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得，替我照顾好林念。”
道义和宿命，彻底锁死了林贤。他在外遁世多年，将林念所做的一切看在眼中。有时候，他会心疼这孩子，从没有过过一天世家贵女的散漫日子。
但他不需要一个贵女，只需要一个能扛起林家与君主的继承者。
这时候，他突然看开，也许，做一个普通的贵女，也很好。
叶梦得伸手握住林贤的手，坚定地一字一句说：“我心待她，日月可照。放心，在柔兰，我可以护着她。”
“呵，我真后悔，如果当年我没有让念儿去跟你比棋，你就不会惦记上她，也不会特地回耀国见她，也不会真的惦记上她了。”林贤絮絮叨叨的模样，与世人心中皓月般的林太傅，截然不同。
“她赢了我两局棋，足够了，世人谁能令我心甘情愿输两次。”叶梦得笑了笑，深不可测的眼眸中，有一丝柔情。
林贤回到了太傅府。如今的一切，他暗中已然了解，对凤溪的存在也是默认了。这样有情义的女子，若是留在林家也是有益的。
顾析一等林贤回府，便赶忙离宫，与陆征一前一后到了府。
“林贤参加陛下，齐北将军。”
顾析打断林贤行礼的手势，兀自拂袖一拜，沉声道：“是朕有负她。”
“陛下，林家不仅有林念，如今还有一位凤溪姑娘，若是需要笼络林家，她，亦可。”林贤拢着袖子，笑着说。
笑得像只狐狸，不知道盘算着什么。
陆征就算是个将军，也是听出了林贤的不满，开口解围说：“太傅可以办法？现在救人要紧。”
林贤点了点头，朝顾析俯身一拜，说：“我打算带着念儿去蓬莱阁，还望陛下允准。”
一句激起千层浪。
顾析这段时间一直压抑着自己的焦虑，处置朝局的事情不由变得狠厉。日子一天天过去，云楼阁，岐山乔氏，蓬莱阁都想尽了办法，林念还是没有醒来！
此时，他全部的希望都压在了林贤身上。结果林贤一回来，便说他要，带走林念？
帝王的怒气虽然压抑着，却还是令守在外面的奴仆低下头瑟瑟发抖。
“陛下，我儿与您，缘分浅薄。说句逾越的话，陛下真的倾心我儿吗？陛下从来没有用她的生死安危算计过大局吗？”林贤直直看向顾析的眼睛，发问。
顾析红着眼，坚决说：“是。朕愿许她皇后之位。”
闻言，陆征倒是一愣。
他从前总担心，顾析是在戏耍林念的感情，如今这般，倒是真情流露了。如果林念醒来，不知道是何心境……
林贤点了点头，说：“那陛下便许。人，我依旧带走。这是唯一的办法。”
顾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青云殿的，他看着眼前熟悉的摆设，想起和林念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她总喜欢喝鱼汤，明明是个小姑娘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有一次她还醋了，嫌他的婢女长得好看。
往事点点滴滴，在此时越发珍贵，也越发刺得他心疼。
林贤质问的没错。他一开始便算计林念，让她去对付陆征，对付恭王，对付所有的一切，是他弄脏了她的手，是他把她推入了险境。
如今一切，不过自作自受。
“陛下！”
小黄尖叫着扑了过来。
顾析坦然抹去嘴角的血迹，一愣，惨笑一声，竟然哭了出来，他抹去眼泪，却越抹越多，最后端坐在案前，哭了起来。
“陛下……”
小黄第一次自己主子这样，吓得不敢往前。
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天，顾析下旨，复林贤太傅之位，迎林贤之女林念，为皇后。
一时间，朝野非议。
沐裳清楚自家将军的心思，取了一壶酒，在屋顶找到了陆征。
“喝酒就忘记这些事了。”
陆征摇了摇头，轻声说：“断了念想也好，日后我便安心护着这片江山，盼着她安好，天儿长大。”
“将军这么好，不怕没有女子倾心。‘
沐裳拍了拍陆征的肩膀，觉得这个男人的心思，总是太会成全，不由得心疼。
朝野之中与林念感情好，感情不好的，都闭了嘴。
顾析的雷霆之怒已经波及了部分朝政。平素只是停职罚俸的事情，如今却是流放。上下瑟瑟发抖，盼着林念能早日醒来，平了天子的这把刀。
后宫则不同，人人盼着，这位皇后永远不会醒来。
不论如何，事情已经盖棺定论。
一辆马车从洛阳城悄然而出，其中便是叶梦得，林贤，还有昏迷的林念。
十年后。柔兰。风岭山。
林念坐在山坡上，替眼前的坟头拔了拔草。
“你总是那么云淡风轻的，可是害苦我了。”
墓碑上刻着林贤之墓四字，字迹已经有些淡了，可见已经过了多年。谁人能想到，当年纵横耀国的才子林贤，竟是这样的下场，葬在他国的一处小山坡。
十年前林贤带走她，以身饲蛊三年，救了她，自己却撒手人寰，临终将挫骨蛊的一切都写了下来。林贤告诉她，在柔兰呆着，直到她能够控制挫骨蛊。
没错，挫骨蛊一旦存在了，就无法消灭。
共存是最好的法子。
林念因这场大劫，彻底成了普通人，灵力武功尽失。不过因祸得福，戾气与蛊毒得不到灵力的滋养，几乎被完全压制。
“老头儿，我这些年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人，渐渐明白了你当年的想法。站在高位是双面的，既能害人，也能救人。我曾经鲁莽，犯傻，错信，报应完了，现在我也要解脱了。”
说着，便翻了个白眼，继续念叨。
“你把我托付给叶梦得，他很好，我从小便崇拜他，但这份崇拜，不是爱慕。这些年，他对我很好很好。我总是害怕啊，太直白的拒绝会不会伤害他。”
林念抚摸着墓碑上的字，笑得温柔。
“我已经找到了与蛊毒共存的办法，前段时间，顾析又派人来找我，叶梦得拒绝了。但下次呢？”
“下次，我怕是就想跟他走了。虽然你说，他利用了我，害了我，但是爹啊，我昏迷的那些年，在柔兰的这些年，足够看清他的心了。生死一场，那些利益纠葛我不想了，我只想好好守着他。”
风吹散了林念的最后一句话，天涯已远。
顾析与林念分别多年后，终于相守。这位皇后做过太傅，上过朝堂，封后十年才回宫，注定是史书上一位传奇的人物。
夏日宫中架起秋千，林念懒洋洋坐在上面一荡一荡，顾析在身后推着，两人说说笑笑，便是余生了。
柔兰的小王爷兰叔潇与萧姜生了对龙凤胎，前段时间，兰叔潇继位，叶梦得辞去了国师之位，远遁江湖。
得了这个消息，顾析醋了，将林念牢牢锁在怀中，委屈说：“当时太傅说是带你去蓬莱，我一查才知道是去了柔兰，可叶梦得，总是不肯将你还给我。”
林念感受到顾析的埋怨，只得摸了摸他的脸，安慰说：“爹爹是为了救我，他若是还你，只怕是具尸体。”
“能说点吉利话吗？”顾析一脸嫌弃。
林念眯了眯眼，笑着说：“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征呢？听说他去了岐山？”
顾析虽然惦记着陆征求娶过林念，但好歹是自己的大将，也没有多少脾气，只是悠悠说着，“不知为何，陆征去年娶了府中一位叫沐裳的女子，隔日便直接钻进岐山，真是胡闹。陆天眼看着也快都议亲的年纪，得亏陆夫人是位厉害的，也没让陆天委屈了。”
想起陆征与岐山乔氏的过往，林念只得叹气。
世间万事都是因果循环，前日的因，今日的果。陆征所有的因都在那里，如今，盼着他能早日寻得自己的果。
只是此刻，林念并不知道，陆征为了乔氏来救她，许下了什么。
这世上也只有陆征与乔氏自己知道。
四海升平，海清河晏。
这一年，顾析与林念的第一个孩子降世，赐名顾宴，海清河晏之意。
洛阳林氏现在的家主是位叫林凤溪的女子，手段狠辣，至今未曾婚配未有八卦。市井传言，有位叫江城的公子，总能惹得林凤溪跺脚得脸红耳朵红。别的，就不知道了。
齐北将军的女儿，陆天，到了婚配的年纪。这位郡主娘娘少时是皇后教导过的，父亲又是玄冥军将军陆征，因此是位婚配市场的香饽饽人物。
谁料，陆夫人却给她许了江湖侠客。茶楼里的嗑牙料子便说，这是克扣继女啊。
符庭从蓬莱闭关多年，本打算参加林念儿子的满月酒，却不想与陆天撞见，昔日的小姑娘已经落落大方，剑术高超，性情洒脱，直直问他，符庭，你愿不愿意娶我。
……
宴席流水般摆了两天，宫内宫外都是一片热闹祥和，嫡子的出生是耀国举国的喜事，再夸张也不为过。
殿中却是安静。兜着怀中熟睡的婴儿，顾析笑得傻气。
林念把自己那颗鲛珠放在了孩子身边，希望他一生都能无忧无虑。
……
柔兰，风岭山。
一杯清酒浇在坟头。
叶梦得依旧一身白衣，青丝随意搭在肩上，他的脸上终于有了岁月的痕迹，却是加了几分别样的魅力。
“林兄，念儿很幸福。她的幸福不在柔兰。在耀国。顾析待她很好，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叫顾宴。说实话，我很嫉妒那人。”
“但我不羡慕。”
“下辈子，若能再遇到你这样的对手，才是大幸。”
这夜，林念难得又卜算了一卦。
星辰之下，龟甲与三枚铜钱随意摆放在阵法之中。她手一顿，开始颤抖。
顾析发现身侧没人，便急忙找了出去，只看到林念披头散发坐在草地上哭泣。他想着，许是刚生完孩子，情绪没调整过来。
他快走几步，将林念拥入怀中，安慰着。
林念只是抬头看着星空，带着一丝缥缈的感觉，说：“叶梦得，去了。”
兜兜转转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结局。因果循环，往来报应。林念觉得自己最近颇有些多愁善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堪的笑，说：“谢谢你。”
“我才要谢谢你，愿意回来陪我。”
言尽于此，顾析搂着林念，在院中草地躺着看了一晚上星星。
第二天便都染了风寒。
细碎的生活，是那么真实。跨过了谎言和利用，两人终得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