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天高地阔
乾为天2018-08-23 12:382,968

  日已西沉,天色将近傍晚。昏黄的光线打在脸上,伴着凉意席卷全身,雁凌峰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蓦然惊醒。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得浑身疲乏难解,心事累赘,似梦非梦、似醒非醒之间,忽然想起古人诗云:但愿长醉不愿醒,该是何等梦寐以求的境界,总比醒过来后面对这光怪陆离、玄机莫测的大千世界要好得多。

  雁凌峰睡眼惺忪,还未等看清四境状况,可想到这里却连忙将双眼紧闭,浑然欲睡。

  “小兄弟,你醒了啊?”

  雁凌峰闻声一怔,听不远处传来这句略带嘶哑的话音,霎时间魂归尘寰,顿觉得身下冰冷如铁,再难躺卧,一个激灵后猛然坐起身来,瞠目向四周观望,才见四壁徒然,昏暗灯光从铁牢铁柱间三寸宽的缝隙中射进来,铺展在满地杂黄的草梗上,透着一股凄凉韵味。

  雁凌峰循声向左手边看去,只见一条七八步宽的过道相隔,与自己隔笼对望的正是一个年近花甲的青衫老者,这人盘膝打坐,静静坐在一丈见方的铁牢正中,灯光削打在他布满皱纹的脸颊上,千岩万壑,却是皓目深眸,正直愣愣地盯着雁凌峰打量,仿佛许久也未见到如此新奇有趣之物。

  雁凌峰恍然大悟,得知自己身陷囹圄,顿起防备之心,急欲起身观望,可发力之时却觉得浑身骨骼酥软,胀气涌入肺腑之间,便觉得小腹一痛,再也不敢妄自乱动。

  “能被关在王府深牢,这位小兄弟想必不是寻常人物,看你伤情,应是服软骨药。恕老朽冒昧一问,不知小兄弟你是何许人也,竟能受到如此‘礼遇’?”

  眼见这花甲老者谈笑风生,仿佛是在深牢中尽地主之谊,好言款待自己,雁凌峰身处绝境时茫然无措的心绪稍觉宽慰,漠然笑道:“如此礼遇,真是盛情难却。这里是重阳王府的牢房?”

  “正是,而且还是王府深牢,老夫在这里住了十年,迎来送往的客人不足这个数!”花甲老者说话间将右掌一展,五根老茧斑驳的修长手指徐徐向雁凌峰推过来,在幽暗的光芒下尤显得悲凉真切。

  雁凌峰听了他这番言论并未觉得讶异,哂笑一声,答应道:“听前辈之意,这牢中十年里只关了七个人?”

  花甲老者见雁凌峰身处牢中依旧心绪豁达,想必是他年纪虽轻,却是经历了不少风浪洗礼,心里暗自佩服他少年老成,僵黄的脸色转瞬变得温和起来,声调也微微上扬,道:“七个!却只有你我还活着,哈哈哈,老朽在这里熬死了五个人,而且都是年富力强之人!”

  他说到这里心生感慨,径自肺痨病发,忍不住狠狠咳嗽两声,继而便大口喘息起来,每喘一声,胸腹之间便针砭骨刺,疼痛万分,纵使他有意隐忍克止,可痛意袭来,苍老冷毅的脸颊上依旧浮现出一丝狰狞颜色,却转瞬即逝,便又听他气概豪爽地问道:“你看老朽这副病痨子体格,如何能熬死那些虎背熊腰、一身武艺的大汉?”

  雁凌峰心事重重,自然无心与他猜谜解闷儿,旋即摇头不答,兀自思索对策。

  却听那老者摇头笑道:“因为那五个人都有雄心壮志,满腔抱负!他们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牢中,原本要学鸿鹄鲲鹏飞扬万里,最终却是朝菌不知晦朔,如何能不郁郁而终!”

  雁凌峰听他说到这里,心中颇有感触,便抬起头看着老者,等他接着说下去。

  “而老朽呢,老朽这一辈子浑浑噩噩,善恶不识,好坏不分,没心没肺!可谓杂草生来天地长,哪管雷雨和风霜!”

  他说到此处情绪跌宕起伏,忍不住咳嗽数声,却仿佛这身子乃是身外之物,纵使每咳一声痛入骨髓,却也毫不在意,立时手拍胸脯止住干咳,怆然慨叹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像老朽这样的人,多活一天便是一天,佛祖将我关在此处与世隔绝,得以参悟半生毁誉,世间恩德莫过于此啊!”

  雁凌峰得知此人已在牢中关了十年之久,想必他与重阳王定有极深仇怨,不过此刻却也无心过问,想来人生在世,各自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又何必另寻烦恼,窥探他人之事。

  花甲老者叹息声缠绵不绝,回荡在这长宽各十五步的铁石深牢中,激荡左右,将那牢门口悬挂的两盏油灯也吹得火信摇曳,烛影彤彤,仿佛已有些日子没人听他倾诉牢骚,今日终可一吐为快。

  他听雁凌峰并未回答,想必正是个性情沉稳的年轻人,不禁收起满心情绪,笑道:“谨言慎行,好啊,年轻人难得沉稳,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多说无益。”

  雁凌峰摇头笑道:“晚辈只是在想一些事而已。”话音未落,笑容顿时僵滞,泪色又涌上眼眶,只想捶胸顿足,却无奈四肢里空如水绵,发不上半点力道。

  “什么事啊?呵呵,我也不过问了,能关进这间牢房的人,都有一段故事。老朽看你心事重重,才和你说这些话,并非牢骚空谈,你可别当做耳边风,不然过不了半年光景,老朽可就要送你走了。”

  雁凌峰听他出言提点,深感善意,连忙说道:“多谢前辈开解,不过前辈不必担心,我明日便可出去。”说到这里心头骤紧,喜悦之情一扫而空,自顾自地叹道:“可出去又能如何,这天地为牢,出了小牢,又进大牢,好人得不到好报,恶人却能逍遥法外,若是走在这般无情天地里,就如前辈所说,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花甲老者听雁凌峰打开话匣之后语出不穷,咀嚼一番后颇觉有些滋味,笑道:“好一个天地为牢,老朽这一把年纪,纵使牢门敞开,我也未必敢迈步出去,即使出去了,看一看久违的山水日月,想必也会再回来这里,终了余生。”

  话锋一转,又对雁凌峰说道:“可你年纪轻轻,如何会有这些想法?何况你明日便能离开这深牢,小兄弟,天高地广,把心放宽,你这一辈子是飞黄腾达、功成名就,还未可知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老朽这般邋遢,嘴上虽轻言生死,却从未动过这个念头,你大好年华,如何便糟践了!嗯……”

  雁凌峰听他苦口婆心开解自己,句句话语重心长,不禁在心中仔细斟酌,颇觉受用,抑郁之情果真消解,连忙称谢,正要相问老者姓名,却听他接着说道:“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但凡是人,这七苦便不可逃脱。小兄弟,我不知你从何而来,又要到何处去,不过你烦恼之事总也与这七苦脱不了干系。这滚滚红尘,你与我皆在此中,既有贪嗔痴之念,怎能没有烦恼?若是一遇烦恼苦楚便寻死觅活,辜负大好光阴,那当真是得不偿失啊!”

  听花甲老者提及这些佛家法理,雁凌峰思绪辗转,恍然想起在侍剑山庄幽谷洞底时背默的《金刚经》,虽然多日不曾温习,拗口经文早已忘了十之七八,却也记得吉光片羽所载深意,继而又想起中秋夜在郭家坞灯市中听到王安石与那僧人的一席对话,当时自以为这些佛理浅显易懂,早已深明领悟,可事到临头,却依旧难以自控,不禁深觉惭愧。

  转而静下心来,学着那老者的模样盘起双膝,与他对面而坐,心念一转,自语道:“勤修戒定慧,勿动贪嗔痴!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求不得,求不得……”

  花甲老者颔首道:“求之而不能得,爱之而苦离别,怨憎而常相聚,生老病死之苦,更是人这一生不得逾越的关口。小兄弟,人生苦短,须及时行乐,纵使你有千百般愁苦,花繁柳密处拨得开,那才是本事!”

  雁凌峰听了这番宽慰,心头倍觉温暖,抬头再看这老者的面相,只觉得冷如刀锋的灯光也变得和煦温存,而老者笑容可掬,这才想起问道:“前辈,还未请教您尊姓大名。”

  花甲老者淡然一笑,顺势将双腿蜷在身下的羊毛毯子里,随手拿起身侧的一块白色玉石,放在唇边紧吸了两口,仿佛看得见一股阴寒之气从玉石中涌入口中,肺腑中的刺痛感觉随之缓缓消褪,令他如释重负,这才悠然说道:“诶,说出来只怕有辱祖上,还是不说得好,不说得好!小兄弟,我倚老卖老,反问你一声如何。”

继续阅读:第279章 察言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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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剑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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