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是什么地方?想必你们两位比我更加清楚。能够从守护森严的京兆府劫走最近严加看管的李迪,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亦或是说,这件事情,是不可能的。”江城在自己眼前比划着匕首,带着疑惑说着。
林念颔首同意,踱步到前面,说:“且怪就怪在,李迪消失没有多久,他的尸体就被你发现了……”说着,便看向茅屋顶,继续说:“按着时间推算,李迪应该一早便被害了,又怎么会将证物留在此处?”
她目光落在屋顶上一块淡灰色的布料上,久久不离。
这布料,是渠北特有的。
若不出差池,便是李迪身上的衣物!
“我让吴水清带着弟兄们将李迪的尸体从京兆府偷了出来,便放在这茅屋之内。江兄,请把。”
陆征适时开口,对江城说道。
江城刚刚还故作邪魅的脸顿时兴奋了起来,说:“验尸自然是好差事……”还不等说完,便挎着一张脸,苦巴巴说:“但是今日验尸对我没什么好处……你知道的,若是没有什么好处,我这人的眼睛就不太好使,脑子也不太好使了。”
“……”
陆征怪异地看了江城一眼,随即看向身侧的林念。仿佛在问,这样的人是怎么被你挖出来的?
林念感受到陆征带着询问的眼神,只得牵了牵嘴角,滑出袖子中的玉扇,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手心,淡笑着说:“此事结束之后,我便带你去萧家。”
“你是打算拿萧家死死套住我了?这一个好处你要用多少次?”江城白了一眼,说。
他将手中的匕首转了几个圈儿,最后紧紧握住,眼神飞扬,坚定说:“此事之后,我要一个在洛阳的身份。”
这个要求,倒是林念没有想到的。她一向觉得江城是个喜欢狮子大开口的人。今日却是提出了一个并不是十分划算的条件……
只是,比起去萧家的藏书阁,此事的难度要小得多,林念自然点头应允。
夜色越发浓厚,乌鸦落在枝头,嘎嘎叫着。茅屋本就偏远,陆征带着林念赶来,也废了不少时间。偏远之地,四下荒无人烟,偶尔传来的乌鸦叫,着实瘆人。
林念不解,杀害李迪的人,为何挑了这么个偏远的地方,却又选择把尸体扔到洛阳城中。她也不懂,陆征为什么非得在这么个地方验尸……
怀着各自的小心思,三人前后进了茅屋。只见这破败杂乱的屋子内被收拾出一块儿干净的地方,放着一具尸体,盖着白布。白布之下的尸体,便是李迪。抬眼看去,茅屋顶破了一块儿,漏下月光洒在尸体与白布之上,显得极其阴森。
饶是江城白日已经见过了李迪的尸体,此刻却也是暗暗说道:“林大人,我们好像遇到了劲敌啊。”
听到江城的话,林念的视线从屋内四周收回,落在尸体上,猛地一变。
她终于发现了,为何如此熟悉!
当日在渠北郡,程家的长孙程摊,便是这般的死相!面容肌骨皆不同身前,全身无伤……
又是,挫骨蛊!
危险,从许久之前仿佛便织就了一张网,慢慢靠近她!她明明感知到了这份危险,却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逃开,该怎么应对!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宛如潮水一般,四面八方,将林念淹没。
林念死死握着手,长呼一口气,坚定看向江城说:“靠你了。”
极其郑重。
江城不看她,只是淡定从怀中拿出一应工具,走向地上搁置的尸体……
……
江城在屋内验尸,最是需要专心致志。林念细细翻看了一遍茅屋里面,便和陆征一同出去了。站在屋外台阶上的两人,负手站着,看向远方,约定般默默不语。
陆征当时并不在渠北郡,关于程摊的事情只是从眼线那里了解皮毛。可今日林念与江城的表现告诉他,这事情,并非表面上那般简单。
夜色浓郁,仿佛吞噬了一切的生机。
连乌鸦的叫声都似乎小了许多。
陆征看着身侧的林念,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林念今晚被他带出开的时候,为了方便,只是简单地穿了一身直袖交领长袍,青丝用两只鎏金叶簪子挽在脑后,显得整个人越发单薄起来。她的侧脸隐在夜色下,带着一丝上位者的杀伐之气。
他突然好奇,林念若是温婉娇媚起来,该是一副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他被自己吓了一跳,急忙把这荒唐的想法给甩了出去。
“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陆征收拾好思绪,负手站在台阶之上,淡淡说。
林念正思索着最近几日的烦心事儿,没有多少心情,只得淡淡回应了一句:“你想我告诉你什么?”
“李迪的死,为什么是熟悉的?”
陆征望着她沉稳的眼眸,一字一句问道。
这句话,仿佛冰锥,打破了夜的静谧。
林念早就猜到了陆征会问,也不惊讶,只是把玩着手中的玉扇,抬眸回忆着说:“渠北的程家,从前的程阁老,为了能将家业和大权交给自己心属的继承人,谋害了自己的长孙,程摊。还妄图将这般的祸事,嫁祸到我头上,借此打击林家。”
听着林念淡淡的语调,陆征眉眼一挑。
算计林念,打击林家……
可见这程阁老并不是一个看得明白的人,在渠北多年,丝毫没有放下名利。
还不等陆征回应,林念又笑着说:“之所以说熟悉,便是,这程摊与李迪死后的变化,极其相似……”
“变得,不似从前?”
陆征沉吟,带着一丝犹豫问。他一贯杀伐果决,难得有犹豫的时候。
林念坚定地点头。
“此事算是极为隐秘的。我与江城觉得,这是蛊!”
听到林念的猜测,陆征淡定的脸终于有些瓦解。他与林念都是术士,自然知道蛊是什么东西。更重要的是,陆征之前的际遇,与蛊更是分不开。
而此时林念告诉他,这一切的源头,居然是蛊!怎么能不让他心惊?
“天下能改头换面的蛊,也只有,挫骨蛊一种……”陆征循着林念的话,整理了一番思路,却发现更加惊悚的真相。
挫骨蛊,纵使是从前的他,也没有见过。
像这种只存在于古籍之中的蛊毒,着实神秘得很。死后肌骨全改,挫骨分筋,毒辣得很……
“现在就等江城验尸的结果了。”林念抿嘴淡淡一笑,说。她虽面上还是冷静,却也是慌乱了些。
事情说明白之后,时间过得极为漫长。
陆征站在一侧,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自己的往事,直直要把他撕裂。他又想起纷飞的大雪,漫长的山路,还有纯黑的马车与耀眼的族徽……
林念还打算问他,为何选在此处验尸。只是当她看着陆征眼底的波涛骇浪,也就压下去了……
改日再问。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吱呀一声,茅屋的门打开了。
只见江城从里面快步出来,越过林念与陆征,站在院落中猛地呼吸了几口气,缓了缓,才说道:“李迪,恐怕是惹到了什么极其厉害的人!”
“怎么说?”
林念第一次看见江城这般的模样,越发觉得此事蹊跷。
“李迪的确是中了挫骨蛊,却并不是死于此蛊毒!甚至,他体内已经没有蛊了!可见,是有人拿挫骨蛊折磨他,并在他体内留下了一些毒物,使得他死后仍有中蛊的样子。而真正的死因,是这个!”江城说着,将手中的布帛递给林念。
林念走上前来,打开布帛。
不由一愣。
她的手便这样拽着布帛的一角,顿在空中。她控制住自己身体的战栗,忍住了一切,却还是压抑不住眼中的惊恐……
劲敌!
“冷羽针?”陆征一旁看着,低声惊呼。
林念握着的手缓缓松开,嘴角牵起一丝淡笑。
当时她在程摊尸体上发现了冷羽针的伤口,已经是极其怪异。今日,在李迪的尸体上,居然直接发现了冷羽针?以岐山乔氏的手段,怎么可能连个凶杀现场都处理不了?
可是,这世上又难有人,能拿着冷羽针陷害岐山乔氏……
仿佛瞬间陷入了僵局。
陆征的心魂此刻正在受着煎熬。岐山乔氏,他的噩梦。
“今日便到这里,我们先撤。”
林念想了想,仔细将冷羽针收起,对陆征与江城说道。她看向陆征,总觉得他有些异样……
陆征微笑颔首,说:“你们先走,我找人把尸体送回去。”
“好。万事小心。”
林念点头,便转身与江城一道儿离开了。
看着林念与江城远去的背影,陆征仰天看着隐在云后的月亮,长长叹了口气,任凭喃喃细语碎在风中。
“岐山……乔氏……”
……
“今日多谢你了。”
回到太傅府,林念顺势安排了江城的住所。回廊之上,林念收起玩笑,对江城松松行了一礼。
江城倒也不躲,倒是一脸怒色,磨着牙,狠狠说:“你说说,有事情,不能好好说吗?非得这样找我……”
这样的模样,倒是勾起了林念的好奇心。
“我其实蛮好奇的……陆征是怎么把你弄过来的?”
林念不问还好,一问,江城便羞红了脸,咬着嘴唇怒嗔道:“他在花楼的酒里下了迷药!”好一副被轻薄的模样。
花楼……
酒……
想了想那个画面,林念忍住笑意,拍了拍江城的肩膀,惋惜着说:“还好还好。没有让你在床上晕过去……”
“滚……”
江城羞红了脸,咬着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