯,经众位将领商议,料想金明寨兵多将广,固若金汤,未必便破,便决意先易后难,北上夺回失地塞门寨,截断党项军马退路,乱其军心后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刘潇三人在去往黄德和部报信途中遭遇了一股党项游勇,双方不免搏杀一阵,慌乱中,刘潇胫骨中了一箭,好在三人快马冲破围堵,并未被擒,辗转几许后终于到了黄德和帐下。腾格尔为照看刘潇伤势,暂且留在营中,阿日兰斯则随黄德和部军马回到了保安军。
雁凌峰听他说了经过,心中挂念刘潇伤势,但此刻秣马厉兵,征骖上路,腾不出半点闲暇,只好等凯旋而归后再去探望。
老军年长体弱,不宜远征,便留在寨中把守。得知征程在即,他秉烛纳线,连夜为雁凌峰、吴海、刘文炳三人缝补军服与鞋袜,累得两眼昏花也不曾休息。宋军士卒凡入伍半年,十之八九都会一手针线活儿,老军年纪虽大,但手脚麻利,等到大军开拔之前,终于将几人上上下下的衣物悉数缝补一新。
临别之际,他目光阴沉,麻木中夹杂着些许忧伤惊恐,禁不住对三人一一嘱咐,谆谆诺诺,语重心长。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并非刘文炳,反而是雁凌峰,这时揽住他手臂悄声告诫道:“党项人围攻延州,少说要调动十万人马,你们就这一万来人,绝不可以卵击石,无谓送死!你再能杀,杀得了二十,却杀得了二百么?千千万万别逞强,想着还要照顾好秀才,绝不可意气用事,你若有个闪失,他们俩便没了主心骨!”
刘文炳隐约得知此役非比寻常,听了老军嘱托不休,更觉诚惶诚恐,仿佛与老军就此生死相别,吃语哽咽道:“老哥,你别说这些丧气话,我和二哥三哥都会活着回来,扒一双牛皮靴子送你!”
老军强忍悲怆,将身上棉袄硬生生地披在了秀才身上,道:“老哥不要什么靴子,文炳啊,你好好回来,老哥没本事,就等你三哥四哥为你找门路,送你进京,中了三甲后你就接我过去养老,啊。”
闻听此话,三人倍觉凄凉,听帐外鼓角声起,别意更浓,可生离不比死别,如此忧戚伤感,大战在即,总也不是个好兆头。吴海性情豁达,当下大咧咧地一笑,道:“诶,不就是出城打个场仗吗?党项人又不是阎罗王!”
转头又对老军说道:“我说老哥,那瓶葡萄酒可是我冒死从鞑子身上抢来的,我回来之前,你可别偷着喝,我藏好了,你也别费心思找,哈哈哈,找也白找。等我回来割下几斤党项人的肉,是烤是煮凭老哥你高兴,到时候咱们对饮小酌,岂不……岂不悠哉乐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