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刘大人还不打算告诉我昨日尸检的结果吗？”林念站起来走到刘度面前，带着一丝遗憾问。
她长得虽然年轻，但浑身气度却是极其沉稳，这般低沉的声音配上手中不断翻转的空茶杯，显得格外咄咄逼人。
刘度直起身子来，看着这般的林念心下慌乱，似乎挣扎了会儿，复又想到什么，坚决地说：“尸检的结果不日便会送到林大人与萧大人府上，还请大人耐心等待几日。”
“……”
想不到，刘度却是个守得住话的人……
林念好笑地打量了几番刘度，便淡然一笑，将手中的杯子随手放下，负手走了出去。
就在走到大厅门口的时候，林念猛地回头，看着正在擦汗的刘度，一脸无害笑着说：“世人都道，世家与平头百姓的区别是难以跨越的。可要我说，这有什么难处？只要拽着一个世家，取而代之，平头百姓也可成为世家。你说是不是呢？刘大人。”
这话说的极其大胆。谁人都知道，刘度是平民出身，身后毫无世家依靠……
刘度猛地一愣，露出一丝凶狠的表情。
还不待他有什么反应，林念便潇洒带着林衣离去。临走之时，林衣看着刘度，装作随意将手中的佩剑转了几个圈儿，稳稳落在手中，露出的半截剑身闪着冷清的寒光。这把剑若是落在人的脖子上，不死也伤。
刘度在京兆府待着也是知道些分寸，便收起来目光，任由林念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
“主子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出了京兆府，林衣问道。
林念一开始没有算到刘度的反应，也没有想好接下来去做什么。天际的云朵聚集，隐隐有要下雨的意味。林念仔细想来，此时回府还有些早，府内也并没有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而此刻，她也并不打算去找萧允或是陆征……
“入宫。”
想着此时是难得的偷闲时，她便想到宫城之内的那个人。林念说完，便先一步坐进马车里面。
林衣得了指令，便打马向皇宫门口驶去。
此时洛阳街道上各家店铺早已开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路两边挑着扁担卖菜的菜农前面聚集了几家妇女，正在挑选着新鲜的蔬果。来往赶路的行人都放慢了步子，感受着早晨的朝气。
林衣驾着马车，穿梭在洛阳城中，尽量避开了人群。
却还是在朱雀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少年。
感受到马车明显一晃，林念挣开双眼，缓缓握紧手中的玉扇，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林衣的驾车技术是极好的，且这条路是洛阳城中最宽的朱雀路，怎么会平白无故撞到人？林念怀着一份心思，暗暗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林衣见撞到了人，急忙勒住缰绳下了马车，将少年扶起来，和少年一抱拳，带着歉意说：“这位公子，实在抱歉。刚刚光顾着赶路，没有来得及躲避。你现在可有什么不适？我知道洛阳城有几家医馆的大夫极好。”
听着林衣的话，林念坐在马车内，敛了眉目，有些好奇。她一想，便伸手推开马车的侧窗，从一条缝隙中看了出去。
少年一身粗布麻衣，此刻已经被林衣扶了起来，就站在人群之中。只是少年身量还没有长开，她极力得看，也看不清楚，最后只得放弃。
虽然没有看清模样，却是看清了气度。这样自带一股子高冷的少年，与他身上的粗布衣衫格格不入。
少年被扶起来之后，见只有林衣出现，而马车之内的人还端坐其中，不免有些失望，一抿嘴，硬气地说：“你家财大权大，我怎么敢说自己有事儿？”整个一副被欺压的可怜模样。
围观的百姓听到这话之后，对着林衣指指点点。林衣皱着眉看向这一切，有些拿不准，便说：“这位公子可以去洛阳任何一家医馆看病，钱财我家都包。”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包银子递给少年。
这银子是他才取的月例，着实不少。
谁知道，那少年咬着牙，看了不看，便要走，走时嘴里还碎碎念道：“我们都是贱命。我都成这样了，你家主子还端坐马车里面，实在是个没良心的！日后必定不得好下场！”阴狠的目光配上这般的话语，便是恨极了马车内的人。
林衣虽撞了他，却是好言相问，也愿意出钱财替他看病。这般诅咒的话，实在有些不知好歹了！
此话一出，林衣冷哼一声，手中的剑带着剑气寒光堪堪拔出一半。
而剩下的一半则是被林念打了回去。
“主子……”林衣剑招被林念突然打了回去，带着一丝疑惑看了过去。
只见林念敛衣面带淡笑出来，一身广袖衣裙配玉玦，站在马车之上，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年，淡淡问：“你可是要找我？”
说着，便抑制不住得冷笑。
眼前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当时她在渠北难民区见过的少年。当日的少年眼底便是一片阴狠，现在，虽是敛了些，却依旧是冷冷的。
“你现在可有什么大碍？”林念打量着少年，淡笑着问。
刚刚在马车内，她看得不是清楚。如今站在这里再看少年，便能发觉他一身的傲骨依旧，凶狠依旧，平白浪费了这张儒雅清秀的俊脸……倘若他不遭逢什么变故，只怕现在也是在书房内读书识字，与家眷赏花喝茶的贵公子。
只道，世事无常。
下面围观的百姓一早便有人认出了这马车的族徽，以为这是林家家眷的马车。而此时林念出面，百姓纷纷惊骇，原来马车之内坐着的，是林太傅！此时林念关问，众人纷纷看向少年。
只见少年抬起高傲的脸庞，盯着林念的脸，冷笑着说：“还没有死。”
“……”
与林念过招的，都是说话极其婉转的老狐狸，一句话非得掰成十句。现如今，如同少年这般直白的人倒是少见了。
不过，倒是勾起了她的兴趣。
“林衣，一会儿你带他回太傅府，好生照顾。”林念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少年，愣是把他给看羞涩了。
林衣虽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却还是应了。
四周的百姓见林念这样对少年，只得感叹着林念的好心肠。今日若是换做别的权贵，不仅不会救助他，还会折辱于他。这样想着，有些人，开始嫉妒少年。若是少年能借此得到林念的赏识，谋个一官半职……
倒是少年，有些愤恨地看向林念。林念这倒是糊涂了，她做事虽然算不上是个好人，却也不是什么恶人，也大抵没有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不赦之罪……
且这个少年明明是承过她恩德的人，更不该恨她。
好在林念并不纠结于此，叫着少年上了马车，便自顾自的端坐在马车内，命林衣按照原来的路线赶往皇宫门口。
少年在外面硬气得很，一进马车便宛如一只受惊的幼豹，躲在一边，目光锐利，亮起锋利的爪牙横在自己与林念之间。这眼神之中的怀疑和无畏，令林念为之一怔。
林念抿嘴，不看少年，只是取过一旁的垫子垫在自己腰后，松松夸夸找了个舒服的位子半躺着，淡淡问道：“从渠北到洛阳，你是自己来的？”
少年无声冷笑，也不回答。
就这样，马车内的香炉烧尽了最后一段香。轻微的吧嗒声响起，燃尽的一段香灰落在炉内。林念淡笑着揭开盖子，从怀中取了香丸放进去。这般行云流水的动作，将少年看呆了。少年微微的愣怔之中，除了不甘之外，竟有一丝遗憾。
“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问你。只是，你今日在大街上这样堵截我，是否真的不担心自己会受伤？你若是在拦截马车的时候真受伤了，岂不是得不偿失。”林念看着这般倔强的少年，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便叹了口气，从一旁的格子中取了一个玉瓶子出来。
“你不怕，我杀了你？”
少年看着林念递给自己的药，低声问。
原来，林念一早就明白他是故意拦截马车的，而并非林衣撞了他。就是这样，她还是顺水推舟，带他走了……
林念闻言，噗嗤一笑，向后一靠，无奈说：“我坐在这个位子上，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倒是你，真的有那个本事杀人吗？”
她的目光锐利，一点情面都没有给少年留下。
少年绷着脸，倔强转头不再看林念。
这般倔强，这般嘴硬，像极了当时的林念。林念从一开始就知道少年的身份复杂却还是选择了他，大概便是被这种莫名的熟悉感给迷惑了。这样的人，缺的，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两人不说话，林衣在外面驾车，不一会儿，便到了宫门口。
从侧窗看着入目巍峨的宫墙，少年冷漠的面容终于有些崩裂。
“这世间的权力争斗，都源自这里。你若是个有野心的，大概也是向往这里的吧。”林念笑着看向少年的面容，自顾自的说了句话，便打起帘子下了马车。
待林念站稳之后，她抬头看向林衣，淡淡说道：“你先把他带回太傅府安置起来，等我回来再做打算。”
“是。”
林衣抱拳回道。
少年在马车里，听着林念冷淡的语调，不由得低垂了眼眸，握紧拳头……
林念颔首，微笑着回头看了一眼马车，眼神莫测，便抬步向宫城之内走去。
门口的侍卫一早便认出了林念，见林念过来了，急忙行礼道：“末将参加林大人。”
“两位辛苦。”
林念合着广袖，浅浅说道。
这世间的法则想来都是弱肉强食，这宫城内的权利，就算染着无数人的血，也会有人将他好好收起来。
苦难终究会过去，接下来的是悲伤还是绝地逢生，向来是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从苦难而来，站在这沾染鲜血的权利顶，自然看得明白。
也希望他能看得明白。