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将吴海一并搭救，可电光火石间鞭长莫及，回身一看，只见吴海右肋上已透出一只红白相间的枪头，痛楚呻吟声撕心裂肺，显然已伤及肺腑。
原来这十几名党项兵早已察觉三人行迹，到了远处悄声下马，蹑足潜踪回到墙边，闻声寻到三人下落，这才出手偷袭。
土墙轰然倒塌，党项兵人多势众，见到只有一人中招，却不以为意，七八个人从土墙坍塌处一拥而入，举刀猛砍，正要将吴海剁为肉泥。
吴海虽痛楚难当，可他天性勇武，绝不愿坐以待毙，当即回身挥刀，手腕般粗壮的乌木枪杆应声折断，枪身一震，五内连动，纵使他再刚勇坚毅，毕竟是血肉之躯，一击之下痛入骨髓，险些晕厥过去。与此同时，六柄猎刀挂满风声，眼看着便要将他砍为数段。
千钧一发之际，雁凌峰本已疲惫不堪的身躯骤然一振，粗如椽木的右臂霎时间充沛劲力，当即踏雪而起，卷刃的钨钢剑横扫千军，一震之下竟将六柄弯刀齐齐砍断，而钨钢剑再难抵挡冲击，刃口瞬间崩裂，两侧剑刃向外翻卷，几欲折断。
吴海绝处逢生却无暇庆幸，那断枪插在体内有碍行动，他只怕雁凌峰孤立难支，正要狠下心来将枪头拔出，虽有性命之忧，却也决意要助雁凌峰一臂之力。
雁凌峰见状厉声喝止，回身则向刘文炳道：“剑！”刘文炳会意，匆忙将肋下长剑拔出，掷给了雁凌峰。
雁凌峰弃了钨钢剑，将铁剑接在手中，不及多想，抢身跃出土墙，将刘、吴二人挡在身后，仗剑斜指，目光径直射向身前十几名党项兵卒，杀气升腾。
党项兵见雁凌峰一剑破六刃，皆觉震惊，此刻见他一夫当关，背水一战气势如虹，更觉得这宋卒非同等闲，逡巡片刻，竟无人敢冒然逼近。
须臾过后，只听为首的夏兵嘀咕了一句，十余人应声散开左右，五名长矛手举枪猛刺，直取雁凌峰，其余十人则分散两侧，将土墙踏倒，擒杀刘、吴二人。
雁凌峰挽剑如飞搪开枪尖，顺势夺下一杆枪，踅身猛掷，长枪如离弦之箭，左手边破墙而入的两名夏军猝不及防，被枪尖一石二鸟，钉在了土墙上。余人见状大惊失色，慌忙弃了刘、吴二人，聚众合击雁凌峰。
雁凌峰一身武艺在万军阵中虽难以施展，但应付十几个兵勇却是绰绰有余，这时步法绕转，乘胜追击，身形幻化无常，剑势如无源之水，无氐之叶，只须脑海中灵光闪现，模糊记起上玄天洞壁上十魔剑法的刻痕，手中变数便取之不尽。
他剑招披洒而出，发于无形，止于无意，却一剑胜一剑的快速绝伦；乌黑铁剑映衬着皑皑白雪，青锋所过，烟雪茫茫，虹霓闪烁，一连斩杀六人，当真剑无虚发。
这柄铁剑与党项兵的狼牙棒、镔铁杵相击，无异于以卵击石，但雁凌峰在蜀川时尚有用木棍斩断梅雨寒判官笔的经历，此刻破釜沉舟，运使平生绝学，一柄铁剑竟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
余下七名党项兵见了这等古怪场景，皆吓破了肝胆，趁着暮色渐浓，匆忙四下奔逃，暗想这宋卒纵使身怀绝技，也无法分身追赶。谁料雁凌峰杀念一起，心生魔魇不能自持，看着雪地上红迹遍染，体内戾气催发，直如嗜血狂魔附体，剑走如飞，青锋暗涌，旋即便将左手边几人拦腰斩断，回腰转胯，剑气纵横，随手扬起两道雪线，白烟入体，红烟迸射，两名党项兵的铠甲发出裂帛之声，人竟已当中断裂。
十五个人来势汹汹，谁知顷刻间风云突变，只剩一名夏兵苟活下来，却也命悬一线。雁凌峰魔性未散，杀念不消，原本一扬右手，铁剑便可刺穿这人胸甲，可剑势还未用老，袖口中猛然抖落一物，落在了雪中。
他恍惚中定睛一看，正是那只亲手雕刻的念雪木雕，禁不住心神一荡，再看剑下瘫软卧地的党项兵，兀自动了恻隐之心，长剑一落，俯身拾起木雕，如获至宝。
吴海对雁凌峰的剑法早有见识，然而此刻见他手起剑落，十数名精壮的党项兵竟顷刻殒命，不禁看得呆若木鸡，连创口疼痛也忘却了。
正待赶尽杀绝之际，不知他为何心存妇人之仁，眼见那名党项兵仓惶逃窜，只怕这人通风报信，引来更多人手，当即呼喊道：“老三，快下手……”话到中途气力不支，只恨自己无力出手，眼睁睁看着那人遁入夜幕之中。
雁凌峰闻听吴海呼喊，转念却想起阿古拉老爹的“杀生有余”，一时间迟疑不决，再寻那人时已不见踪影。又听远处军马呼啸，想必西夏大军已然向别处开拔，或是进围延州城，或是追袭石、刘败军，却也来不及多虑，转身回到吴海身侧，察看他伤情如何。
吴海腹中血水汩涌而出，委实痛不可当，却也不忘埋怨道：“三弟为何放他走？你忘了老哥说过，你不杀他，他便杀你……”
雁凌峰不愿吴海话多伤气，正要劝他放宽心思，忽听黑暗中嗖的一声鸣响，一只羽箭迅若奔雷，眨眼射到身侧！
他心头一紧，觉知这一箭正是那逃兵所射，想不到吴海的话转瞬应谶，猛然伸手格挡，无奈月黑风高，暗箭难防，他一掌走空，指尖刮过箭羽，却无力改变方向，旋即便听刘文炳一声惨呼，才知箭锋不偏不倚，正射在他背心之上！
“文炳！”雁凌峰声嘶力竭一声狂吼，起身欲追暗影中那名逃兵，却见刘文炳应声栽倒，深知救人如救火，连忙将他扶坐起来，但见长箭穿胸而过，显然是中了要害。
他深知刘文炳体质羸弱，只怕遭此重创性命堪忧，一时间五内俱焚，忏悔不已，恨自己心慈手软，却又无长桑妙手，也无续命还阳的精奇内功，听着吴海哭嚷之声，更觉天昏地暗，接连向自己胸口连掴数掌，悔恨之情难以宣泄。
“三哥，你……你为何不……不杀他？”刘文炳猝然醒来，见雁凌峰与吴海埋头泣不成声，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此话。
二人见他醒转过来，喜出望外，雁凌峰连忙伸手按住他胸前伤口，轻点华盖、膻中诸穴，意欲止住流血，慌乱中按压大包穴，减轻他伤口疼痛，随即捏紧他左手中冲穴、腋下极泉穴，只怕他沉睡过去，再难苏醒，悲泣道：“文炳，是我不好，我不是人！我答应老哥带你回去，还要送你进京赶考，你好好活着，回去见老哥，让他帮你治伤，文炳……文炳！”
刘文炳神智恍惚，仿佛已听不清二人说话，但见二人悲痛欲绝，心如刀绞，攒足力气说道：“二哥三哥，我……我就睡在这儿了，暖……暖和。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好在我家里还有兄嫂，不写也罢了。你们俩一定好好回去，见到老哥和四哥，就说咱们是……是最后退走的。”
二人听了此话垂泪不已，闻听远处马蹄声起，虽知党项军马渐行渐近，却也不以为意。雁凌峰拭去泪水，攥起刘文炳手掌，跪在他身侧哽咽道：“文炳，你别说胡话！咱们三人一起来便一起回，就算千军万马拦路，我也要背你回去见老哥！”
刘文炳疼痛难支，喘息声渐趋微弱，听二人泣不成声，也忍不住泪如泉涌，却强忍呻吟，微笑道：“三哥，我……走不成了，你好好照看二哥，去青城山找……找那位韩姑娘，顺则和，逆则分，千万别意气用事！百无……百无一用是书生，下辈子我不读书了，学一身好功夫，和你并肩作战。”
雁凌峰攥紧刘文炳冰凉如铁的手掌，深知扁鹊在世也难以救活他了，心中悲恨交加，恨不得时光溯回，能为他挡下这一箭，哪怕是以性命交换，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