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掌门道:“切不可本末倒置,经文佛理,旨在领悟真谛,并非背诵如流便可。你静心调养,不可多虑多想,每日闲暇,能静下心时便翻看几句,适可而止,心有所悟,哪怕只领悟一两句,也胜过背诵一两篇。”
雁凌峰听外公悉心教诲,领悟颇多,将经书贴在胸前,暗想这佛法经文并非什么绝世秘籍,人人都可轻易得到,但想要真正领悟,其难易程度与绝世秘籍相比,着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龙掌门见他又神驰物外,道:“凌峰,这里不宜你养伤,须找个静心益气之所,走,随外公去幽谷洞底。”
龙门五侠候在门外,静听祖孙交谈,见二人携手而出,顾长风问道:“师父,凌峰果真会十魔剑法?”
龙阳朔摆手说道:“凌峰做事素有分寸,他绝不会有意贪图这路剑法,只是无意中见过招式,这路剑法果真厉害,竟能让着了心魔。”指了指雁凌峰手中那本《金刚经》,道:“不过这剑法既是佛门武功,之所以有暴戾之气,多因佛法不足,扰乱正修,才误入魔道。为师让凌峰拿这本《金刚经》研读,你们五人要竭力点拨他,等凌峰有所领悟,为师便可对症下药,除去他体中固疾。”
雁铭山夫妇喜出望外,一左一右将爱子扶在当中,关怀备至。正这时,忽听外堂脚步声迫近,几位妇人挑帘来到回廊中,行色匆匆,进门便问:“可是凌峰回来了?”
这三位妇人正是顾长风、龙剑臣、柳江寒的妻室,随后进来的则是龙云燕、柳儒颜几个晚辈弟子。本就不宽敞的回廊中,拥拥攘攘挤进如此多的人,一时热闹非凡。
顾长风之妻徐氏年纪最长,当先拜见了师公龙掌门,向雁凌峰说道:“凌峰,你这一走可把几位婶娘急坏了,这些妇人家不能出门找你,只好在家中日日念佛,还好佛祖保佑,真把你送了回来。”
回廊里满是柔声细语,雁凌峰被众人围在当中,心头感动,倍觉关怀,禁不住动容失色。然而龙剑臣却面如土灰,见了这众星捧月的情景,心生不悦。龙云轩与顾海逸也是抱着双臂靠在门口,冷眼旁观,默然不语。
雁铭山洞察明晰,绝不想因小失大,急忙说道:“师父,您让凌峰去幽谷洞底静养,我这便领他过去吧。”
父子二人辞别众人,出了院落后,直奔幽谷而去。所谓幽谷,便是剑庄内的一处山谷,深不过五丈,因地势疏松,雨水冲刷形成。谷中用方砖修砌成路,直通谷底,其中凿空一间石室,长十步上下,高丈许,内置桌椅板凳,雨花石床,夏秋两季深幽静谧,清爽怡人,正是避暑消夏、静心休养的好去处。
二人走过几段凉亭小桥,日已西昃,秋阳照在静如铜鉴的池水上,光芒四溢,格外安详。雁凌峰心绪纠结,正不知如何开口,忽听雁铭山说道:“凌峰,你为何心事重重啊?”
雁凌峰收敛神思,道:“只是离家两个月,再见庄中景色,心中有些感慨。”
知子莫若父,雁铭山为人精明,岂会看不出他有难言之隐,道:“你万里奔波,路上定然经历许多波折,保剑锋从磨砺出,未必不是好事。好男儿志在四方,其实为父也早有打算,想在今年重阳领你去京兆府试剑大会走一走,出门历练一番。”
两人边走边说,不觉间出了后园,直奔一片茂林走去。雁凌峰听父亲并无责怪之意,也未曾追问过往,心中稍觉安稳,道:“爹,我这次出去着实开了眼界,您可知道开封府以北有‘桐城四朽’这个称号?”
雁铭山笑道:“你是不是想说那位穆姑娘?”雁凌峰神色一怔,又听父亲说道:“江湖中原本有‘桐城四秀’之称,不过归隐已久,如今是叫做‘桐城四朽’。爹像你这般年纪时,武青云已是名动一方的豪杰,忠厚仁义之士;爹还见过那位穆姑娘,也听云燕说了当日之事,你能得他赏识,不辱门风啊。”
雁凌峰面露喜色,道:“承蒙武前辈错爱,我和向楠妹妹在杭州时已结成了异姓兄妹。”
雁铭山听他话中有话,忖思儿女婚姻之事,长辈不可一意孤行,便止住后话,道:“兄妹也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便好。凌峰,结交朋友便要肝胆相照,江湖虽险恶,但若四海结交,像你四伯一样,称兄道弟的人多了,刀光剑影也就少了。那时你行走江湖,便是三年五载不回家,爹娘也不会担心。但切记,无论如何,也不可辜负了‘侠义’二字!”
雁凌峰听父亲谆谆告诫,心念一转,道:“爹,我这次能全身而返,多半要感谢一位前辈,正是千虫岛主独孤神木。”
雁铭山神色微变,思量片刻,展颜笑道:“独孤岛主闻名天下,我听你外公说过,此人秉承侠义门风,是位豪杰人物,只恨缘悭一面啊。凌峰能得此人相助,并非坏事,只是……不可轻易对外人提起。”
雁凌峰微觉诧异,可稍做思量,便听出弦外之音,心中虽有抵触,也只好答应下来。说话间,二人从一条石板小路徐步而入,进了林子深处。仲秋时节,树木梢头微醺淡染,可花草成荫,依旧绿意盎然,闻着满地草木香息,雁凌峰心境豁然开朗,正要和父亲说些海上见闻,却听雁铭山长声一叹,道:“凌峰,你长大了,有些话,爹也能对你说了。”
雁凌峰心弦一颤,道:“凌峰谨遵教诲!”
雁铭山道:“你离开剑庄之前,可知我已动身去了延州府吗?”
雁凌峰道:“自然知道,不然……凌峰也不敢擅自去杭州。”
雁铭山道:“爹去延州,是赴一人之约,做一件大事!这封信原本是邀请你大伯前去,可你大伯当时已去了杭州,我便替他走了一遭。邀请你大伯的不是旁人,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英雄豪杰,万龙铖,想必你也听说过此人吧?”
漠北钢刀侠名远播,万龙铖和陕南铁剑丘无量并称“关西二侠”,早已传为佳话,雁凌峰岂会不知,道:“万大侠的名声凌峰早有耳闻,不知他请大伯和爹去延州,是为了什么大事,莫非是因党项西贼?”
雁铭山漠然点头,道:“万大侠请我等前去助阵,正是为了行刺西夏国主李元昊!只可惜人心险恶,我等从头到尾都被小人算计,若非剑神关楚门人士相助,众位义士险些遭了毒手。直到此时,还不知万大侠的爱妻伤势如何,但愿李道长神功盖世,能医得好她。”
雁铭山当时得知李重生出手救治秦如画,心中宽慰,受楚门人士相邀,便领着几名弟子到剑神关落脚,逗留了三日。然而父子天性相通,他在楚门做客,终日宴饮,心里却始终惴惴不安,几番梦到剑庄出了大事,想起临行前一晚还责骂了雁凌峰,挂念之情油然而生,便向楚平狄辞别,领着弟子快马加鞭赶回大名府。
雁铭山此刻举家团聚,却怎能不惦念万龙铖夫妇的安危,便和雁凌峰说了蜀川一行的遭遇。雁凌峰未曾听过父亲如此赞誉一人,对万龙铖心生敬仰,只盼有朝一日也能一睹这位万大侠的风采。
父子二人信步徐行,来到林子深处,只听潺潺流水声渐渐转急,脚下地势也随之变得陡峭。石板路右侧有一条小溪,隔着树林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溪流随着小路转折,形成落差数尺的短瀑,水声更为响亮。
雁凌峰蓦然想起离庄之前和沈、柳二人,以及表妹等一众同辈弟子效仿古人,在此处做曲水流觞的游戏,只是将酒盏换成了宝剑,宝剑顺流而下,停在谁家门前,那人便要练一路剑法,其中也不乏舞文弄墨者献诗一首,只是除了柳、沈二位师兄的佳作外,其余都是诙谐无忌,实在有趣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