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听他有意搪塞,便也不再追问,直言不讳地说道:“晚辈姓韩名商,大名府人士……”
“你叫什么?韩……商?”花甲老者忽然盘膝坐起,身下的羊毛毯子便被拧做一团,正自一脸惊诧地看着雁凌峰,话未问完便已站起身子,手抚铁柱,向雁凌峰仔细打量。
雁凌峰倏然一惊,仰头看着他枯槁苍黄的脸色,木讷地答应道:“正是。”
花甲老者音容颤抖,缓缓说道:“老朽名叫司空玄,犬子司空捷多蒙雁少侠相助,才能在海外岛全身而退,取回了灵狐鲜血为老朽医治肺痨病。救命之恩无以言谢,还请受我一拜!”
雁凌峰得知此人便是司空捷之父司空玄,心中倍觉亲切,见他朝自己躬身礼拜,诚然受之有愧,连忙说道:“前辈不可!那不过是分内之事,想不到能在此遇到司空前辈,啊,不知那灵狐鲜血对前辈病情是否有用?”
司空玄干咳两声,转身坐回原位,将那吸毒玉石放在嘴边,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司空家轻功独步天下,肺痨顽疾却也是根深蒂固,难以清除,灵狐鲜血只是个祖传偏方,我对这稀罕物原本不曾奢望,想不到入药之后还真有奇效,若不然老朽便熬不到今日了。”
他说到这里哑然一笑,面色又和善了几分,道:“犬子回来后将海外岛中的遭遇全告诉了老朽,不仅如此,犬子捷儿还将少侠你的故事一一和我说了,老朽真是万分钦佩啊……”
正说到这里,司空玄眉头一皱,忽然摆手让雁凌峰安静下来,轻声说道:“少侠快请躺下,这世道难得糊涂,你就当什么都听不到。”
雁凌峰见他神色严肃镇定,说话间伸手一指十几步外走廊尽处的牢门,这才侧耳细听,果真听到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渐渐走近,果真有人来访;急忙答应一声,便依言行事,重又卧下身子,面朝墙壁,背对回廊,阖眼假寐。
吱呀……厚重的镔铁牢门徐徐打开,狱卒推门作揖,身侧便请进一个云菱先生,正是梅雨寒。
梅雨寒进入牢中,先是冲司空玄逢迎一笑,便将手中的檀木食盒缓缓放下,向司空玄抱拳说道:“司空老哥,梅某又来拜访,哈哈哈,您老人家这些日可还好啊,老弟我这些日东奔西走,疏于照应了。”
司空玄这间牢房干净整洁,地上铺了两张毛毯,墙壁也涂漆粉刷过,不生虫蚁,不进潮气,他躺在毛绒毯子上,口呼玉石,微合双目,听梅雨寒寒暄过后,漠然说道:“梅先生何必客气。”
梅雨寒尴尬一笑,转过身瞥了雁凌峰一眼,见他侧身躺在冰冷地面上一动不动,想必是服了过量的软骨药,还未苏醒,便不屑一顾,转身又笑道:“司空老哥,今日是重阳节,老弟奉王爷旨意,特意给你送来咱们府中最好的雄黄酒,桂花糕,还有这块寒玉石。”
梅雨寒俯身打开食盒,将一只白玉酒觚取出来,从铁柱缝隙间送进牢笼,继而又拿出一只馒头大小的圆润玉石,也是恭恭敬敬放入牢中,笑道:“司空老哥,王爷先前送你那块玉石只能吸毒润肺,治标不治本,而这块寒玉乃是昆仑山上品雪山宝石……”
“多谢王爷好意。昆山之下,以玉抵鸟,这东西本就是身外之物,一块就够用了,老朽生而无所求,一日三餐足以。哎,这牢里虽分得清春夏秋冬,却看不见日月星辰,想不到竟又是重阳了,重阳啊重阳,哈,也不知何时能夜尽天明!”
梅雨寒听他话中有话,背手沉吟稍作斟酌,微笑道:“老哥你何必如此固执,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老哥你有气节,梅某这些年看在眼中,心中好生敬佩,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府中三千珠履,王爷对门客皆是爱戴有加,不过又有谁能出你们司空父子之右!”
司空玄轻吁一声,摇头说道:“梅先生也不必再老生常谈,不是老哥我不待见你,你可真是不招人待见!你回去和王爷说,老朽年老体衰,功力已丧失殆尽,七宝塔楼恐怕上不到第三层,便要一命呜呼,上塔顶摘黄帝玺,真是比登天还要难上十二分!就算王爷再关我二十年,我也是爱……莫……能……助!”
梅雨寒听他说到最后话音陡变,方知他心念坚定,想起自己十年之间屡次劝说,磨破了嘴皮也无济于事,回去之后对王爷又难以交差,霎时间语气一变,厉声说道:“爱莫能助!司空玄,你不要太过狂妄!你是老骨头一把,可你儿子却是大好年纪!王爷爱才,将你们父子奉为上宾,纵使王爷如此想要那块黄帝玺,却也以礼相待,顾及你们司空家颜面,从未有过逼迫之举,你可要三思啊!”
司空玄见他几近歇斯底里,便知他是恐于无功而返,难以交代,可这一番话却也不无道理,只怕爱子司空捷有所闪失,正声说道:“这也算以礼相待?老朽在牢中关了十年,难道这还不足?王爷还要为难捷儿不成?”
梅雨寒察言观色,见他心念动摇,连忙趁热打铁,道:“王爷让你住在此处,只是爱才难舍,怕你不辞而别,而这十年间,若非王爷花重金为你医治肺病,恐怕……”
他说到这里火气消减,音色渐渐平和下来,低声道:“往事已矣,司空老哥你又何必记挂心头,当年你们司空家是被牵扯进来,才落魄如此,可王爷毕竟将你们父子收留下来,可算是恩怨相抵。人这一辈子,总要向前看,过去的事谁也无法更变……”
司空玄勃然大怒,将手中玉石甩手一掷,击在左侧墙壁上,砰然作响。
梅雨寒心中早有预料,见他有此举动也不以为奇,话锋一转,道:“司空老哥不宜动怒,其实这七宝塔楼也并非只有你一人可上,这世上还另有一人!”
司空玄神色一动,仿佛已猜到他言下之意,却并未声张,只听梅雨寒哂笑道:“梅某恭喜司空家后继有人,令郎司空捷如今的轻功造诣想必已不在老哥哥之下,而且司空公子最听王爷的话。王爷今日派梅某来此,依旧是为劝司空老哥答应此事,若是你不答应,那就只好让令郎子承父业……”
“不可!七宝塔楼机关重重,便是老朽也未必能活着登上七层,取出皇帝玺就……”
梅雨寒不等他说完,抖开折扇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况令郎寸草春晖之心,夙夜挂念老哥你的安危,若是知道你不愿登楼取宝,定会代你为之!”
司空玄气急败坏,却朗声一笑,瞪着梅雨寒说道:“威胁我!哈哈哈,晚了晚了,老朽早已嘱咐过犬子,不义之事绝不可为!”
梅雨寒啪的一声收起折扇,道:“所谓百善孝为先!令郎如此孝顺,想必宁可舍去性命不顾,也会为老哥你的处境着想吧!”
雁凌峰倒地假寐,听二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越吵越是激烈,虽不知其中有何隐故,不过梅雨寒是重阳王麾下鹰犬走狗,这却是不争之实,想必他奉重阳王命令,对司空玄威逼利诱,定是去做什么不义之事,而司空玄坚守气节,可谓威武不能屈。只是不知这七宝塔楼是何等险要之处,而黄帝玺又是何物,凭司空家人物的绝世轻功,登楼取宝难道不是探囊取物?
正遐想之际,忽听门外有人叫嚷道:“郡主,郡主,深牢重地,您……”
“滚开滚开!再不滚,可别怪我动粗!二叔,那位韩兄弟就在牢里!”
雁凌峰闻声一怔,听话音辨出说话之人正是赵郡主,这才恍然大悟,想起那日洛阳城不辞而别,看来她早已回到了重阳王府,想必是她听说了自己被关在牢房里,便要仗义相助,禁不住心念一动,想要起身。
牢门砰然敞开,两个狱卒仓皇退入牢中,踉跄几步后纷纷仰头坐在地上,口中还诺诺劝止,转过头又向梅雨寒道:“梅先生,梅先生,二王爷和郡主……”
话未说完,却见门口处灯盏一晃,一男一女并肩而入,那女子正是重阳王府郡主赵兰若。她不等梅雨寒开口,劈头盖脸说道:“梅先生,这牢中可有一名叫雁凌峰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