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自那日流泪昏倒之后,便半月未醒。
耀国的朝政总是需要人梳理的,就算顾析再怎么关系林念,也不能把朝堂搬到太傅府。而顾析那日住在太傅府,已经引起了前朝后宫的风言风语。恭王之事还未结束,此刻朝局最需要安稳。因此,顾析三日之后便回了宫,只是每日都会悄悄到太傅府看看她。
总希望她能醒来的愿望,没有实现。
陆征一向淡于朝局,倒是瞅着空便去太傅府看看。
太傅林念重病的消息因为没有及时封锁,此刻,已是满城皆知。世人皆道,女子主家主朝政,终究是遭了天谴,可惜这洛阳林家,马上就要落寞。因凤溪在外的身份是林念的堂姐,众人便以为这林府的一切要归了她,便赶忙巴结。
凤溪一恼,把众人献殷勤的东西尽数上交了国库。在外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回了府,见着林念越发消瘦的脸,便忍不住红了眼圈。
丫头见此,端过一碗鸡汤,轻声说:“大小姐她,一辈子都在为了林家辛劳。符庭师兄已经和云老阁主一起出去寻找救治之法。我自然相信他们……只是,凤溪小姐,若是大小姐一日不醒,我林家便一日在风口浪尖!你虽然不是大小姐的亲姐妹,但是也是顶了林家的姓。若是有事,希望,你能与我一起进退!”
一向温软的丫头说出这一番话,竟然带着一丝决绝。
凤溪抿嘴,上前抱住丫头娇柔的身躯,低声说:“我,林凤溪,势与林家共存亡!”
她看着床上薄纱后的林念,不由得掉下了泪水。
丫头淡淡一笑,款款行礼道:“堂小姐,谢谢你。”
凤溪如何听不出来这变化的意思,她从现在起,不再是凤溪,而是林家的堂小姐。
两人给林念喂了些汤药吃食,便退去。
看着满院冬意,凤溪呵出口气,说:“我该怎么做?”
“洛阳林家业大,却不家大。因着,只有老爷林贤,小姐林念两位主子。老爷是名满天下的才子,一人之力带着林家走上了世家的道路。可是,湖州林家却是老爷的本家。此时,小姐病重不醒的消息大抵已经传到那些人耳中。一旦他们起了歹念,难保不会来洛阳。皇上和陆将军虽有心护着小姐,只是小姐并未出嫁,若是此刻过度依附旁人,只怕会令人产生林家已经归于皇室之感。洛阳铺子的那些掌柜,此刻因为忌惮,不会有太大的动作,只是暗地里的试探还是少不了的。”
丫头说完,无奈一笑。
凤溪却是亮了亮眼眸,笑着说:“我发现,你是极其聪慧的。”
“小姐喜欢我纯纯的样子。但是我也得有能保护她的能力啊。”丫头抬头,却发现眼泪都干涸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林家。保护好阿念。”凤溪握紧拳头,暗暗发誓。
她的人生,从此要分成两段。
她会为了守护这份道义,坚守此处,不离不弃。
……
陆征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回到岐山乔氏的地界,自从乔欢死后,这里对他而言便是噩梦般的地方。
他年少时遇到乔欢,是最幸运的事。而乔欢遇到他,是最不幸的事。因为陆征,她在十六岁便香消玉殒。两人既无法打破世家的枷锁,也无力抵抗江湖暗算,一次失手,便步步错。
“陆征,家主不见你。你走吧。”
他握紧拳头,却不能再出言反抗,挣扎许久,才缓缓说:“他想要的东西,我会给的,求他救人!”
仆役一顿,有些诧异。
一声童声从旁出来,带着讥讽,尖锐地刻入陆征的脑中。
“哈哈哈,看到你这样子,乔欢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昔日爱她如宝的陆征,此刻居然在为别的女人求医?真是嘲讽!”
陆征眼神一凛,他并不希望有人将乔欢与林念放在一起比较。
“她若知道,必然希望我能救她……不留遗憾。”
乔一倒是乐意,说:“我便随你看看那位,不过,我要的东西,记得放下。我这人,从来不做赊账买卖。”
“这个自然。”
云楼阁是医家大家不假,但岐山乔氏对于术士的伤,更有些偏门办法。陆征没了办法,求了岐山乔氏。
代价便是舍了他的离卦剑和半身修为。
乔氏的禁地需要源源不断的修为来维持,陆征便是最好的人选。若非此故,当年乔欢随他走,乔一早就下杀手了。
陆征带人赶到太傅府的时候,云老刚刚替林念拔毒结束。
蓬莱阁阁主派了女儿汀赋入世,此时却也刚刚到府。
汀赋一身白衣,金线绣制,簇簇花团为簪,站在一处便是一处的风景。举手投足的风情。她是林念最羡慕的娇娇女。
凤溪接待这几波人一贯用了茶水。她这些时日,对外要对付那些心怀阴谋的世家和商铺老板,对内要接待众人,心中又总是牵挂着林念,眼看着就瘦了。
“师妹的病,我似乎看不透。”汀赋皱着眉,忧愁道。她与林念算不上感情好,甚至很容易抢夺什么。但两人皆是出世之人,吵闹过了也就算了。
云老抚了抚胡须,也连连摇头。
“似毒非毒,似蛊非蛊,奇怪奇怪啊。我只能先保命,别的,真的没法说了。”
乔一扯着童声,嘲讽道:“不过就是白布一盖,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愤怒看着他。
他倒是无所谓,双手一摊,对陆征说:“前头带路,我倒是要瞧瞧她得了什么怪病。原本我就是想你那把剑和……,如今要是能打压了云楼阁,也是划算买卖。”
说着,还朝云老翻了个白眼。
云老不与他一般见识,却是加紧联系林贤。
女儿都要没了!这老狐狸怎么就是不着急赶回来!难不成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这世上的一切,遁世了?
陆征与乔氏家主一进门,便被眼前的场景惊了。只见林念的皮肤泛着一丝灵光,怪异非常,暗流涌动着充沛的灵力,仿佛只是睡着。
“这位林家主,实在是个惨人。”
乔一收起了刚刚的玩笑表情,沉了沉,带着一丝怜悯。
“她之前中过火毒,蛊毒,还有余香散,所以看起来,似毒非毒,似蛊非蛊。”
乔氏双手搭在林念的眉心处,惊讶道。
他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位这么能挨,居然中过这么多种毒……
陆征想到了雨妖女子那三只箭,还有她浑身是血躺在自己怀中,心中一疼,那次是火毒。
蛊毒怕是在程家的时候,不慎中的,那么,余香散呢?
他半跪在塌前,缓缓握住林念的手。
温暖的,柔软的,仿佛她从未倒下。
“你可有办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念也……”陆征的声音有些颤颤巍巍,他没有办法想象,如果林念出事,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乔氏啧啧了两声,把怜悯的眼神分了一半给陆征。
“乔欢看到你这样,会很欣慰。不过,要救她,很麻烦,主要吧,我能探查她中了什么毒,那是因为乔氏的秘法,但这种秘法,没有探查解药的能力。”
说着,略带惋惜地看了林念一眼。
这番话,被门外刚到的顾析听到。
他站到原地,一动不动。
这一刻,他情愿自己从来不认识林念,从来没有将她扯入朝局,从来没有算计她,从来没有利用她。
从来没有,真的喜欢她。
朝野上下,只能用动荡不安来形容。
兵权彻底被陆征的玄冥军收在手中,虎符上交了顾析。恭王一众被彻底铲除,谁都不曾料到,恭王背后竟然是,平庆。
平庆国夹在柔兰与耀国之间,两头讨好,两头挨打,过得憋屈又难熬,于是大撒钱财美人,将李迪等人收入囊中,顺带着,控制了恭王。
后宫德妃封为了德贵妃,摄六宫事,给足了姜家面子。姜家与萧家成为了顾析手中最锋利的匕首,直接刺入了其他的世家。
从此,寒门多贵子。
就在洛阳百姓与朝中官员都已经习惯如此动荡的局面时,更大的事情,发生了。
林贤回朝。
顾析收到密报的时候,手一抖,总觉得事情慢慢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洛阳老百姓纷纷道,这是太傅见女儿病了,终于想回来了,真是父女情深。
凤溪在太傅府一早便收拾好了东西,等着迎接林贤的回归。汀赋一直居住在了太傅府,与符庭奔波于林念的病情,此时也盼着林贤回来主持大局。
“其实,你一早便知道。”
洛阳城外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林贤与叶梦得对坐着,言语之间竟是刀光剑影。两人年轻时都是名震四方的才子,就算坐在简陋的马车中,风采依旧。只是脸上都带着一丝愤恨。
叶梦得松挽起袖子,抚了抚额,有些惭愧,说:“林小姐身上戾气很重,平素靠在鲛珠也能压制,但是有人给她下过余香散,虽然分量不重,且早早解了,但她的体质根本受不住这味毒。”
“你倾慕我儿多年,也没有出手帮她。”
林贤笑着说,但语气不善,犹如数九寒天。
他虽然信奉放养女儿,却从未觉得生死大事可以用来下赌注。叶梦得此事算是触及了他的逆鳞。就算是多年至交,也难以原谅。
叶梦得一副谪仙的模样,眉眼却是忧愁。
“我已救了她,四纹兰花虽是图腾,也是药。一早我便令她吃了些。如今昏迷,是在自我保护。”叶梦得顿了顿,说:“但若要彻底醒来,便需要,林兄你了。”
林念的毒,被四纹兰花压制,所以昏迷却无危险。但是想要醒来,便要解毒。而这毒,委实有些复杂。
“火毒的残余,余香散的残余,再加上,挫骨蛊。”
说到挫骨蛊三字,林贤一顿。
这就是林家的宿命吧,从他研制出这蛊毒,一切就变了。怀璧其罪,江湖那么大,他管不住别人从挫骨蛊害人,这报应,便应在了林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