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听到此处,更觉得悲凉感慨,心沉意殆,想起前事未了,从此又添了一笔新愁,本打算有朝一日遇到念雪后,与她诉说愁苦,只要能得她一声宽慰,纵有千难万难,也轻如鸿绒柳絮,可从今日情形来看,这一切想法皆已成了镜花水月,难免心寒意冷,禁不住叹道:“念雪来京兆找我,想必也是为说这些绝情话,哎,早闻不如迟闻,迟闻不如不闻,若是我前些日便得知了,也许会了无生趣,当日自刎以谢宋家父子便是了!”
穆向楠听他声音哽咽,咳嗽不止,颇有自怨自艾之态,心中倍觉疼惜,连忙安慰道:“我知道你对韩姑娘情比金坚,对宋家父子一事也耿耿于怀,可生死之事切不可轻言!世事难料,并非你能全权掌控,你若为此而动了轻生之念,试问雁五侠与龙女侠该是何等伤心,而韩姑娘口是心非,若是知道后,又会作何感想?”
雁凌峰数月以来屡经波折,早已历练得成熟稳重,穆向楠这些话他听在耳中,颇有感悟,再也不觉得是敷衍搪塞之词,忽然想起当日在重阳王府牢房之中,司空玄对自己也说过类似的一席话,霎时间心有感触,再也不觉得苦闷困惑,道:“那日我在重阳王府深牢中,正巧遇到了司空捷之父司空玄,他对我说,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只要人生在世,这七苦大抵都要经历。向楠,我和念雪便是这爱别离、求不得吧!呵,我慧根短浅,若无人开导,真不知何时能顿悟这些道理,还要苦恼到什么时候!”
穆向楠等他说完,话锋一转,道:“还多亏了那位司空捷先生,我和韩姑娘才知道你的行踪,紧赶慢赶到这里设下埋伏,选中了这条必经之路,共盘下了两家酒家,前后相隔五十里,总能有一处等你们落脚。”
雁凌峰心绪一沉,摇头叹息道:“原来如此,司空捷定是受了赵姑娘的嘱咐,诶,我方才情急失手,也不知伤没伤到她!却也不必担心,重阳王府门客众多,还有后援,她应该无事。”继而又问道:“那司空捷怎么说?”
“司空先生来去匆匆,好在她认得我,不然我也不知他的踪迹。他是领了主人命令,去找贵派通信,不过当时兵荒马乱,也不知龙掌门与诸位大侠身在何处。”
雁凌峰微微颔首,轻叹一声,道:“但愿诸位长辈已回到了剑庄,不必再一次千里奔波,找我这不肖之徒了!”说到这里释然一笑,长舒一口气后,心情便不再沉重苦闷,问道:“向楠,你们酒菜里下得可是蒙汗药么?”
穆向楠点头应诺,又听他问道:“那盐枭等人呢?”
“这两队人马倒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索性任他们打闹,正所谓乱中取胜,不然那重阳王府的几个门客也绝不好对付。”
穆向楠当日眼见雁凌峰刺杀宋镇柯一幕,着实触目惊心,每每想起,夙夜难寐,本想询问事情根氐,却知雁凌峰对此事介怀于心,事隔多日也难以卸下包袱,便打消了刨根问底的念头。怎料雁凌峰将此事深埋于心底多时,不得与人倾诉委屈苦楚,抑郁之情日增,此时虽无念雪在侧,却能对向楠一吐为快,也让他如释重负。
秋寒霜重,深林寂寂,蜀中深秋,入夜之后天气转凉,骑马行路时便已不甚惬意。月上梢头,林鸟归巢,马蹄一踏而过,林中蛇虫鸟兽也随着躁动起来,索性穆向楠所选路途皆不算偏僻,行人樵夫常有走动,故而野兽出没不多,这一路信马而行,再也没生事端。
午夜时分,二人找了溪水旁落脚,饮马歇息,本打算睡上一阵,却是各怀心事,谁也不曾成眠,赶等东方稍稍放白,便即上马赶程,天色全亮时,便已赶到了一个丁字路口前。
穆向楠驻马不前,伸手一指,道:“这一带皆是楚门势力所在,向右走是剑神关,乃是楚门英雄盘踞之所,向左走则是深山老林,家师正隐居此处。家师与楚老将军交情深厚,不然这块宝地,楚门人士是绝不允许外人擅入。商哥,咱们先去剑神关还是先拜访家师,你意下如何?”
雁凌峰摇头摆手,连忙说道:“我与楚门人士并无交往,对李掌门更是高山仰止,当真是个胡乱闯入的外人。向楠,我客随主便,全听你吩咐便是。”
穆向楠迟疑片刻,见雁凌峰面色清虚,又想起他手臂上的七道剑痕,当即拿定主意,催马向左边岔路走去,道:“那便先去拜访家师,正好让他老人家解一解你身上的‘暴戾之气’,看一看这七道剑痕究竟有何玄机。昨日用竹竿做宝剑,不但剑招绝妙,竟能用它削断那两支判官笔,这等绝技我真是前所未见,不知是否便是‘十魔剑法’?”
雁凌峰神色微怔,沉思过后摇头说道:“十魔剑法?我也不知这是不是,总之到了危急关头,脑袋里便如有这些图形画影,一招招信手拈来,可用罢之后却从不记得。我在剑灵山顶见过这路‘十魔剑法’,只有壁画剑痕,并无剑谱心法,而在杭州城时也曾听陆元鼎等人如此说,我思来想去,也许这便叫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吧。”
穆向楠沉吟片刻,颔首道:“原来如此。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禅宗剑法与佛法相通,禅宗武学向来讲究参悟领会,便如那些禅宗高手佛法精深,虽不见勤学苦练,可功力却是与日俱增,想必便是这个道理。你还说自己慧根短浅,我看则不然。”
雁凌峰漠然一笑,道:“慧根深浅不敢妄言,不过外公让我参看《金刚经》《南华经》等佛家经典,也应是这般用意,诶,可惜我辜负老人家这片心意,我一个俗世之人,尘缘羁绊左右,如何有参禅悟道的天性。”
穆向楠却不以为然,道:“潜移默化,循序渐进,佛法自在人心,商哥,我看你是大智若愚,却尚不自知,不然如此高深莫测的禅宗武功,寻常人断不能在短短数月之间有如此领悟。”
雁凌峰对穆向楠的话向来笃信,此时仔细斟酌,暗想那些诘屈聱牙的佛法经文自己虽未记忆多少,可领悟却是日渐增多,曾几何时躁动不安的心绪也渐趋归于平淡,也许这便叫做“润物细无声”吧,而以外公的学识修为,他不教自己任何剑法招式、气功法门来化解心魔,只给了自己一本《金刚经》,想必其意也在于此。
他想到这里豁然开朗,道:“怪不得我这些日来再未梦到那些东西,想来真是佛法无边,无形无色中便即药到病除,诶,如此说来,我应该将那本《金刚经》也带在身边,可惜可惜啊!”
穆向楠听他话音爽朗,便知他心情好转,倍感欣慰,连忙说道:“这有何难,家师也颇好佛学,书房中典藏经书经文甚多,你拿去几本,若有不解之处便向他老人家请教,家师虽不轻易传人武功,若说有人向他请教学问,他老人家诲人不倦,必会欣然大喜。”
走到此时,悬崖峭壁虽已不见了,可山路依旧难行,两人边走边说,半个时辰过去,终于又进了一片深山,山势虽不高大,但山中茂林修竹,古木参天,路途更是萦回曲折,若非穆向楠久居于此,旁人若是擅自闯进,想必多半会迷失路途。
午时将过,两骑马三回九转,不知已进了深山几许,脚下的路途渐渐变得平坦,混杂茂密的树木成了清一色的高大箭竹,而脚下的小径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竹木栽植得疏松匀称,每一株间隔甚远,显然是由人精心打理过,一棵棵凌霜傲雪,笔杆般直插云霄,绿如荷叶雨后初晴,美如洛神吸风饮露,让人看上一眼便觉心旷神怡。
穆向楠笑道:“商哥,家师虽不精深奇门遁甲之术,却偏好西域波斯等地的星象数术,这林中的布局皆取自异域,异域奇术与咱们中原的奇门遁甲颇为不同,少有‘一步失足、万劫不复’的险招,却能让人身陷其中,毫无规矩可循,因此便算是五行八卦的绝顶高手来此,也决计摸不到门路。”
雁凌峰对奇门遁甲本就一知半解,对异域奇术更是闻所未闻,不过得知是李掌门偏好之物,其中深奥玄妙,定然非同凡响,就此对李重生又添了一份敬重,与穆向楠并辔而行,只盼早一刻见到这位如雷贯耳的南剑神李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