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峰联想至此,刹那间如坠深渊,如遗至宝,再看阿日兰斯的癫狂举动,竟觉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再不是荒诞可笑。这一恍惚的功夫,他便忘了作答,阿日兰斯察言观色,只当他心中有愧,一时间理屈词穷,当即迈步上前,正要大加指点。
却在这时,忽听身后远处传来阵阵狼嚎声,二人闻声一惊,各自探头张望,只见几百步外的月亮地上,七八只身躯健硕的草原狼狂奔如电,正如影随形地追击一匹烈马,而马背上一人也正张弓搭箭,屡屡施射,但闻狼吼声便知,马上客慌不择物,竟是箭箭走空,无一中的。
阿日兰斯情知不妙,深谙草原狼穷追不舍,迟早会将马匹累倒,且不管马上客是何许人也,既然撞见了,总不该袖手旁观。想到这里从腰间拔出牛耳猎刀,回首招呼雁凌峰一声,便即大步流星,朝着狼群追赶过去。
二人脚程再快,却也快不过风驰电掣的骏马、狼群,还未追出一百步,便见狼群催赶着那骑马越行越远,只怕须臾过后杳无踪迹,着实有心施救,无力回天。却在这时,马匹四周忽然又围上数十只草原狼,狼群四面围堵,马匹受惊之后再也不听主人摆布,兀自左冲右突,几个蹶子险些将主人甩下马背。
二人得此间隙,更是发足狂奔,深知救人如救火, 容不得片刻迟疑耽搁。果真还未赶上两百步,狼群便已发动攻势,纵跃闪击,只几个回合下来,马上客厚重的长袍短襦已被撕咬得残破不堪,又一眨眼的功夫,坐下强壮的烈马也被狼群咬到在雪地之上,马上之人则跌出丈远。
那人落地之后不敢迟疑,急忙翻身半起,左手弃了长弓,出刀护住后背,右手则紧握一支羽箭,锋镝所向,逼视群狼。然而他气势虽凶,狼群却是毫无畏惧,当中几匹狼四面抢攻,电光石火间便将这人双手咬伤,羽箭弯刀纷纷落地。
怎料狼群适可而止,仿佛并无杀念,眼见缴了对手器械,数十匹狼即刻退回五六步远,将这人裹在垓心,一动不动地凝视。
雁凌峰大惊失色,只怕草原狼凶狠成性,再不出手为时已晚,当即断喝一声,意欲虚张声势,驱散狼群。阿日兰斯则从腰间拔下牛角短号,他与雁凌峰私了恩怨,原本不想惊动旁人,这时却也忘了顾忌,牟足力气对着牛角一吹,号角铮鸣划过夜空,端的声传百里。
狼群闻声震惊,得知援兵来到,猛然发起攻势,顷刻间前扑后冲,锋利如刃的狼牙在那人股肱之上又咬开数条伤口。那人重伤之下疼痛已极,立即倒卧扑地,抱头蜷成一团,不敢再做挣扎。
可时至此刻,狼群依旧未动杀念,听着号角声逼近,各自调转方向,一哄而散奔向远处。等二人追至近前,狼群早已鱼散深海,不知所踪。
“阿日兰斯,救……我!”那人见险情化解,依旧惊魂未定,盖手脚上伤情颇重,疼得他几欲昏厥,这时见来了援手,不禁谢天谢地,总算是保全了性命,可脸上却不无彷徨犹疑之色。
阿日兰斯闻声识人,惊诧道:“海日古,是你!”随即俯身探望这人伤势,才知伤口虽多,索性并未伤及要害,便将他扶起身来,驮在背上,这才问道:“这大半夜的,你为何骑马来这里?”说话间拔足向回走去。
海日古支吾半晌,忽地呻吟不止,作大痛之状,意欲将这一问搪塞过去。
雁凌峰心下生疑,他在后面扶着海日古的脊背,但觉他身上所穿皮袄长袍不下三件,而激斗过后,更有酒水干粮淋淋漓漓洒了满地,显然他是做了出远门的打算,此刻对阿日兰斯的问话逡巡不答,料想内中必有隐情;转念想起今晨狼王已答应了阿古拉的要求,如何口血未干,盟约即废,当晚便来袭击部落中的人畜?着实令人费解。
部落中众人宴饮正酣,听了这两长夹一短的号角声,得知族人有难,纷纷持兵出寨,慌慌张张赶了几百步后,正与三人会和一处。
阿古拉向海日古询问事情缘由,海日古獐头鼠目,吞吞吐吐答说他几日前新驯服了一匹马,正待夜间骑出来熟悉马性,不料出寨不远便遭遇狼群,弄得人马俱伤。他说到这里面色惨白,伤情愈重,无法开口再说下去。
阿古拉沉吟片刻,便让他回去疗伤休养,转回主位震怒不已,拳手为令,当即决议明日驱狼。
阿日兰斯是莽撞人,他对狼本就颇为厌恶,听阿古拉下令驱狼,恨不得变夜为昼,立刻大展身手,早将心中疑窦抛却脑后,极力赞成。而雁凌峰自忖客居帐下,人微言轻,想到老谋深算的阿古拉既然有此决议,必然有其道理,自己又何必杞人忧天,自寻烦恼,索性便忍住了心中疑惑,未在人前提及。
一夜枕戈待旦,翌日天光微亮,阿古拉便起早点兵,集结了二百余人。草原部族平时游牧,战时则可持兵成伍,且这二百余人皆是骑兵,长矛短刀,雕弓羽箭,外加数十只套马杆,不仅军容肃整,战斗力更是不容小觑。
誓师已毕,众人便浩浩荡荡奔着昨日猎场方向赶去,只因那千余只黄羊数目庞大,狼群一时间挪运不完,必会守在此地。
众人离猎场五六百步外收缰驻马,列好偃月阵,严阵以待。阿古拉则领着特木尔和乌兰巴日催马走向草场,意欲先礼后兵。
雁凌峰遥望三人身影跨过雪坡后消失不见,猛然想起昨日所见狼群袭人的场景,不禁面露忧色,只怕这三人虽然英勇,可恶虎难敌群狼,如此孤军深入,难免危险。正想着,却听山坡那端隐隐约约传来几声低沉的狼吼,若隐若现,无从辨别是真是假。
阵列中鸦雀无声,众人屏息凝神,弓刀出鞘,目光牢牢地盯着三人背影消逝之处,时刻准备着冲锋陷阵,神情肃穆已极,显然这些草原人对狼群的忌惮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日光苍凉,掩映云际。西北风在大地上肆意怒吼,卷起一溜溜白烟向远方咆哮而去,几百步外的光景依稀可见,但声响却难以闻状。阿日兰斯心急如焚,他手握长矛,揪着马鬃蠢蠢欲动,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后还不见动静,终于催马出阵,火烧眉毛似的说道:“老爹还不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去看看!”
众人素知阿古拉军纪严明,放眼整个部落中,也只有阿日兰斯浑人一个,多次以下犯上,虽遭到不少惩处,却屡教不改,当此之时众人各怀疑虑,暗想唯今之计也只能让他再犯浑一次,去彼处一探虚实。
正议论间,忽见迎面的雪坡上,阿古拉三人策马而归,三骑马风驰云卷,眨眼间奔回战阵。腾格尔不敢擅离战阵,可他心中不误盘算,始终觉得昨夜狼群袭人一事内有蹊跷,只盼父亲这次与狼王交涉之后会澄清事情原委,避免刀兵相见,当下忍不住问道:“阿爸,如何?”
阿古拉面沉似水,悻悻而归,听了腾格尔这问,板着脸并未回答,旋即抽出腰间猎刀,调转马头迎面朝向草场方向,高呼道:“进攻!”
军令如山倒,众人心中虽有疑惑,此刻却也无暇旁顾,二百余骑战马奔腾如注,雪崩潮水一般朝猎场汹涌扑去。虽说只二百余骑,但马上众人刀出鞘,弓满弦,草原人独有的冲阵呼声吆喝出口,震天荡地,一往无前,着实有股舍我其谁的气势。雁凌峰夹在当中,但见前后左右皆是奔马勇士,长矛弯刀,不禁气血澎湃,如临沙场,便也跟着呼喝起来,虽不懂大意,却足以壮大声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